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去想为什么。后来,当他回首往事,他意识到这是警示——和希拉称他为“可爱的男人”那一刻一样。希拉给了他暗示,但他没注意到。如果他更在意些,他当时也许会意识到,希拉开始认为自己是他的情妇。
他那天走的时候没有给希拉钱。这是新模式的开始。从那以后,他每周见希拉两次:周三和周六。在周六,他照常给希拉一百五十美元。在周三,他不给钱。他以为希拉会抱怨,但希拉从没抱怨过。
如果说尼尔对希拉的关注不够,这也许是因为他的脑子里在想别的事。他不知道怎么应付卢克·道尔。
他愣了一下。他没打算可爱。
他希望卢克不要再来找他,但他没有那么幸运。卢克似乎一直对他与希拉的事很感兴趣。尼尔不知道希拉对卢克讲了多少,但卢克起码知道尼尔周六会去找希拉。每隔几周,卢克会在周六下午出现在停车场。
后来,希拉爬出浴缸。尼尔自己泡在浴缸里。她回来时,穿上了睡袍;她为尼尔准备了一条毛巾。在他擦干身体后穿衣服的时候,希拉说:“你是个可爱的男人。”
第一次发生在5月初。尼尔下楼,发现卢克的福特野马停在他的车旁边。卢克摇下车窗,喊他。
他也爬进浴缸,他的脚在浴缸底部打滑,他打了个踉跄。希拉向前移动,他绕到希拉身后,让希拉背对着他躺下。水从浴缸的边缘流到地上。过了一会儿,她扭动着身子,把自己抬起来,让他进入。
“凯文!很高兴见到你。”
他把只剩下一小截的烟卷递给希拉。“也许我可以再留一些瘀伤给你。”
尼尔不情愿地走过去。“你想干吗?”
“我猜你给我留下了瘀伤。”她说。
“我想确保你快乐。”卢克说。
“太疯狂了。”她说。尼尔没说话。
“你如果让我自己待着,我会更快乐。”
事后她去泡澡,尼尔坐在她旁边。他们抽烟卷。水从浴缸里溢出来,念珠一样落在浴室的瓷砖地面上。希拉双手搭在浴缸边缘,头向后仰着。
“别这样,凯夫,”卢克说,“我是你的朋友。我没说错,对吧?”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过。他把希拉推到墙边,扯掉T恤——他发现下面是白色胸罩。他将希拉的运动裤褪到臀部,把她推倒在地。希拉没有反抗。他听到希拉那种嘶哑的笑声。“周三新玩法。”她说。
“什么没说错?”
但这些都是小问题。尼尔能够忍受。老鼠事件过去几天后,他在周中来到希拉的公寓。希拉穿着白色T恤和运动裤来开门。尼尔瞥到一个困惑的表情——希拉没想到他会来。但她很快就恢复常态:吻了他好久,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去卧室。
“关于你想要的东西,”卢克说,抬头看着希拉在三楼的公寓的窗户,“但是天哪,这也不难猜。我的意思是,谁不想要那个呢?我没说错吧?”
