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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警讯和查探

凯迪拉克追上来,停下,快速转弯,轰隆地开上窄路追赶他们。

“好,戈登。”佩辛斯声音微弱,将方向盘一转。跑车离开主路,驶进一条窄路。

“我想……”佩辛斯低声说,嘴唇微微颤抖,“我们错了。这里没有出口,戈登。”

“我们被跟踪了。”罗威先生安静地说,语气里没有一丝轻浮,“上那条路,佩蒂。看看能不能甩掉那只苍蝇。”

“继续开车,佩蒂。眼睛看着路。”

“喔。”她说着,脸上的血色开始消退。

这果然是条没有出口的窄路,她也没有时间掉头,逃往刚才驶来的方向。佩辛斯粗暴地踩着加速器,跑车往前冲,好像受伤的动物。罗威专心看着后面的路。凯迪拉克继续往前追赶,可是还无意超前。也许是太阳仍然很高,或者车里的人担心攻击得太早了。

她被惹火了,生气地瞪着他。他的脸向后转。她缓缓地看向后视镜。

佩辛斯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好像在打鼓。一阵昏眩之间,她谢谢所有的大小神明让她冲动地请戈登·罗威陪她同行。他坐在旁边,高大的身躯安定了她的神经。她咬一咬牙,低身握紧方向盘,睁大眼睛,稳稳地驶在颠簸的窄路上。这不是条平坦的公路,而是饱经摧残的碎石路,他们坐在椅子上又跌又撞的。凯迪拉克继续跟来。

“我说开进那条岔路!”

路面越来越烂、越来越窄。前面出现一排树遮着路,放眼望去,不见人家。佩辛斯的脑袋里闪过各种景象:“死寂的树林”——“少女遭袭击”——“护花使者遇害”——“威斯切斯特凶杀案”——她被肢解的尸体躺在路旁,罗威在旁边淌血,命在旦夕……然后,在迷雾中,她看见黑车赶在她的旁边,但无意超车……

“什么?什么?”

“继续开!”戈登·罗威大叫着从坐椅上站起来,迎着扬起的风,“佩蒂,别让他吓着你。”

他忽然说:“我看见那儿有一条岔路。佩蒂,开进去。”

黑车深处一只套着黑袖子的长手精确地做出一个动作。凯迪拉克开始逼近佩辛斯怒吼的小车,好像要逼她滑出路面。她冷冷一颤,才明白来人要她停车。

佩辛斯得意忘形地开着车,双唇紧闭,一心要满足罗威先生想要的速度感。可是罗威先生另有心事,无法欣赏。他下巴一紧,浅褐色的眼睛眯成直线——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反应。

“想打架,是吗?”罗威咕哝着说,“好,佩蒂,停车,看看这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罗威回头看了一眼,凯迪拉克大气不喘地保持着先前的距离。

有那么一瞬,她抬头一瞥,看见旁边的年轻人全神戒备,准备随时弹出去。绝望之余,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勇气,她想着故意开着跑车去撞凯迪拉克,来个两败俱伤。她常常读到这类事情,从来不曾质疑这种冲动或举止。可是现在碰上真实的情况,她忽然泪水满眶,知道自己不想死;活着还是有些奇特的甜美滋味……她骂自己是笨蛋,是懦夫,尽管如此,她依然紧紧握着方向盘。

“噢,你要速度,是吗?”佩辛斯冷冷一笑,“记住,你付罚金,好小子。”她用力踩加速器,跑车往前冲去。

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她的脚放松了加速器上的压力,盲目地找寻刹车板。跑车慢慢停住。

“佩蒂,加油。”他随意地说,“我们看看这小铁盒能够跑出多快的速度。”

“佩蒂,把头低下。”罗威低声说,“别插手。我可以感觉到他是个坏顾客。”

远离市区后,年轻的罗威先生眯起眼睛,回头看了一眼。佩辛斯依然叽叽喳喳。

“喔,戈登,别——别乱来。拜托!”

经过拥挤的曼哈顿了,凯迪拉克亦步亦趋地跟在跑车后面,佩辛斯和她的护花使者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把城市抛在了后面,它溜近了一些;尽管佩辛斯加快了车速,凯迪拉克毫不费力地跟进。

“把头低下!”

