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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求援

“我是正经的,佩蒂。我想你是最……喔,好,还是说说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佩辛斯轻轻地说。

“如果你坚持的话,”她摸索着皮包里的镜子,“我的事业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我有点儿像现代守护灶神的女祭司。”

“在严密的监视之下——这不是夸张之词。克拉伯从前专门负责管书,现在也一样。这几个月我就在为捐给不列颠的东西编目录,整理一些特别的书。我的研究工作因此没什么进展,可是萨克森先生在遗嘱里要求我这么做,实在没办法……你瞧,佩辛斯,我一定无聊透了。请说说你的事情吧。”

“听起来不可轻视。”年轻人微笑着说,“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难道你不能在萨克森的图书馆工作了吗?”

“我……我把生活献给了……某些事。”她瞥着小镜子撸撸头发。

“现在你可泡在古老的历史里了。”罗威嘻嘻笑着说,“这颗化石的名字叫做克拉伯。你现在可以得到公正的对待了!我?我亲爱的小姐!我称他为老鹰眼,他也的确目光犀利。他担任萨克森先生的图书管理员已经二十三年了,所以他对自己保管的东西防备得比老萨克森还厉害。”他的脸上掠过一抹阴影,“现在他是不折不扣的大头目了,萨克森先生在遗嘱里指定克拉伯继续主管他的收藏。以后更难接近这些东西了。”

他热切地看着她。“提升修养?”

“就因为她无法和你讨论四开书或八开书!”佩辛斯大笑,“那么谁照管萨克森的收藏呢?你吗?”

她把镜子收起来,叹息着说:“喔,戈登,我不太明白自己。我有时候糊里糊涂的。”

“和他有着天壤之别的莉迪亚,”他不以为然地说,“吝啬鬼,这还是客气的话。我想我不应该忘恩负义,可是她有时真是过分。对文学愚昧无知,对丈夫珍版书籍的收藏更是什么也不懂。我们别谈她吧,她是个令人不愉快的女人。”

罗威说:“小姐,你知道你的命运是什么吗?”

“那么萨克森太太呢?”

“快告诉我!”

“嗯——”他孩子气地靠到椅背上,“实在乏善可陈。老萨克森对我产生兴趣,是因为——就说是一种直觉吧!我想他是看中了我,他一直没有小孩。虽然他的个性有些缺点,可他确实真心热爱英国文学。他是个很难侍候的老人家,可是坚持资助我的研究——提携我,让我住进他家……后来他去世了,我还在工作。”

“亲爱的,你注定要过平淡无奇的生活。”

她略显忧心地叹了口气,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然后对他微微一笑。“好啊,戈登。说说萨克森夫妇的事吧。”

“你是说……结婚、生孩子?”

他没有打开香烟盒,又把它放回了背心口袋。“不,”他喃喃地说,“还言之过早,我还不确定。还不确定。”然后他微笑了,“佩蒂,我们谈谈别的事情吧。”

“大约就是那种事。”他的声音很低。

他双手托住下巴。“艺术家生命中最重要的时期,是他成长的那几年。这是他最富激情的时期,他的各项感官能力处于巅峰状态……然而,我们对世界历史上这位最伟大的诗人的年少时期有何了解?什么也不知道。莎士比亚的故事有一段空白,如果我们想彻底、深入地欣赏这位艺术家,就必须把这段空白填满。”他停下来,疲倦的棕色眼睛里出现了几近惶恐的神情,“佩辛斯!”他的语气有些失控,“我想我找对了路。我想——”他再度停顿,摸索着他的香烟盒。佩辛斯僵硬地坐着。

“多可怕!”佩辛斯站起来,粉红的脸颊恼怒得发红——她都可以感觉到,因为她的两颊好像烧得起了洞,“戈登,我们走吧!”

“怎么了?”佩辛斯低声说,眼睛闪闪发亮。

萨姆巡官满腹心思地回到办公室。他对布劳迪小姐随便打了下招呼便走到他的房间,把帽子丢到角落里的保险箱上面,扑通一声坐在转椅上。

“我在英国待了一年半。”罗威咕哝着说,“工作真是苦不堪言。追踪毫不实际的线索,一半靠想象力。结果,老天爷……”

他把大脚架在桌上,一会儿又放下来,摸着口袋到处找雪茄,可是没找着,然后在抽屉里翻找一阵,终于找到了一支破旧的烟斗。他在烟斗里塞进一团很难看的烟草,点燃,愁苦地开始吞云吐雾。他翻了翻日历,然后站起来来回踱步,一会儿又坐下了,嘴里叽里咕噜地咒骂着,并伸手按了一下桌面下的按钮。

“我去过斯特福(2)。”佩辛斯轻轻地说,“那儿有种什么东西。就在老教堂巷,斯特福教堂,那气氛——”

布劳迪小姐匆忙赶过来,气喘吁吁的。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耸耸宽厚的肩膀,“只是工作、吃饭、运动、睡觉,当然工作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莎士比亚身上有一些特别的东西吸引着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天才。喔,让我觉得深刻的,不止是哈姆雷特或李尔王说出的美言佳语,或他们的思想中蕴含的哲学观念,而是莎士比亚这个人本身。是什么造就了他?他有什么诀窍?他的灵感源泉是什么,或许这只是他内在的一团火?我想要知道。”

“有电话吗?”