一个周六,尼尔来到她的公寓,发现她有些歇斯底里。她的客厅有老鼠,所以她放了个老鼠夹子。现在,公寓里有只断了脖子的死老鼠——请问你能处理掉它吗?她可不敢碰它。
尼尔一动不动地站着。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福特野马的车门上。黑色加黑色。他没说话。
而且她开始请尼尔帮忙——各种小忙。一天,当他离开时,希拉问他能否帮她把垃圾带下去扔进垃圾桶。有时,她想让尼尔帮她检查她车的油量,或者修水龙头,修电灯开关。
“别这么粗鲁,凯夫,”卢克说,“我喜欢你。我想帮你。如果你还需要别的,你告诉我。”
这就是他们的行事模式,一周又一周,从春天到夏天。这是尼尔·普鲁伊特人生的高点,但这件事将如何结束,很早就有迹象了。一些小事情。希拉想要他的更多时间。她想说话——不是从前那种有趣的谈话。她想分享自己生活中那些无聊的细节。
他倒车,然后开车走了。尼尔看着他离开,希望自己不要再见到他。但卢克·道尔每隔两三周就会回来,总是说同样的话:“我是你的朋友。想要什么就告诉我。”他从来没有说威胁的话,从来没找尼尔要钱。从来没叫他的真名。对卢克而言,尼尔就是凯文或凯夫。有时候是K。
他把钱放在浴室的洗手台上。一百五。希拉穿上睡袍,送他出去。在门口吻他。
时间流逝,希拉·科顿的光芒消退。她对尼尔的吸引力没有那么强了。尼尔依然去见希拉,但希拉对他而言没那么真实了。希拉说话的时候,他会走神。他找各种理由,缩短自己待在希拉公寓的时间。
水变凉后,她用脚趾钩住链条,拔掉塞子。她站起来——就像从海里升起的裸体女神——尼尔用浴巾帮她擦干。过了很久,浴缸里的水才排干。
希拉似乎没注意到。她表现得好像他们可以永远这样。她对尼尔讲起自己对未来的规划,以一种好像尼尔关心她未来的口气。她想获得永久教职。她在想自己是否应该回学校读个学士学位。她想搬到更好的公寓,或者至少装修一下现在这套公寓。这里太暗了。墙壁需要重新粉刷。
他们事后抽烟卷。希拉有个老式的爪足浴缸,浴缸有个带链条的排水口。她放水,然后钻进浴缸。尼尔穿了一半的衣服,坐在浴缸边的一把直背椅上,陪着她。尼尔为她拿着烟卷,以免烟卷湿掉。
在7月的第一个周六,尼尔将要离开时,她说起这件事:粉刷。
下一个周六,他又去见希拉。他不需要这么快再买大麻,但还是买了一些。他开始在鞋盒盖子上卷烟,希拉让他把烟卷放在那儿。希拉领着他进了卧室,脱掉自己的毛衣。她今天的胸罩是紫色的。丁字内裤也是紫色。
“我想刷成白色,”她说,“白墙,白色的装饰。我从杂志里看到的。但也许,你知道的——”
他离开希拉的公寓时,以为卢克·道尔会在停车场等他。但卢克·道尔并没有出现。他开车回家,梅根问他去哪儿了,他编了个遇到大学里的老朋友的故事。梅根相信他。很简单。
“太白了?”他说。
他温柔地笑了。“一百五听起来正合适。”
“是的。所以现在我想换种颜色,让这种颜色自然褪色。比如这儿,我想刷成黄色。但必须是浅黄色,浅黄色看起来几乎就像——”
他坐起来,看着希拉。希拉的身体。还有脸。无畏的脸,但掩藏了什么。怀疑。软弱。不安。
“白色?”
“或者一百五。”她迅速地说。
“是的。”
他没有反应——至少他并不希望自己有反应。但希拉肯定看到了些什么。
他们在浴室里。希拉自己在泡澡。尼尔坐在直背椅上,陪着她。他们已经抽完一支烟卷,烟雾依然飘浮在空气中。
“两百怎么样?”她说。
“你怎么想?”她问。
“多高呢?”他问。
“白色似乎不错。”他说。
尼尔没有看她的脸。他仍在注视天花板。但他可以感受到希拉的身体压在了他身上。完美的身体。
“但不是白色,是黄色。”
“嗯,诚实,我想了很久,一百似乎低了。更高些,你介意吗?不是这次。从现在开始。”
“是的。黄色。”
“当然。”
“厨房呢?”
希拉把手掌移到他的肚子上,靠得更近些。“只有一个问题,”她说,“我们应该对彼此诚实,可以吗?”
尼尔看着自己在洗手台上方镜子里的影像。“你是说颜色吗?”
“听起来很好。”尼尔说。
“是的。”
“我知道。而且反正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但我也很高兴有钱。因为我真的需要钱。”她用一只手按住尼尔的胸口,“但这和为了钱和随便哪个男人睡不一样。仅限于我们之间。一种特殊的约定。”
“我以为你打算全部刷成黄色。”
“我们不应该错过机会。”尼尔说。
“我不能把每个房间都刷成同样的颜色。”
“一开始,我觉得受到了冒犯。但接着我想:这有点甜蜜。因为你太害羞了,不会主动问我。也许你没问更好,因为不然我可能会扇你耳光。然后我们在这件事上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我们为什么要错过机会呢?”
