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狂呼着它的名字，趁着机场的爆炸与混乱，这头唐朝景教镇墓兽，同样逃出生天。
“四翼天使！”
操纵飞机的朱塞佩·卡普罗尼目瞪口呆地看着侧方向，与飞机并驾齐驱的四翼天使。副驾驶座舱的钱科，兴奋地对镇墓兽挥手。四翼天使认出了这个中国少年，同样点了点兽头。
欧阳安娜的眼角余光，瞄到空中飞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硕大无朋的蝙蝠，竟然扑着四扇翅膀。
一架双翼飞机，一尊四翼天使，载着一个意大利男人，三个中国的少男少女，还有一头幼麒麟镇墓兽，正欲冲向自由的天空。
秦北洋还抓着男爵的外套，口袋里有个钱包，藏着一张照片——沃尔夫漂亮的妻子与幼子。他将照片塞入怀里，发誓要找到这个女人，帮助沃尔夫完成心愿。
突然，地面飞来一枚高射炮弹，重重撞入卡普罗尼CA30的机头。欧阳安娜尖叫的同时，飞机开始往下滑翔。
飞机座舱狭窄，安娜与秦北洋被迫挤成一团，加上鬃毛被吹得奓起的九色，再无半点空间。他们只能脸贴着脸，耳鬓厮磨，呼吸彼此的气息。
秦北洋一回头，惊觉九色的眼球开始暗淡，它的腹部被炸开一道口子，至少有碗口大小。流弹穿透小镇墓兽的身体，又从后背飞了出去，某种黏稠的液体，如同血浆滚滚而出……
朱塞佩·卡普罗尼飞上高空，向地面吐了口唾沫：“讨厌死这些法国人了。他们欺骗意大利人走上战场，制造了数不清的寡妇。现在战争胜利了，他们大块地吃肉，却连一块骨头都不给我们，逼得意大利差点退出和会。”
“九色！”
永别了，弗兰茨·冯·沃尔夫男爵，秦海关的关门徒弟，刺杀拉斯普京的英雄。
狭窄座舱里，秦北洋前所未有地恐惧，徒劳地用双手捂住九色的伤口，却根本不能阻止流“血”。高射炮不同于机关枪，口径超过20毫米，可以轻易击穿普通装甲，更别说一千两百年前的镇墓兽。
趴在呼啸的飞机头，底下是飞速掠过的跑道，烈焰熊熊的工厂，横飞的弹雨火舌。秦北洋坚毅地摇头，绝不撒手。沃尔夫微微一笑，外套仍在秦北洋手中，他却已坠下大地，粉身碎骨。
伴同高飞的四翼天使，凑近不断下降的卡普罗尼双翼飞机，伸出兽头查看九色伤情，眼里露出镇墓兽的同病相怜。
最后一句是德语“Ich liebe dich”。
卡普罗尼在驾驶舱做出手势，告诉大家飞机已严重损毁，必须就近迫降。
“放开我。”沃尔夫垂死地看着秦北洋，“如果你见到我的妻子，请代我说一声——卡佳，我爱你。”
眼前是片荒野，但是天色昏暗，附近还有建筑。安娜仔细观望，才发现那是中国代表团所在的吕特蒂旅馆。
飞机完成掉头，正副驾驶协调一致，重新操纵飞机，沿着跑道滑行。起落架离开地面，机头高高抬起，冲向凡尔赛的落日。秦北洋仍然抓住沃尔夫的右臂，白俄男爵的身体垂在机头下沿，仿佛挂在半空的吊死鬼。
意大利人别无选择，他用尽全力和钱科一同操纵飞机，降落在野草疯长的荒野。起落架撞击地面的同时爆胎，机身倾斜导致右侧机翼粉碎，断裂的螺旋桨叶如同锋利刀片从头顶飞过。蜷缩在机头的欧阳安娜眼看要撞到地上，心中默念《圣经》，紧紧抓着秦北洋的手，等待最后的归宿。
卡普罗尼与钱科正在掉转飞机方向，再往前滑行就要冲入火海了。无数发子弹打上机身，幸好是由轰炸机改装而来，具备一定防弹能力，保护了发动机等要害部位。
终于，卡普罗尼让机头抬起，机尾接触地面，机身断成两截。
沃尔夫男爵就困难了，当他被秦北洋拽住胳膊，一颗子弹射入了他的后背心。
一次完美的迫降，尽管飞机解体，却无一人伤亡。
几秒钟间，飞机起落架已经落地，在跑道上高速滑行。秦北洋跑得几近断气，身后响起枪声一片，子弹擦着头顶飞过，守卫机场的士兵开火了。飞机滑行减慢，秦北洋看清了安娜的脸。九色第一个跳上机头，弹跳力远远超出人类。秦北洋脑中又闪过那个梦境，仿佛变成一只乌鸦，展翅腾跃到飞机座舱上。
秦北洋抱着受伤的九色跳下来，钱科和欧阳安娜过来帮忙，卡普罗尼高喊：“快点跑！油箱起火，飞机要爆炸了！”
白俄贵族沃尔夫男爵在跑道上又摔了一跤。秦北洋抓起他的胳膊，用德语让他振作起来，无论如何都要逃出这座监狱。
所有人狂奔出去几十米，飞机在荒野中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他们推入乱草丛中。
安娜几乎从机头站起，狂喊这别离了三天四夜的名字。爆炸声与飞机降落的轰鸣，彻底掩盖了她的声音。
