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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京都之秋

羽田大树很兴奋,对着欧洲人耳语几句,不晓得是什么语言。

额头剧痛的秦北洋,却注意到一个细节——欧洲人手中的十字弓,钢铁弩机上有个标志——金字塔中间镶嵌一颗独眼。

他回头问秦北洋:“你饿了吗?”

“Hata”还是另一个日本姓氏的读音——就是“羽田”。

秦北洋饿极了。

刚到日本没多久,秦北洋就知道“Hata”在日语里是“秦”的训读,音读则是来自汉字的“Sin”。

三人走出竹林,与月光同行,回到京都郊区的街道,坐进了一家居酒屋。

灯笼照亮他的脸,羽田大树仔细端详,爆发出两个音节:“Hata?”

羽田大树认识老板娘,点了京都本地清酒、牛肉寿喜锅。夜半时分,只剩这一桌客人。秦北洋顾不得额头的疼痛,对着牛肉大快朵颐。

神志还没完全恢复,额头爆出个肿块。秦北洋无比怀念九色,若是小镇墓兽在场,月黑风高,琉璃火球,还不得把这两个家伙烧成焦炭?

日本饮食,不像中国人浓油赤酱,而以清淡为主,尤其关西,秦北洋却甘之如饴。自从九岁进了地宫,他再没好好吃过东西,个头长这么高,全拜家族遗传。平日他不舍得花钱——每分钱都是安娜汇来的啊。留学生宿舍里,就数他最寒酸,几乎顿顿饭团,偶尔吃学校便当。

羽田大树厉声质问:“什么人?”

那位神秘的欧洲人,摘下鸭舌帽,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年纪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一双大手,十指细长有力——这是一双能工巧匠的手,自然异于常人,却无法驾驭东方人的筷子,尝试几下只能放弃,让老板娘拿了汤勺代替。

经此重创,再无抵抗能力,羽田大树抽出一把短刀“肋差”,抵住他的咽喉。

“他不懂日语?”秦北洋好奇地问羽田大树,“他是什么人?”

秦北洋到底年轻力壮,意识只失去两秒,便又闪电般地复苏,眼冒金星地爬起来。

“这是一个秘密。”

十字弓射出的并非利箭,而是一枚小钢珠子,虽不致命,但打到脑门儿也够呛。

“扫丽。”

不过,他还活着。

秦北洋回了一句日式英语Sorry,发音惨不忍睹。

一声惨叫,秦北洋倒在地上,昏厥之前,心中只掠过“呜呼哀哉”四个字。

吃饱喝足,欧洲人先行告辞,他就住在对面的小旅馆。

十字弓是强大的近战利器,这一箭必能射穿锁子甲,如果角度和距离上佳,甚至能穿透中世纪钢铁板甲,遑论秦北洋的头盖骨?

羽田大树终于畅快地说话了:“北洋,恭喜你啊,京都大学可是日本第一流的大学。”

欧洲人没给他任何机会,十字弓射出一枚闪光的利器,直接命中秦北洋的额头。

“我还要在第三高等学校读三年高中才能升入京都大学呢。”秦北洋想起少年时在地宫蹉跎数年,中学都不曾读过,读三年预科也算是补课,“我们用日语对话吧。我要找每一个机会锻炼口语。羽田先生,您管我叫Hata,因为您的姓氏也是Hata。”

没走多远,那个欧洲人便停住脚步,回头一声暴喝。秦北洋猝不及防,没有九色,更无唐刀,正要转身逃窜,对方手中多了一把小型十字弓。

“但这不是巧合,羽田这个姓氏,来自秦姓。”

深夜,穿过竹林中的小径,前头的两个人提着灯笼,宛如鬼火森森的幽灵。

“我们是本家?”