“我没有什么建议。”
“对。”尼尔说。
“我想把厨房刷成绿色。”
“这不大可能,”希拉说,“你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在你告诉我你不信任他之后。但他一直说是真的。我想是真的。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这样了。对吗?”
“真正的绿色,还是看起来像白色的绿色?”
“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我们要考虑的就是这个。”
尼尔注视着天花板上的旋涡。他听到卢克的名字后应该更警觉些。但一部分的他早就知道了。
镜子中的尼尔做了个不开心的表情。“你自己决定吧。”
“当卢克建议的时候。我以为他在逗我玩。”
“你帮忙想想又不会怎么样,”希拉说,“你也待在这里的嘛。”
“笑话?”他说。
“好吧。绿色不错。”
“事实上,我一开始以为这是个笑话。”尼尔觉得胸口一紧。
她在浴缸里坐起来。尼尔听到哗啦的水声。
“你当然没有。”
“也许我们可以叫份比萨,”她说,“你可以留下来,我们可以看看样品。”
“因为我并没有这样。”
“为什么呢?”
“哦。”
“挑颜色。”
“就是我经常这样做,和每个来这儿的男人这样做。”
“我们已经挑了黄色和绿色。”
“什么错误的想法?”
“阴影不一样。我从涂料店拿了些样品回来。”
希拉侧身躺着,面对着他。“我不希望你有错误的想法。”
镜子中的尼尔用舌头舔舔上排牙齿。“我不能留下来。”
“我也是。”
“你只要想,就能。”
“我很高兴它发生了。”
“那么我不想。”
“我没想到会这样。”希拉说。“我也没想到。”尼尔告诉她。
她叹了口气。“你真是的。我想我的要求并不过分。”
之后希拉起身去开卧室的窗户。希拉回来了,他们并排躺在床单上。尼尔看着天花板:白色灰泥旋涡。他感到汗水从皮肤上蒸发了。
“我并没有说你的要求过分。”
第一次太激烈。他无法坚持太久。但她让他有了第二次,第二次很好。最后,她紧紧抓住床单,用大腿缠住他。她闭着眼睛,嘴里低声说着“来了”。
“外卖比萨,这是什么大事吗?你没有意识到,你从来没带过我出去吃晚饭吗?”
他吻希拉的肚子。皮肤光洁无瑕,奶油的颜色。希拉张开双臂躺着,屈服了。希拉的黑发落在枕头上。胸罩从前面解开,丝质丁字内裤脱下,从她的大腿滑落。他看到与自己想象中一样的丰熟的身体。柔软而屈服。不像梅根。一个你可以沉进去的身体。
镜子里的尼尔又做出不开心的表情。皮肤皱缩在眼角。“希拉,我结婚了。我不能带你出去吃晚饭。”
他寻找希拉牛仔裤的纽扣。希拉站起来,抓住他的手,领着他去卧室。希拉把被子掀到一边,倒在白色的床单上。他扯掉希拉的牛仔裤,发现她穿着一条与胸罩成套的丁字内裤。
“为什么不能?”
她的眼神里有明显的邀请。很难相信,但尼尔允许自己相信了。过了一会儿,他羞涩地吻了希拉:一个干燥、尴尬的吻。然后是另一个吻。他们的嘴张开,彼此的呼吸中都有香烟的气味。他的羞涩过去了。他很急促,希拉笑了(那种嘶哑的笑),让他慢慢来。希拉跨坐到他身上,他把希拉的毛衣脱掉,她的胸罩是红色的、丝质的——梅根永远不会穿的那种。
“可能会有人看见我们。”
他们在长榻上共享一根烟卷,当烟卷变成烟头,有事发生了。希拉站起来,弯腰向着他,把手放到他的膝盖上,说:“你不着急走,对吧?”