凡尔赛的天空彻底黑暗，升起一轮硕大的月亮，转眼又被飞机燃烧的烈焰撕破。
“秦北洋！”
四翼天使镇墓兽，却已不知所终。黑夜会让它如虎添翼。
凡尔赛的夕阳下，飞机跑道上冲来一架卡普罗尼大型双翼飞机……
一千米外的凡尔赛机场，油库与工厂爆炸后的滚滚黑烟，依然冲向月光。秦北洋跪在烧焦的草丛中，抱着慢慢变冷的九色，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沃尔夫向秦海关告别，拽着秦北洋冲出工厂。九色变回大狗，在他们身边奔跑。油库已烈焰冲天，整个工厂都被点着了。
安娜拉拽他的胳膊，中国代表团已近在眼前。
“快走。”老秦固执地转过脸，用俄语对沃尔夫说，“我们一路从西伯利亚走到这里，你也不要留下来送死，别忘了你的老婆孩子。”
抓狂的秦北洋合力与钱科抱起九色，四周亮起探照灯，照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借口。你不走，我也不走。”
荒野中影影绰绰的士兵举起枪口。法国军官命令所有人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只要有我老秦在，博士就不会杀你。”秦海关又看了一眼九色，“保护好你的主人。我不能抛下十角七头，我要继续完成对它的修复。”
士兵们首先抓走了卡普罗尼，这位世界大战的空战英雄呼喊：“意大利万岁！朱塞佩·加里波第万岁！”
“爹，我们分别了那么久，我不想再让你颠沛流离了。”
秦北洋抽出唐刀，决心要为九色死战。虽然已是月夜，但严重受伤的镇墓兽再也无力变身，只是一条奄奄垂死的大狗。
正要冲出熊熊火海，秦海关却对儿子说：“北洋，你们走吧，我留下来。”
上百支枪口与刺刀，对准秦北洋的胸膛。安娜咬着他的耳朵：“把刀放下，否则你会被打成筛子的。”
秦海关、秦北洋父子，以及沃尔夫男爵刚从地下密室惊醒，迷药的功效迅速消退，头顶盖板已被九色的鹿角破坏。
低头再看九色，这头镇墓兽的肚肠已被打穿，不能再经受子弹了。
油库爆炸了。
突然，他看到一堆手持火把的人群，那是从吕特蒂旅馆出来的中国外交官。
霍尔施泰因溜得比猴子还快，侥幸捡回一条性命，逃出工厂的大门同时，琉璃火球击穿厚厚的墙壁，冲入隔壁的燃油库……
“顾公使！救我们！”
琉璃火球在工厂飘荡，烧掉了铁丝网兜与电锯，大肆破坏机器设备。
欧阳安娜见到了救星，为首的男人正是顾维钧——中国驻美公使，走到法国军官跟前，用熟练的法语说道：“少校，我是中国政府派遣来参加巴黎和会的全权代表，现在请你们立即释放失窃的中国文物——镇墓兽。”
它吐出了致命的火球。
年轻的中国驻美公使顾维钧，在跟军官交涉同时向安娜使出眼色，让她少安毋躁。他是高级外交官，拥有说话的特权，法国总理也敬他三分。
九色还被吊在铁丝网兜中，头顶却长出雪白鹿角，白毛变作青铜鳞甲，琉璃色眼球发出暗绿色光芒。
法国军官跟同伴商量片刻，让人继续围困看守秦北洋与九色，接通临时电话线。不知跟谁通过电话，军官面色阴冷地摇头：“对不起，顾先生，陆军部长的命令，必须带走他们，至少要带走这个……”他还说不清楚“镇墓兽”的法语单词。
没有“太阳”了。
“少校先生，我很遗憾。我会代表中国政府提出严正抗议。”
博士感到耳膜剧痛，两行鲜血从耳孔奔流而出。他扔下电锯，倒地抱头翻滚。九色的尖叫越来越高亢，极高频率的音波向四周传递，整个工厂颤抖，所有灯泡爆炸，直到四面“人造小太阳”碎裂熄灭。
毕竟在别人的土地，又是巴黎和会的心脏地带，顾维钧不敢造次，命令安娜回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霍尔施泰因小时候在瑞士乡间，听到过公鹿的叫声，雄浑粗犷甚至刺耳。眼前这头幼兽，却是刺耳的尖叫，尚未性成熟的小公鹿，绵延不绝的叫声……
秦北洋仍没放下唐刀，决心同归于尽。
镇墓兽的尖叫。
忽然，云端出现一个怪物，向下俯冲而来。它有两对翅膀，犹如放大无数倍的夜鹰，羽翼剪碎月光。
九色被铁丝网兜高高吊起，四面亮着“人造小太阳”的碘钨灯，让它失去反抗能力。博士抓起一把电锯，想要切开九色。当电锯接近小镇墓兽的胸腹，九色发出惊心动魄的吼声。
四翼天使镇墓兽。
半小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