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的手指交叠。“不过别让我扯远了,鼬鼠。这是你的宴会,说故事的人是你。”
“任何一个,”威克斯梦呓般地说道,“或三者皆是。很棒,不是吗?我们这些汉尼拔的动物们[2] ,的确是物以类聚。”他朝我眨眨眼。“还有一个人,我没告诉过你,对吧?华盛顿有个领导我们的老家伙,他的代号是汉尼拔,别问我为什么,不过我们叫他大象。”
我说:“他们发现了一个可行的方法,就是安纳特鲁利亚的独立运动。因为独立的火种未曾熄灭,只是沉寂了一二十年。弗拉多斯国王的妻子已经过世,现在的他是个七十多岁的老鳏夫,和管家住在西班牙的某个无名海岸。过去四十年,他的生活还是一样,和其他没落的王族喝酒、玩牌。他对安纳特鲁利亚的复国大业来说是个有价值的象征,但你不能指望他大步踏入新爱国运动的行列中。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为了参加安纳特鲁利亚山间密室的聚会,而放弃西班牙的阳光。”
我没理会他们。“五个美国人,”我说,“每个人都有个动物代号,在巴尔干半岛从事秘密活动。和各种不同立场的游击队和异见分子来往,只为了要颠覆……南斯拉夫?罗马尼亚?保加利亚?”
“是山脉。”伊洛娜说。
卡洛琳说:“鼹鼠?”
“不过弗拉多斯和莉莉安娜有个儿子,用法语说是L’aiglon,他是幼鹰,是等待继位的王子,也就是安纳特鲁利亚的王储。”
“哈!”威克斯说完看向左上方,试图回忆着。“你知道,”他说,“我想你是对的,鼬鼠。”
“小马,”威克斯补充,“你知道我们称呼老头子为种马,不过只是我们几个私下说说。他的牙齿长得像马,后来他退休了,所以他的儿子就是小马。”
“至于查克·伍德的象征,毫无疑问,就是土拨鼠。他的代号是唯一一个玩了文字游戏的,而非参照人格特征取的,我提到这一点,是因为这跟后面发生的事情有关。我纯粹是猜的,但我相信伍德是自己挑选了这个代号。”
“他叫托多尔,托多尔·弗拉多夫。安纳特鲁利亚人的名字就是这样的,基督教名加父亲的名字。他的父亲叫弗拉多斯,他就姓弗拉多夫。就像你的名字,”我朝伊洛娜点点头,“你叫伊洛娜·马尔科娃,你父亲的名字就应该是马尔科。”
“吱吱吱。”查尔斯·威克斯说。
“有什么隐情?”提格拉斯·雷斯莫里安问道,“你说她父亲的名字‘应该是’马尔科,为什么说应该?那其实是什么?”
“不过我还是说完吧。赫伯曼队长是公羊,而查尔斯·威克斯是老鼠。”
“就是马尔科,”她愤慨地说,“马尔科·斯托申科,从没变过,他绝不会改名的。”
“事实上,”威克斯补充,“当时有当时的想法,但现在看来,其实意义不大。”
虽然听到了这段告白,不过你不会想知道背后的故事,相信我。
“动物的名字,”我说,“你没听错。其实是代号,贝特曼是兔子,雷尼克是猫。”
“托多尔·弗拉多夫的父亲登上安纳特鲁利亚王位时,他还只是个学步的小孩。而‘鲍伯与查理秀’接管安纳特鲁利亚独立运动时,他才三十岁出头。”
毛克利说:“动物的名字?抱歉,伯尼,我不是故意插嘴,只是想确定我没听错。”
“时光如水,先生,”查诺夫说,“岁月不等人,钟声为我们所有人敲响。”
方便起见,我说明两个罗伯特后来分别变成鲍伯与罗伯,三个查尔斯分别成为队长、查克以及查理。“还有,”我说,“他们都有动物的名字。”
“他这话什么意思?”雷斯莫里安突然叫道,“他为什么不说点能让人听懂的话?”
“就是在场的这家伙。”查尔斯·威克斯说。
“如果你的认知能力赶上身体的发展,”胖子说道,“也许你就能听懂那个简单的句子了。”
“查尔斯·威克斯?”雷说,“就是在场的这家伙?”