“我们可以在城外见面。”
“我买得多,就会抽得多。”
“我不打算背着妻子鬼鬼祟祟的。”
“我可以卖给你更多。”
她大笑。尖声的笑,和那种嘶哑的笑不太一样。
一周过去,卢克始终没有出现。尼尔笑自己神经过敏。他考虑离开希拉,找个新的货源,但最终觉得没有理由这样做。他等着正常的间隔时间过去,一个周六的下午,他又开车去希拉的公寓。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尼尔,你觉得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的算什么事呢?”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尼尔一直留心卢克有没有出现在自己四周。他害怕这孩子到学校或者他家里来。他不希望卢克和梅根说话。梅根不知道希拉·科顿的存在,也不需要知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很快就得到答案。卢克发动福特野马,挥手再见,驶出停车场,到了街上。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能冒险。不能为我冒险。我没那么重要。”
他走开,钻进自己的福特野马里。尼尔站在自己的车旁边。他说不清刚才发生的算是怎么回事。他被抢劫了,还是卢克实际上准备给他什么东西,以交换他那一百美元?卢克会给他什么呢?他应该等着吗?
“我不知道你想干吗。”
“看见了吧?”他说,“没有那么难。”
“我不重要,”她说,“没有你妻子重要。真是可悲。但我也从来不觉得你很关心她。”
尼尔犹豫着,然后拿出钱包。他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但他受够卢克·道尔了。他找到四张二十美元和两张十美元的钞票,拿出来。卢克把冰棒棍丢进小水坑里。他随意地接过钞票,钞票消失在他外套的口袋里。
“我当然关心她。”
“肯定有。而且我告诉你,你能得到它。价格就是一百美元。”
“你从来没有说起过她。”
“没有什么东西——”
尼尔将脸从镜子前转开。他让不开心的脸直接面对希拉·科顿。
“很好。那么给我一百美元,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我为什么要对你谈我的妻子呢?”
“我不害怕。”
希拉在水里向前倾身,耸着肩。“你现在有点刻薄了,”她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你搞在一起。和已婚男人约会就是这么个结果。”
“凯夫,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必须赶紧走呢?我并不想吓你。”
尼尔注视着她的背。希拉的皮肤不像他记忆中那么光洁无瑕。他看到了皮肤之下模糊的青筋。他注意到一颗痣。
“打住吧,”尼尔说,“我真的得走了。”
“我们不是在约会。”他说。
“‘别这样’是什么意思?”
“又刻薄了。你知道的,你最终必须做出选择。我或者她。我一直在等你有一天来到这儿,告诉我你选择了我。你准备像我应得的那样对待我。你觉得我还会等多久?”
尼尔皱眉。“别这样。”
“我不会离开我妻子。”
“一百美元。”
“是啊。你为什么要离开她呢?你现在有两个女人。也许我应该去见见梅根。她是叫这个名字吧?也许我应该告诉她你过去这几个月是在哪儿度过的。那样会把事情搞砸,对吧?但你需要的就是这个。”
“什么?”
尼尔的肩膀绷紧。他左右摇头,试图放松肩膀。“你不会想那么做的。”他说。
“很好。我只是想为你提供你想要的东西。听着,你有一百美元吗?”
“我的确不想。但也许这是让你看清眼前处境的唯一办法。能让你欣赏我。”
“是的。”
她伸手够链子,好拔塞子,让水慢慢流走。她几秒钟之内就会站起来。尼尔已经看到她站起来后的画面。她会把湿头发往后甩。水会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流成一小股。浴缸底部会很滑。她会失足摔倒,头在浴缸坚硬的圆形边缘上撞得开花。他会看见她的血把水染成粉色。她的头会沉到水面之下。
卢克迅疾地一笑,牙齿一闪而过。“谁说到麻烦啦?”他用大拇指折弯冰棒棍,“你不怕我,对吧?”
那样会很完美。他就摆脱了她,她永远也不能去找梅根。
“我不想找麻烦。”他说。
他想着那幅画面。如果他足够用力地想,也许那幅画面会成真。
“请挪一下车,好吗?”他说。没有回应。
希拉从水里站起来。她把双手伸到头上。尼尔看着她,她微微往后倾斜身体,把头发里的水拧出来。她的脚打滑了,她失去平衡。她伸出双臂,想稳住身体。
尼尔想走开。他不想和卢克·道尔玩心理游戏,或者更糟,毫无缘由地和他打一架。但他的自尊心很强。他站着。
马上就要成功了。
他注视着尼尔,但没再说话。他的眼睛里除了冷酷的愉悦,别无其他。
尼尔从直背椅上站起来,推了她一把。她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喊,向后摔去,撞到身后的墙上。她的双脚向着排水口的方向滑去;身体的其余部分扑向相反的方向。她重重地摔倒,但她的左臂和左肩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她呻吟着从水里往外爬,尼尔抓住她的一把湿头发,将她脑袋的一侧猛撞在浴缸的边缘。
“你不和我聊,”卢克说,“怎么知道呢?”