“我知道。我憎恶这种时髦。在碰到哲瑞·雷恩先生之前,我想我的七窍还没完全打开。他——喔,他让你提升境界,使你想要思考、想要求知,而他还一样是位非常迷人的老绅士……啊,我们离题了。”她羞怯地把手抽走,诚恳地看着他,“戈登,说说你的工作和你自己吧,我真的感兴趣。”

“没有,巡官。”

“想起这种念头就惊恐不已,这是种时髦。”

“信件呢?”

“不,不是那个,戈登。我自己也说了些差劲的笑话。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真正想做什么,而你——”她微笑起来,“当然,听起来很荒唐。可是我们和低等生物唯一的差异是思考能力,我不懂为什么女人因为在生理方面和男人不同,就应该放弃培养自己的心智。”

“没有,巡官。”

“很抱歉。”他后悔地说,“我的玩笑开得很差劲。”

“老天,塔特尔不是应该把杜尔金一案的报告送来吗?”

“戈登……你伤害了我。”佩辛斯凄惨地说,“喔,我知道你是开玩笑,但实际上,罗威先生——好吧,戈登——我瞧不起大部分无知的女人。”

“没有送来,巡官。”

“叫我戈登。”

“该死的凸眼!好吧,好吧,布劳迪小姐!”

“罗威先生,他们在看着呢!”佩辛斯说,可是并没有把手抽回。

布劳迪小姐眼睛睁得大大的,咽了口口水,说:“是的,巡官。”便飞也似的逃开了。

他身子往前倾,握住她的手。“佩蒂,责骂我吧!”

好一会儿,他站在窗户旁注视着外面的时代广场,烟斗凶猛地吐着烟雾。

佩辛斯专心地对付着眼前的沙拉,倒弄了一片新鲜、青翠的水芹叶好一会儿。“我真的——喔,真蠢。”

忽然,他奔到桌边拿起电话,拨了七-三一〇〇这个号码。“喂!”他大声说,“替我接盖根巡官。对,对,盖根!听好,马屁精,废话少说。我是萨姆啊!”他对着总机那边惊讶的语气哈哈一笑,“你一家子还好吗,约翰?你的老大应该要上大学了吧……好,好,你这老家伙,替我接盖根……喂,布彻?是萨姆!”

“谢谢你这么宽容我,好小姐。可是,我不是很有创造力的人。研究工作对我很有吸引力。我想我原本应该去钻研生物化学或天文物理的。”

盖根探长和他开了一连串的玩笑。

“野心从来不会毁掉一个年轻人。”佩辛斯轻轻地说。

“欢迎回来!”萨姆吼道,“这欢迎真热烈!嘿,布彻,你那些第十街的律师……是啊,我还算健康。我知道你好得很,今天早上才在报纸上看见你那张猩猩脸,你看起来还是那样强壮……对啊!嘿,你记不记得大约五六年前退休的多诺霍?我记得你在总局当队长时,他在你手下……你应该留在那儿的,你这拍马屁大王!”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你真是好得不得了。”他说着用力戳戳盘子里的肉排,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时,两个人都严肃地打量着对方,后来佩辛斯的目光先移开了。“说实话,佩蒂——真高兴你让我这样称呼你——这种孩子气的粗俗是我的一种逃避方式。我知道这不太聪明。我一直在社交方面表现笨拙。少年时代,我生命里最好的时光都花在追求更好的教育上了;而这些年,我一直想在文学研究界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你知道,我的野心非常大。”

盖根巡官也笑着说:“还是一样风趣的萨姆。你怎么能指望我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人物呢?”

“你是个很奇怪的年轻人。”佩辛斯满脸通红,“不,不,这不表示接受,你最好放开我的手,隔壁桌的两个老太太正不以为然地看着你呢……天啊,我羞死了!只因为听到‘吻’字,就脸红得像女学生!你一向如此轻佻吗?我宁愿听听对弥尔顿(1)如何安排韵脚,或蝴蝶的品种等问题的讨论。”

“什么?他救过你的小命的,你这不知感恩的臭老鼠!”