“死胖子,”雷斯莫里安说,“索卡西亚贪吃鬼。”
“这五个美国人,”我迅速接口,“是罗伯特·贝特曼和罗伯特·雷尼克,查尔斯·赫伯曼和查尔斯·伍德,以及查尔斯·威克斯。”
“你这活该被土耳其人灭种的地毯贩子。”
我犹豫了片刻,查尔斯·威克斯看穿了我的心思。“哦,他们都是美国人,没错。山姆大叔热血沸腾的侄儿们,不会拒绝为国效命的大好机会,绝对不会。”
“你妈怀你的时候,就是跟骆驼躺在那张毯子上的。”
“在派往这个地区的众多秘密行动小组中,”——该死,我还是那个声音——“有一个由五个美国情报员组成的小组。”
“你妈才跟公猪滚在泥地里,先生,因为她的丈夫带着毯子私奔四处叫卖去了。”
“战争结束后,”我继续,“分布于那片土地的各国领土基本维持不变,不过各国政府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苏联的影响力很快就覆盖了整个东欧,杜鲁门总统必须暂时画一条线,让希腊和土耳其在铁幕的这端。好几个美国情报机构——至少战争时期的产物,美国战略情报局——曾为这个颇具战略意义的地区寻求平衡的可能。”我皱眉,受不了自己的声调。最近看了那么多电影,我的声音却听起来像爱德华·默罗[1] 在纪录片里的声音。
然后他们都讲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听起来好像双方讲的语言不同,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听得懂彼此的话。但他们一定听懂了大概的意思,因为雷斯莫里安的一只手又伸进了军用大衣口袋里,而查诺夫身边的那位杀手喽啰也把手伸进了厚夹克。
“他们只顾自己,”提格拉斯·雷斯莫里安说,“但谁不是呢?”
“就此打住吧。”雷说,如果他手里没有左轮枪才怪呢,一把又大又旧的警用特制手枪。我猜不出上回这把枪开火或打靶练习是什么时候了,很可能扣下扳机枪就会在他手里爆炸,不过其他人不知道。提格拉斯头一歪,缩了缩身子,不过手从口袋里面抽了出来。威尔弗雷德也亮出空空如也的手,但仍保持着他那很不亲切的神情。
“他们支持安纳特鲁利亚,”伊洛娜说,“每一天、每一周、每一月、每一年。”
“回到安纳特鲁利亚,”我飞快地说道,“老弗拉多斯国王也许放弃了巴尔干王国的梦想,但他的儿子托多尔迷上了这个想法。通过跟美国情报员的接触,他秘密回到安纳特鲁利亚,跟潜在的支持者进行一连串会面。公开起义的舞台已经准备妥当。”
“他们是投机分子,”查诺夫插嘴,“为了利益可以随时转变立场。今天与安特·帕韦利奇的克罗地亚乌塔斯小队并肩作战,暗杀塞尔维亚人;明天又站在塞尔维亚人那边,掠夺克罗地亚村庄。他们是支持还是反对希特勒?那要看你什么时候问这个问题。”
“一点希望都没有,”查尔斯·威克斯沉吟道,“天哪,看看俄国人在布达佩斯和布拉格干过些什么,看看他们给这世界制造的麻烦又换来了什么下场。”他叹息道。“那都是我们之后的事情了。我们鼓动安纳特鲁利亚人起义,好让俄国人镇压他们。”他朝伊洛娜悲伤地微微一笑,伊洛娜听了他刚刚说的话,一脸骇然。“抱歉,马尔科娃小姐,不过这是我们的工作。去搅和、捣蛋,让共产党难堪。就像韦纳·冯·布劳恩[3] 和他的火箭一样。他的工作是让火箭离开地面,至于怎么回到地面则是别人的事情。他曾写过一本自传,叫《瞄准群星》。”他眨眨眼,“也许他是这么想的吧,不过实际上瞄准了伦敦不少回。”
“或许吧,”我说,“不过想用这一丝火烧开一小壶水,得花上很漫长的时间。接着,第二次大战期间,安纳特鲁利亚游击队员扮演了积极的角色。”
“安纳特鲁利亚的起义没能成形,”我接着说,“出了叛徒。”
“火光摇曳,”伊洛娜喃喃道,“但从未熄灭。”
“是土拨鼠,”威克斯说,“至少我们一直是这么想的。”
“当美国总统威尔逊和法国总理克里蒙梭在凡尔赛重定欧洲版图时,”我继续说下去,“安纳特鲁利亚人的希望落空了。本来应该是安纳特鲁利亚的领土,被分配给罗马尼亚、保加利亚,还有南斯拉夫。弗拉多斯国王和莉莉安娜皇后的余生都在流亡,但仍然被那些矢志重建安纳特鲁利亚的人奉为精神象征,然而整个运动早已死亡。”