佩辛斯毫无疑问兴高采烈。她整个人显得非常可爱,发带衬托出了精巧的五官。跑车驾驶起来得心应手,阳光温暖,凉风袭人;更重要的是旁边坐着的人是位年轻的男性,特别兴奋。她让罗威看手提袋里的信封,告诉他雷恩发来了电报,然后两人随意地聊着天。年轻人的手臂放在她的椅背上方,静静地看着她的侧影……

凯迪拉克超前了,掉了个头,霸道地挡住去路,接着低吼一声打滑停住。然后,一个经过包裹的深色人影——佩辛斯气喘如牛——戴着面具,拿着一支左轮手枪,从车子里跳出来,奔向跑车。

佩辛斯忽然把车靠在六十一街的人行道旁,黑色的凯迪拉克有些犹豫,然后往前冲,慢下来,最后在六十五街非常缓慢地移动。此时戈登·罗威神采飞扬,快乐地坐进佩辛斯旁边的位子。凯迪拉克停滞不动,一直在等蓝色的跑车超前,然后又开始追逐。

戈登·罗威猛喝一声,跳出小车,直直朝蒙面人跑去——直直朝着左轮手枪冲去。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大轿车停在对面的街上。佩辛斯一踏上她的蓝色跑车,凯迪拉克就呜呜作响。佩辛斯上路后,黑车也悄悄地开动了,像阴森的黑影跟随着她。在红灯前,它不偏不倚地跟在她的后面;绿灯亮了时,它的鼻子就在她的后面;她转入百老汇,它也转入百老汇,随着她右转到第六大道,第五大道……在这场轻而易举的追逐中丝毫没有放松。

佩辛斯晕乎乎地看着事情的演变。这怎么可能,好像——好像电影,她想着。那个散发着蓝光的武器,凶恶地对准路上的年轻人,有些不真实。

然后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佩辛斯满脑子女性的浪漫想法,难得一次粗心大意。这本身是件小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味,也越来越危险。

接着她大叫出声。枪管吐出邪恶的烟雾和火星,戈登·罗威应声倒在模糊的碎石路上,好像树木被砍倒了。他的身体弹跳了一下,鲜血溅红了旁边的碎石。

楼下的人行道旁,一辆蓝色敞篷轿车正在等候。佩辛斯焦急地看了看天空,可是天空比她的眼睛还要蓝。她决定不把车子的顶篷盖上。跳进车后,她把手提袋谨慎地放在坐椅中间,发动车子,放开刹车板,把车速调到一挡,慢慢地开向百老汇。街角亮起红灯,车子轻轻地滑动。

烟火蹿出枪口,仿佛魔鬼舔食肉块。蒙面人敏捷地踩上车子的踏脚板。

她满意于对自己的一番端详,朝布劳迪笑笑,对方沮丧地挥了一下无力的手。佩辛斯紧紧地夹住亚麻手袋,离开了办公室。

“你!你这凶手!”佩辛斯尖叫,挣扎着离开车子。他——他死了,她想。死在路上了。喔,戈登!“我要杀了你!”她喘着气,伸手去抓枪。

佩辛斯叹息着说:“这事情非常重要,布劳迪。我明天来收拾残局。乖乖听话。”

枪狠狠地打在她的指关节上,她被抛回坐椅,痛得钻心刺骨,才明白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佩辛斯·萨姆就此完蛋了吗?

“是啊!可是巡官会气坏的。”

面具后面发出一个粗哑的经过伪装的声音:“别动,坐好。把纸给我。”左轮手枪在眼前的迷雾中挥来挥去。

佩辛斯调整了一下头上带蓝点的小发带,把蝴蝶结扶正,喃喃地说:“我在他的桌上留了张字条,还有电报。你会留下,对吗?”

她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关节流血了。

“可不是吗?”布劳迪小姐的语气有些亲近,“去年我有一套亚麻布做的衣服,我清洗的时间超过……”她忽然停住话题,“萨姆小姐,我要怎么向巡官交代?”

“什么纸?”她喃喃地问。

“去威斯切斯特雷恩先生家。”佩辛斯站在布劳迪小姐桌子后面的镜子前,非常挑剔地检查自己的打扮。她在小鼻子上扑了点儿粉,拿口红涂嘴唇,再从头到脚端详一次,“喔,天啊!”她叹了口气,整平白色亚麻套装,“我没时间换衣服。亚麻布好容易皱啊!”