秦北洋决定跟踪羽田大树。

羽田大树自斟自饮:“应神天皇年代,秦始皇第十五代孙弓月君自百济东渡日本,成为渡来氏的重要一支。秦氏受日本天皇重用,散发出惟宗、岛津、长宗我部等名门大族,羽田家亦是其中之一。”

日式大屋安静下来,移门不经意间打开,羽田大树和欧洲人出来,跟教授鞠躬告别。

秦北洋想撇清这莫名其妙的亲戚关系:“可我并非秦始皇后代,我家世代为工匠,从没当过帝王将相。”

下意识地想起“本能寺之炎”,不正发生在三百多年前的京都吗?他还以为织田信长要冲出来了,明智光秀虎视眈眈。秦北洋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可惜唐刀不在身上,他不可能背着一把刀去学校。

“所谓秦始皇后代的说法,不过是牵强附会。北洋,你可知徐福的传说?”

山本教授的日式大屋中,传来沸腾开水般的热量,仿佛有一场大火焚烧。屋后的烟囱浓烟滚滚,宛如到了火葬场。还好这是晚上,竹林四周人迹罕至。秦北洋又听到实验室里响起剧烈的刀剑碰撞之声,似乎有一群人在激烈厮杀……

“秦始皇求长生不老之药,派遣徐福率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寻找蓬莱仙山,从此一去不返。”

又过了一个钟头,月挂中天,秦北洋胸口的暖血玉坠子开始发烫了。

“不仅三千童男童女,还有士兵与工匠。当时墓匠族传人,正为秦始皇修造陵墓与镇墓兽,被赐姓为秦,长子留下继承家业,次子跟随徐福出海,在日本传承秦氏血脉。”

开门的刹那,他窥到屋内站着一个日本盔甲武士,全身披挂战国当世具足,戴着一副鬼面具,犹如恶鬼般镇守这间实验室……

秦北洋心中诧异,眼前的日本人竟跟自己一样是墓匠族后代?

秦北洋按捺住惊讶之心,看着日式移门拉开,山本教授将两位客人迎入屋中。

“羽田先生,您也会做镇墓兽?”

一年前,这位日本羽田商社的少东家、腰缠万贯的贵公子,还跟秦北洋等人一同登上过达摩山,目睹过庚子赔款百万白银呢。

“古坟时代,日本曾有气势恢宏的皇陵,是否有过镇墓兽?不得而知。后来,历代天皇受佛教影响改为火葬。墓匠族在日本无用武之地,镇墓兽的手艺也失传了。”

门前的灯光照亮日本人的脸,秦北洋认出了这张面孔——羽田大树。

“嗯,中国无论皇帝与平民都是厚葬,这才是镇墓兽存在的基础。”

还有个欧洲人,身材高大强壮,须髯满面而看不出年龄,一顶咖啡色鸭舌帽,灰色连体工装服,西洋工匠的典型装束。

羽田又点了一份寿司:“我家从秦氏改姓羽田,江户时代成为巨商,经营中日航线。羽田家族是墓匠族的分家,我们的宗家则在中国。当我见你在达摩山上屠龙,你后颈的鹿角形胎记,已确信你是秦氏家族。”

一个日本男人,不到三十岁,身着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

“你也有胎记?”

门外来了两个客人。

“只有中国的秦氏主脉宗家遗传了胎记,而我们日本秦氏并无此印记。”

天黑了,日式大屋灯火通明,不时发出奇怪的声响。

秦北洋心想,墓匠族在中国都快绝种了,祖父以下三代单传,自己是一根独苗。这回狼狈逃窜到日本,碰上两千多年前分家的阔亲戚,心中百般滋味,不禁惨然道:“我这样落魄的穷亲戚,可高攀不上日本的贵公子呢。”

这就是山本教授的实验室?

羽田大树推了推眼镜架:“我们同为秦氏后裔,你是中国最优秀的工匠传人。”

这间大屋没有门牌,不显山,不露水。表面是传统的木结构,但仔细观察房梁与廊柱,才发觉全是金属制成。门廊下有几双鞋子,说明里面还有人。屋后有个铁烟囱,不时冒出浓烈的黑烟,与这古老幽雅的环境格格不入。

“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个欧洲人是谁?”

秦北洋悄然跟踪在背后。

“工匠联盟。”

离开第三高等学校,教授走过幽静的小巷,来到一片竹林掩映的日式建筑。

“什么?”

