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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战特大制毒工厂

“咚……”一声,又一块扔进皮卡车里了。陕客来人姓牛,居然认识上面卸货的兄弟,他拔着军刺向炭块一刺,然后在三棱军刺的血槽里摸着闻闻,好惬意的感觉。

“咚……”一声,一块扔进皮卡里了。                                       

没错,好货,纯度挺高。

挂起了眼部防护,一组十名突击队员跃出掩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奔向正在交货的毒贩,或许是因为隆隆的车声和昏暗的夜色,路程冲了一半,那群毒贩愣是没发现。

上面的老马开骂了:“你插插插,插个㞗啊。”

“检查武器……三四三队形,火力点控制驾驶室……上!”

接货的牛哥又抹了点儿,嗅嗅、舔舔,惬意地说:“可以啊,都是好货……嗨,有人。”

从高速路外的民居里,从管理处的楼宇中,从视线遮挡着的山包后, 还有在事故侦查车上,蛰伏了一天的特警如猛虎出笼,奔上了路面,拉开了警戒。入口和出口同时封锁,拉起了隔离带,临时的交通管制开始了。四个钱货交易的事发地,最近的突击组四点二公里,他们奔袭数分钟后沿着田垅匍匐前进,在一处田埂后,已经看到了两辆车尾尾相对,重卡上的数人,正在从皮卡车上卸着“煤炭”。

他仰头时,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看到了几个黑影,他吓得惊呼了,特警已经冲得近了,微冲朝天鸣枪示警,齐呼着:“不许动!”

李磊右拳在左手心重重一捶,清脆响声中,他如此兴奋地说。

吓成这样,谁还顾得上不动,车下的往车底钻,车上的往车里伏,驾驶室的反应最快,开着车“砰砰”胡乱朝外放枪,被特勤一梭子子弹压住了。接触距离更近时,车上的人发飙了,用陕音骂着:“贼……给你吃个炸子。”一扔,一个黑影飞出去了,“咚”就炸了,堪堪在着地的间隙,冲上来的两个特警稍有不防,随即一歪,趴下了。

“不管有几场,今天是终场了……封锁高速,通知突击组靠上去,准备抓捕!”

也在这个缓冲的间隙,卸装货的人反应过来了,乱开枪的、乱扔土炸弹的,躲在车轮后,趴在车顶上,砰砰咚咚和来人干上了。

时间指向整二十时,许平秋长吁了一口气,愕然地说:“居然同时准备了两场交易?!”

“报告指挥部,对方火力太强,有七支手枪,还有自制炸弹……重复重复,火力太猛。”

四个地方,三个在高速路,一个在国道上,钱货分离,当疾驰而过的一辆桑塔纳拍下车里人接触的画面时,在场的指挥员已经很清楚了:交易开始了。

一个特警找到了临时掩体,边汇报边射了一梭子子弹。                  

两人一听,推门而进,一干指挥员站到了数十个分屏前,手机信号十几分钟以前联系过,之后果真如九处所设计的,两拨交易人员分工很细, 一面在高速路的临时停车点接头,而另一边已经把货运到了距离接头点很远的地方。

“妈的,哪儿来的,这么凶?”车轮下的一个,砰砰射了几枪,居然相当精准,压住了一把微冲的火力。                                                

“好好想想,当政委都把你当傻了。”许平秋拍拍老伙计的肩膀。老万给气着了,正要辩一句,会议室里传来了警员汇报的声音:接触……发生接触,交易可能要开始。

“牛哥,是警察……咱们完了。”另一个一倾身,扔了个土炸弹,不过没逃过去,炸弹刚出来,哎哟,肩膀被打穿了,躺在地上直呼,“别开枪,投降……”

几个转折把万瑞升问住了,他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下子捋不清这里面复杂的头绪。

“砰!”黑暗中有人朝他的脑袋开了一枪,声断气绝。                  

“绝对不会有,如果今晚抓不到,可能就永远不会有消息了。唯一见过金龙真面目的沈嘉文被杀,杀人的现在也下落不明,和他们接触到的余罪,一直没露破绽,但恰恰在行动开始的时候,他就出事了……你想过没有,这些消息可都是余罪带回来的,万一从一开始,对方就不相信余罪, 根本就是给他演一出假戏呢?当然,假戏也真做,那些道具里说不定真有干货……可你再想,真有毒源的话,那点儿干货又算得上什么,为什么不能是他们用于掩盖真实意图的诱饵呢?”许平秋突然问了一句。

“嗒嗒嗒……”一梭子微冲射向开枪的方向。在重卡的油箱下,一个黑影翻滚着,领队的特警大喊道:“小心,别打油箱……”                   

“抓到的嫌疑人,顺藤摸瓜,应该能有消息吧?”万瑞升不信了。   

“轰!”炸了……飞溅的火焰拉了十几米长,不管是警是匪,都在下意识地躲着火舌,一瞬间,交易的现场成了火海一片。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肯定不会在已经看到的地方。”许平秋道。

 也在这个时间,四面八方响彻着警报声,飞驰着警车,包围上来了。

“那你说,这个毒源……还没有找到?下了这么大功夫,光检测报告摞起来就有几尺厚,如果不在精睿洗选煤厂,那会在哪儿呢?”万瑞升问。  

爆炸声响时,屏幕全花了,接驳的是特警身上的信号传输,全部中断。许平秋在这一刹那闭上了眼睛,即便知道这些人的狠辣,可也没想到会如此悍猛,此时画面暂停消息,只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枪声、爆炸声。那是土制炸弹,包个钢瓶子加上铁钉,近距离杀伤力相当大。

“当然能,否则怎么交差啊。”许平秋道。                                 

这一夜要载入警史了啊……万瑞升凛然看向许平秋,有些年没见过这么凶的场面了,最直接的证明就是,前期对毒贩的实力太过小觑了。

“可是,也应该能抓到点儿干货吧?”万瑞升问。                        

“救火,要尽快组织救火,千万不能让证据被破坏。” 

“当然有,操之过急了,九处在羊城遭遇滑铁卢,处处受阻,现在是急于抓到点儿干货,要不上面给这么大的压力,他们无法交差啊……一急就不管不顾了,准备眉毛胡子一把抓。”许平秋评价道。

“注意安全,必须有绝对的优势,威慑他们放下武器。”

对此许平秋又回敬了一声“呵呵”的笑声,相处几十年,彼此都太了解了。一有这种笑声,万瑞升就知道是自己的想法遭到嗤笑了,而且据他观察,似乎许平秋对九处的行动也抱以同样的态度,他放低了声音问:“侦查案子我不懂,不过侦查你我倒有点儿心得……怎么,你对这个行动有意见?”

“通知现场各突击组,千万不能有人员伤亡……”       

“也不是,说不定他就是,毕竟这些线索,可都是咱们花了很大功夫刨出来的,对了,他已经准备签约售出煤厂了。”万瑞升道。

“证据,一定要把证据保护好……”

“呵呵……”许平秋笑了笑道,“老万啊,你要当禁毒局长,这回肯定要黄,对魏锦程的抓捕都布置好了,你这会儿才觉得有问题,早干什么去了?”

“……”

“之前我一直认为,桃园公馆的经营者就是制毒的幕后,可现在发现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万瑞升道,他看了看许平秋的脸色,不过肯定找不到端倪。他像在自言自语,“理论上,幕后和前台应该撇得越清越好,可现在看来,哪样都和魏锦程有关,吴沛龙是他公司的保安主任,桃园公馆是个涉毒重点,精睿洗选煤厂又是一个疑似制毒窝点……没有这么蠢的毒贩吧,生怕什么都和自己搭不上边似的?”

李磊副处长有点儿失态了,焦灼地逡巡着,连发布了几条命令,这命令像是自言自语,没有准确的目标,让警员们迟疑了。

“什么?”许平秋问。                                                            

“我来!”

“计划精密、警力布置合理,我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万瑞升道,不过他随即补充着,“但是我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许平秋看不过眼了,上前一步,站在分屏前,直接拿起了明码通信频率的步话,思忖几秒,直接命令着:

“你别给我打哈哈啊,感觉九处这次围捕怎么样?”许平秋直接问。

“所有参案的警员注意,现在我命令你们,不要有任何顾虑,一切敢于抗拒抓捕、负隅顽抗的,全部就地击毙,不许放跑一人!”

“笑什么没必要向领导你汇报吧?”万瑞升道。                           

他“嘭”地摔了步话,不怒自威。

“你笑什么?”许平秋随意问。                                                

一室皆静,都凛然看着他,瞬间也都明白,那些训练场上出来的特警,真要把枪口对准活人还是有顾虑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威慑,都是能伤不能杀,尽量生擒,就是指挥员也未必敢轻下“当场击毙”的命令。可今天不同了,这是你死我活的交锋,任何仁慈都是多余和可笑的。

万瑞升政委悄悄踱出来了,他轻掩上了门,看了眼楼道的守卫,靠着门边,看老许这样子,微微笑了。

除恶……务尽!

没治,这像条件反射一样,只有尼古丁能缓解这种高度的焦虑。

这才是最适合的选择,哪怕身负骂名。

李磊边听着支撑警员的汇报,边摩挲着下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咳了几声,稍有不悦。西山那位领导,大烟囱一直冒个不停,许平秋也意识到了,他起身,开了窗户,稍晾了晾,然后踱到了房间门口,又点燃了一支烟。

狂飙如画

“……”

特警的火力一下子猛了,像是突如其来地猛了……

“陕省最后的一个人找到了,姓孟,名大军,有伤害前科。” 

国道榆社三十七公里界碑处的这场遭遇战,油箱爆炸的火焰还没有熄,数十辆警车围困着这个现场。还有三个负隅顽抗的,一脸煤灰和着血泥,挂着一胸土炸弹的悍匪,从爆炸后的余震中摇摇头清醒过来时,一眼看过全是绝望。

“买方三号车,在距离他们三十三公里处,还没有接触。          

根本不像他想象的,可以趁这个混乱逃走,他明白了,这是被包饺子了。

“卖方三号车,在五原以北九十公里处,原地未动。”             

“嗷……”他蹿起来,手里摁着一颗炸弹,试图再制造一次爆炸,赢得逃跑机会。

“卖方三辆车会合了,到了修文县高速路休息处,也正在用餐。” 

“砰……”车上架着的狙击枪响了,他像凭空被收割走生命一样,人猛地一掷,然后直挺挺地摔倒,摔倒时手里的炸弹“轰”地又响了,炸得周遭一片模糊。

“我们的追踪跟上了,两分钟前的汇报,他们正在路边吃饭。” 

“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马上投降……”

“卖方的一号车,现在在榆社南十一公里处,二号车驶下高速,进了国道。”

在场的指挥对着喊话器大吼着,与他的吼声相映的是,微冲不住地填弹。一排齐射,躲在凹处的余匪再也吃不劲了,腾地扔出枪来,大喊着:“投降……别开枪!”

“报一下他们现在的方位。”李磊焦灼地说。                              

“上!”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几辆像幽灵一样的车,在路上时隐时现,汇聚在川流不息的机动车里,让在屏幕后追踪着他们的警察焦虑不已。

全副武装的特警飞快地穿插,交错控制现场,包围的警车车灯齐亮,在白得刺眼的灯光下,火焰、尸体、枪械,还有染得草地一片殷红的鲜血。

也许地图上是一个手指的距离,也许在通信上是一秒钟的时间,可真正在实地却有着无法想象的困难。两拨交易的人很警觉,游荡了三个多小时都没有交易,着实害苦了扮成清障人员、扮成高速环卫和扮成高速交警的人。他们在不断地变换着追踪和盯梢方式,已经疲惫不堪了。

片刻,现场汇报:击毙五名,生擒两名,已经确认,在煤炭中藏有大量毒品……

十九时左右,五原的卖家杨铁城和北方来的买家接头,对方程超、薛文理等三人,居然是活动在京城一带的涉毒人员,而桃园公馆的那位吴沛龙,貌似是交易双方的中间人,这一点儿,更让专案组确信了桃园公馆是此次交易的幕后线索。

爆炸声响时,陕方的田树盛,五原方的李冬阳,齐齐拔枪,对准了对方的脑袋。

十八时左右,他们和藏在暗处的人接过头,另来的窦兵、牛志鹏和陈彪等四人也纳入了监控的眼线。

双方手下也齐齐拔枪,互对着对方。接钱的两人,刚点完钱等着上货走人,这里距离交货地不到十公里,一个意外让田树盛警觉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贼,想黑吃黑,今儿非硌掉你满口牙。”

陕省露头的前三位,田树盛、刘大卫和郭杰,都是“两劳分子”。

“你当第一天打交道啊,要吃早吃㞗你了。”李冬阳不甘示弱,龇牙咧嘴回敬着。

警务天网、犯罪信息库、OA办公网、户籍系统……全系统大平台支撑的效力一旦发挥出来效果惊人,仅凭捕捉到的面部特征以及陕省提供的碎片信息,支撑系统的警员在短时间内已经锁定了大部分嫌疑人的信息。

似乎不像,买卖双方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做手脚,特别像这个要命的事。田树盛慢慢放下枪,拨电话,可这个时候哪还能拨通电话,他抬眼,又怀疑地看着李冬阳,李冬阳也傻眼了,自己的人也联系不上了。