“美国人四散逃逸,”我说,“丢下这个国家。政府当局扫荡了安纳特鲁利亚,把独立运动的首脑抓了起来。有几个判了很长的刑期,还有几个被处决。根据谣言所说,托多尔·弗拉多夫后颈吃了颗枪子儿,被秘密埋葬,没有立墓碑。但事实上,他及时溜过边界,再也没有回到安纳特鲁利亚。”
“这些奖章,稀有得就像母鸡的牙齿,”查诺夫宣称,“在收藏市场上很抢手。”
雷想知道他今年多大年纪了。
“安纳特鲁利亚人用尽办法,让这个国家的主权宣言更有分量,”我继续说道,“他们在布达佩斯印刷了好几套邮票,其中一些真的在安纳特鲁利亚领土内使用过。另外还铸造发行了几种硬币,送给这个新国家的友人,不过从来没有真正流通过。他们还颁发过几种奖章,上面有新国王的肖像,赠给几个独立运动中的领袖人物。”
“应该是将近八十,”我说,“不过他去年秋天死了。”
这些对他们都不是新闻,除了雷和毛克利,或许还有威尔弗雷德。不过每个人都专注地听着。
“那宝藏呢?”查诺夫说,“托多尔一死,宝藏怎么样了?”
“对。”我说,靠在一面书架上,“我要告诉各位一个故事,也许会有点迂回曲折,因为这个故事在好几个不同的时间、好几个不同的地方开始。源头要追溯到十九世纪,民族主义情绪开始将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帝国搅动得动荡不安。这些巴尔干半岛民族主义的其中一股,使得一个年轻的塞尔维亚人射杀了奥国公爵,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终了时,整个西方世界都号召民族自主,独立运动在欧洲遍地开花。安纳特鲁利亚也是其中宣布独立的国家之一,那是个王国,君主是弗拉多斯一世国王。”
“宝藏?”
“你正要进入主题。”查尔斯·威克斯说。
“就是战争基金,”雷斯莫里安不耐烦地说,“安纳特鲁利亚的皇家军费。”
“谢了。我刚才讲到哪里?”
“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垮台时,老弗拉多斯的支持者从中捞了一大笔,”查诺夫解释道,“后来在凡尔赛失利后,他们便收拾细软跑到苏黎世,在那里成立了一个瑞士公司,把所有一切都投入进去。那个公司的流动资产存在一个账户里,其他则存进了保险箱。”
“我来应付。”他说。
“大部分东西应该是不值钱的,”雷斯莫里安说,声音仿佛是从军用大衣的深处透出来的,“沙皇时代的债券、左派或右派独裁者征收的所有权契约,还有一些倒闭公司的股票。”
“对不起,”我说,“毛克利,如果还有人想进来——”
“亚述人说得没错,先生。大部分的确毫无价值,但还有一些可能很值钱。依法有效的契约、发达公司的股票。另外,虽然一个没落政权发行的债券和钱币的价值只是引起人们的好奇,但之前被他们掠夺的企业和房产如今都身价可观。”
“我会解决的。”然后当着他的面关上门,扣上门扣锁住。他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我也转身面对客人。
“没人知道总共价值多少。”雷斯莫里安说,脸上的斑点更红了。
“可是你的桌子还在外头,”他说,“而且门也没锁。”
“的确,先生。没人知道那个账户里还剩多少钱,也不知道这个团体还保有多少资产。老弗拉多斯花掉了多少?他那个怀着神圣回忆的儿子呢?人们不会像骗子检验编造的谎言一样仔细检查那笔财产。”
“的确。”我说,“现在是私人拍卖会。明天会按照正常时间开门营业。”
“弗拉多斯有收入,”威克斯说,“别忘了,挑选他坐上王位的人,可不是从贫民窟挖出他的。他是瑞典国王的远房亲戚,据说母系还是奥地利大公国女王玛丽亚·特蕾西亚的后裔。莉莉安娜皇后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侄孙女什么的。他们没富有到可以向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买下刚果,但莉莉安娜也从来不必去超市打工赚钱。他们有收入,而且就靠这笔收入过日子。”
正要进入主题之际,有个家伙偏偏在这个时候从门口探进头。“牌子上说你们已经打烊了。”他说,一副不高兴的口气。
“那托多尔呢?”
