“每个字都录下来了。”
我压低嗓门问爱德华:“你把这些都录下来了吧?”
“我们为啥要悄悄说话?”凯伦小声地问:“他们应该听不到咱们说话吧?”
凯伦和我面面相觑,彼此心领神会。
“他们是听不到,”我说:“但是我希望校长别再盯着天花板看了,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休伯特保证说:“校长,不会再出任何问题的,我都搞定了。”
接下来休伯特给迈达斯小组的家长们详细解释了作弊流程,目的主要是安稳人心,顺便展示自己的组织能力。只听他说:“我建议,考试一开始各位就低调地离开学校,我稍后会给大家汇报进展。”
校长发话了:“在座各位一定要守口如瓶,不管对谁、不管什么信息一概不能泄露,既不能让其他考生生疑,更不能让教职员工抓到马脚。丹德里奇差点儿就害得我们东窗事发,好在他这茬已经解决了,但是大家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吉姆用他惯常的大嗓门问道:“这招儿应该管用,对吧?”
休伯特办公室的摄像镜头显示着一场正在进行中的会议,校长也在场,与会的还有副校长和几位地位显赫的家长,大家都围坐在会议桌旁。吉姆和弗兰基背对着镜头,他俩一开口我就认出来了,我还认出几个脸熟的家长,坐在角落里的可不就是梅警督嘛。我心想:这些既得利益者都来了,来目睹自己的投资有所回报。
在座各位纷纷把食指竖在嘴前:“小声点儿,吉姆,你想让整个学校都听到吗?”
我们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大屏幕上,屏幕之巨大更突显出我们即将目睹的行为之恶劣。考试大厅里空荡荡、静悄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卢卡斯老师正在发试卷,她小心翼翼地把试卷摆放在排列整齐的课桌上,最大可能地保证每个考生都有相同的阅卷时间。唉,她还不知道某些学生注定享受更多的“公平”。
吉姆一脸茫然。
“瞎说八道。”凯伦凑过来伸手抱我,刚一凑近就默默地退了回去。
“肯定管用的,”校长说:“学生们回答完最前面几道题之后休伯特——也就是拉蒂默老师——到时候会对着这个麦克风口述答案,指导学生们回答每一道问题。”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不想熏着你,你要抱我的话得先捏住鼻子。”
任何考卷的最前面几道题一般都是最基础的问题,目的是让考生们稳定情绪、有信心答卷。到第二页的时候才会提高题目难度,越往后越难,最后几道题难度最大——一方面是因为考试快结束时大脑疲惫,另一方面是因为时间紧迫造成的心理压力。所以考试后半程才是最容易犯错的时候。
“蒂姆你躲什么躲?你不觉得我这招干得漂亮吗?”
“今天考数学,”校长接着说:“咱们的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已经准备很久了,应该没问题。咱们的,嗯,咱们的流程也是专为迈达斯小组成员的子女量身设计的,100%保证高分。那么,拉蒂默老师,接下来就交给你啦。”
“多亏了凯伦,两个镜头都正常运行。”爱德华给了凯伦一个拥抱,我没抱她,反而向后挪了几步——在体育器材室和警局待了一晚上,我自知身上会有某种浓烈的气味。
紧接着办公室里的人纷纷起身离开,只剩休伯特一个人,他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纸张,又调整了一下电脑屏幕的角度。
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这么说摄像镜头一切正常?”
我们三个又把视线转移到考试大厅的实时录像上,学生们列队入场后在指定座位坐下,大厅正前方的挂表显示着时间:上午十点整。
“那是因为我换过了。”凯伦一脸骄傲地说:“上次我在学校没能找到你,就自己一个人把两块电池都换啦。我打电话把爱德华也叫过去,他帮我一起把梯子放回了原位。”
“同学们,今天上午的考试内容是数学,现在大家可以翻开试卷开始答题了。考试时间一个小时整。”卢卡斯老师宣布考试开始。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我还没来得及换电池呢,怎么会这么清楚?”