是啊,谁都怕错失了关键的信息。

“饿滴(我的)神啊,白天不办事非拖到晚上,见鬼啦吧。”陕匪瞪着李冬阳,愤怒地说,“要出事你得给个说法,钱不能拿走。”

整个指挥部像一根绷紧的弦,只能听到噼噼啪啪的击键声。就连支援组的各位,对于京城来的同行也抱以钦佩的眼神,十几个小时,五位支撑指挥系统的警员不眠不休,连喝水也减少了,居然一次都没有上厕所。

“老子脑袋都押你这儿,还会在乎你这点儿钱……丁宝,去看看怎么回事。”李冬阳朝车窗外吼着,一个手下装起了武器,翻过了路牙,从高速的另一方准备离开。

禁毒局岗哨林立的大院已经戒严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办公楼。

此时停在高速的临时停车道上,李冬阳这么说,陕匪心里没底了,直摆手道:“算了,饿(我)们不买你货了,押脑袋,亏你说得出口,你这脑袋就值钱啊?长得都不圆。”

车飙出了训练场,驶进了薄暮冥冥的夜色中……

“你可想好啊,想走随便,不过下回再想要货,来跪着喊我亲爹都不行。”李冬阳威胁着。

众人即便心里有点儿紧张,也不会显露半点儿,一种莫名的激动袭来,热血涌着,就像被憋久了的火山,要在今天,要在今夜,全部地迸发出来。

“我亲爹要是你这样,鬼才想喊呢……我的人咋办?这可是在你地界上。”陕匪咄咄逼人了。

“有这想法,小心一会儿老子在你背后打黑枪……嗨,你们有什么没交代的赶紧交代啊,特别是银行卡密码、保险受益人什么的,一定别忘了我啊。老规矩,我在你们后头压阵。”鼠标嘚瑟着,最后被狗熊一把揪进了车里。

“等等……真……我操……”

“上车。”余罪一摆头,孙羿飞快地奔向驾驶位置,豆包取笑道:“标哥,你要光荣了,妹子我替你睡啊。我还是处男呢。”

李冬阳刚开门,就看到了从路外包围上来的人,影影绰绰,得有几十个,一下子猛地又想起来了,这已经多长时间了,都没见来去的车辆,瞬间的警觉让他汗毛直竖,浑身冷战。

鼠标狐疑地瞅瞅,笑了:“别吓唬我,一人五个弹夹,打个排射,多少人也不够当靶子啊……真危险?”

一刹那他作了一个决定,慢走几步,装作要撒泡尿的样子,几步之后一转身,飞奔着手托隔离带水泥架,翻到路的另一头。

“从来没玩这么大过,这次貌似很过瘾啊。”孙羿摸着枪,兴奋了。“别看我,我从来不是拖后腿的。”豆包笑了,于是都看向鼠标了。

“呜……”十几盏手持探照灯打亮了,李冬阳边跑边开枪,朝着灯光的方向。三枪过后,“砰”一个闷响,他像一头敲掉腿的麂子,一个前仆,还在趴着走,几步之后,又一次巨大的绝望袭来了,在他的对面,慢悠悠地开过来数辆警车,车门打开,不知道多少枪口正对着他。

“怕个鸟,老子就等这一天呢!”熊剑飞道,握着枪,睥睨余罪道, “下命令吧,一会儿你躲我背后。”

陕匪也没落到好,车前守着的两人,刚举枪顽抗就挨了一梭子,一死一伤。车里的田树盛拔着枪,想冲下去,不敢,身前身后都是警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警察。枪顶着脑袋,想冲自己开一枪,又舍不得,而且怕疼……郭子兄弟就躺在车旁,汩汩流了一地血,看着怵得慌。

余罪吼着,作为警察最了解兄弟的心情,不是没有血性,而是被压抑得不愿意再有;也不是没有激情,而是被磨砺得已经麻木。他一个一个看过,老被人嘲笑的鼠标、显得有点儿另类的狗熊,还有一直混迹在最底层的豆包和孙羿,一刹那间,心底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被余罪的嘲讽刺激到了,迸发出来了。

“嘭……”他按了中控锁,把车锁死了,拔着枪,摁着窗户留了一道缝隙,那些黑衣黑盔的特警冲上来时,他鼓着中气大喊着:“别逼饿(我)和你们同归于尽啊……车上有炸弹。”

“记得就好,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和枪,我今天都要把它端了。数数咱们的所作所为,就没干过几件好事,可今天这一件绝对是;看看你们这德性,没钱没房没妞,谁能瞧得起,可今天以后,谁也不敢小瞧咱了;再想想咱们的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挂个一毛二的肩章,被人吆来喝去,迟早会被累死、忙死、憋屈死……可今天以后不会了,哪怕你还穿着一毛二的警服,处长厅长见了你也要敬礼,这种拼命换来的尊重,无可替代……一句话,不敢去的滚蛋。”

包围圈保持在五米外不动了,十多支微冲对着他,看样子像情况失控了。特警领队颇有先见之明,“噗噗”两枪打瘪了轮胎,隔着几米,喊着让这货投降。

这却是让本届警校生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火拼最终在狗熊、牲口和余罪的带领下干起来了,一群警校生持着皮带从本校打到外校,从低年级打到高年级,从几人的队伍打到几十人的队伍,一夜名扬。这兄弟感情,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打出来的。

情绪有点儿失控了,那人满脸沁着豆大的汗珠,手一直握着枪,哆嗦着,一直朝向自己的太阳穴,嘴里却喊着:“别逼饿(我),饿(我)啥也木(没)干!”

“记得!”众人吼道。

这回碰上极品了,看来不反抗,可也不准备投降了,特警慢慢地包围着,直到枪口已经顶在车窗上,咚咚咚敲着……下车!下车!

“别笑,我记得咱们刚进警校的时候,啥也不会,㞗也不懂,高年级的、体大的、工大的,都欺负咱们新生,当时我组织和他们火拼,我记得除了狗熊,你们都害怕,还记得吗?”余罪道。

声音如狼似虎,森森可怖。

哥几人都咧嘴笑了,就这水平还当领队。                                    

田树盛脸上青筋暴起,他顶着自己的太阳穴,以一种疯狂而慷慨的语气嘶吼着:“别想抓到饿(我)……不成功,就成鬼!”

“这是一个突袭,突袭的是贩毒团伙的老巢,在哪儿、对方有多少人、有什么装备……老子现在一概不清楚。”

说完,“啪”一扣枪机,特警下意识地后退! “嗒!”没响!

余罪吼着,众人一听对上号了,不敢怠慢,齐齐立正、报数,这数日的强化训练效果相当明显。余罪看着个个握着微冲、别着手枪和战术刺刀,以及一身迷彩的装束,他清了清嗓子道:

一个失神的刹那,车窗“咚咚”被砸了,外面的特警挟着他的手臂, 开了车门,把人拖了下来,田树盛还在哭喊着:“贼啊,山寨货害死人哪,坑死饿(我)了……饿滴(我的)神哪,这回得去见本・拉登啦……”

“任务编码,0913……代号毒刺,全体立正。”

枪是仿九二式的,果真是山寨货,哑火了。

鼠标、豆包、狗熊和孙羿几人站在车前集合时愣住了,知道有终极任务,可没有想到终极任务的领队是余罪,各人的脸上都有不信之色。

不过毒资没假。车后座堆着已经打好捆的四百多万元现金。

“余儿,这是开谁的车?”

哭闹着被拖起来,拖人的特警发现特别沉,而且臭气熏人。细查才发现,哟,这悍匪最后的胆气被吓没了,屙裤子里了。

“什么任务?”             

那声爆炸几乎就是行动信号,在这一时间,埋伏在各处的特警收缩着包围圈,沿着高速形成了一个追捕的大网,榆社钱货交易的两个地点,几乎是以压倒性的威慑力把数十名嫌疑人全部制服了。

“怎么回事?怎么是你?” 

与此同时,国办的一队特警飞驰到精睿洗选煤厂,控制了厂里留的两位值班人员,开始寻找藏在此地的毒源。

最后一拨整装待发的特警装束的警员,从武器库的方向,没命地往车前跑,速度飞快,最起码余罪看出来了,鼠标这两周的魔鬼训练,最少也给拉下去了十斤膘。

同样在此时,五原的警力也在动,市局出动了二百余名民警,直接奔赴桃园公馆,几层楼的男男女女又是鸡飞狗跳,被分别带走的男女有八十余人,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在四下打探桃园公馆的涉案问题了。

特警总队空无一人的操场上,余罪扯着嗓子在喊,声音嘶哑,惊起了场外树上的昏鸦。

不过可能没人知道的是,行动的另一个隐秘步骤是在魏锦程的家中, 以涉毒的名义正式对魏锦程进行刑事拘留。

“集合……”

“稍等一下啊,警察先生!”

席卷狂沙

魏锦程没被戴铐子,对着进门四位虎视眈眈的警察,对着拘捕他的文书,这个人显得很镇定。

崔彦达笑着,随口引用了余罪一句话,他觉得这话很好,更觉得能够坦然面对的人值得信赖,哪怕他有过错举……

他回头对着已经吓得瞠目结舌的妻子道:“别告诉咱爸……没事儿,有人陷害我,我很快就能出来。”

“接触过黑暗的人,比任何人都向往光明。”

“嗯。”那妇人戚然地点点头,和丈夫拥抱了一下。

“这小子够野啊,崔厅,信得过他吗?禁毒这一行可是人心叵测。” 秦处长笑道。

尔后,这个低调的富豪高调地穿起了西装,打好了领带,像出席盛宴一样,对着来抓他的警察道:“走吧,恳请各位不要惊动邻居。”

伫立车前的余罪心里泛起了微微的感动。秦处长拿着东西一扔,余罪知道那是自己的东西,他接到手里,向楼上的两位敬礼,上车,呼啸着疾驰而去。

人情味道还是有的,这份气度折服了来抓人的警察,他们陪同着下楼,拉开了车门,然后魏锦程坦然地坐在警车里。驶出小区时,他从倒视镜里看到了,老婆一身睡衣奔下楼,站在楼门口送他……那一刻,他没有觉得害怕,反而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余罪不吭声了,拿起枪,插在腰里,大踏步地出门,“噔噔噔”下了楼。那些督察有点儿蒙了,不知道该不该拦,这时候秦处长说话了:“来来来,都进来……”把在场所有的督察都招进禁闭室,“嘭”地锁上了门, 里面还关着个司机监视他们,生怕谁身上还有没交出来的通信工具。

“阴谋,这是一个阴谋……有人要陷害我,想谋我手里的资产……真的,警察同志,真的,警察同志,您看我需要涉毒吗?要是贩毒的知道房地产有多少利润,他们会无地自容的……我的每一笔财产来源都能讲得清清楚楚,你们是已经查过的啊……”

“那还等什么?如果在善良和正义之间选择,我和你一样,都会选择后者,哪怕程序是错误的。仁慈可不是警察的风格……车在楼下,行动即将打响,难道你准备半途而废?”崔彦达道。

魏锦程在车上解释着,不过是徒劳的,那些面无表情的警察似乎根本不懂他在讲什么,而他同样也无从去懂刚刚发生的事,即便他低调小心, 最终也没有逃过入狱这个大魔咒。

“我会毫不犹豫地扣响枪,杀了那些施暴的人。”余罪嘴角斜着。   

二十时十分,魏锦程被带走,几乎在同一时间,网络上已经纷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五原市隐形富豪被警方带走,听说是因为旗下的桃园公馆涉毒一案,不但文字清楚,而且还有配图……

“他被批斗迫害致死了,是砸烂公检法时候的事,没有人为那事负责……可就在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拔出枪向迫害他的人开枪,这是一把善良之枪,从来没有人开过,我们的佩戴也仅仅是一个象征。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崔彦达问。

榆社一拨被抓,特警正在用随车的灭火器和简陋的工具灭火,藏毒的酸酯很奇怪,居然阻燃,留下了大量的物证,正待检测。

“不知道。”余罪道。

毒资交易双方带头的李冬阳、田树盛被抓捕,正在押解归来的途中。桃园公馆被查封。

“因为有些人法理可逃,天理难容。”崔彦达道,把枪往余罪身边推了推道,“这是第一任厅长的配枪,老五四,你知道公安战线第一个厅长的下场吗?”

精睿洗选煤厂被查封。魏锦程被刑事拘留。

“说得好。”崔彦达厅长慢慢地从身上掏出佩枪,放在桌子上,看着余罪。余罪笑了,反问:“您不是说我根本连法理也不懂吗?怎么,又要用我了?”

事情如雷霆一般,摧枯拉朽地迅速推进着。

“因为接触过黑暗的人,比任何人都向往光明。”余罪道。            

屏幕上,在五原以北九十公里处交易的杨铁城等人,被路外包围来的特警包了正着,这一拨没有意外,车上查获了一包毒资,没有武器。而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交货现场,又一次遇到了顽抗,见势不妙的毒贩驾着未熄火的车,疾速冲出了包围,把大队特警甩到了身后。

“为什么?”崔彦达问。

指挥部里许平秋直撇嘴,这行动组织得太仓促,没有有效的阻拦装置。特警冲上去就抓人,而同时围捕四处交易,警力明显不足,每一个交易要面对的特警并不多,只有几个组而已,毒贩反应稍快点儿,就成麻烦了。这不,麻烦又来了,一辆大切诺基,连阻路的警车也给撞开了,疯狂地在路上飙着。

“能。”余罪道。       

又一声长叹传来时,万瑞升附耳问:“领导,您好像很不满意?”