这一撞让希拉晕了过去,尼尔又将晕过去的希拉的头按进水里。水位在下降,但尼尔觉得时间足够了。希拉醒过来——大睁着眼睛——本能地吸气。她的肺里灌满了水。
尼尔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重。“你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他说。
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她的身体不再扑腾。尼尔扶着她的肩膀,放下她。感觉到抽搐传遍她的全身,每一次抽搐都比上一次更弱。最后,她不动了。他跪在浴缸旁边,等着浴缸里的水流尽。希拉的皮肤显得苍白而光滑,黑色的头发就像一丛海草。
“你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但我在你第一次说这句话之前已经说了,你看起来并不快乐。我想帮你。”
最后一点水流过水管,整个世界安静了。尼尔费力地站起来,坐到直背椅上。他看着希拉·科顿,希望她的眼睛能够眨动,等着生命的迹象颤抖着传遍她的全身。什么也没发生。
“我得走了。”
声响又回到这个世界:楼上的脚步声。尼尔知道自己应该担忧。这里住着人。也许有人听见了,也许已经报了警。警笛声随时都会响起。警察砸门。
“哦,当然,”卢克说,“但我们正在聊天,不是吗?”
尼尔走到卧室,找到自己的衣服和鞋子。他穿上。耐心,镇定。他套上衬衫。没有警笛。他打开希拉衣橱的底层抽屉,因为他有一次看到希拉把钱藏在这儿,当时希拉并不知道他正注视着她。他在一件毛衣下面发现一个信封,信封里装了一千四百多美元。他把信封塞进口袋。
尼尔对着福特野马点点头。“麻烦挪一下车,感谢。”他说。
他回到浴室,看到洗手池里烟卷的烟头。他把烟头扔进马桶,冲掉。他找到一块小毛巾,擦拭马桶的按钮。他又擦直背椅。他在浴室走来走去,接着又来到公寓里的其他地方,把他记得的自己碰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很明显,卢克此前已经知道哪辆车是他的,尼尔想道。不难猜。挡风玻璃上有张他任教高中的停车证。
他漫长的清洁工作结束于长榻下面的鞋盒。他擦干净鞋盒,将其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又改变主意。
卢克倚靠到尼尔的车上。他开始用手指不停地反转冰棒棍。他看了福特野马一眼。“我猜我挡住你了。”他说。
在公寓门口,他胳膊下夹着鞋盒,听着外面走道里的动静。他想象着走道里空荡荡的,想象着自己下楼梯到了停车场,停车场上空无一人。他准备好了,用毛巾打开门;他转动门把手里的锁栓,上锁。他关上门。
“是的,是我的。”尼尔说。“好车。”
他经过走道,下楼梯,没看到人。他来到阳光下。
尼尔站在自己的车驾驶座门的旁边,卢克走过去,说道:“这是你的车吗?”
他的车沐浴在7月的热气中。他把鞋盒和毛巾扔到副驾驶座上,转动钥匙。他以为肯定无法启动引擎。但引擎启动了。热风从空调出风口里吹进来。他按下空调按钮,等着——等着空气变得凉爽。没有人向他走来。没有人从公寓里跑出来拦住他。
尼尔之前把车停在了停车场正对着铁栅栏的边缘。他的车两边的车位是空的,但后面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野马。他没办法把车倒出来。
他驾车离开希拉·科顿的公寓时,车里的空气已经冷飕飕的了。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但很快发现自己没那么容易摆脱卢克。
周一上午,公寓经理来收已经逾期的房租,敲响希拉·科顿家的门。周二,他又来敲门。周三,他用自己的总钥匙打开门,因为他遇到过不交房租就溜之大吉的租客,而且他已经失去耐心。他进门后,顺着气味发现了尸体。
“我得走了。”尼尔说。
当天晚上十一点,这件事成为头条新闻。警方发言人拒绝说明死亡事件是意外还是谋杀。尼尔在卧室里看着电视里的报道,梅根在他旁边看书。他希望梅根沉浸在书里。但她没有。
“你看起来并不快乐。”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梅根问他。
“我什么都不需要。”
“不认识,”他说,“我为什么会认识她?”