“首先谢谢各位的光临,”我说,“我知道各位都很忙,也不想耽误你们太多时间,所以我就直接进入主题了。”
“小马的情况也一样。我们不是拿白花花的银子在他面前晃,才把他拐回安纳特鲁利亚的。他自食其力,在一家跨国投资财团工作,被外派到卢森堡,日子过得很舒坦。”他笑笑,“我们是用自尊心让他上钩的。他觉得如果头上有个皇冠,看起来应该不错。”
这是在点我接话,我正等着呢。我首先想到的台词是:“各位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把你们全找到这里来。”我承认这句台词以前的效果不错,但这回却不适用。他们不好奇,他们早就知道了——或以为自己知道。
“他是个爱国者,”伊洛娜说,“他会帮你们,不是为了面子,而是一种自我牺牲。”
“律师会赚点小钱。”雷说,“一向如此。至于法官怎么办,从来没人知道。而我念‘米兰达警告’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会当真,虽然这是非正式场合,而我来这里只是看我的老友伯尼打算从他的帽子里面变出什么花样。他以前也玩过这套,我必须承认,通常他还真变得出兔子来。”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你还没出生,他就离开安纳特鲁利亚了。”
“那只是为防止偶发事件的程序,”查尔斯·威克斯说,“说白了,格列高利,从现在开始,任何人所说的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至少假设上是如此。我不知道律师或法官会怎么办。”
威克斯听起来似乎并不指望得到答案,而她也没回答。我说:“我们迅速回到现代,好吗?我想告诉你们有关雨果·坎德莫斯的事情,这是个不寻常的名字,他也的确是个不寻常的人,博学又气度不凡。今年稍早时候,他来到纽约,在上东区租了一套公寓。前阵子,他到我店里来,向我作了自我介绍,然后说服我去离他家几个街区外的一户公寓偷一个皮资料夹。”
“可是你刚刚念了那些逮捕前的警告。”查诺夫坚持道。
“你,伯尼?”发问的是毛克利,他可能是全屋子里唯一不知道我卖书之余从事什么行当的人,“他为什么觉得你可以去帮他做这种事情?”
“当然不会。所以如果这个房间里刚好有人带了武器,不管有没有执照,只要不见光,就不必担心。同样的,如果在场有人身上带了有效的搜查令,也不必担心,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当时,”我说,“我以为就像他所说的,他是从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那儿听说我的,这位朋友名叫埃博尔·克罗。”雷斯莫里安和查诺夫一听到这名字都瞪大了眼睛,这点并不令我意外。“到死之前,埃博尔·克罗都是他那一行里的顶尖人物,他做的恰好是收受赃物这一行。”
“也许不会。”我说。
“他是个销赃人,没错,”雷·基希曼同意道,“而且是这一行里最最出色的人物。”
“不是,”雷说,“我为什么要逮捕谁呢?我看不出谁违法了,就算看到,我也不急着抓人。现在抓人可麻烦了,处理文书工作至少得耗费十二到十五个小时,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刚才我进来之前,看到有个小伙子偷走了伯尼外头桌上的一本书,你觉得我会因此去逮捕他吗?”
“而我是个小偷。”我说,毛克利一听瞪大了眼睛,但保持沉默,也许是因为卡洛琳的胳膊肘顶着他的肋骨,“不过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不认为埃博尔会泄露我的名字。”
“我不懂,”查诺夫说,“先生,我所听到的意思是,我们都被捕了,是吗?”