“没错,这就是警察存在的意义,我们不仅在维护着和平,某种意义上我们还在维护着一个公平——一个弱者不被欺凌的公平。”崔彦达道,他看着余罪,颇有感触地说,“你一直在一线,比我更懂得怎样当警察, 我不懂,我没有亲手抓过坏蛋,很多时候,我也不太分得清好人坏人…… 问你一句,我还能相信你吗?”

“还是老一套的人海战术,这些大地方来的人,没见过山匪有多凶。”许平秋小声道。

“愤怒,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怒。戒毒所里那些倾家荡产、如狼如虎,一个个已经成了行尸走肉的人,还有那些仍然在扩大市场、把正常人变成瘾君子的毒贩,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些普通人只能任他们摧残,任他们盘剥……很多事都能让人有杀人的冲动了。”余罪道,两眼如星如水,非常平静地说。

“还好,没出大娄子。”万瑞升道。                               

“变成什么了?”崔彦达问。                                                   

“就这水平,大娄子他们想捅都捅不出来。”许平秋小声道。这句话似乎被对方听到了,反泄密专员回头看了眼,稍稍不悦,不过他被屏幕上各组的场面吸引着,无暇旁顾。

“我没想那么多,因为此案牵涉到一个我喜欢的女人,我很愤怒, 我恨那些毒贩,也恨我们自己人不辨是非。”余罪道,舒了一口气补充着,“刚开始是这样,开始后我也没有想很多,或者那时候我看到了很多漏洞,因为在收黑钱的时候,截流一部分很正常,我们穷得没房本没老婆本,谁都想多捞点儿……不过随着我接触的深入,我发现又有点儿变了……”

三分钟……五分钟……冲过两道关卡后,李磊急了,出言不逊地说: “外勤是干什么吃的,一辆车也拦不住。”

崔彦达也笑了,他明白为什么许平秋特别推崇此人了,那狡黠的眼光像邻家娃娃一样,不会让你感到厌恶。看这个话题僵住了,老厅长笑容一转道:“这点儿可能你是对的,从罪犯人渣堆里出来的人,应该更了解他们……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接这件事吗?坦白告诉你,这个计划我知道,但我当时很怀疑有人甘愿这么做,因为抹黑了的事可不容易洗白,何况谁能证明你是真黑还是假黑。”

“驾车的这个,我们查到叫程超,参加过全国越野车拉力赛,车技一流。”警员汇报道。

“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不是警察了……而且我拭目以待,看一看这次是什么样的正义结果。”余罪嘴歪了歪,像在嗤笑。

“通知G202出口,死守,堵死。”李磊愤愤地说。

“你这是在为自己辩解。”崔彦达笑了,解释着,“执法者,首先必须遵从程序的合法,来求结果的合法,这就是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它们从来不是相悖的。真不知道你这样连起码法理都不懂的人,是怎么混进警察队伍的?”

警员通知着这一消息,在这里已经能看到出口处的场景,双向八车道收费口全部封闭,出口后排着几行几列警车,就是驾着直升机也飞不过去了。 

“大部分执法者,或多或少都有过违法的行为,绝大部分蹲一次都不冤枉。”余罪道。                                                                         

“调一组,分散到F209国道,与高速路平行段……马上。”许平秋突然道。

“哦,明白了,你准备再去蹲一次?”崔彦达好奇地问。               

“什么?分兵?”李磊吃了一惊。                                             

“我蹲过大狱,没什么可怕的。”余罪道。                                 

“相信我,对方不会按你的设计进包围圈,他们会有应急方案的。”许平秋道。

“你……难道不准备开口求我?”崔彦达憋不住了,直接问。         

僵持间,盯着屏幕的警员紧张地叫着:“他冲出路面了……” 

面前这个成了什么样的人呢?“6・23”大案追到了毒枭,在羊头崖当乡警就抓到了大牲畜盗窃案的主犯,还有最近的灭门案,能以那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抓到凶手……似乎面前这个人让他非常好奇,崔彦达审视得饶有兴致。

“快……F209国道围堵。”李磊紧张地,大喊了一句。

哪怕涅槃成一个坏人!可偏偏这个人又不像坏人,是坏人的克星。

每时每刻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那辆大切诺基在距离收费站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悍然冲向了护栏。轰声作响,车在路面上凭空消失了,后面追踪的特警都看愣了。

余罪嘴歪了下,笑了,正襟坐好。在绝对的、能主宰你生死的权威面前,那股子凛然的气势还是有的,他直视着,崔厅同样审视着他。在这个时候能瞌睡的,看样子神经不是一般的大条。他想起了,两年多前那个冒险的计划,就是把面前的这个人送进了深牢大狱,他不知道余罪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他知道能活下来、能挺着胸膛走出那种地方的人,应该是涅槃重生了。

不是寻死,而是顺着一处斜坡,疾速地往下滑,而山下,过了浅滩就是国道。

“嗯,坐……不必敬礼了,从这儿出去的,大部分都当不成警察了。”崔彦达摆摆手,让余罪坐下。

特警追捕车辆堪堪地停在被撞开的出口,有人在对着步话大喊:“下路了……下路了……哪一组靠近国道,堵住它。”

“哦,瞧瞧这条件反射,从警几年了?”崔彦达拍拍肩膀,余罪答着:“三年。”

收费站口,警笛齐鸣着,数辆警车沿着仅容一车走向的车道,飞速调防。路面上,飞奔的特警攀上了一辆重卡,叫停,把车征用了。重卡轰隆隆一调头,斜斜地横在路面上。

说着回头,一看笑吟吟的来人,余罪一抹口水,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敬礼:“崔厅您好!”

沿着突破口的两侧,越来越多的民用卡车、轿车和农用车被叫停,人为的交通阻塞形成了天然的障碍带。

崔厅长拍拍肩膀,那位惊醒了,直道:“不要捣乱,老子正写坦白书呢!想不想让老子交代了?”

在这障碍之间,从高速路面、从公路管理处、从收费站方向、从车缝人堆里冲出来的黑衣特警在边奔边吼着:“全部躲进车里……我们在抓逃犯。”

屋里亮着灯,余罪在伏案写着什么,不对……崔厅长上前时才发现, 这家伙是做了写的姿势,其实在不住地点着头打盹。

越来越多的特警,挡在了两侧路面的最前沿,站起了两层、三层、四层,甚至更多层的人墙,黝黑的颜色,像一块冲不溃的堤坝。

“那好,把门关了,把他们的手机都收起来交给秦处长,包括你的。”崔彦达笑道,闭上了门。张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司机就关门了,秦处长把手伸出来,他悻悻然地交出了手机。

那辆仓皇逃窜的车可能没有想到,精心设计的逃亡路线仍然躲不过这么多警察的围捕。在轰然冲上路面的时候,他以为逃出生天了,加着油门飙向北方,却不料刚兴奋片刻,几公里外便看到了让他心惊胆战的场面: 蹲着、站着的数排特警,枪口对着他的方向。

“是!”张帆敬礼道。

刺到耳膜的喊话声回荡在夜空。                                                

崔厅叹着气,好惋惜的样子,到门口时,他回头神神秘秘地告诉张帆:“保密啊,别让其他人知道,同意吗?”

“他妈的……拼了!”司机疯狂地分泌着肾上腺素,他知道今天算是没命了,就算不被打死,车上的东西也能要了他的命。                        

“看看,我党的方针是治病救人,可偏偏有些人怙恶不悛哪, 哎……”

“程哥……停吧!停吧!”同车一个人,吓得裤裆开始湿了,面前是枪口,坐着的是狂飙的车,如果选择一种死法,他宁愿不这么被吓死。“轰!”油门一加,车向前猛冲过去,要冲向拦路的人墙。       

“还真没有。”

“开枪!”

“悔罪表现总该有点儿吧?” 

一声断喝,三十多只微冲“嗒嗒嗒嗒”扫射在飞驰的车身上、轮胎上、机盖上、前玻璃上、驾驶位置上,那车轮瘪了,玻璃碎了,机盖穿了,终于在距离人墙十几米的地方失去了方向,头一歪,冲下了路面。

“没有。”                      

车“轰隆隆”翻滚了几圈,倒扣在滩地上。

“那痛悔了没有?没哭?”

声停、枪止,那数十人的方阵岿然如山,未动分毫!

“他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了吗?”崔彦达好奇地问。“没有,什么也没说。”张帆道。                         

直到路面放开,直到看见那些特警围着出事的车辆,那些惊魂未定的司机才敢伸头看,齐叫一声“好”,鸣几声喇叭。一时间,满国道经过的车辆,都效仿着,鸣笛向警察致敬!

别说见了,就算他抬抬手放这人,都没人敢说“不”字。张帆又敬礼道:“请。”

数分钟后,初步确认驾车的程超被击毙,车上搜检出了冰毒二十七千克……

“那张科长,给我开个后门,我想见见那位堕落的警察……而且我想劝劝他,坦白从宽,您看呢?”崔彦达和蔼地说。

上百公里外的另一边,第九处的外勤已经从煤炭里分拣出了大大小小几十块东西,正是聚氨酸酯冷却凝结的不规则形状。它外表和炭块没有什么区别,重量也相仿,不过外层是软的,刺破后,内胆里的东西就出来了。高纯度的氯胺酮,这是可以调制出大部分新型毒品的一味母料。

“张帆,市局督察处科长。”张督察兴奋地又敬了一个礼。            

大火已经熄灭,油箱是人为爆炸,所幸被成车的煤炭压熄了不少火。这里的遭遇最激烈,特警受伤三人,重伤一人,毒贩被击毙五人,生擒两人,从战场捡拾回来手枪七支、子弹一百余发、三棱刀数把,土制炸弹尚有数枚,这装备看得特警都头皮发麻。

“好,小伙子真精神……叫什么?”崔彦达关切地问。                  

煤堆的旁边,数名警员还在清理着,那些藏毒的“道具”被清出来一堆,摄进DV里,根本分不清是不是煤炭。现场的领队如是汇报着:

市局动用了十二位督察,上下都守着,可没有人敢拦这辆车,等里面的人下车时,吓了众督察一跳,居然是崔彦达厅长来了,随行了一个司机和省厅保密处的秦处长。市局督察处带头的这人紧张兮兮地下了楼,对着崔厅敬礼:“崔厅您好,我们正在执行任务。”

“目前已经清理了三十七块、每块最少装两千克,现在清理出来的有一百多千克……对抓捕到的嫌疑人马景川突审,他交代今天的货是三百多千克……起火损毁了一部分,我们正在抓紧时间清理。”

对了,关在市局下属的招待所,一般都是问题相当严重的。

“好,辛苦了……我等着你们凯旋!”是指挥部里的声音。

后院的仓库,严格地讲不是仓库,二层简易的房间门口守着督察处的人。不为外人所知的是,凡是犯错被督察提留回来的人,都给关在类似地方写检查,问题轻的住几天可能出去,问题重的可能从这里出去就被移交检察院或者直接铐上送走了。

此时的指挥部里空气徒然一松,三百多千克母料加上二十七千克的冰毒,这场追捕终于可以画上圆满的句号了。

整十八时,一辆牌号为晋A00007的大越野驶进了市公安局招待所的院子,懂点儿国情的都知道这种车号的车不能拦,何况又漆着白蓝颜色,车里一准儿就不是普通的人。

李副处长话音刚落,守了一天的警员开始不由自主地鼓掌,笑逐颜开地向几位指挥员致敬。

时间指向十八时三十分,绕了近两个小时,居然还没开始交易。又一拨买家由北而来,捕捉到这一信息后,指挥部里几位兴奋得心快跳出胸腔来了……

李磊此时也是心情大好,连连拱手谢着:“大家辛苦了,我代表九处向西山警方致敬,他们的特警素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

交易果真像九处所说,他们一直在绕。绕了二十公里高速,下高速, 然后再绕回来,卖方有尾追试探,买方也有前哨在观察。

那场堵截给他的印象很深刻,看到撞车时,他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了。不过直到最后,那方阵依旧纹丝未动,着实让他对西山的训练水平刮目相看了。

不是一次交易,而是两场交易几乎在同时进行……

“许副厅长,今天我们首先得感谢您,关键时候您的当机立断,值得我们学习啊。”李磊笑吟吟地上前握手来了。许平秋坐着未动,没有伸手,他鼻子嗤了嗤,似乎蔑视一般看了李磊一眼,慢条斯理地点上烟,浓浓地抽了一口。

这个简单的变化把监视和分析的搞得手忙脚乱,直到双方建立联系时才省悟了:

这架势,让一室人看得翻白眼了。李磊手僵在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许平秋第二口抽完才问:“先别急着庆祝,我问你,李副处长,毒源呢?”