“好极了,就叫佩辛斯吧!”他们严肃地干杯了,两人的目光在杯缘交会,双双开怀大笑起来,都被鸡尾酒呛着了,“现在开始写自传了。我的名字叫戈登·罗威,到圣诞节就满二十八岁,是个孤儿。我的收入微薄得可怜。我想扬基队今年真是烂透了,我知道哈佛买下了一个特棒的四分卫。还有,如果我继续看着你,就想吻你了。”

“噢,多诺霍!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当然记得他。你想打听什么?”

“叫我佩辛斯吧,罗威先生。”

“替我查查他,看他有没有不良记录。布彻,他的记录属于哪一类?”

“达林!”

“A等。我记得他没什么脑子,诚实得连地下酒家的五块钱都不收。老实对他没什么好处。不懂得玩把戏,所以一直没得到提升。”

“萨姆小姐?”

“出淤泥而不染,嘿!”巡官喃喃地说。

他把头往后一甩,大笑起来。乔治托着放有两个琥珀色酒杯的盘子,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喔,老天爷!”罗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受不了了!我想我们两个人都有点儿疯癫……啊,乔治,放下吧,好小子……干杯,萨姆小姐?”

“跟莲花一样。记得他走时我很难过。多诺霍,浪漫的爱尔兰人,只是浪漫过了头。哈!哈!”

“我领教了,领教了。”佩辛斯轻声说,“先生,谢谢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堂小小的美学课。”她的两颊烧得红扑扑的,狠狠把一个小面包撕成两半。

“还在讲老掉牙的臭笑话。”萨姆大声说,“布彻,我会活到看着你当上局长那一天的。再见,好家伙,有空过来我的办公室坐坐。”

“老莎士比亚最基本的精神。我亲爱的小姐,如果你真的能够欣赏莎士比亚,就会知道他的诗不需要外在的刺激,本身就散发着光与热。”

他轻轻放下电话,瞪着日历。过了一会儿,他又打了一通电话给警察总局找人口失踪组。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怎么故作聪明了?”

组里的主管格雷森队长是他的老朋友。萨姆简明扼要地把多诺霍的事情说了一遍:他离奇失踪的情况,他的外表和习惯。格雷森的职责是调查纽约警察局管辖之内的所有失踪案件,他答应会悄悄地调查。然后巡官又把电话转到盖根巡官那儿。

“哈代?哈代?”年轻人问,一边皱皱直挺的鼻子,“喔,那个凑韵脚的家伙!”

“喂,布彻,又是我。有没有听说什么滑头的坏蛋专门偷窃珍版书?一个戴着有些怪异的蓝帽子的家伙……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他的习惯。”

“噢,我喜欢那样。”佩辛斯气呼呼地说,“你这狂妄自大的人!我可拿过文学硕士学位,我会让你见识的!我还写过一篇论文讨论托马斯·哈代的诗!”

“偷书雅贼,嗯?”盖根想了一下,“蓝帽子……一时想不起有这号人物,等我查查再回你的电话。”

“就像魔鬼一样。”年轻的罗威先生微笑着说,“事实上,你故作聪明,我厌烦和聪明的女人吃饭。”

“谢谢,我等你的电话。”

“莎士比亚和马提尼!”佩辛斯低声说完后咯咯地笑了,“真新鲜!我明白了。这也是为什么你是个学者,却还能像普通人一样有那些凡俗之举。你把酒精洒在灰尘遍布的书页上,然后书就烧起来,对吗?”

半小时后,盖根打来了电话。警察局的罪犯记录里没有这样一个窃贼:专门偷书,并且有戴蓝色的或偏蓝色的帽子的习惯。

“我宁愿调鸡尾酒。这里的乔治认识我,不过即使他不认识我,也不会有什么差别。乔治,来两杯马提尼,越涩越好。”

巡官大惑不解地看着窗外,此刻世界显得非常沉闷。他终于叹了口气,从办公桌里抽出一张纸,把钢笔帽打开,开始用心写信:

“美好的一天!”佩辛斯匆匆地说,急急喝了一口汤,“年轻人,告诉我一些你自己的事吧……把小点心拿过来好吗?我是说,要说得像私人传记一样。”

亲爱的雷恩:

侍者拿走空盘子,端上两杯肉汤。

这儿有些吸引您的兴趣的事情,就是今天早上我在电话上告诉奎西的神秘的小事。说实话,我和佩蒂都碰到了难关,得向您讨教。一位名叫多诺霍的退休警察……

“谁说那是精神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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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那种精神匮乏没有影响你的胃口。”

(1) 弥尔顿(John Milton,1608—1674),英国诗人,著有《失乐园》。

“我才是没看出什么呢。”罗威强调说,然后用力吞下一口水果。

(2) 斯特福(Stratford),莎士比亚的故乡。

“我从前总是以为,”佩辛斯盯着桌上的葡萄柚,“钻研文学的学生很像做研究的化学家——都是弯腰驼背、干干瘦瘦的年轻人,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完全缺乏性吸引力。你是例外,还是我没看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