日本人已得到了镇墓兽?没等秦北洋提问,山本教授笑而不语,夹着教案离去,学生纷纷鞠躬让道。

“他姓施密特——工匠联盟的守门人。”

“秦同学,下个学期,我邀请你到我的实验室来做助理。我正在研制真正的‘灵魂机械体’,我相信你会发挥作用。”

“施密特?”秦北洋记得小学时候的德国老师就是这个姓,“德语原意是工匠。他祖先的职业肯定也是工匠,所以姓了施密特。千年以来,他依然是个工匠,就跟我家一样。”

下课后,山本教授特意喊住他。教授身高一米五,秦北洋比他高了三十多厘米,说起话来都颇为费劲。

“正解。”

“诸君谨记,未来的世界,必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之天下。”

“‘工匠联盟’是什么?‘守门人’又是什么玩意儿?”

同学们翻出课桌里的英文词典——第一个意为人造,第二个意为智力。

“别小看了‘工匠’这两个字,西洋文明中的工匠具有极高的意义。”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羽田大树用手指蘸着清酒,在桌上写了一个英文单词——

山本教授在黑板写下一行英文——

Mason

“科学的真理,是被人类一步步发现出来的。‘灵魂机械体’同样如此,被主流学术界摒弃,认为纯属科学骗局,就像超能力和灵魂学研究。但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中。一百年后,或许将成为科学的正道。”

“石匠?”

山本教授一是惊讶于还没踏入大学门槛的学生,竟已准确预判到了他的思考方法和实验计划,二是赞叹秦北洋的日语水平。

秦北洋还记得英文课单词表里的这个词儿。

有些留学生羞于承认自己是中国人,害怕遭到日本人歧视,秦北洋却大大方方抬头挺胸。

“原意如此,衍生出来的意思更厉害。”

“我是中国人。”

羽田又用清酒在Mason前面加了个Free。

“支……”山本教授意识到说错了,“中国人?”

Free-Mason

“秦北洋。”

“自由石匠?这又是什么?”

突然,教授竟为他鼓掌:“同学,能请教你的名字吗?”

“以后你会知道的。”

山本教授的面色沉静,秦北洋颇为紧张,是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要被学校批评处分了?

“守门人呢?”

他想起在清朝皇陵地宫,跟随父亲学习“制兽九宫”。第五宫“种魂”,就是把光绪帝生前心爱之物,埋入镇墓兽心脏位置。带有类似“灵魂”的电磁波,永久储存在镇墓兽体内,让原本没有生命的钢铁与石头,成为有灵魂的活物,以致千年万载。

“工匠联盟的重要职位,又称执剑人,负责守卫联盟大门,手执锋利的出鞘之剑,保证唯有联盟会员才能通过大门。”

“对不起,教授。”秦北洋深鞠躬,舌头打战说,“自然界很多物质可储存信息。我理解,所谓‘灵魂机械体’,就是自带某种意识的电磁信号。这种被称为‘灵魂’的意识,嫁接自某个人或动物,并在机械体内长久存在,甚至成为其本身的意识。”

“越来越邪乎了。”秦北洋自然想起那伙刺客,“欧洲人也搞这一套?羽田先生也是工匠联盟的成员吗?”

山本教授并不在意:“这位同学,你说得很好,请继续。”

“很遗憾,我身上没有手艺,没有资格入会。”

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的课堂上,似乎有把斧子劈开秦北洋的大脑,射入一道光。但他抢先说话,被日本同学认为缺乏礼貌,有人低声说“西那进”。

“那么山本教授呢?他可是日本机械学的大师啊。”

“就像具有录音功能的磁带?灵魂也可以被录制下来?”

“不,他也没有资格入会。”

“我要说第二个概念:电磁场。人的生存空间,充满各种电磁波。人脑,就是一个精巧的电化学器官。某些强大的电磁场,会影响人脑的信号,产生恐惧等情绪,甚至鬼魂幻觉。我们能否反向推论?假设人脑的电磁波,反过来影响了外部世界?人死以后,大脑本身功能消失了,但其电磁波未必永久消失,可能通过某种特殊途径传递下去。”

“那得多厉害的工匠才具备这个资格呢?”