一辆变三辆,次第出了洗选煤厂,很快拉开了距离,一南一北,走的路线都不尽相同。

“对,精睿洗选煤厂。”李磊省悟了,光顾着抓捕现场,把后面落下了。

众人分工明确,杨铁城带了一个,乘着一辆微卡走了,借工头的车。李冬阳分配着,他乘着面包车在前面走,那辆重卡在后边跟着。

负责联络的警员打开了步话询问,片刻就切换了画面,现场的搜索人员汇报着:尚未发现,我们还在查找,不过似乎不在这里……

“切,他敢抢这货,找死咧,车上好几个炸子。听我电话啊,绕几圈,没事再下货。”李冬阳不屑地说。

错了?李磊稍有尴尬,他刚要说话,许平秋打断了他又问:“李冬阳、杨铁城,以及陕方、北方两路买货的人员,加桃园公馆那位保安经理中间人,除了在第二序列的嫌疑人,就是今晚才冒头的人员……我再问你,第一序列的嫌疑人,都在哪儿?是谁在操纵?别告诉我是魏锦程,不会是他。”

“那老规矩……我跑单货,你带其他人,和老陕做这一趟……小心啊,老陕那边应该来了五六个人。”铁子道。

“这个……只能等审讯后再辨认了啊。”李磊道。                        

“紧个毛啊,雷子都已经喂饱了……不会出来了。”李冬阳道。

“用不了几个小时,大宗贩毒案件就会传开,你觉得还能找到幕后?

一个一万,这是讲生意,老陕那有二百多万,杨铁城摸着八字胡小声警示着:“小心点儿啊,市里这段时间查得紧呢。”

或者,他们等着你去抓?”许平秋反问。

“行啦行啦……你忙你的吧。”李冬阳屏退着人,和几位来人使着眼色。今天确实是个出货的日期,铁子和阳官是这几人的老大,带着众兄弟发的财不少,凑到正抽烟的几个人跟前,李冬阳问杨铁城道,“咋样,你跑哪趟?北头少点儿,四十多个……老陕这边摊子大点儿,三百多个,可能稍麻烦点儿。”

一下子把在场的九处来人都噎住了,而且个个愤然不平,毕竟是抓到了这么大的贩毒案子,怎么在这个领导眼里,好像做错事了一样?

“哎,好嘞……还是阳哥你仗义啊。”工头巴结着。                     

“那许副厅您的意思是……”杨正疑惑地问。                              

哦,原来是这样,李冬阳笑了,一放工头挥手道:“回来请老子吃两顿嫖两回,教教你。”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要表演一个,给九处的这次行动锦上添花怎么样?”许平秋问。众人不解时,他笑道,“我的胃口很大,如果真有毒源,几百公斤可就是毛毛雨了……有兴趣吗?不但毒源,连泄密案也会水落石出。”

“别呀,阳哥,我这不是羡慕嘛,这生意给咱们介绍点儿,还有你弄的那啥一抹,石头蛋蛋就成炭啦……”工头羡慕道。

“哦,那当然好。”李磊吓了一跳。                                          

“那你问我干啥?”李冬阳说话着,大耳光就差点儿扇上来了。      

“好,九处来的同志都请坐……让开你们的指挥系统,由我方人员操作。”许平秋道,那几位警员在李副处长的示意下,都退开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工头吓了一跳。                                 

这时候该支援组扬眉吐气了,李玫居中而坐,肖梦琪、曹亚杰、俞峰、张薇薇和沈泽几人,娴熟地操作着机器,回头看着许平秋。

“出啥事?都给电厂送,不掺石头蛋挣啥钱?现在路上罚款这么厉害。”李冬阳歪着嘴道,他心里有点儿虚了,一把揪着工头训着,“你把我们掺石头的事告诉谁啦?”

“切断……所有通信!”

那工头却是追着不放心地问:“阳哥,您每车都掺这么多石头蛋蛋,不怕出事?”

许平秋一声令下,分屏挨个儿“嘭嘭嘭”全黑了,这是系统重启动了,看得国办来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许副厅长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反泄密专员却清楚,这一招是防着外勤,似乎是防备九处的人员了,他暗暗地郁闷了下,心想,地方上这些人真是胆大。

十六时四十分,最后几块脸盆大的炭块装上了一辆红岩重卡,司机李冬阳和洗选煤厂工头是老熟人了,点完钱,散着烟抽着,李冬阳瞟到货已经装好了,就不再废话了。

“任务编码,0913,代号毒刺……频率133.99千赫,建立无线通信, 确认身份。”

肖梦琪看到了,枯坐一隅的许平秋默默地点燃了烟,就那么愁肠百结地抽着,似乎今天不是收网,而是所有的症结,根本还没有解开……

“毒刺一号,可以听到。”    

事情正沿着设计的轨迹行进着,在庞大的警力围捕下,似乎已经没有幸免的可能了。

“毒刺二号,可以听到。

而且据九处分析,此人在团伙中的位置应该不低,因为他是最靠近重点嫌疑人魏锦程的一个。

“……”                            

杨正回头看看,对比着电脑里的嫌疑人名单,解释说这个动的是桃园公馆的保安头——吴沛龙,这个人涉毒已经被确认了。

“毒刺五号,可以听到。”    

“二号序列嫌疑人也在动。”国办警员在喊着。

“一号一号,报告你的情况。”

方向是大东流河区域,在距离二十三公里的出口,直通阁上乡,当那辆车从出口下高速,驶向阁上乡时,九处的几位脸上笑意更浓了,一切都恰如判断,分毫不差。

“我们已经找到毒巢,正在尝试进入。”

时间指向十六时二十分,那辆嫌疑车辆上了高速,直向榆社方向驶去时,九处几位来人的脸上掠过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许平秋急了,兴奋地一把拽过步话,他已经听到是余罪的声音了,对着步话讲:“确认吗?”

对,这是表演时间,一个指挥员一生能有几次?

“应该确认,狗鼻子不会说假话……最起码那拨人藏身在这儿,情况不明,我们只有几个人,不敢强攻。”毒刺一号余罪在汇报着。

似乎这眼光里还有几分小觑,让国办几位心里隐隐不悦了,李磊在布置着追踪的跟进,又一次询问各组到位的情况,再一次确定万无一失时,他不再理会坐在角落一隅的许平秋了。

定位、寻踪,李玫在做着手势,驰援的时间,许平秋对着步话命令道:“如果能够确认,不惜一切代价,拖住他们十分钟。”

“我保证过,他不是……我也保证过,一定把他找回来。现在是你们的表演时间,从组织到现在不到十个小时,我希望看到高度保密的条件,能有一个好的结果。”许平秋讳莫如深地看着几位国办来人。

“是!”

许平秋往往是不怒则已,一怒就咄咄逼人,这一逼又把九处几人逼到进退维谷的境地了,几人面面相觑,有点儿讷然了。还是反泄密这个专员打的圆场,直摆手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们绝对不能离心离德,李副处这方面的担心也是可能存在的,如果马鹏真是泄密者,他万一和涉毒的黑势力走到一起,那对我们的危害就更大了。”

一声短促的回答,步话挂掉了。

许平秋欠了欠身子,他知道就自己这个副厅长恐怕也在九处的不信任名单上,他不动声色地说:“如果您今天指挥刨出了这个毒源,一切就真相大白;不过如果您刨不到,只能等抓到他们再查了……我从不推诿自己的责任,既然问到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好了:假设马鹏是内奸,我有纵容之嫌,那没说的,我负这个责任;可是如果事实与你们查到的相反,马鹏仅仅是经济问题,却被扣上了泄密的帽子,逼他抗拒抓捕……这个责任,谁准备来负?”

十分钟是驰援的时间,而这个时候,卫星分屏的画面还没有回来。焦虑的等待中,许平秋不经意回看时,满场傻眼了,包括史清淮和万瑞升都傻眼了,不知道许平秋还有这么一招后手。

两位,都是潜逃的前禁毒局警官啊。

“大家不必惊讶,毒刺计划是经省厅批复的,实施了一个月,今天到收获的时候了……我概括地讲一句,应该从杜立才枪杀沈嘉文开始吧,这是个序幕,戏场从羊城一直演到五原,发生了很多闹剧,包括风传一时的‘黑警察’,包括买黑放黑,甚至包括今天晚上的行动,都是这出戏的一部分。我,包括在座的诸位,可能都自觉不自觉地给别人当了一次免费的演职员……现在,是卸下所有戏装,还原真实的时刻了……时间刚刚好, 行动结束、恢复秩序的真空期,正是警力最薄弱的时候,正是案情还扑朔迷离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打点好行装,准备上路了……”

“我有点儿想不通,杜立才和马鹏为什么会到一起?你们又是如何得知他们确切藏身地点的,是一直在一起,还是遭遇了火拼?挟持他们的第三方人员又是谁?关于这件事,我们需要一个确切的解释。”李磊道。这条信息来得莫名其妙,迄今为止,除了得到一个大概的现场勘查报告外, 尚无任何进展。

许平秋慢条斯理地掏出烟,夹上,慢悠悠地点上,浑然不顾全场愕然地期待下文的目光,浓浓地抽着,似乎他也不是很确定,那个毒巢,是真的存在。

“对,疑点很大。”许平秋道。                                                

李磊听出来了,许平秋似乎在讲,有人故意导演这两场“贩毒”的戏,就是为了毒巢的转移。居然用两百多公斤的货做“道具”,还折了这么多人,这怎么一点儿可信度也没有呢?

“许副厅,您是在想南寨小区枪战的事?”李磊问,脸色严肃了。   

定位,慢慢地显示出来了,一室皆静,无人敢信……

时间太紧,已经没有机会去找出其中的蹊跷了。偏偏那地方入住率不高,连起码的目击者都没有。

快刀断麻

南寨小区发现的两处血迹,距离七米,一个在门口,一个在沙发边上,一方开了一枪,另一方两枪,两人均中枪,他到现在还不能搞清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两人火拼,还是两人都被击伤……那去小区的又会是谁?

十二个小时以前,南寨小区,一行四人挟持着蒙头的两人上了车。

相对于九处来人的自信,许平秋就显得不那么信心十足了,他保持着狐疑的表情,手不断地在桌子上叩击着,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最后拉上车门的是马铄,他伸头四下看看,除了一个早起遛弯儿的老头儿,别无他人。这个小区毗邻公路,背靠森林公园,入住率极低,正给做这事提供了良好的场所,开枪、带走人,他还怕惊动邻居,没想到这儿根本没什么邻居。

“不管他们的货在哪里,今天都得回到这里。”李磊很自傲地说了句。“今天的保密工作仅限于我们这个场合的人知道全盘,指定地点驻扎的特警还不知道他们自己是什么任务,所以在打响之前,消息是不会泄露的。”杨正道。

车驶向市区,转了好几个圈,甚至停在了广场附近,又驶到了游乐园近左方,确认没有追踪的时候,这才驶向目的地。那是一座巨大的厂房,车驶进去时,数米高的卷闸直拉下去,车旁还立着两辆中型货柜车,已经整装待发了。

许平秋狐疑地说,这些人肯定都是派出交易的马前卒,幕后是谁,藏身在哪里,能不能挖得出来,实在值得商榷了。

不过并没有出发,他们像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看来,是他们没错了……可货在什么地方呢?”

四个小时前,马铄看看表,拿着备用手机,冲拨通的电话安排了一句:“可以出发了,交易安排到晚八点,不必再问我了。”

第二排座位还有一个熟悉的人:李冬阳,绰号阳官,几乎是贩毒界的第一丑,想忘记他都难。

几秒钟的通话时间,他挂断时,直接把手机扔在地上,一脚跺碎, 然后焦虑地看着两大货柜车。这才是要运走的东西,已经谋划了两个月,要整体搬走的东西都在这儿,风声太紧,觅地又难,步步都像踏着雷区行进,不得不小心哪!

杨铁城,绰号小铁,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猥琐男,坐在副驾上。

今天能走得了吗?他在焦虑地抽着烟,深切地体会到什么是孤注一掷的心态了。

初始的信号和外勤的捕捉有偏差,两分钟后定格到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上,随即捕捉到了更清晰的画面。交通监控能隐约辨认出车里的三人,图像分离出来的时候,支援组已经把他们的相关信息合在一起了。

三个小时前,十七点,马鹏幽幽地从昏迷中醒来,感觉浑身冰冷,隐隐地听到有人在呵斥着什么。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时,蓦地浑身激灵,吓一跳,在他面前不远处,一张狰狞的脸正谑笑地看着他。

“动了,联系的手机信号在动。”监视的警员提醒着。“建立追踪,看看那些牛鬼蛇神。”万政委道了句。

“是你?!宋……大……军?”他勉强支着身子,右手被子弹洞穿了,血已凝固,不能用力,不过一股子愤怒还是撑着他坐直了。这个人, 正是他从警察变为特勤的原因。

瞧瞧啊,那三个人又进入屏幕了。是这边接通了服务区的监控,图像捕捉到了,其中一个正解着裤子,甩腰挺胯,对着绿化带撒尿,这人迎风尿得那叫一个霸气,看得监视他的警员都哭笑不得。

那人一瘸一拐,歪着嘴露着一嘴黄牙,龇牙笑着:“记性不错啊,我说呢,把宋大军变成宋老拐,你要是忘了老子,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经常见缉毒场面的几位笑了,他们讲了,人不可貌相在这一行还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在羊城挖到了一个送货渠道,居然是自行车驮的货,每天送,连送了数年,还真就没人注意到。在上个世纪的毒源地临沧地区,贩毒的都是靠山民的一个背包,跨过国境,一晚上几十公斤就过来了…… 现在也是如此,很多提着脑袋干这活儿的人,一夜暴富之后,还真别指望他们改掉身上原有的土贼气质。