爱德华把镜头拉近,我们看到了试卷上的考题,一字一句清楚得就像从考生的座位上直接看试卷一样,天花板上这个“天眼”的视角是从一个扎着金色马尾的女生肩上看过去的。
爱德华的办公室里很闷热,这一百多台电脑外加显示器散发出的热量足以加热整个房间,让人不禁有点担心这些电子设备是不是有点超负荷了。凯文和韦恩这次都在,两个人忙不迭地在各个电脑屏幕之间穿梭。我看了一眼大屏幕,惊讶地发现考试大厅和休伯特的办公室清晰地投射在屏幕上,就和我们第一次看到的一样清楚。
“是艾米莉亚·梅雷迪斯,”凯伦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就是那个警督的女儿。”
“不完全是,至少我赚的比经理多。”
艾米莉亚是个好学生,到目前为止她都发挥正常。
凯伦说:“恭喜你呀,爱德,你升职为经理啦!”
第八个偶数是多少?
他俩莫名其妙地没有理我,我们一路沉默地开到了超市停车场,爱德华把车停在一个标有“经理专用”的停车位上。
艾米莉亚想了一会儿在演算纸上写下了2,4,6,8,10,12,14,16,然后在16上画了个圈,做得不错。
“我要是有你俩这么淡定就好了,咱们现在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和刚开始相比简直是越陷越深。”
能被3、4、5、6整除的最小数是多少?
没想到这俩人相视一笑,爱德华说:“先去我办公室吧,到了再说。”
艾米莉亚在纸上写下3,6,9,12,15……一直写到演算纸最右边,然后她另起一行开始写4的倍数,然后5的倍数,最后是6的倍数。四行倍数里只有一个数出现了四次,艾米莉亚于是把60圈了起来。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我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被关小黑屋已经很艰难了,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换电池更是比登天还难。”
干得好,我心想,这孩子根本不需要休伯特“帮忙”。这一点也是整个作弊事件里最让人压抑的,最焦虑的孩子往往是最不需要焦虑的——艾米莉亚这孩子天性聪慧又刻苦努力,两门考试不用作弊都能考高分,根本没必要走这条不归路。
车子开动之后爱德华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微笑着说道:“兄弟,见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安装在考生笔头的微型相机实时拍摄下了考卷,考题清晰地显示在休伯特的电脑屏幕上,我们从大屏幕这边看得一清二楚。
一辆车突然停在路边,爱德华在驾驶座上一脸兴奋地望着我,凯伦从后座跳了出来:“你没事就好,快上车。”
第6题:写下下列数列中应该出现在横线处的两组数
我坐在市政大厅外面的一个长椅上审视目前的处境,现在我于法于情都不占理,就算法院不判我个一两年,休伯特那帮人也会给我上“私刑”。现在回学校顶风作案相当于送死,但是不这么做就采集不到迈达斯小组的作弊证据,那我的罪名就永远没法洗清了。
10;13;16;19;22;--;--
“你现在在哪儿,待在原地别动,我去接你。”
60;59;57;54;50;--;--
“你觉得呢?”
1;2;6;24;120;--;--
“啊?太可怜了,”凯伦接着问了一个白痴问题:“局子里条件很艰苦吧?”
休伯特此时对着麦克风用朗诵课文的语调说:“大家看第六题。”考场上一瞬间有十几个考生齐刷刷地把考卷翻到了第六题。
“谢谢你,但是那时候警察已经把我带到警察局了,我被关了一晚上,刚刚出来。”
“第一组数列是等差数列,公差是3.”
“我听见你那边的动静之后就藏在桌子下面,等到没动静之后我还过去找过你。”
大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学生动作一致地埋头作着记录。
“我被休伯特和吉姆抓住了,他们把我关在体育器材室。”
“第二组数列是递减数列,后一项由前一项分别减去1,2,3,以此类推。”
我拨通了凯伦的号码,刚一拨过去电话就接通了:“蒂姆,你终于打过来了,我担心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考生继续奋笔疾书。
他把个人物品归还给我之后,我以个人最好赛绩的速度竞走着告辞了这个是非之地,就差没大步冲刺了。冲出牢笼的我一时忘记了对警方的反感,满心欢喜地走在大街上享受自由的芬芳,我连头也不敢回——生怕倒霉的梅警督突然出现把我抓回去。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样的“家事”,会不会和他女儿今天的考试有关系?可能是要亲自出马确保万无一失吧。这让我想起了自己未完成的使命,那两个摄像镜头还等着我去拯救呢。我从个人物品袋里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12通未接来电和19条短信,都是凯伦和爱德华发过来的。
“第三组是递增数列,后一项是前一项的2倍,3倍,等等,以此类推。”
“你明不明白我不知道,我反正是明白的。”
我在大屏幕上数了数,至少有十二个学生行动出奇的同步。
“不是你说了算的,先生。但是,分局督察认为继续关押你未免有点浪费纳税人的钱,所以你可以走了,前提是你保证下周三回来接受审问。明白了吗?”