“埃博尔为人很小心。”查诺夫说。
“这可好玩了,”雷说,“不过我知道你们怎么会有这个印象,也许我说得不清楚,舌头一溜把NYPD(纽约市警局)不小心讲成了INS(移民局)。这些单位全都是一堆缩写,就算讲成AFL-CIO(美国劳工联盟)也不稀奇。不过伯尼没说错,我是警察,也许形式上我该把这个念给你们听,‘你有权保持沉默……’”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米兰达警告”一直念完。
“没错,”我同意,“即使他提过我的名字,过了这么多年,坎德莫斯需要一个小偷时,他怎么还会记得?我不认为事情像他所说的那样。”
总之,反应最大的是洛伊娜和迈克尔,他们俩结结巴巴地喃喃低语,说压根儿没想到雷会是警察,还以为他是移民局的人。
“他一定是去查了电话簿。”查尔斯·威克斯说。
威尔弗雷德似乎也不惊讶,我猜这是因为雷一进门他就知道来了个警察。我觉得威尔弗雷德是那种在一个街区之外就能闻到警察气味的家伙。但另一方面,就算我介绍雷是大通银行的副总裁,专门负责修复出故障的自动提款机,我也不认为威尔弗雷德的表情会有任何变化。他本就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
“我不这样认为,”我说,“我想他是跟踪了伊洛娜。”
出现了一些有趣的反应。查尔斯·威克斯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更深。查诺夫看起来很不开心。雷斯莫里安的表情中有种认命的味道,这个介绍对他来说不会太意外,因为他之前已经遇到过雷两次了。虽然雷的出现对他来说不算震撼,可是看起来似乎每次雷斯莫里安造访巴尼嘉书店,雷都会出现。
***
我绕着圈子一一报上名字,最后轮到雷。“这位是雷蒙德·基希曼,”我说,“服务于纽约市警察局。”
“两个星期前,”我对着伊洛娜说,“你走进我的店里。我试着想弄清你怎么会来,因为我难以相信这是巧合。结果一切就只是纯粹的巧合,没有其他的原因,不是吗?之前我从没见过坎德莫斯,没听说过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人,也从不知道世上有安纳特鲁利亚的存在。
“我啊,”他说,“我真感动呢,伯尼,没想到你会等我。要把我介绍给大家吗?”
“你只是进来找书看。你挑了一本书,我们聊了起来,发现我们都热爱亨弗莱·鲍嘉。纽约刚好正在举行一个亨弗莱·鲍嘉的电影节,你知道这件事,于是我们约了当天晚上在剧院碰面。然后不知不觉的,我们每天晚上都出去,一起看两场电影,从同一个桶里拿爆米花吃,然后各自回家。”
“也许我们可以开始了。”雷·基希曼从门口发话。他用肩膀顶开门,冷冷的眼睛斜乜着众人,然后一只胳膊肘就近撑靠在书柜上。他穿着一件昂贵却不怎么合身的西装,要没戴帽子那才叫奇怪呢,他戴了顶软呢帽。我正好在想所有的便衣警察都该戴帽子,就像电影上演的一样,不过实际生活中多半不是如此,而我不记得之前看过雷戴帽子。他戴着看起来挺不错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心中想着鲍嘉,试图从他那儿借来一点儿高贵。“你是个美女,”我说,“如果你给我一点点暗示,我会毫不犹豫地朝你飞奔而去,但你从没有。从一开始就很明显,你另有心上人。没关系,我喜欢有你相伴,我猜你也喜欢有我相伴,但我们都共同喜欢的,只是看电影。”
“我姓罗登巴尔,”我说,“不过你可以叫我伯尼。但何不坐下呢,殿——”我没说完,转而说,“还有你,伊洛娜。我以为会有另一个人陪着二位的,事实上应该是由他去接你们,我有点吃惊你们居然自己来了。我不想在他到达之前开始,所以也许我们可以——”
此刻她眼里泛出感激,还有一丝解脱,还有一些其他的,也许是渴望吧。
“但你不是汤普森先生,你是伯尼先生?”