卢克走近些。“我有的,比希拉有的多。我只能这么说。可卡因。药丸——维柯丁。羟考酮。想要什么有什么。”
“他们说她是兼职教师。我以为你在学校里见过她。”
“我什么也不需要。”
“我对她没印象,”他说,“也许我可以问问加里。”
“如果你需要什么,”卢克说,“你可以告诉我。”
这些天,提到加里是转移话题的好办法——加里和他的不忠行为。
“当然。”他说。
“不要对我说起加里。”梅根说。
一个古怪的问题。尼尔的第一反应是想问:“在什么意义上?”但这等于邀请卢克和他聊下去。最好简单些。
尼尔听了她的话。他按遥控器换台,侧过身躺着。但梅根还没忘记刚才的话题。
“你快乐吗,凯文?”他问。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想的。”
卢克仍然拿着冰棒棍。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冰棒棍,像夹着香烟一样。
“关于这个女人?”他问。
他们站在下午的冷风中,隔着一米来远。春寒料峭。他们周围有许多小水坑。
“是的。”
尼尔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凯文。”凯文是他的中名。卢克微笑。“我记得不是叫这个名字。”
“我告诉你了,我不认识她。”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猜一猜,”梅根说,“这是意外还是谋杀。”
尼尔在停车场的边缘停下,转过身。“你搞错了。”
一周过去,没有警察上门。尼尔·普鲁伊特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是安全的。
“我感觉我认识你。”卢克说。
他一直很小心,没有给希拉他家里的电话号码,而他也没有手机。去年秋天,他和希拉有了第一次接触。当时是午餐时间,他看到希拉在学校的停车场发动汽车。他们在公开场合有过一对一的交流。也许有人在学校里看到过他们在一起,但不是最近。他们的约定开始后,他就有意在公开场合离希拉远远的。
尼尔尽量忽视卢克的存在,但他往停车场走时,听见卢克在跟着他。
他猜希拉有份客户名单,但又觉得这不可能。她做的不是那种你会保留客户名单的生意。她也许和朋友聊过自己与尼尔的关系,但那也不是你会主动谈起的关系。
没过多久,尼尔就离开了希拉。希拉在门口拥抱他——一种此前并未表达过的承诺。他吃力地下了楼梯,走出去。时间已是下午。他发现卢克·道尔在公寓楼前面的人行道上等着。
所以只有一个人会把他和希拉联系起来:卢克·道尔。
“放松,”她说,“你的名声很安全。卢克很聪明。”
在7月中旬的那些夜晚,尼尔会坐在门廊上逐渐消退的暑气里。他看着过往的车辆。有时候,他会在街区来回地走。他过了几天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等卢克。
希拉大笑,又把烟卷递给他。
7月18日,周四,晚上九点半,黑色的福特野马停在尼尔家前面的路沿上。卢克·道尔倾身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尼尔从门廊上走过去,慢慢吞吞,晃晃悠悠,像个梦游者。他坐进车里。
“但他还年轻。假设他和我的某个学生聊天。我得考虑我的名声。”
他不担心梅根。梅根不会看到的,她不在家。梅根去安慰凯西了,因为加里似乎又开始出轨了——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
“他已经不是学生了。”
卢克开车离开路沿,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冰棒棍。他用手指慢慢地转着冰棒棍。
“我不喜欢有学生知道我的……习惯。”
“凯夫,”他说,“你看起来不快乐。”
“那又怎么样?”
“直接告诉我你想干吗吧。”尼尔说。
“我猜他认出我了。”
“我想我们应该谈谈。有些事情发生。”尼尔倚在靠背上,等着。
“没有。”
“有些关于希拉的可怕消息。”卢克说。“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没告诉他我的名字吧?”
