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威士忌,因为在嘉娜大学毕业后,事情变得棘手。在母亲的祝福下,嘉娜申请了法学院——也申请了戏剧专业,但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介意尝尝吗?”
“我希望她能去康奈尔大学或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法律,”莉迪亚说,“但她对纽约大学的戏剧专业情有独钟。我们负担不起任何一所学校,但通过财政援助和贷款,她可以去读。而且,她如果读法律,还有一些偿还贷款的希望。我希望她能务实些。”
“大卫,你喝威士忌吗?”她问。我告诉她我不喝。
嘉娜顺从母亲的意愿,接受了康奈尔大学法学院的录取。但她没去康奈尔大学——她外祖母的病情恶化了。
我们来到嘉娜大学生活的尾声——嘉娜站在草坪前面,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我们的咖啡早就凉了。莉迪亚收走咖啡杯,又拿着一瓶酒和两个盛着冰块的平底杯回来了。
“痴呆症。”莉迪亚·弗莱彻看着酒杯边缘说,用的是她说“兔唇”这个词时用的那种柔和的声音,“回过头来看,我可以告诉你,症状很久之前就出现了。但在嘉娜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夏天,母亲迅速走下坡路,情况恶化到你无法离开她的地步。你无法预测她会做什么。她可能会走到街上,开始脱衣服。”
所以嘉娜一边照顾外祖母,一边在大学里孜孜求学。她主修心理学。她在大学里一直是个好学生,演了更多的戏。我看到了照片:她是《暴风雨》中的米兰达,《无事生非》中的贝特丽丝,《武器与人》中的瑞娜。
所以嘉娜为了外祖母放弃了法学院。外祖母又活了一年,到最后她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必须有人替她洗澡和换衣服,给她喂饭。
高中毕业后,嘉娜进了日内瓦城的大学。“她拿到了其他大学的录取通知,”莉迪亚·弗莱彻告诉我,“她可以去那些大学念书,但她留下来帮我。我母亲病了,肾病,必须有人每周带她去透析三次。”
“她在两年前的5月底去世了,”莉迪亚·弗莱彻说,“这是一种解脱,对她自己和嘉娜都是这样。我看到了照顾外祖母对她的影响,而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但是,随着我母亲的离去,我认为嘉娜终于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她可以去康奈尔大学——他们已经同意将她的入学时间推迟一年——她会很高兴。”
嘉娜在高中时开始了戏剧表演。我知道她演过《皆大欢喜》,但她也演过其他的:《我们的小镇》《红男绿女》《不可儿戏》《大鼻子情圣》。嘉娜演大鼻子情圣的妹妹罗克珊,身穿白色长袍,头发上插着鲜花,显得格外空灵。
我看着莉迪亚拧开威士忌的盖子。“她没有去康奈尔。”我说。
这些照片都有故事,莉迪亚·弗莱彻讲了这些故事。她说了很多细节:谁来参加生日聚会了,他们带了什么礼物;去罗切斯特的动物园玩过好几次;去蒙特利尔做学校要求做的田野调查。
“是的,”她说,“她有一年的时间考虑,考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一年的时间,早上帮我母亲下床,晚上帮她上床——以及做一整天里要做的所有其他事情。她得离开日内瓦城,但她不想去法学院。她想表演。”
嘉娜看起来的确被照顾得很好。在照片中,她总是笑容灿烂。在一张照片里,她是个穿着高帮运动鞋的假小子,待在树上;在另一张照片里,她骑着自行车,牛仔裤的膝盖部分有补丁;还有张照片拍的是过万圣节的嘉娜,她是拿着光剑的莱娅公主,旁边是胖乎乎的沃伦·芬恩,他打扮成了天行者卢克。
嘉娜下定决心后就迅速行动。“我希望她慢慢来,做好计划。”莉迪亚说,“她需要重新申请戏剧学校,而且当时申请秋季入学已经太晚了,但嘉娜已经厌倦了等待。她有辆车,一辆我母亲过户给她的旧别克名使。6月的一天,我回家后发现她在收拾行李。
“我母亲的这张照片拍得不好,”莉迪亚对我说,“她有时候还是会笑的。她把我从悲伤欲绝中拯救出来,让我住在这里。而且她把嘉娜照顾得很好。”
“她告诉我她要去纽约。她会找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同时参加试演。她也许还会上戏剧课。我告诉她,她太鲁莽了。她在那儿一个人也不认识。她没有住的地方。她在那儿的生活会很艰难——她想象不到会有多艰难。‘比去年还难?’她对我说。”
嘉娜的父亲在嘉娜出生前就离开了这个国家。他的签证一直都是临时的。他本想回来,但一年后死在喀土穆街头的抗议活动中,成为防暴警察的受害者。莉迪亚·弗莱彻从大学辍学,回来和母亲同住。莉迪亚的母亲是个面相严厉的女人,留着蜂窝状的头发——我们现在待的这栋房子就是她的。
莉迪亚端着杯子倚到沙发上。“我担心她,我们争论了,她不听我的。她那天晚上就离开了,太疯狂了。她至少应该等到早上,但她生我的气。她在纽约时从没给我打过电话,一次都没有,而我不知道怎么打电话给她。她给我寄了几张明信片,让我知道她很好——我记得有一张关于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明信片,还有一张自由女神像的照片。我想去找她,我想报警,让他们去找她。但他们肯定不会做任何事,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她,她肯定会因此恨我。