“老拐是你?”马鹏眼睛亮了亮,贩毒界这个绰号,一直安在申均衡身上,看样子暗处还有不知道的人。

“就这几个人,操纵这么大的生意?”许平秋又道,实在看不出这三个土贼有毒枭的潜质。

“对,马警官,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愣是拿警棍敲断了老子一条腿,逼着老子交代……你也有今天啊。”宋老拐睥睨着,蹲下来,随手扇了马鹏一耳光。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对于买方暂时没有危险,但卖方会兜很大的圈子,要确认没有危险,同时也得保证自己不被对方黑吃黑了……所以这样的话,双方的防范意识都会很强,目前当面直接交易的方式已经很少了, 大部分都是钱货分离,买卖双方各派人去跟对方接头,验钱验货,确认无误后,分别完成交易,各走一路……这叫折钱不折货、折货不折钱,最低能保一头。”反泄密专员杨正,介绍着其中的秘辛。

侧头时,嘴角溢出了殷红的血,马鹏哈哈笑道:“早知道老子就把你三条腿都敲断……哈哈,宋大军,你断了一条腿还没长进啊,这次要断命啊。”

“那正常情况下,他们会怎么交易?”许平秋问,转移着话题。      

“有种……真有种。”宋大军怒极反笑,或许是没有看到他期待的求饶、可怜和痛悔,这让他心里的怨念更重,他慢慢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着,拿起了墙角两米多长的大活动扳手,狞笑道,“一报还一报,这单生意老子不要钱,就要你一条腿……马警官,磕仨响头,喊声大爷,拐爷今天就给你个痛快。”

“周旋?”许平秋稍有不解,在他的字典里,是不允许有这种字眼的。“许副厅一直从事刑事侦查,缉毒这一块,只要不是人赃俱获,我们拿到口供的可能性,大部分时候为零。”外事联络员段啸云提醒道,这种大案证据不确凿,就算抓住了,谁敢认啊,认了就是崩脑袋的罪。

马鹏动了动,腿被绑在水泥地的楔子上,一瞬间巨大的怒意袭来,他呸了口,目眦尽裂地说:“孙子,爷送你一条腿,你一寸一寸砸,喊声疼我是你操的。”

李磊道,指着屏幕,那几位陕匪浑然不觉,仍然在光着膀子大斗地主。“毒贩……就这个样子?”许平秋瞅着像土贼的几位,奇也怪哉地问。“毒贩是什么样子都不奇怪,现在陕省的煤田、民间集资、房地产都起来了,犯罪率和经济增长是成正比的啊……您别看这个长得有点儿土, 他和公安周旋了有点儿年头了。”李磊笑道。

“有种,老子还不信邪了。”宋老拐积怨颇深,又被刺激得红眼了, 上前来,直勾勾瞪着马鹏,在觉得自己的气势根本无法压住对方的时候, 他悍然挥着大扳手,呼地砸向马鹏的膝盖。

“这一对冒头了,正在联络上家……现在是十四点三十五分,估计还得一段时间。”

“咚……咔嚓!”清脆的断骨声。

没人注意到肖梦琪很郁闷,可能不光她,几位支援组的高材全部被晾在一边,只负责同声发送命令,变成了电脑操作员,这明显是不信任嘛。不过众人看到与座的万政委、史清淮副政委还有随后赶来的许副厅长都是一副极力配合的脸色,也就没什么可怨的了。

没有喊。回头看,马鹏疼得脸上肌肉扭曲,全身颤抖,他紧咬着牙关,额头的青筋暴露着,沁着豆大的汗滴。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咯咯咬断了两只槽牙,嘴里汩汩流着血,全身抽搐着,扑倒了。

这一次的指挥阵列是以第九处缉毒警为主的,刚刚飞抵五原的数位国办警员,两女三男,娴熟地操作着追踪、定位、图像分离、语音识别,还原着嫌疑车辆的行驶路径。他们很专注,专注到根本无暇旁顾同样作为通信支撑的西山省同行。

疼昏了……直到昏过去,他都没喊一声。                                    

这是买方,联系的另一端在五原市,根据手机方位的确认,在旧城区一带。不过警方并没有打草惊蛇的准备,而是追踪着这个信号,等着卖家现身。

“哐啷!”宋大军吓得扳手扔地上了,他看着那条变形的腿,有点儿不相信这人能狠到这程度,反倒把他自己吓住了,惊惧地后退、后退…… 直到一只手托住他。

于是这几位的肖像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省禁毒局多功能会议厅林立的电脑屏幕上。

是马铄,他一直躲在暗处看。宋老拐紧张地擦了擦汗道:“他妈的,这人够悍啊!”

十四时三十分,从服务区驶离的一辆车里,谁也没有注意到,车里的镜头伸向了正打牌的几位。

“是条汉子,我都差点儿栽他手里……一会儿给他个痛快吧。”马铄道,看了眼已经手足俱残的马鹏,眼中意外地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意思。

可能无人知晓,这是陕省已经上榜的数位毒贩,领头的田树盛因涉毒案件被刑事羁押过数次,均因证据不足而脱逃。别看这些人傻人傻相的,有些还真是大智若愚、有大智慧的,比如人家开来的那一辆破宏光和皮卡,怎么看都像个经营小卖部的,谁能晓得大宗毒资可能藏在什么地方?

纵使相惜,奈何陌路啊。一眼而过,他召来众人,铺着一张地图,在讲解着详细的出走路线,因为货多、目标大,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脱离五原,向北运输。

看时间尚早,三人坐到了休息区的一处荫凉地,摸着扑克甩起来了, 看样子还得等一段时间。

时间,晚八点三十分!

匪乙看样子不是头回来了,他也说了:“小铁握 (这家伙)一直就那个熊样儿,催也白催。”

这是一个精准的时间控制,整二十时开始交易,他知道警察要费一番手脚才能把那些买家卖家收拾得住,到恢复秩序的时候,就是从容离开的时候。

气得这陕匪冲着电话“呸”了口,差点儿吐自己手机上,装起时,随从出来了。加他也就三个人,个个长得像泡发的起面,壮得要把衣服撑破似的。听到老大联系对方,匪甲说了:“握 (这家伙)不是个日把CHUA(没本事,啥都干不了)吧,这可是咱全部身家了啊。”

至于那些人,有下线、有客户。不过谁在乎呢?这条黑路自保要紧, 谁死了也别怨谁。

“热你也得等着。”对方不愠不怒,直接挂了电话。

两个小时前,余罪带着毒刺分队在南寨小区和邵帅、骆家龙会合了。寻找就从这里开始了,两辆车是跟着警犬走的,这些毒贩和两名失踪的警察都是反追踪的高手,一切电子设备和天网监视对于他们都是形同虚设,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

“日你达捏(日你大爷),这天热得饿(我)们一身费(水)……等着?”陕匪瞅瞅天空的太阳,不客气了。                   

从新兰路进大同路,一直绕到恒山路,一直走到北站,绕了个大圈子。这可把豆包害苦了,骑着单车带着警犬兄弟,狗没事,他直喘粗气。而且这狗别人带不了,只能他带,眼看着又要奔上滨河路,他回头嚷着车里的人问:“对不对呀,余罪,这绕圈呢?”

“等着。”对方冷淡地说。                                                      

“错不了,继续找。”余罪在车窗里喊了声,他却是有点儿不放心, 回头问邵帅,邵帅点点头,示意没错。众人不解时,邵帅解释着:“是一种转氨酶,可以作为动物的嗅源,染上之后几天都去不了味儿,早上在那儿喷了两公升,南寨小区车本就不多,碾过的车除了消失的那辆,其余的早被骆家龙从监控里找到了,都已经通知扣下了。”

这空旷的场地,拨着一个电话道,“喂,俄(我)们到啦!”               

“难道你早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了?”鼠标脑子转得快,出声问,“对呀,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秃顶长胡子的男子推开了面前实在不怎么可口的面碗,满口陕音咧咧着:“离咱那个地方的泡馍差㞗远啦。”他踱步出了餐厅,就在服务区

“难道是杜立才和马鹏的藏身之地?”孙羿突来一问。

十四时二十分,陕晋高速榆社服务区。

余罪点点头,然后狗熊在后面吧唧给了他一巴掌骂着:“根本不用说,是你算计他们了。”

步步肃杀

“我实在分不清楚啊,要么两个都有问题,要么一个有问题,要么都没问题,怎么选?”余罪问。

是两个人的血……

也是,似乎很难,众人不说话了。邵帅却是翻着白眼,然后余罪瞪了他一眼,不让他吱声。

一个小时后,根据地上的血迹化验比对,很快找到了吻合的人,因为上级给的比对样本只有两个人,都是警务档案里留存的样本,一个是杜立才,一个是马鹏。

没错,两人合伙被算计了,别说车了,就是杜立才和马鹏身上的味道,也是几天都去不了,只要人还在。

后经小区的出入监控确认,在一个小时前,有一辆金杯商务车出入。一个目击者提供了消息:有两人被挟持上车,对方有四到五个人,从单元里架出来人时走得很急。

又过了半个小时,车走到了朝阳街上,一马平川直通二广高速,再走就出城了。行进不远,余罪灵光一现,隐隐地觉得快摸到真相了,他焦虑地翻查着手机,在支援组找到的海量信息中寻找,突然间恍然大悟道:“要是真相在这儿,咱们可就当了两年白痴啦。”

整个抓捕没有什么花哨,十六名近战刑警穿着防弹衣一拥而上,液压破门,一进门傻眼了,房间空无一人,有几处血迹,地上还扔着几枚弹壳。

他举着手机给诸人瞧,谁瞧着也不信,都觉得不可能,邵帅狐疑地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如果在制药厂,本身的污染就掩盖了制毒的废水废料。”

九时五十分,孙天鸣奉命赶到,带了十六名刑警,全副武装。特警总队派遣的两名特警还架起了狙击步枪,得到的命令是:遭遇反抗,可就地击毙!

推测很快被证实了,在朝阳街和松口路交会的不远处,奔跑了近两多小时的警犬,停下了。

那意味着是持枪逃犯?持枪的逃犯还有谁?肖梦琪吓得浑身发冷,难道这些天,那两位前禁毒局警官,一直和他在一起?

豆晓波傻眼了,那里赫然挂着“五原市第二制药厂”的招牌,高墙大院围着一片不见光的空间,铁栅紧锁着,只能看到大院楼上成排的仓库。

这个消息谁都不知道和什么有关,不过随后的命令让诸人吓了一跳: 任红城要求肖梦琪协调三队孙天鸣,直接进行抓捕,危险等级:五级。

没有发生接触,兴奋的警犬叫了两声,被豆晓波安抚住了,他带着警犬退了回来,和兄弟几人钻到了路边的绿化带后面商议着。

“地址?”肖梦琪愣了下,转身过来了,看着解码出来的字:南寨小区、12幢、2单元、402室。她一下子省悟到了什么,赶紧接通任红城的电话,即时报出。

此时的命令到了,通话刚刚完毕,站在车顶趴墙上的孙羿小声汇报着:“可能要走,我听到卡车的声音了,快想想辙儿。”

“他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是个地址。”李玫道,补充着,“要求直接上报任处长。”

“走……老骆,放你的秘密武器……快,全部放进去。”余罪对着步话喊着。和孙羿在一块的骆家龙、邵帅搬着箱子,往墙头上递,孙羿从墙头往下放,“扑通”一声,小型履带式的装甲警车,就倒扣过来,电源一通,自己会翻个儿……转眼间,五台玩具车嗖嗖嗖嗖……亮着警灯,在大院里飞驰。

九时一刻,余罪被督察拘留的消息传回了支援组,对于这个预料中的结果,没有人意外,只是有点儿伤感而已。肖梦琪一遍一遍在支援组的临时办公地点走着,她无计可施。

“行不行啊,老骆?”邵帅不放心地说。

载着落马分局长的督察车辆,呼啸而去……

骆家龙没干过外勤,比任何人都兴奋,操纵着游戏机似的操控台,看着屏幕上传回来的图像,兴奋地说:“哪怕他们有一点儿好奇心就行,不就是捕捉图像吗,太容易了,哥专业素质不咋地,业余素质难道你们还信不过……但不保证人家接你的电话啊。”

他从容地起身,被督察带着下楼。领头的回看了一眼,那熠熠生辉的奖章,有一枚滚落在桌底了,他犹豫了片刻,没有捡,重重地扣上了门。

骆家龙道,看着屏幕上被操纵着的五台车,呜呜呜成排走过去了,卷闸在慢慢卷起,车“嗖”地进去了。

“所以我交出来了,就怕你受不起啊。”余罪道,把手里正把玩的几枚奖章顺手一扔,“叮当”一声和警服滚在了一起,那样子,如弃敝履。

“这办法我只用过一次,追我女朋友,直接俘获她的芳心了。”骆家龙得意地说。

“嘭!”门开了,四位督察虎视眈眈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领头的很厌恶地看着余罪,看到了桌子上的警服,他愤然道:“败类,你不配穿这身警服。”

“就靠这个?你女朋友不是白痴吧?”邵帅愣着道。                     

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种心境,最希望的是一件最不可能的事: 如果一切可以从头再来多好。

“女人怎么可能是白痴?”骆家龙兴奋地说,“我车上还载着一个钻戒呢,用这种浪漫的方式送过去,她感动得马上说愿意嫁给我。”         

那是成就了他,也最终毁灭了他的东西,那既爱又恨的感觉,恐怕会让他死不瞑目。

“哦,那是你白痴了,直接送钻戒,我都愿意嫁给你。”邵帅恍然大悟道。众人嗤笑,气得骆家龙直骂他不懂情调。

这个时候,在办公室枯坐了近一个小时的余罪已经听到声音了,他最后一次抚过了放在桌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服,手感很好,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好过,当手抚到警徽的时候,冰冷的感觉是那么清晰。他明白了, 平国栋在最后的时间里为什么对警服那么依恋。

玩具车进去了,在进去的一刹那,围着屏幕的人全乐了,果真捕捉到了几张好奇的脸,其中居然有马铄。

整个分局,大部分内勤都趴在窗口指指点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 风头正劲的余副局长,要落马了!