“剩下的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们。”
“我选第二个选项。”
我对爱德华耳语道:“这些应该都录下来了吧。”
“要么把你打回牢房等梅警督回来,”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要么给你警方保释。”
“韦恩在负责录制。”
“那现在要做什么?”
这时爱德华把考试大厅的镜头对准了一个蓬头乱发的男生。
“梅警督今天下午来警局,到时他会决定如何展开调查。”
“这孩子是内森·普罗塞,吉姆的儿子。”凯伦解释说。我们看到他考卷上第六题已经答完了,现在在做第三页。他一脸迷茫地凝视着第十题,目光呆滞地咬着笔头。
我一挑眉盯着他问:“也就是说今天不用审问我吗?”
第10题:投掷一个标准六面体骰子,有多大的概率会摇到
“还有一个小问题……嗯,梅雷迪斯警督要求亲自调查您的案子,但是他今天上午家里有事,下午才能过来。”
6?
我想了想:“没有。”
一个偶数?
他没理会我的态度继续说道:“警局提请了一项针对您的指控,届时需要您参加庭审,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连续投掷60次,摇到2或者3的次数是多少?
“一点也不好。”我刚刚在一个不是人待的地方和各种犯罪分子做了一宿邻居,搁谁也没好气。
休伯特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好几个笔头停在第十题不动,于是他迅速切换到答题模式:“大家看第十题,摇到6的概率是六分之一,所以第一小问答案是六分之一。摇到偶数的概率是二分之一,第二小问写二分之一。摇60次会有20次摇到2或者3,第三小问写20。”
“丹德里奇先生,早上好啊。”
考试很快接近尾声,时钟指针滴答滴答快要绕完一圈。大多数考生整场考试全神贯注答题,现在应该已经回答到最后几道最难的题目了。迈达斯小组的学生们在休伯特的指导下顺利答完了几道难题,别的学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没有“场外指导”全靠自己平时的积累外加瞎蒙乱猜。
我很想问问刚才他们给我的早餐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问这个问题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明智地保持着沉默。我跟着他来到老地方——六号审讯室,我还以为又会像上次一样被粗眉毛的梅警督审问,没想到这次换上了唱红脸的安德鲁斯警员。他示意我在桌边坐下,我注意到桌上的录音设备没有打开,安德鲁斯手里也没拿他那本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第30题:买2包炸薯片和2杯饮料需要1.50英镑。
“先生,跟我来。”
买2包炸薯片和一杯饮料需要1.10英镑。
“咖啡?我没看到在哪儿。”
那么买3包炸薯片和4杯饮料需要多少钱?