“纸和信封,快!”这个粗哑的可恶的声音冷漠无情。忽然,她完全明白了。萨克森信笺、信封!不祥的符号!戈登·罗威就是为此而死的……她伸手去摸手提袋。踏脚板上的人一把推开她,扑向袋子,很快后退,左轮手枪仍然威胁着她。佩辛斯开始爬出跑车。戈登……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爆响,听起来好像世界爆炸了;一声呻吟……她往后一跌,仍是半清醒状态。他朝她开枪!她再次睁开眼睛,挣扎着要摆脱天旋地转的感觉时,凯迪拉克移动了。一瞬间,大车怒吼着倒车,尖叫嘶鸣,风驰电掣地经过她的身边,开往他们走来的方向……佩辛斯拼命爬到路面上。罗威仍然躺在碎石路上,肤色惨白,没有动静。她摸索着他外套下的心脏部位——还在跳动!

“走了,萨姆小姐?”布劳迪小姐有些紧张,“去哪儿?”

“喔,戈登,戈登!”她啜泣着,“我真高兴,我真高兴。”

“好极了。大概十分钟后在不列颠前面见!”佩辛斯放好电话,把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走到前厅,大声说,“布劳迪,我要走了。”

他呻吟着睁开眼睛,挣扎了一下,“唉”了一声,又缩了回去。他茫茫然地说:“佩蒂,怎么了?他——”

“姑娘,你试试看是否能阻止我。”

佩辛斯哭着说:“戈登,你哪里受伤了?我一定得送你去看医生,我一定得——”

“我急着要到哈姆雷特山庄去,要带——要带些东西去。戈登,你一起来,好吗?”

他虚弱地坐起来,两人一起查看。他的左臂血肉模糊。佩辛斯把他的外套脱下,他又“唉”了一声。子弹穿过了他的上臂。

“佩蒂!你知道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见鬼了。”他厌恶地说,“像女人一样昏倒。来,好佩蒂,把这绑起来,我们去追那个凶手。”

“你介不介意今天放慢进步的脚步呢,先生?”

“可是——”

“有进步。”

“不需要医生,绑一下就好了。走吧!”

“工作得怎么样了?”

她跪在碎石上,撕下他衬衫的一角,用力扎紧伤口。他不肯让她扶起来,而且还粗鲁地把她推进驾驶座,自己跳进车内。佩辛斯把车子掉了头,有些胆怯地跟随着凯迪拉克。

“我的天使!打搅我?我——我简直感激涕零。”

开了半英里路后,罗威叫她停车,软绵绵地爬出车外去捡路中央的东西——正是佩辛斯的亚麻布手提袋,袋口大开,牛皮纸信封和写着不祥符号的萨克森信笺不见了。

她拨了一个号码。“乔特博士?噢,知道了。没关系。我其实是要找罗威先生说话……喂,戈登!这么快又打搅你,真不好意思。你不介意吧?”

凯迪拉克也不见了。

她把信叠得漂漂亮亮,装入信封,把信封塞入巡官桌上的档案夹,然后哼着小曲走到保险箱前,转了一下号码锁,打开沉重的门,翻找一番,拿出拆了封的牛皮纸信封,又关上了保险箱,仍然哼着小曲检查信封内的东西确切无误,最后打开亚麻布手提袋——里面神秘地塞满各种女性用品——把信封小心地放在里面。

* * *

又:一个人独自穿过山岭颇为寂寞,我要请罗威先生陪我。这样你是不是安心一点儿了?

一小时后,佩辛斯·萨姆小姐趴在忧心的雷恩先生苍老的胸膛上啜泣,颤抖地诉说着打劫的故事和他们不凡的险遇。戈登·罗威坐在旁边的花园长椅上,面无血色,可是相当冷静。他的外套躺在草地上,胳膊上的绷带因为血凝固了变得僵硬。雷恩的老仆人奎西匆匆走开去取温水和绷带。

佩蒂

“好了,好了,亲爱的。”老绅士安慰道,“别太在意了。谢天谢地,事情没有更糟。戈登,我实在太对不住你!佩辛斯,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拿着信封来。我知道理论上有危险的成分,可是我也知道巡官一向带着枪出门……奎西!”他对着老人的后背叫,“打电话到萨姆巡官的办公室。”