这就是指挥部要的确认信息,总动员令即时下达,每个人的耳麦里都能听到许平秋兴奋的声音:

整九时,督察处的车齐齐冲进了开发区分局的院子,头戴白盔的督察排成两列,高调地整队,迈着正步,直向楼上走来。

“臭小子们,干得好……回来都能当队长了。”

登上车,他逃也似的出了庄子河刑警队,走了很久,院子里的队伍还没有散,那种既惋惜又无法挽回的纠结,让所有的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一种难分难舍。

哥几个击掌相庆,余罪兴奋地一挥手:“接通车载上的手机,撩撩他们,拖十分钟……车开远点儿,他们肯定出来看,给他们唱个空城计。”

余罪一扬手,扭过了身子,背对着大家道:“第二句,你们要换队长了,再见。”

这和打群架一样,厉害不厉害架子先拉起来,有人没人先吹出来:哥兄弟好几百,弄死你。

余罪没敬礼,拱手答谢,一队刑警齐齐向他敬礼。

几个害虫玩兴大起,浑然忘了这任务的危险有多大……

“不,是真的。”余罪道,缓缓地回过头,看着朝夕相处的队员,他意外地笑了笑,放大了声音道,“我说两句话,第一句,有好事的时候把我当朋友,那不算朋友;可摊上烂事还把我当朋友,那就是兄弟了……谢谢啦,兄弟们。”

尔狠我诈

“那些不是真的,有人诬蔑你。”师建成道,兀自气愤不平。         

找到了,在指挥部的屏幕上能看到两辆中型货柜车。几个瞠目结舌的人,愣是被几辆响着警报的玩具车吓住了。

“队长。”最后匆匆来的巴勇,赶在余罪上车前敬了一个礼,爷们儿有点儿难受,差点儿就掉眼泪了。

马铄、宋大军、皮聪聪、毛发明和牛朝阳……一个一个面部比对配型的嫌疑人飞快地上了屏幕,伤害、盗窃、贩卖毒品和非法持枪,马铄这可是个实打实的五毒队伍。此时能听到手机的铃声,是绑在那些玩具车上的,也能看见,这支五毒队伍被吓得居然没人敢接电话。

轻呼一声,庄重敬礼,即便不齿他的人品,可没有人怀疑他的水平。半年的时间,连下数起大案,他把庄子河刑警队带成了一个全省优秀基层单位,他做人不一定成功,但他当队长绝对是成功的。

没错,要不是涉案重大,就不会这么风声鹤唳了。

“队长。”

许平秋脸上泛着微微的笑意,这招空城计唱得恰到好处,愣是把这帮悍匪吓住了。他心里默念着,再快点儿、再快点儿……可时间过得还是太慢哪……

“队长。”

“第二制药厂可是家国有企业啊。”李磊看着资料,愕然道。

“队长。”

可即便不相信,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突然消失的重大涉案人马铄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制药厂,恐怕比任何隐秘的制毒地点都隐蔽。

他愣了下,肃穆的表情里多了一份温馨。事情被曝出来,已经发酵了一天,差不多今天就知道结果了,不过他明显已经拙于言辞,想笑觉得不合适,想慷慨几句,又觉得中气不足,所以只能保持着没有表情的脸色, 慢慢地往外走。

“是承包经营,迄今为止二十个月……应该是两年前‘6・23’大案以后的事。”肖梦琪提醒着,线索在她脑海里明了了,只是她还无从知道, 余罪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八点,余罪从庄子河刑警队的办公室下了楼。意外的是,这次全队到场,队员从门廊一直站到了院子里。

“许副厅……一定要拦住,他们几个人……您看,对方可能都持有武器……”反泄密专员杨正,现在没有门户之见了,反而开始担心那个“毒刺”小组了。

她哭了,就那么抹着泪在哭,桌子上手机的屏幕上,还放着那几幅龌龊的图片。她觉得,那对她是一种难堪的羞辱。

“他们人不多,不过论破坏性,比得上一个中队。”

桌子上的照片被她扣下了,随手扔到了废纸篓里。她努力不去想,可那些纷传的闲话一直往她的耳朵里钻,让她感觉到一种揪心的疼。

许平秋如是道,他想起了这帮害虫在羊城的事,而且他看到,马铄吃不住劲了,开始动了……

他本人就是个无耻到犯贱的人。

五辆鸣着警笛的玩具车冲进来时,着实把众匪吓了一跳,正准备上车的皮聪聪和牛朝阳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下来。包装箱后已经准备收拾马鹏的宋老拐腿一歪,惊得半跪在地上,马鹏看到了,哈哈大笑着,直骂这帮货。

在出入境管理处,安嘉璐拨了一天,还是没有打通余罪的电话,一拨就断,她知道应该是被拉黑名单了。她有一种冲动,就想指着他质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现在她觉得有点儿可笑,难道这样做还需要什么原因吗?

怕呀,这么大单的生意谁不害怕?那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险路。等看清冲进来的是玩具车时,众匪给气得哭笑不得了,马铄却是心生凛然,拔枪倚着卷闸,示意停下。他四处下瞧瞧,这一片比较偏僻,到市区边上了,行车相当少,听了半天四处无人声,根本不像被包围的样子。

一时间有很多人幸灾乐祸,比如曾经仰望余罪那几乎不可及的功劳的人;当然,也有很多人叹息,比如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共事的同志,总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结束。

他刚回头,电话铃声响了,又吓得他差点儿摔一跤,气得他一脚跺碎了一个玩具车,连车带手机全部跺碎了,可铃声还在响着。他惊得满头出汗,蹲下身看时才看清,在车里还绑着一部手机,随着铃声闪烁着三个字:接电话……接电话……

其实会议刚结束,消息比行动传得更快。

这当会儿,他可不敢轻易冒险了,一摆头,两位司机熄了车,拔着枪,弯着腰爬出去,飞快地奔向门外看情况。他轻轻地拿起了电话,接住了:“喂……”

会后,由市局督察处派出的一队督察人员,十二人,分乘四辆车,齐齐驶向了开发区分局。

“是我。”

对外发言的口径是:有关部门正在组织调查,一经查实,决不姑息……

声音彼此熟悉,是余罪。余罪说话的同时打着手势,兄弟几个全退回去了,整条街,寂无人声。

问题很好解决,暂停余罪同志一切职务,由督察正式介入调查。

片刻,马铄压抑着心里的惊讶道:“余副局啊,你厉害……说吧,要钱,还是要我们的命?”

讨论到八时一刻,紧急会议的通知来了。对于这类突发的、影响警务形象的事件,组织上必须有一个明确的表态了,尤其是证据确凿到这种程度,据说市检察院已经准备立案了。紧急会议的目的就两项:一是讨论余罪同志的处分问题,二是讨论对外发言的口径问题。

“暂时不要,要杜立才接电话。”余罪道。                                 

“……”

“杜立才是谁?噢,不是说是个杀人潜逃的警官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马铄道。                                                                            

“知道他怎么上去的不?手里有钱哪。” 

“马铄啊,你是玩拳脚的,跟人比什么智商?杜立才不是和你们一路吗?要不我怎么可能找到这儿,快点儿,让他接电话。”余罪道。

“桃园公馆什么地方知道不?他在那儿是贵宾。” 

马铄又一次被惊得心惊肉跳,枪慢慢地指向一辆越野车,车玻璃摇下,车里人平静地看着他,根本不动声色……一瞬间,他又放弃涌上心头的想法了,直道:“你怎么知道是杜立才?他早死了,等着收尸吧,如果要找马警官,我倒是乐意效劳。”

“他有多少存款知道不?好几百万。”             

“马铄啊,你演的戏这么差劲,杜立才比你还差劲,老子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有问题……兄弟,现在是假警车,给你个警告,让他跟我谈条件,否则老子就举报你……快点儿,让他接电话。”余罪在电话里吼起来。

“他开的什么车知道不?宝马。”                   

惊得马铄一激灵,赶紧跑上去,把手机递给车里的人。

一时间,刚上班的市局办公室也是议论纷纷,传说这个分局长居功自傲,索贿、召妓、讹诈、买放等等,一个个说起来宛如亲见一般。

正是杜立才,他拿着手机,稍有不悦地盯了马铄一眼,接着电话,平静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想谈什么条件?”

他恨啊,那个余罪啊,怎么能干这么龌龊的事,居然还被人拍了照片。可他无计可施,连电话也没打,他知道,现在干什么都是徒劳。

马铄在打着手势,拖延、拖延片刻,奔出去的正在望风。               

他恨啊,那些好事者,总恨不得把比他们强的人抹得一无是处。

“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你,你信吗?”余罪道,似乎不着急。

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险恶程度,很多照片就是警务网内部的照片,兴风作浪的恐怕很多都是自己人。

杜立才笑道:“不信,你是刚才想通的吧?我倒是好奇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第二天了,消息没有被封锁住,反而愈演愈烈了。警察懂异地用警, 市民也开始异地闹事了,据说消息都是从其他地方传出来的,后来五原的好事者挖了不少余罪的照片,两厢一比,得,没跑了。

“还是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吧,第一次见到你,你挟持着邵帅,在城外松崖岭烂尾楼里,露了一个很大的破绽,还记得吗?”余罪得意的声音。

整八时,杏花分局,副局长刘星星看着电脑,像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一样,有点儿傻眼。

“有吗?你在拖延时间,等着大部队来?好啊,给你三十秒,说吧, 破绽在哪儿?”杜立才心神不宁,不时地看着门外,望风的还没有回来。

方案落锤,凌晨的夜色中,在指挥部的调配下,从特警总队、从重案二队、从省厅后勤装备处驶出去的警车悄无声息地,在雾霾笼罩着的城市周围,拉开了一张恢恢法网……

“老子哪还有什么大部队,早被开除了,都是你们干的。”余罪愤怒地说,“第一次见你,你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铺了条破席子,扔了一堆方便袋,还有几瓶酒……都是假造出来的现场吧,其实你早就回来了,根本没有在那个地方待过。”

“我知道,既然无法挽回,那就让他的牺牲有点儿价值吧。”许平秋道,两眼如炬,神情愤怒。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杜立才不屑地说,根本不信他。            

“许副厅,我理解您的心情,作为反泄密专员,我接触的特勤比较多。”杨正道,“他们的行径我不敢恭维,之所以称为‘特’,不光是他们的特殊性,同样也代表着我们必须做特别处理……您认为,一个人的荣辱,和全警的荣誉,哪一个更重要呢?”

“老子根本就不信你,前脚走,后脚就通知兄弟去现场查……虽然你布置得很好,但你漏了一个最关键的地方,知道是什么吗?”余罪道。   

“许副厅长,说句套话,叫革命工作不是讲价钱,也不是谈条件,我知道您在招人的时候不拘一格,但有时候原则还是需要的。马鹏的事就是一个教训,余罪同志的事,也是一个教训。”李磊道。他隐晦地说出了一个结果:原则还是要讲的,余罪同志就当个教训吧。

“是什么呢?”杜立才慢慢进到这个思维的圈子,他想不出自己的疏漏在哪儿。

对,惋惜,却无法挽回。                                                         

“现场布置得很好,但你忘了,法医鉴证里有一门很偏的科目,知道是什么吗?两年前才在二队有建制,干这事的人当年是你最看不起的菜鸟。”余罪问。

万瑞升不意外这个结果,但他意外的是,后果这么严重,现在恐怕就连省厅也只能顺乎民情,向他开刀了。他不止一次对这个人牙疼,不过真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觉得很惋惜。

啧,杜立才猛击前额,知道所言不错了。                                    

许平秋轻声道,一副痛悔的表情。他想象过最坏的结果,可他没有想过,事情能到他也无法控制的地步,从省府到省厅到市局的领导,对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是无法容忍了,他知道,恐怕今天都坚持不过去了。

“排泄物啊,老杜……你说你在那儿待了七八天,我派的人连一处便溺也没有找到,当时我就想,要么你说假话,要么你把排泄物都吃了,你说是哪一种呢?”余罪戏谑地问。

“这个命令是我下的,我命令他想办法变成‘黑警察’,想办法和五原地下贩毒市场搭上线……他做到了,最早的市场调研,是他组织一手做出来的;最早以打击终端来逼出中间商的事,是他做的;最早发现毒源的范围和可能的藏毒方式,也是他……我可以不要这次行动的任何功劳,可我希望,能给他一次机会。”

错了,从开头就是错的,杜立才脸上的得意之色一扫而空。他愕然地看着马铄,马铄却是瞪着他,无从理解这两位警察的较量。

什么事都敢答应,可这种事偏偏把九处的同志难住了,个个为难地对视着。

“嘘”杜立才止住了马铄的问话,指指马鹏的方向,示意挟持那位, 还有用处,他对着话筒道:“那你……怎么能找到这儿了?”