“K,你一直想错我了。我们是同一边的。”
“我告诉他,你是朋友。其他的,他就不需要知道了。”
“什么意思?”
“你是怎么告诉他的?”
“我明白。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有很多次,我也想把她按在水里。相信我。”
“他问你是朋友还是客人。”她说。
“我没有把她按在水里。”
希拉在他身边,无精打采的,抬头看着烟雾。
“我知道。这是我听到消息后的第一想法:‘我敢肯定,她不是K杀的。’他们是在周三发现她的,当时她已经去世有几天了。所以可以猜测她是在周六下午的某个时候死的。而你每个周六都在那儿。我想你肯定很难相信,你前脚刚走,她就死了。”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信任他。他问起我了吗?”
“我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
“我对他的信任足够满足我的需要了。”
“我知道。肯定是意外。她是个迷人的姑娘,但很贪。她迟早会出意外。我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我希望你让我去帮你。如果我知道你腻了她,我可以给你再找一个。那样你就不会在她出意外的前后出现在她附近了。”
“你信任他吗?”
卢克把车倒到路沿上。尼尔往窗户外面看,发现他们刚才兜了一圈,现在又回到他家门前。
“舒服?”
“问题是,”卢克说,“她替我挣钱。现在我没有进账了。你可以看出我面临的困境。”
“你和他在一起时舒服吗?”
尼尔把脑袋靠在头枕上,准备迎接他知道一定会来的事。
“卢克?足够多了。”
卢克·道尔大笑。“老实说,K,你应该看看自己的脸。总往最坏的方面想。这不是坏事,这是好事。你必须相信我。我们接下来得这样做。”
“你对这个家伙了解多少?”他问希拉。
两天后,周六,下午五点。尼尔·普鲁伊特拐过胡马斯顿路上的一个弯,看到了拖车。他减速,拐上砾石场,轮胎把几块鹅卵石碾得蹦起来。
卢克离开后,希拉回到长榻上。她用打火机点燃烟卷。她把烟卷递给尼尔时,尼尔挥挥手。
他口袋里装着五百美元,其中一部分是他从希拉·科顿的衣橱里拿来的钱。卢克从拖车里走出来时,他把钱掏出来。卢克漫不经心地接过钱,好像那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希拉带着卢克去了卧室,关上门。几分钟后,他们出来了,他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信封不见了。在门口,卢克将其黑眼睛转向尼尔,微笑。他将两根指头伸到眉毛上,随即一挥:嘲讽的致意。
“K,”他说,“陪我散散步。”
尼尔可以猜出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如果从前有人问他卢克·道尔的前程会怎么样,他的回答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向更小的毒贩卖毒品的小毒贩。
他们沿着一条荒草遍布的小路往前走。小路上坑坑洼洼的,那些坑洼在春天时肯定泥泞不堪,但烂泥现在已经被太阳烤干。尼尔看到远处一座谷仓的屋顶:指向天空的木结构。他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到从公路上看不见的地方。
尼尔认出了他,但立即希望自己没有认出他。他没教过卢克,但知道卢克的名声。你会离他远远的那种孩子。你等着他退学的那一天,并希望永远不会再见到他的那种孩子。
“我不能久待。”他说。
希拉关掉音响,去开门,让客人进来。一个顶着黑色乱发的年轻人:卢克·道尔。他穿着长外套,胳膊下夹着一个加厚信封。他嘴里嚼着一根冰棒棍。
卢克继续往前走。他指着他们右边的池塘和谷仓。他说了些关于他外祖父的事。他领着尼尔上了小山坡,走向一堆曾经是农舍的木头。他们在一个半埋在地下的马车轮旁边停下。
希拉把大麻烟卷递给尼尔时,他们听到有人在拍希拉家的门。一个滑稽的时刻随之而来。尼尔惊慌失措,对被抓到感到内疚,他掐灭烟卷,想找地方将其藏起来;希拉笑着站起来,拍拍他的膝盖,叫他放松。
“就是这个。”卢克说。