我们亲爱的朋友雷恩圣人发电报来,要你今晚立即把天大的谜语带到哈姆雷特山庄去。好像有什么事情,可是他没说是什么。可怜的布劳迪下午被电报搞得歇斯底里,她不敢打开来看,又不知道我们人在哪里。她说你现在去办案赚钱给我花。真的,罗威先生带我到公园散步后,满怀遗憾地——我希望——回不列颠工作,我就到梅西百货公司调查最新流行服饰——好爸爸,帮你买了裤子——所以你看我很合作,努力开销你赚的钱。你不在期间,我将奋发图强,维护萨姆侦探社的声誉。我现在要走了,一定会好好照顾天大的谜语。你回来时,请打电话到哈姆雷特山庄给我。亲爱的老哲瑞还要请吃晚饭,最坏的打算就是——我想他不会介意我把他老床上的床单弄皱的。小心点儿,亲爱的。

“但这都怪我!”佩辛斯吸吸鼻子,“我把你的衣服都弄湿了。戈登,你还好吧?喔,我把信封丢了,我要掐死那畜生!”

亲爱的粗脖子先生:

“你们两个孩子很幸运。”雷恩冷冷地说,“显然你们的凶手不会因为人道的考虑而罢手……怎么样,奎西?”

佩辛斯坐在巡官的椅子上,抓起一张纸,用舌头濡湿铅笔尖,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的工作。

“他气坏了。”奎西的声音颤抖,“福斯塔夫立刻送水过来。”

“不知道。反正坐在这里胡思乱想没有用。别紧张,小姐,我留一张字条给爸爸。放轻松,好不好?”她用力拍了一下布劳迪小姐的屁股。布劳迪小姐满脸通红,回到前厅的桌子后去了。

“福斯塔夫!”戈登·罗威很慢地说,“噢,是的。”他没有受伤的手慢慢举到眼睛上面,对雷恩说,“先生,这件事我要追查到底。”

“出——出事了吗?”布劳迪小姐害怕地问。

“好。可是年轻人,现在第一要紧的是你需要看医生。马提尼医生不知到哪儿去了,太糟了……佩辛斯,去和你爸爸说话。”

“饶了我吧,布劳迪,”佩辛斯心不在焉,“你好像悲剧里的哭角。出去,让人好好吻一下或——或做些别的什么。”然后她又对自己说,“不知道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会有什么事呢?才过了几个小时……”

佩辛斯走到罗威旁边,犹豫一下。他们对视一眼,然后佩辛斯转过身,朝屋子跑去。

“布劳迪,”佩辛斯叹了口气,“你像普通的中产阶级一样恐惧电报,这可能只是个广告。”然而当她撕开信封口时,还是皱着眉头。她睁着大眼读着哲瑞·雷恩简洁的信息。布劳迪小姐徘徊在门边,绞着短粗的手指,好像以送葬为业的人。

一辆破旧的小福特缓缓爬进车道,白头发的马提尼医生探头打招呼。

“有人带了一个案子来,萨姆小姐,珠宝抢劫或什么的。巡官要我告诉你,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是这电报——”

“马提尼!”雷恩先生叫道,“真幸运。我有个病人给你。戈登,不要动。你真是毛毛躁躁。医生,看看这年轻人的手臂。”

“我爸爸呢?”

医生看了一眼凝固了的血迹,简单地说:“水。”

布劳迪小姐说不出话,夸张地指着巡官的房间。佩辛斯冲了过去。办公室是空的,巡官的桌上摆着一个黄色信封。

一个肚子圆滚的小个子——福斯塔夫匆匆端上一大盆温水。

“布劳迪,冷静一下。”佩辛斯语气坚定,“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样歇斯底里的?”

黑色的凯迪拉克当天深夜被丢弃在布朗斯的道路旁,这是萨姆巡官带着满腔怒火努力调查,加上威斯切斯特的警察协助的结果。经查证这是一辆出租车。艾文顿的租车商人显然很无辜,前一天早晨一个高瘦的人租走了这辆车,他全身严密地包裹着深色风衣。不,其他的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噢,萨姆小姐!”她大叫一声,害得佩辛斯把手上的大包小包全丢在地上,“我难过得不得了!真高兴你回来了!我差点儿要发疯!”

在雷恩的建议下,艾文顿电报局的职员也接受了询问。其中一人记得穿深色衣服的高个子来去匆匆。

佩辛斯·萨姆小姐回到萨姆侦探社时已经是傍晚了。她在这趟购物之行中虽然买得不多,不过很满意。她一回来却发现布劳迪小姐坐立不安,濒临崩溃的边缘。

凯迪拉克被找到了,高个子如何得知牛皮纸信封的事终于明了,但是高个子和被偷的信封可就无迹可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