“咖啡都凉了。”监狱看守一边开门一边抱怨。
只听休伯特用柔和的语调对麦克风说:“这道题是简单的代数问题,一杯饮料40便士,一包炸薯片70便士,所以答案是3倍的70便士加上4倍的40便士,总共3.70英镑。”
这时牢门上的“投信口”突然被人拉开,我刚要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咽了口唾沫的功夫“投信口”刷的一声又关上了。毫无睡意的我决定站起来,发现浑身酸痛得就像第一次参加童子军野营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到了门口,原来“投信口”是供看守给犯人投喂食物的。这一盘说不上来是什么的食物闻起来像热肉汤,吃起来却像臭泥巴。
大多数考生还在奋笔疾书,但是有几个学生——比如内森、艾米莉亚还有扎拉——已经一脸轻松地看着表,巴不得指针立刻转到十一点好早早交卷了。
我想起来小时候有一次在山上被困了一夜,虽然只是个小丘,也算不上是整整一晚上,但是那种经历也和我现在的处境差不多,远离尘世、条件艰苦、无人知晓、无人问津,我不过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教书匠,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我一直盯着门的方向,盼望着即将到来的曙光,天亮之后他们应该就会放我回到光明而温暖的现实世界了吧。
“时间到,所有考生放下笔停止作答。”卢卡斯老师宣布考试结束:“我收完所有考卷之前不得离开座位,大家可以把考试用具收好。”
感觉大概过了几个小时的光景,我听见门外一阵拳打脚踢,一个倒霉蛋被关进了隔壁牢房。一晚上关两个犯人,警察局还挺有效率的。这个倒霉蛋一直在啜泣,哭的人心里发毛。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儿伤心成这个样子,我安慰自己说也许他只是酒后失态、在牢房里睡一夜就好了。或许是吧。
有几个没来得及答完试卷的学生懊恼地抓耳挠腮,大家纷纷把文具收拾好装进笔袋。考试结束了,不少学生满脸写着“我确定成绩会很高”的表情。
我对看守提出了打电话的要求,对方以现在是深夜为由推迟到天亮以后。等到那时候恐怕一切都太迟了。凯伦一定是听到动静后顺利逃走了,留我独自一人反抗暴力,患难见真情啊。我一边想着一边在“棺材板”上躺了下来——真的就是一块儿没床单没褥子的硬木板,我闭上眼睛,希望一觉睡到天亮,但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于是睁开眼干瞪着牢房里面,不知道是因为太黑还是因为牢房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只能看到一团空无一物的黑暗。
我们三个目击证人知道他们这样自信的理由。
我还以为这次又要去六号审讯室,没想到却被带到了七号牢房门口!我像机器人一样僵直地走进这个四壁萧然的囚室,铁门哐当一声在我身后关闭,身体的与世隔绝立刻让人感觉到了精神上的孤立无援。牢门上方有一个窄小的监视窗口,下方有一个类似投信口的开口,单从铁门的厚度来看就算我有万能钥匙估计也打不开。牢门上的投信口似乎是多此一举——就算有人知道我在坐牢,谁有功夫给我写信呢?我在这里困个几天、十几天、甚至几十天都不会有人注意到的。靠墙那个刷着白漆的棺材状物体应该就是我的铺位吧,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呢?我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万能钥匙和U盘都可能被警方当作犯罪证据,揭发学校的计划也泡汤了,被我打草惊蛇之后休伯特他们应该早就销毁了所有证据。
爱德华对我和凯伦说:“我觉得咱们已经搜集到足够的证据了,来看看摄像镜头都录了些什么吧。”
“是的,长官,嫌疑人已抓获,现在就带他回警局。”他们说话的腔调乏味无聊,好像逮捕嫌疑人是家常便饭一样——当然做警察的早就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在警车里沉默地坐了一路,终于来到警察局,当班警长记录了我的个人资料。还是上次在电话里问的那老一套问题,让人有种考试复习正好押中考题的感觉。问完例行问题之后我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放在桌上:已经报废的车钥匙、手机、U盘、摄像镜头的电池,还有一把万能钥匙。警长看到我最后掏出来的这个东西扬了扬眉毛什么也没说,他把所有东西逐件记录下来然后装进一个塑料袋,当着我的面密封并贴了标签。
大屏幕上的影像跳动着倒退到一小时以前,学生们刚进考场,迈达斯小组的会议也才刚刚开始。
我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位警员看到我从横冲直撞变为呆若木鸡,赶紧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扣上手铐。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认识他俩,但是他俩肯定不认识我,他们把我丢进警车后座,然后用对讲机向警局汇报: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被录了下来,音频视频都清晰可辨。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袭击”的是货真价实的警察,我惹的麻烦顿时上升了一个级别。
我一脸胜利在望地看着凯伦:“咱们终于拿到确凿的证据了,这学期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解雇我了。”
“丹德里奇先生,我以两项非法侵入罪还有一项拒捕罪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你听懂了吗?”