这是在前一天哄传出来的消息:开发区分局副局长一夜之间又成名人了,召妓、收黑钱、讹诈商户,种种劣迹先被曝到了网上,又被曝到了省纪检、省检察院,据说还是从京城转回来的,影响极其恶劣……理论上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分局长,还是副的,实在轮不到省纪检和省检出面查他。于是批复往下走,这一走更了不得了,传播得更广了,特别是那几张一男三女的香艳照片,据网警统计,被下载了至少十一万次以上,挡都挡不住,连省府里的大员也有人过问了,就一句话:影响太恶劣,严肃处理!

“当然是你帮忙了,既然知道你有问题,那你装得那么敬业,给我排出来排查地点,自然就都不是……虽然你们费尽心机,让我去桃园公馆看到了毒品,还在桃园公馆交易,还排练一场剧目,有意无意告诉我‘道具’的故事,就是让我顺着你们的思路,找到洗选煤厂那个所谓的制毒窝点对吧?”余罪问,最后总结道,“其实很简单,去掉你给出的排查点就能直观地判断:制毒点就在市区。”

“我们前期和嫌疑人近距离接触的一个外勤出问题了……我希望,如果以九处的名义干涉一下,可以争取到一点儿更好的结果。”许平秋把心里事吐露了出来,听到这儿,万瑞升和史清淮一下子也都把憋着的那口气舒出来了。

“就这些?”杜立才揉着太阳穴,一下子像苍老了十几岁,他现在有点儿后悔自己亲手设计的这个计划了。

许平秋脸色有点儿黯然地说:“李处长,能提个要求吗?”噢,不是白白出让这份功劳的,李磊抬手道:“请讲。”

“你露的破绽太多了……我见到你老婆徐雪梅了,你出事了,她居然还有心思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像解脱了。你口口声声说放不下老婆孩子,可在南寨小区待了三周,居然足不出户,一下也没有再想见他们的意思,实在不合情理呀。要是那么心疼老婆,拼着坐大狱也得偷偷回去见一面啊,你说呢?”

他这个态度与以前的嚣张相比,几乎是大翻盘了,这让李处长反而觉得不适应了。当然,指挥权对于九处自己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他怪异地看了看许平秋。

余罪的声音,很漠然,没有听到回音,他又继续道:

又提及旧事了,许平秋脸上尴尬了几分。麾下队伍不纯洁,以至于本次行动一个地方禁毒部门的警力都没有调用,这说起来都是一种耻辱,他撇撇嘴道:“行,我没什么意见,不过这次行动,我希望暂时不要惊动崔厅,统一指挥以九处为首,我们负责协调警力配制……全力配合九处同志,把这次行动拿下。我再次重申一遍,我们没推诿责任的意思,但是此案事关重大,还是由专业人士来指挥更好一些。”

“你儿子杜天侃自闭,他见到生人就吓得窝在墙脚不敢回头,我询问过医生,这是后天受了刺激形成的症状,你们就一家三口,总不能是当妈的刺激过他吧……后来我又发现,你和你老婆的血型,配不出这么个儿子……他不是你儿子……是你老婆和别人的野种。虽然你老婆有错,可你折磨了他们娘儿俩十年,不离婚也不吭声,就那么折磨他们,还把孩子打成自闭症患者……老杜啊老杜,你要是杀了那娘们儿也许有人同情你,可你把孩子折磨成那样,指望谁同情你?你最终连你老婆的愧疚也利用了, 她死活不肯说是你干的,可除了你,还他妈有谁?那孩子只会画一个长牙的魔鬼,那是你在他心里留下的形象啊。”

“这个啊,”反泄密专员说话了,思忖道,“只能等抓到制贩人员,沿着线往上查了。直接指向幕后的线索,恐怕在我们外勤的层面接触不到,不过我相信,这些人里,肯定有人和我们内部的人有关联。”

“咚!”杜立才把手机扔到了车前盖上,一副痛心疾首、被人揭了隐私的样子。

“但是这里的案子,和这一年你们在羊城经历的事,又有什么联系呢?”许平秋再问,信息在这里是断层的,凭想象解决不了这种问题。

“还要我说吗?尽管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拉下水的,可找到这几个破绽,我就知道你有问题,而且你恰恰是我对魏锦程排除嫌疑后适时出现的,把线索又拉到了他身上……你们在做很大的一盘棋对吧,把魏锦程以涉毒名义拖进泥沼,然后设法侵吞他的资产……真毒啊,老杜啊,你当警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么多坏人最终得到报应了,难道你步他们的后尘, 一点儿也不担心害怕?你天天禁毒,看到那么多吸食者家破人亡,个个像行尸走肉,难道你就不做噩梦……”余罪的声音,显得痛心疾首。

“不算大,数据不会说假话,你们清扫查到的毒品也不会说假话,清扫之后短时间内市场恢复得这么快的情况,也不会说假话,事实就是:在五原,绝对有存在时间很久的地下制毒工厂。”李磊很确定地说。

“别说了,谈条件吧。”杜立才道,他警示着,“不管你是真黑还是假黑,说条件吧,我们都栽了,你什么也得不到……我问你一句,你出生入死,得到了什么?有一天如果你像我一样,在一线拼死拼活,一点点功劳都被争得你死我活,头发熬白了都升不到一个小处长,而根本什么都不干的人,一个个爬到了你的头上,你辛苦地付出,换来的是猜忌、排挤, 还有老婆的不忠……那时候,你会和我的选择一样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如果我们今天死在这儿,这份功劳最终也落不到你的头上,会被九处抢走,然后你等着漫漫无期的审查吧……现在谁都知道你是个‘黑警察’,不管真黑假黑,你永远洗不白了。”

“那这一次,运气的成分有多大?”许平秋问。                           

安静,好安静的环境,杜立才看到望风的两人回来了,马铄在打着手势,示意没有埋伏。

言及此处,九处的几位来人都笑了。段啸云是个老禁毒工作者了,他笑着解释道:“许副厅,禁毒工作和其他警务稍有差别,见到赃物之后再抓嫌疑人的可能性不大,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根据精准的线索去围堵这些毒贩子……坦白地讲,成功率不算很高,五五分吧,这一行运气的成分比较大。”

杜立才看着时间,刚过两分五十秒,在冲出去和谈判之间的时机选择上,他稍稍犹豫了。片刻,他打着手势,和马铄交流着,那意思是: 冲出去!

万瑞升看了史清淮一眼,两人眼瞟着,都在观察许平秋。老许一夜话不多,忧心忡忡的,闻听此言时,他看了看国办几位,半晌才道:“别怪我老是泼凉水啊,到目前为止,我们得到的都是线索、消息,别说毒品和毒源,连毒渣都没见着,我在担心,我们撒大网,捞不住鱼啊。”

怎么回答?!

“这个意见提得好,许副厅啊,我建议请咱们崔厅坐镇,这件力挽狂澜于麾下的事,非他莫属了。”李磊道。

指挥部里能清晰地听到谈话的内容,玩具车被跺碎了、踢远了,已经接收不到有效的图像了,不过所有人的心都被揪着,都在焦虑地看着时间,刚过三分钟。

“大家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李磊问道,今天要毕其功于一役了,憋屈了一年多,也该警察扬眉吐气了。他问向了史清淮,在西山省这一干领导里,史清淮给他的印象很好,整体方案就是他经手的。史清淮笑了笑说:“方案是死的,真正行动的时候,只能随机应变了……我们也是倾尽全力了,把总队的禁毒局能用的追踪、通信设备全部用上了,我需要提醒的是,指挥一定要协同步调,千万不能出现各自为战的失误。”

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紧张地站立起来了,侧耳倾听着,听着沙沙的电流中,那个回答还能怎样拖延。

东南、南北直径一百二十二公里,整个是个大口袋的形状,这是要一锅烩的架势,不管你藏毒、制毒还是贩毒,都要集中警力清扫干净了。这个方案是国办九处和省厅联合制定出来的,理论上讲,动用上千警力的大围捕,几乎没有疏漏的可能。

“我要马鹏。”                      

“大致情况是这样……”万瑞升点着警务防控三维图,把围绕五原地区的警务防控点儿更形象地表现出来:此次行动抽调走了特警总队的大部分警力,以他们为主防和突击力量,在北到五原、南到榆次六条省道、国道和四条高速上设卡,各检查点儿相互策应,可以在最短时间里形成合围。重点抓捕力量以第九处外勤全部、省公安厅直属重案刑警两组为主, 集中针对浮出水面的嫌疑人,只要发现交易出现,立即抓捕。

“你们放了他,我放你们一马。”

“万政委,警力部署,你们这儿没有什么问题吧?”外事联络员段啸云问道,五原与会的几位,似乎还在犹豫什么。

“他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以抛弃他、背叛他,甚至陷害他, 我做不到……虽然他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警察,干过坏事、收过黑钱,可他心里还有一个底线,他不会出卖自己的战友、兄弟,他对得起自己的职业,哪怕扒了他的警服,他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们如果真杀了他, 那就等着,今天全部陪葬吧……”

“许副厅啊,看来今天是最后一役了,再有几个小时,就要见到分晓了。”反泄密专员杨正显得异常兴奋,他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五时四十分,两方对案情商讨了一整夜,不过似乎都没有疲惫之意。

沉默,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沉默,那声音凄厉得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带着悲怆和愤怒,带着森森的寒意。也在这一刹那,指挥部这些身居高位、坐享安乐的同行,用泛苦的心情来体味着一种同是警察的感受。

李磊指着兄弟单位发来的信息,两辆车正沿着陕晋高速行进。根据时间推算,到五原需要五个小时的车程,七时出发,现在已经接近省境了。

“对不起,许副厅长,我们错得很离谱,那些刀尖枪口下出来的同志,才是真正的警察……如果有可能的话,宁愿取消这次行动,也要挽救马鹏同志。”李磊大喘着气道,抹了抹眼睛。

“交易的时间,肯定就在今天。”

“他们不会妥协,只会选择拼命。”许平秋眼光发滞地说,似乎预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事,又黯然补充着:

十日凌晨,远在陕省的禁毒部门发来了消息:那边买货的,出动了……

“我们……也是!”

被监控的这些人在和两个号码频繁联系,一个在五原市,一个在高速上,根据缉毒警们长年和他们打交道的经验判断,交易的时间应该临近了……至于准确的时间,可能在交易的前一刻才会知道,除了跟着他们的人,追踪他们的信号,不会有更好的方式。

四分十秒,听筒里双方沉默着,余罪在挥手,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两两一组,鼠标和豆包守路北,两人忙着滚车备胎、搬着路牙水泥板,在路上设障;熊剑飞和邵帅在路南,把邵帅那辆破车横在路上,两人合力, 疯狂地搬车,把车斜倒过来了。而孙羿载着骆家龙,看着余罪的手势,后退……后退,慢慢地沿着居中的一条路后退。

事情也正向着这个方向发展,场景更迭,很多需要出现的配角就粉墨登场了,桃园公馆的保安队长吴沛龙,二劳分子李冬阳、孙笛,还有在前段扫毒中被关起来,又被“捞出”的西城区很出名的杨铁城。据民警摸底,这个绰号“小铁”的人不一般,两年间成功地从混迹街头碰瓷儿,到现在开上了进口车。其实从马铄能出面捞他,就看得出来他究竟是干什么的——肯定是一个出货不菲的下家。

没有意外,这些人如果发现没有包围,空城计就不奏效了。肯定会冲出来。等冲出来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拼了。

或者,挖出潜藏的毒源所在,对他们来说不啻于致命一击。

仓库里也在紧张地准备着,马铄和杜立才拖着马鹏,一人摁着电动卷闸,看着方位,拴着根绳子,把马鹏的脖子正对着卷闸棱子。准备妥当, 各人飞速上车,马铄最后拿起手机说:

当天下午,不出所料的是,重点监控的人物马铄、姚曼兰和申均衡等数位疑似掮客和托家角色的人,全部离开了五原。这个伎俩瞒不过经常和毒贩打交道的缉毒警们,真正的幕后和负责联系的托家,从来不接触毒品,抓到他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你有直接的证据。

“成交,他没有死……你也别虚张声势,我们知道没有包围……现在我们要出去,马鹏就在电动卷闸下面,卷闸落下需要一分钟二十秒,错过这个时间,闸门挤了他脖子,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计时开始。”

九日上午十时,从第九处又传来了一个新的消息,是远在陕省的禁毒部门提供的,该省跟踪监视数月之久的一个贩毒团伙,近期可能有大的交易,这个消息最终确定是相当可靠的,是打入贩毒团伙内部的一个特勤提供的,他的消息和五原的情况可以互相印证。

“马铄、杜立才,王八蛋……”余罪听到挂机,摔了手机,疯狂地从墙脚奔出来,爬上了铁栅,往院内奔去。

指挥部里一片兴奋,这张从外围撒开的大网收缩到极致了,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了。越到这种时候,行动要愈发小心谨慎,甚至连近距离监视也放开了,生怕惊走了这些地下制毒的人。

马铄一挥手,两辆货柜车“轰”地启动,冲出了仓库。与此同时, 老拐摁下了卷闸,一瘸一拐准备上车,却不料一直貌似昏迷的马鹏猛然动了,用能动的右腿一个狠踹,腿脚不利索的宋大军被踹到腿弯,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栽了个仰面朝天。马鹏咬牙切齿,又是一脚,蹬到了脑袋上, 猝不及防的宋大军一下子被蹬得头一歪,昏了。