“在我怀孕之后,一切都泡汤了。”她说。
“最后,我是对的:她在那儿的生活太难了。她三个月后回来了,突然就在9月的一天出现在这里。试演从来就没有通过过,做服务员也没能挣到足够的钱。她为了付房租,只能卖掉我母亲的车。她是坐灰狗大巴回家的。”
他在本地的大学里任教,莉迪亚告诉我,他是来自苏丹的客座教授,她是他的学生。那时候,莉迪亚想学历史。
莉迪亚把杯子放在腿上,它现在只是个道具——她并没有用它来喝酒。她说:“嘉娜不愿留在这里,留在这栋房子里。我想她认为我不相信她,而她不得不回来只会使情况更糟。她住在隔壁,和沃伦在一起。这让我很担心,因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这是新情况。他们以前从来就不是一对。沃伦的父母退休后把那栋房子给了他。他们现在住在亚利桑那州。沃伦在大学里有一份工作,在书店工作。我担心嘉娜最后会和他结婚,他们会生孩子,她会永远被困在这个镇上。但到了第二年春末,她又搬回来和我一起住,而且她又说起法学院。这次是贝拉米大学的法学院,因为她听说了一位教授。”
“这是我和嘉娜的父亲。”照片上有个漂亮的女孩,她穿着扎染的衣服,梳着辫子。她旁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黑人男子,笑容可掬。嘉娜的父亲身穿斜纹软呢外套,戴着圆形金属框眼镜。
“罗杰·托利弗。”我说。
她在咖啡桌上打开相簿,然后拍拍身边的沙发靠垫,请我坐过去。我端着咖啡坐过去。
“就是他。我放心了。嘉娜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此时此刻,我希望她当时能和沃伦待在一起。我希望她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去贝拉米。”
莉迪亚·弗莱彻点点头。“我可以带你去她的卧室,但那里没什么可看的。她在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所有东西。没带走的东西全被她扔掉了,但我有照片。”她迅速站起来,消失在走道尽头,片刻后带着一本厚厚的相簿回来了。
莉迪亚转头看向窗户,我追随她的目光。从这扇窗户可以看到沃伦·芬恩房子的一部分。
我尝了口咖啡,加了些糖。我指了指房间,说:“这就是嘉娜长大的地方?”
“他现在和别人在一起了。”我说。
边桌上有些嘉娜的照片——入学照——但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表明这里曾经住过孩子,甚至连我们喝水的杯子也好像时空错位了:它们脆弱而精致,装饰着复杂的几何图案,就像哥特式大教堂的窗户。这是七十岁老太太的杯子。
她点了点头。“罗丝。当嘉娜从纽约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约会。当嘉娜搬到他家时,沃伦就与罗丝分手了。而当嘉娜离开他时,他又和罗丝在一起了。现在他们已经结婚了。”她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但我已经看到了眼泪,“我一直在想,现在住在那栋房子里的可能是嘉娜,嘉娜还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那幅景象有那么可怕吗?但她做了我希望她做的事,她去法学院了;而现在我失去了她。”
我可以看出她此前一直在哭,但她已经整理好心情,现在看起来很自在,或者说在这样一栋房子里那已经是她所能做到最自在的状态了。因为这房子有些不对劲、不协调的地方:家具很旧;我的椅背上没有挂着印着百合花的织物,但我想这样的房子里应该有百合花;一部分墙壁上贴着墙纸;没有贴着墙纸的那部分墙壁上嵌着廉价木条,挂着古董镜子和油画——画着别墅和灯塔的油画。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坐直身体,用手背擦去泪水。她把杯子递给我,我接住。她找出一盒纸巾,抽出一张擦擦眼睛。我把杯子放在咖啡桌上。
我们在狭长的客厅里相对而坐。在葬礼上,莉迪亚·弗莱彻穿的是黑色毛衣和裙子;她现在还穿着毛衣,不过裙子换成了牛仔裤。她有和嘉娜一样的棕色眼睛和卷发,不过她的头发里有些灰色。她五十岁左右。
她低头坐着,拿着那张揉皱的纸巾。“不要把我想得太坏,”她说,“我女儿走了,我却在这里为自己哭泣。”
“兔唇,”她轻声说,“天生的,医生们尽其所能治疗了,但其他孩子总是取笑他。嘉娜没这么做过。她对他全心全意,尽管她本可以有……其他朋友。”她已经开始要说“更好的朋友”,但控制住了自己。
“我没以为——”
“哦,他的人生比较艰难,”她说,“因为……”她的手指转了一圈,指向嘴巴。我想到沃伦的伤疤。
“我并不想这样的,”她说,“你能来这儿很好,我有事情要问你。你可以跟我说实话。”
我在敲她家门时已经想好道歉的话:我不想打扰她。我可以以后再来。但她欢迎了我,并坚持要煮咖啡。她为我们两个人都倒了一些咖啡,用的是精美的瓷杯。
“你可以问我任何事情。”
“沃伦是个可爱的男孩。”莉迪亚·弗莱彻说。“他有点……”我寻找合适的词汇,“紧张。”
“因为我从来没有去罗马城找过她。我不知道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伸出双手,抓住我的一只手,“现在只有一件重要的事了。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你觉得她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