提问的同学骑虎难下:“教授,您说的是活人的灵魂。但没有任何灵魂,可以脱离活着的大脑而存在,无论人或动物。科学界不承认的,就是死人的灵魂。”

面对咂舌的秦北洋,羽田大树指了指他的鼻子。

“我所理解的‘灵魂’,并非民俗学的鬼魂或幽灵,而是神经元突触之间的信息传递。在座每一位同学,你们脑中都在进行这样的活动,有人称为灵魂,有人称为意识。”

“我?”

有个日本同学大胆质疑:“但这不科学?”

“嗯,秦北洋,你是中国最后的皇家工匠传人,具备加入工匠联盟的资格。”

山本教授说出惊世骇俗的言论:“所谓‘灵魂机械体’,就是把现代机械动力与属于灵的力量结合起来。”

“算了吧,我是天煞孤星,不适合跟人扎堆抱团。”

今日,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的课堂,秦北洋凝视黑板上“灵魂机械体”五个字。

秦北洋闷掉最后一口清酒,面色微醺:“那个守门人洋鬼子用十字弓打我时,我看到弩机上有个奇怪的标志,好像是一只眼睛,镶嵌在金字塔里。”

于是,秦北洋带着伪装成大狗的九色,来到千年古都的京都,开始在日本的高中生涯。他读的是最难的机械学专业,学习日语、物理、化学,还有德语和英语两门外语。而被大家视为天书的德语,恰恰是他最拿手的。

这种有神秘标志的,比如象牙柄匕首上“彗星袭月”螺钿图案,秦北洋认为都非善类。

八月底,他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可惜囊中羞涩。秦北洋给北京发了封电报,很快收到欧阳安娜汇来的一千银圆,足够他在日本三年的学费与生活费。

“工匠联盟的标志,十三世纪就存在了。”

秦北洋报考了京都第三高等学校。

“他千里迢迢从欧洲赶到日本,到底来看什么?山本教授的秘密实验?”

夏天,秦北洋东渡日本,暂住大阪。他不能继续冒充齐远山,而是找了一家语言学校,同学多是中国留学生或朝鲜人,常能听到中国各省方言,还有此起彼伏的“思密达”。掌握五十音图与简单词汇后,他按照学习德语的经验,不断找人练习口语,很快达到了别人几年才能掌握的水平。

“灵魂机械体。”

十八岁的秦北洋,穿着黑色立领学生服,戴着镶白线黑制帽,坐在课堂最后一排。

“果然如此……”秦北洋捏起拳头,压低声音问,“是不是中国的镇墓兽?”

灵魂机械体

羽田大树语焉不详,又是一脸神秘兮兮:“此事切切不可泄露——两个半月后,旧历正月初一,我再来京都找你,到时就知道了。”

教授在黑板写下一行字,意思是——

京都子夜的居酒屋,窗外突然响起爆竹声,惊得羽田摔碎了酒杯。

京都大学物理系的山本教授,走入第三高等学校的课堂。这位机械专业的大学者在欧美也有声望,习惯一身和服,自称战国武田家名将山本勘助后代。

秦北洋警觉地冲到居酒屋门口,街头拥出好多人,到处是日本话“万岁”……

民国七年,1918年11月11日。

欧洲传来电报——1918年11月11日,德国在贡比涅森林签署投降协议,持续四年的大战结束了,人们欢呼日本跻身世界五强之列。

深秋,岚山的枫叶红了,如大片火焰燃烧,让人有回到北京西郊骆驼村远眺香山的错觉。京都之于日本,就像西安加上北京在中国的存在。他在古老街巷溜达,在京都御所外发呆,去清水寺与二条城访古,在金阁寺的池边坐上半天,仰望金色的究竟顶,听僧人吹奏已在中国绝迹的唐朝尺八……

秦北洋想起落后的北洋中国,揉着发红的眼眶说:“中国也勉强算是战胜国了。”

日本,京都。

“接下来,就是棘手的山东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