凯伦眉头紧锁,担心地说:“我不太确定这帮家伙能这么轻易被打倒,看看上次你去报警的结果吧,他们上次能把你关起来,你怎么知道这次不会?”
我赶紧从门边挪开,做出冲刺的姿势,准备门一开就撞倒对方、趁机逃走。狗急跳墙总比束手就擒强得多。钥匙在锁眼里转动了几下,门猛地被人推开后砰地一声摔在了墙上。对方用强光手电照着我的脸,晃得我睁不开眼,我大喊了一声增加气场,然后一鼓作气冲了过去,把堵在门口那两个家伙撞得连连后退,我自己也被绊得从俩人之间向前扑倒过去。一只手从后面连揪带拧地抓住了我的领子,我被勒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半跪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另外那个家伙像一麻袋马铃薯一样排山倒海地把我压倒在地,压得我气儿都喘不上来,更别提和马铃薯先生说话了。
爱德华接口说:“我分析了一下迈达斯小组成员的背景。”他说着走到一台电脑前打开了一份文件,上面列着各个家长的工作地点和职位。
吉姆声如洪钟地说:“他在体育器材室里,就在走廊尽头,钥匙在门上,他应该不会反抗。”
“这个应该有用,只要离这些人远远的就好啦。”凯伦说。
我的思绪被远处的关门声打断,接着听到有人大声说话,门缝里透出手电筒的亮光。
“是嘛,我怎么早没想到?”
我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门外寂静无声,可能他俩都在教务处给警察打电话吧,又或许在休伯特办公室打着别的算盘?我气馁地踢了几下门,转念一想踢门声可能招致一顿痛打,只好走回角落里坐下,坐了一会儿又被几百年没洗的臭背心味儿熏得反胃,无可奈何地再次回到门口的位置,至少门缝里能飘进来一点新鲜空气。真希望凯伦成功逃脱,要不然她也得和我一起被关在这里,少不了嫌我一身汗臭。
“在休伯特办公室开会的那些人只是冰山一角,只有高层人物才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所以现在我们大概可以确定迈达斯小组的权力秩序——吉姆和弗兰基打头,他们下面是梅雷迪斯警督,接下来是地方律师奥利佛·帕里,斯宾塞物流公司的老总威尔·斯宾塞,还有市政议员伊斯拉。这些重要人物绝对惹不起。”
说完他俩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把我往屋里使劲一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我听见钥匙反锁的声音、接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平时就有点儿幽闭恐惧症,这下可好,体育器材室又黑又小不说,连个窗户也没有,唯一的门又被反锁了。还有比这更糟的吗?闻着酸臭的脏衣服味儿和刺鼻的橡胶器材味儿,突然一道灵光乍现,我掏出了口袋里的万能钥匙——能开锁进来还不能开锁出去嘛?我试着把钥匙插进锁眼,但是锁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左插右插也插不进去,该死的休伯特早有防备地在锁眼里留了一把钥匙,万能钥匙连插都插不进去,更别提开锁了。看样子这次我是难逃一劫了。
“这些人胆大包天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你不觉得吗?这样不择手段的架势让人不禁怀疑他们还有什么别的打算。”我想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还是把视频发给报社吧,咱们本地的那个报纸叫什么来着?中部日报?报社里面应该不会有迈达斯小组的人吧?那边的工作人员都是年轻人,应该还没到为人父母的年纪。”
“我们想好怎么处置你之前,你就先待在这里吧。”休伯特说完转身对吉姆说:“给警察局打个电话,让他们帮忙收拾这个家伙。”
爱德华打开报社网站查看编辑和记者的姓名。
吉姆紧紧地抓着我,一刻也不放松,休伯特打开了体育器材室的门,我看见墙上有一排排的木质架子和筐子,架子上摆放着大小各异的球类,筐子里堆叠着用白漆涂着号码的球队背心。
凯伦也凑过去看了看:“这些名字我都没见过,把视频发给他们应该没事。”
正想着,听见休伯特说:“就是这儿了,我来开锁,你抓紧他。”
我做了个鬼脸:“报社那帮人估计连写稿都懒得写,什么新闻爆料都想要现成的,我还是帮他们写个草稿吧,这样应该加快发稿速度。”
我决定先跟着他们走一阵子,等吉姆放松警惕的时候我立马挣脱逃走,反正我对黑灯瞎火的走廊了如指掌,他俩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跑出教学楼了。
凯伦笑着说:“标题就起:‘想看个有意思的视频吗?’”