她的大腿很粗,不像梅根。梅根苗条,有棱有角,但希拉丰满、圆润,拥有沙漏型身材。她经常穿紧身毛衣和紧身牛仔裤。尼尔能够想象出希拉的样子,即使在他离开之后。希拉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流连不去,当他晚些时候回到家时,他会偷偷溜到地下室,找出一本《花花公子》,里面的女主角看起来就和他想象中的希拉的裸体一样。然后他就会花几分钟疯狂地幻想希拉。
“什么?”尼尔说。
他知道希拉大腿的触感,因为他们总是这样坐着,紧贴着彼此。这就是他每次买这么少的原因,这样他就有理由经常来。
“我想给你看的东西。”
尼尔知道希拉·科顿的一些事。他知道希拉已经结婚并离婚两次,尽管她还不到三十岁。他知道如果自己讲笑话,希拉会大笑——纵酒者会发出的那种嘶哑的笑。
“我不明白。”
他像往常一样借了一张卷纸,在鞋盒的盖子上卷了一根大麻。他们躺在长榻上,大腿相触,来回传递大麻。他们有时会交谈。从不谈任何严肃的事情。这一次,女人播放了音乐。摇滚乐队“蓝调旅行者”的歌。
“你会明白的。”
他的回应每次也都一样:“我买得多,就会抽得多。”
尼尔看到马车轮旁边的草丛里有只黑色的飞蛾。看着飞蛾的翅膀抬起又落下。
她说出尼尔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说的话:“我可以卖给你更多。”
“我已经把钱给你了,”他说,“现在我得走了。”
她让尼尔进门,他们一起坐在红色皮质长榻上。尼尔递给她一些卷起的钞票,她从长榻下面拿出一个鞋盒,递给他一个装有四克大麻的袋子。
“你不会就这样走的,”卢克说,“等到真的走了,你还会再回来。下个周六。你到时候会再给我带五百美元来。”
1996年3月的一个周六下午,尼尔告诉梅根他要出去买一些密封胶来修补院子里混凝土的裂缝。他开车来到罗马城南部的一栋公寓楼,爬上三楼的楼梯。在3B公寓门口迎接他的女人名叫希拉·科顿,是位兼职代课教师。
飞蛾从一片草叶飞到另一片草叶上。
随着年纪渐长,尼尔越来越相信,整个宇宙是个空洞,没有神,没有道德。如果这个世界有秘密,那这个秘密就是: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只要足够聪明,你就可以摆脱你做过的事。知道这个秘密后,你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加里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尼尔相信他知道。尼尔自己也知道,不过从未真正采取行动。直到他与卢克·道尔发生联系。
“我没办法,”尼尔说,“你得明白,我没有那么多钱。我没办法一直给你钱。没办法一周接一周地给你钱。”
尼尔不相信是某一件事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他知道,弓箭事件让他觉得:人是深不可测的,世界是险恶而不可预测的。这种看法伴随了他一生。这可能就是他最终碌碌无为,向对这些知识并不感兴趣的高中生教授基本的物理和化学的原因,尽管他曾经梦想在实验室或天文台工作,发现新的行星或新的亚原子粒子。
“但你会给的。我了解你,K。我们是一类人。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你以为我这是在威胁你,但我不是在威胁你。我不会强迫你回来。你会自己回来的。”
但加里在他们还是孩子时的那个夏日在后院做的事,使他无法确定第二点。
飞蛾扇动着翅膀,飞离草丛,落到铁环上。
他的父母已经去世:父亲死于心脏病,母亲死于白血病。他的哥哥加里在两次葬礼上发表了悼词,悼词让尼尔流下了眼泪。加里在这两个场合的口才和善意让尼尔相信了两件事:加里真的爱他们的父母,他可能也真的爱尼尔。
“我为什么会回来?”尼尔问。
尼尔·普鲁伊特与卢克·道尔纠缠在一起时,已经三十八岁了。他有稳定的工作,负担得起的房贷,过得去的妻子。他饮酒适度,周末抽抽大麻,地下室的一个旧文件柜中收藏了一些《花花公子》杂志。
飞蛾飞走了。卢克弯腰抓住铁环。他用力拉铁环,地面打开。
插曲:1996年夏
“你会明白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