“我不知道你来书店时,坎德莫斯是不是正在跟踪你,”我说,“也许没有,但如果他曾跟踪你,就很难不碰上我,因为我们一星期有七天一起去看电影。他想知道我是谁,而要查出来并不困难。他打探的结果是,我的副业是小偷。”
“美国髋关节发育不良协会,”我说,“你的钱去了那儿,不必担心。一项有价值的事业,如果你想听的话,我确定凯瑟小姐会很乐意告诉你所有你可能想知道的细节。”
“开书店才是副业。”雷插嘴。
“他来敲门,”他告诉她,“前几天早上,来替慈善机构募款。”他眯起眼睛,“他说他是替慈善机构募款。”
我没理他。“坎德莫斯需要一个小偷,”我说,“他也许真的认识埃博尔·克罗,他大战时曾被关进集中营,来纽约前又在欧洲四处混过。他得知我是个好小偷——”
“汤普森,”我说,“不过还是很厉害。我没想到你会留意。”
“最好的。”雷说。
“可是我们见过了,”迈克尔打断她,“只不过他的名字不是伯尼,而是——”他搜寻着记忆,“比尔!比尔·托马斯!”
“又提到一个共同朋友的名字,以示真诚。他说动了我,而当他要我去偷一户人家,我却没有特别的反应时,他就知道,伊洛娜没告诉我住在那里的人是谁。”
“迈克尔,”她说(听起来是某种介于“迈克尔”和“麦凯尔”之间的音),“这位是伯尼尼。伯尼尼,我要你见见——”
“那人是谁?”雷想知道。
天知道伊洛娜看着这群人时心里在想什么,但显然没发现什么拖延她的行动的事。“我马上回来。”她说,然后冲出门,过了一会儿和迈克尔·托德手拉手返回。他穿着一件灰色人造丝西装,虽然没戴帽子,不过大红色的领带上浮着十来顶五彩的帽子。
“是她生命中的男人,”我说,“也是坎德莫斯一路追踪到纽约来的人。他就在这里,迈克尔·托德先生。”
我看不透威尔弗雷德的眼神。他严厉的小眼睛看着她,打量她,不带任何感情。
“《环游世界八十天》[4] ,”毛克利说,“好电影。但他不是坠机了吗?”
现在我可以看其他人了,这幅景象也确实好看。已经摘下帽子的查尔斯·威克斯站起来,微笑着。查诺夫没站起来,不过抓下他的贝雷帽,双手握着放在膝上。他望着伊洛娜的眼光,像试图为她准备最好的餐点的餐厅经理。雷斯莫里安也拿下帽子,在手里握了一会儿,然后又戴回头上去。他眼中充满绝望的渴慕,我非常了解他的感受。
“迈克尔·托德,”我说。“你的英语说得很好,没什么口音,有没有可能你的姓名也跟你的口音一样美国化了?你把名字转成英语了,对不对?你何不告诉大家,你原来的姓名是什么?”
“看看这些人,”我说,“你觉得他们是该来的吗?”
“我相信你会告诉他们的。”他说。
“我想自己先进来,”她说,“好确定……该来的人都来了。”
“麦凯尔·托多洛夫,”我说,“托多尔·弗拉多夫的独生子,也是弗拉多斯一世唯一的孙子。另外,顺带一提,他是安纳特鲁利亚王位的合法继承人。”
“你一个人吗?我还以为你应该有同伴。”
[1] 爱德华·默罗(Edward R. Murrow,1908—1965),美国广播记者,曾主持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欧洲部工作。
“伯尼尼。”
[2] 汉尼拔(Hannibal,前247—前182),迦太基将军,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率领部队翻越欧洲最高山脉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攻打罗马军队。历史学家后来在这条路线上发现许多粪便沉积物,据此推测汉尼拔大军中包括三十七头战象和约两万匹战马。
我说:“见到你真好,伊洛娜。我很想念你。”
[3] 韦纳·冯·布劳恩(Werner von Braun,1912—1977),原为希特勒旗下火箭场主任,曾研发火箭向英国发射多次,后成为美国火箭先驱。
她当然记得这句台词。她的眼睛因此而发亮,脸上展现出她特有的微笑——那如同蒙娜丽莎吞了金丝雀一般的笑容。“伯尼。”她说,只不过她说的当然不是这样。“伯尼尼”——这才是她说的。
[4] 这部电影的制作人是美国著名电影制作人迈克尔·托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