“再不闭嘴我会让你更疼。”吉姆说完攥得更用力了。
爱德华说:“我能提个建议吗?咱们可以把学校官网给黑了,然后在首页上附上一则通告。”
“嗷,你弄疼我了!”
凯伦瞪大了双眼:“这么高难度你也能做到?”
“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对于多管闲事的失业教师再合适不过了。”他俩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拉着我走出办公室,吉姆把我的胳膊攥得紧紧的,感觉像个老虎钳子在夹我的皮肉。
“没那么难的,学校网站一般是由某个网站管理员定期更新,只要破解了管理员密码就行。这件事就交给我们的IT人员吧,今天傍晚之前应该就能搞定。”
吉姆咬牙切齿地问:“咱们要拿他怎么办?”
我不太确定爱德华的建议是否合法,凯伦看出我的担忧,她用一句话抚平了我的良心:“学校违法违纪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咱们凭什么要按规矩办事。”
我故意大声喊道:“我知道你们有什么企图!你们不会得逞的!”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他们或许有可能放走一个非法闯入者,但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和他们做对的破坏分子。
爱德华进一步解释了他的计划:“黑完网站之后咱们给全校学生的家长都发一份电邮,电邮内容就是学校主页的链接,我敢保证大多数家长看了通告之后都会拍案而起、采取行动的。”
这时我忽然想起凯伦,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如何,希望她听到我这边的动静之后赶紧逃走。
凯伦补充说:“除了学校官网之外咱们还可以利用各种形式的社交媒体扩大传播范围,关注这件事的人越多反响效果就越好。”
“抓到你啦,小贼!我上次就说有动静嘛。”我听出来说话的是大嗓门吉姆,他说完把我脸朝下按倒在地,我的视线受阻看不到周围,但我能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原来是丹德里奇,我就知道当初不该留他活口。”我头昏脑涨地反应了一会儿,认出这个熟悉的嗓音非休伯特莫属,落在“老朋友”手里,下场怎样可想而知。
我们花了整整一下午起草润色“独家新闻”的稿子、编辑网站上的东西,爱德华和他的助手们趴在电脑屏幕跟前敲了好一阵键盘,然后韦恩像吃家常便饭一样不紧不慢地宣布:“我弄到密码了。”
休伯特的办公室里也和上次一样空无一人,我正从门缝往里瞅,忽然头上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打得我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太好了,”爱德华问:“你怎么做到的?”
“好主意,我去去就回。”
韦恩透过厚厚的眼镜片对我们眨了眨眼:“大多数人不会修改出厂商提供的默认密码,一般来说要么是123456要么是000000,还有可能是“密码”的拼音。要是修改了初始密码那破解时间就随密码难度而递增。好在学校用了一个比较简单的密码,1234567。”
“我来对付这个,你去搞定休伯特办公室那个,咱俩同时行动能节省点时间。”
凯伦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么现在就可以把东西上传到主页上了吗?”
我俩回到家百无聊赖地等着天黑,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要想给整件事画上句号就必须完成这个至关重要的任务。计划很简单——和上次一样溜进学校、搬运梯子、换好电池、溜出学校。上次这个计划就成功了,这次应该也没问题。就这样,我们带着新电池和万能钥匙出发了,熟练地解锁梯子、搬到教学楼后门、解锁后门、来到考试大厅,大厅里和上次一样寂静无声,放好梯子后凯伦在我耳边说:
“不光如此,我还修改了密码,这样就没人能删除我们上传的东西啦,至少在他们破解我的密码之前都不行。”
虽然心里很没底,但我还是假装信心满满地说道:“我不去谁去?”
“那新密码是什么?”
“你说的正是我想的,所以说,你同意再去一趟吗?”
“你们肯定会喜欢这个新密码的——WuBiZheBiZiBi。”
“但是明天就要考试了,也就是说我们必须今天晚上去。要是不能换上新电池就采集不到证据,那帮混蛋就会得逞了。”
“倒是挺好记的。”
“再试一次吧,蒂姆,我们能行的。”凯伦劝我说。
“你们觉得这么写行吗?”我开始念新闻稿:
我盯着大屏幕没回答,屏幕上的两个画面像是两个眼睛,这个“独眼龙”要不了多久就要全瞎了。
“舞弊者必自毙——今日网上流出的一段视频揭露了某些学校为了提高学校排名不惜采用一切手段钻教育体系的漏洞。本市某知名小学被人录下了帮助学生回答会考试卷的全过程,这种毫无底线的行为为某些学生升学敞开了一条快速通道。”
“我们别无选择,”凯伦转过身来:“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下去,一不做二不休。”
“我还写了一段,专门描述作弊流程,顺便揭露参与者的姓名,包括校长、副校长,还有迈达斯小组的几个显贵家长。”
“再去一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上次没被抓到已经是幸运至极了,你该不会以为这么幸运的事会连着发生两次吧?”
“写得不错,”爱德华说:“把这段编辑好的视频添加到电子邮件的附件一起发给中部日报的主编。”
“不是,你们必须再去一趟学校。”
凯伦有点担心:“咱么是不是应该等到一切就绪再联系报社?报社一收到电邮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学校,给学校一个解释的机会,我们不如先把网站编辑好,等家长收到电邮之后再联系报社,这样的话学校不会太早知道消息,也就没时间销毁证据了。”
“对,主动投降、打道回府呗。”我说。
“有道理,爱德,家长的电邮地址都列出来了吗?”
爱德华沉默了几分钟再度开口:“现在我们只剩最后一个选择。”
“韦恩在弄了。学校网站上面存着一份家长联系方式,要有管理员权限才能打开。韦恩,找到了没?”
凯伦在屋里来回走着,双臂环抱胸前,背对着我们说:“现在我们的计划全泡汤了,真是有才!”
“找到了,但是大概有百分之十的家长没有提供电邮,好在所有家长的手机号码都在这上面,咱们可以发邮件的同时再发一条短信。我把迈达斯小组成员从这里面删除了,以免不小心把电邮错发给他们走漏了风声。”
“爱德华!你怎么能……”凯伦气得直呼她哥哥的全名,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她这么称呼爱德华。
“我已经把网站通告写好了,”凯伦说:“和新闻稿内容差不多,这样的话咱们应该万事俱备了吧?”
“我原来也是这么以为的,这些镜头有运动传感器,只要一切静止超过十分钟以上镜头就会自动休眠,但是……我们装之前忘记设置了。”
“按什么顺序进行呢,爱德?”
“我还以为这些电池能坚持好几个星期呢。”凯伦说。
“先弄网站,然后发电邮,接着发短信,最后联系报社。”
“应该没有,我觉得是电池没电了。我们远程测试了一下,全黑的那个镜头一点电都没了,另外那个只剩半格儿电,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今天早上的画面比现在清楚多了。”
韦恩把凯伦写的通告上传到了学校主页并且把网页编排得足够醒目,然后爱德华给名单上所有家长发送了一封电邮,附上了学校主页和视频下载的链接。接着由我给这些家长的手机群发了一条短信。有个别电邮和短信没有发送成功,可能是因为这些联系方式有所变更,家长还没来得及知会学校。总之,大部分家长应该很快就会看到视频,紧接着学校也会发现网站被人篡改进而采取行动,箭已离弦,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怎么会这样?难道镜头又被发现了?”
最后轮到我把新闻稿发给中部日报的主编,完成了使命的最后一环。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静待家长、学校,还有报社的反应。我在电邮里附上了我的手机号,邮件一发送完我就时不时地拿起手机查看未接来电,但是一直没人打过来。
我和凯伦立刻赶了过去,看到大屏幕上面摄像镜头的图像一个全黑一个模糊不清,声音也听不清楚。
“你不会把电话号码写错了吧?”凯伦着急得两只手来回拧着。
没过几天我又接到爱德华的电话,他有点着急地说:“出了点问题,你们能马上过来一趟吗?”
“放心吧,他们会打过来的。”这话既是安慰凯伦也是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