九日凌晨,一直在监控视线中的一辆送货车,毫无意外地驶进了阁上乡,进了精睿洗选煤厂,等出来的时候,货已经卸了。那是四大桶聚氨酸酯,要用它做什么不清楚,但绝对和洗选煤炭无关。

此时的马鹏知道要到最后关头了,他猛地挣着脖子,勒出一片血迹,奈何挣不脱被捆的绳子,他目眦尽裂地看着越野车里准备逃走的马铄和杜立才,愤然吼着:“开黑枪的孬种,你们跑不了了。”

身毁名辱

越野车跟着“轰”地冲出了仓库,开车的马铄没理会宋老拐,随手向马鹏补了一枪,正中腹部。马鹏身体猛地扭曲着,此时正看到货柜车撞开了大门,冲出来了,余罪正迎着越野车向这里奔来。

戚总笑眼狰狞,他或许在想,那个人的所有生活,要被他亲手结束了。车里笑意盎然,申老板却是在想,老板谋划了数月的事,就要开始了。车影如魅,消失在阴影斑驳的暗夜里……

他鼓足着中气在喊:“小心……”可全身的剧痛让他抽搐着,声音是那么无力,被车声、枪声淹没了……

戚润天道,亲自把申均衡送下楼,送上了车。

血色光华

“呵呵,等这个曝光,他就谁也不是谁了,放心,我有的是办法。”

街南北,冲出来的货柜车各走一头,马铄的交代是大伙各安天命,跑出一个是一个,司机在拼了命地踩着油门。

“谢谢戚总。”申均衡收起了支票,起身道,“不过我最后还得提醒一句,这个人可能比你想象中要黑,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是谁在搞他。”

往北跑的,刚走十米,“咯噔”一下,车轮不知道碾到了什么,一下颠簸起来。一扫倒视镜,吓得他心胆俱裂:一个胖胖的黑影,肯定是警察,持着微冲,“嗒嗒嗒嗒”朝车的油箱近距离射击。

“这就足够了。”戚润天关了手机,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从柜子里抽了一张支票,已经写好了,递给申均衡,笑道,“合作愉快,申老板。”

越怕越出事,后面倒没起火,前车又“咚”地撞上了什么东西,挡着前轮,发着尖厉的摩擦声。

“还有收黑钱的,现在生活作风问题、经济问题基本就全了。不过这个好像当时药下得有点儿猛,这小子事儿还没办成,就一个倒栽葱碰墙上,昏死过去了,没拍成视频,就摆拍了这几张照片。”申均衡不动声色道。

这回算是走不了了,他“嗒”地拉开车门,拿起枪跳下车,打了个滚儿,准备朝身后那个打油箱的胖子干一枪。咦?不见了……就地一滚, 持枪抬头,却不见人了,嗖嗖风声来时,他猛地发觉不对了,还未反应过来,右手一阵剧痛,一个大黑警犬早咬了个正着。

换了个画面,哎哟,真劲爆。是数张照片,一男数女,裸身左环右抱在一起,不用细辨就是那位。戚润天哈哈怪笑着,指着申均衡,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直竖大拇指道:“厉害,这玩意儿你都能搞到,哈哈……我算服了你们这些人了啊。”

啊?!一声惨烈的呼号,他疼得直打滚,那警犬可不客气了,冲着他“汪……汪……汪”嘶吼,连咬带扯衣服。片刻间,他吓得抱头龟缩,大喊救命。

“有劲爆的,您点儿的是最文明的一个了。”申均衡笑道。

失控的车压上了路牙,慢慢地停下了。豆晓波飞奔着上前押人、打铐子,这时候才见鼠标撅着屁股从暗影里钻出来,五官凑在一块奸笑着、嘚瑟着,训着毒贩道:“就你这样,贩地瓜都得被城管打,素质这么低贩什么毒啊?”

视频的场景是在饭桌上,搂着几个女人丑态百出的,正是他咬牙切齿想拍死的那位,不过分量还不够,他愣着道:“就这个?这也太差了吧,现在村干部都比这水平高。”

正说着,“轰”的又一声,那边撞上了,货柜车拼着命要把拦路的普桑撞开,一撞车速骤减,这正是阻拦要的效果,右侧奔上来的邵帅,对着车玻璃“嗒嗒嗒”一梭子微冲子弹全射上去了,玻璃瞬间成了碎片。车里两人伏着,也不是善茬儿,枪声一停,持着枪往后“砰”地射了一枪…… 不料“啊”一声,开枪的先叫起来了。原来前面还有一个警察——熊剑飞叫嚣着,状似悍匪,一手开着枪,一手拿着催泪瓦斯,“嘭”地扔到车里,骂了句:“炸死你们。”

他联系着戚总,进了门禁,一瘸一拐上了楼,戚总早迎接在门口了。戚润天把申均衡请进家里,屏退了夫人,亲自斟茶倒水,客气话不断,然后期待地看着申均衡。申均衡没说什么,把一部大屏的手机递给戚老板, 抬抬头示意着。

两人一触即退,邵帅向左换了位置,熊剑飞向右。几秒钟瓦斯弹就把车上两人熏得吃不住劲了,各自开车门跳下车,顾不上满脸鼻涕泪流,边开枪边飞奔。瞬间一人被熊剑飞摁倒了,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居然还死死地握着一颗手雷,急得熊剑飞“嘭嘭”钵大的拳头直捣,血盆大口朝着这家伙腕子狠狠一咬,一甩,搂着他滚出几米远。

这个电话的另一端连接在申均衡的手机上。他放下手机时,笑着给司机指引着方向,车驶到了市府小区,旧式的单元楼,很多户型并不多见, 不过这里是位高权重者的聚居地,谁也不敢小觑。

“轰……”爆炸了,居然是个真家伙!

那暗影笼罩的车里,又一个电话命令出去了:“老申啊,你手里的货可以扔出去了,换个好价钱啊,在他身上的投资可不少,你得好好谢谢曼兰。”

溜了一个,鼠标和豆包带着警犬,熊剑飞把人交给他们,飞奔去追邵帅了。

姚曼兰拉开了车门,恭立在车前,直到车倒出来,开出去很远,她才诚惶诚恐地回了酒店。

爆炸的这一刹那,马铄的脚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他看到狂奔而来的余罪,一瞬间,他作了一个决定,一打方向盘,车原地画了一个圈,车窗正对着余罪的时候,左手持枪伸出去,“砰砰”两枪。

“谢谢……”

余罪在这一刹那如有神助一般,奔出来了一个弧线,同样伸手还击了两枪,尔后,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向楼角的方向滚去。那车打了个旋转, 片刻也不停留,此时已经看到了空当,轰着油门,冲出了大门,沿着路牙和街道的斜面飞驰,把开枪的鼠标和豆晓波远远地扔在身后。

“去吧,路上小心,给自己放个假好好玩玩。” 

此时的余罪还在大喘着气,这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几乎看到了枪口迸出的火花,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眼中的一个场景:那一扇缓缓落下的卷闸门。

“好的,我知道了。”                               

一瞬间,他厉吼着,跑起来了,像风、像闪电、像拼命的野兽,在狂喊着奔跑。

“好,明天你带人离开吧,短时间内不要回五原,有事我会通知你。”老板道。

还剩下三米……还剩两米……他几乎已经看到闸下奄奄一息的马鹏, 就像躺在行刑台上,那副卷闸正慢慢地,准备切割走他的生命。

“来过了,按您的要求,带着他在影视基地转悠了一圈,然后吃了顿饭,好容易才打发走了。”姚曼兰道。细节她都知道,但她一直揣不透, 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就像一场荒诞剧。

“啊……”余罪张着嘴,吼着嘶叫着,呼吸得他觉得肺要炸裂了…… 伸展得全身仿佛要撕裂了,他像野兽一样在疯狂地跑着,在慢慢落下卷闸离地面已经小于一米的时候,他重重地扑在地上,用巨大的惯性,“嚓” 地把自己滑到了即将落下的闸门下。

“余警官来过了吗?”老板问。                                                

“砰砰”两枪打掉了绳结,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奄奄一息的马鹏推进了车间。

又等了许久,车来时,泊在了停车场,她快步迎上去,坐进了车里。她知道老板的习惯,简练从不拖泥带水,上车道:“安排妥了,今晚起程一部分,明天全部走。”

闸门“嚓嚓”落下了,肩上背上像被车碾过一样,巨大的痛楚压迫, 他号叫着,拼了命地往上撑着,撕烂了厚厚的两层衣服,终于钻进去了。

人快走完了,她还没有走,似乎还在等着什么。

“咚……”门落下了,满地的血迹。他顾不上疼痛,爬向马鹏,抱着他的头,急切地叫着:“马鹏……马鹏……马哥……马哥……”

在五洲还有一次聚会,是拍摄方答谢地方赞助单位的晚宴,晚宴一直到晚十点才结束。姚曼兰是影视公司的主办人,负责送着各位商家,又忙碌到十一点儿多才散席。

马鹏慢慢地睁开了眼。余罪看到了他那条断腿,摸到一手血,在怒意方起时,马鹏微微动着嘴唇,他附耳听着。马鹏在嗤笑他:“你跑得太慢了,他们逃走了。”

影视基地的诸事已毕,装车外运。

“走不了。”余罪拉着领口的通信,对着麦狂吼,“孙羿,撞死他们!”声音寒意森森,浴血满身,表情状似厉鬼。

抬头时,余罪已经走了很久了。

“太暴力了,来点儿技术性的!”

那些打闹的、玩笑的照片,勾起了他心底的回忆,到了毕业照那张, 看着熠熠生辉、队列整齐的警装时,一瞬间他眼睛酸楚,热泪盈眶。

孙羿在步话里回道,他看着飞驰而来的越野车,计算着方位。此时车泊在距路面向西岔道一公里处,有足够的加速距离,他有信心,在这个地方可以追到任何方向。说完时,他慢慢地移动着车,似乎在计算着两车在那个交会点的可能性……车上的骆家龙吓坏了,惊声问:“你要干什么?”

呆坐了很久,汪慎修慢慢地拉开了抽屉,拿出一个精美的平板,开着机,点着相册,一页一页翻着,那是翻了无数遍的旧照,鼠标、豆包、余贱、狗熊、牲口……

就一句,然后成了惊声尖叫。

“申请回去吧,还是警队里纯粹点儿,双重身份就像分裂的人格一样,时间久了,我们恐怕都找不回自己了。”余罪道,轻轻地说了句,虽然酒意甚浓,那话却说得清醒无比。

那车像暗夜中的一道流光,越来越快,孙羿把车技已经发挥到了极致,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丝毫不理会骆家龙的惊声尖叫,加速…… 加速……人与车仿佛融为一体,已经化作一颗流星、一颗子弹,正准确地击向逃跑的目标。

“什么?”汪慎修抬眼道。

“小心。”杜立才看到了,那辆高速行进的车,正从斜面堵上来。   

“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余罪道。

“来吧……看谁命硬!”马铄咬牙切齿,车速推到了最高挡,油门踩到了底,同样准备拼死一搏。

“那就是我们的事了。”余罪收起了手机,又饶有兴致地看着汪慎修。汪慎修提醒着:“兄弟,你该走了。”

他知道,停下就没命了,或许冲过去还有一线生机。这一瞬间,他已经出离了恐惧,一心在想冲过去、冲过去……他从来不相信,那些警察会和他这样的亡命徒一样。

他的手机上,留着一幅电影的画面,攻城战,乱石如飞。汪慎修笑笑点头道:“看来我们想一块儿了,就是这种用途,用石粉调和,冷却后可以做成任何形状……至于他们做成什么样子,我就无从知道了。”

二十米、十米……再后来,已经能看到现场的警车齐齐倒吸凉气,那方根本没有停车的意思,就那样华丽丽地准备撞上来。

“我好像见过这种东西,是这个用途吗?”余罪问。

说时迟,那时快,在骆家龙的尖叫中,“轰”一声……两车相撞。逃逸的车辆,在最后一刻稍打方向,车头撞上了对方的车尾,方向失衡,在高速行进中开始打滚,几个滚后,“轰隆隆”蹭着地面,斜斜地撞上了电线杆,停下了。

“谢谢……没有什么为难的,既然任主任默认这事,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在他们这个圈子我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就一样……”汪慎修递着手机,摁到了一幅画面,都是成桶的东西,他解释着,“这是查到他们关联账户购进的东西,聚氨酸酯,今天刚刚运抵五原。”

那辆主动撞的车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原地打转多半个圈,一下子甩到了绿化带的斜坡上,但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平衡,沿着斜坡行驶了一段, 像一只灵活的怪兽,又隆隆地回到了路面。

“也对,啧。”余罪拍拍汪慎修的肩膀,其实差不多,有什么可笑的。他斟酌着,又一摆手道:“算了,不难为你了,回头总队会给我信息的,你自己保重啊。”

此时,骆家龙才惊魂稍定,喘息着的孙羿调侃:“骆哥,咱们搞基吧,你刚才太帅了。”

汪慎修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唯有微笑,等余罪笑罢了他才反问:“卖身和献身有区别吗?反正都是身不由己。”

骆家龙一下子勃然大怒了,他恶狠狠上来掐着孙羿的脖子骂着:“老子还没来得及娶媳妇,还没养儿子,你就想要老子的命啊……要命也提前说一声啊,人寿保险都没多买几份……王八蛋,你要害死我啊。”

“呵呵,你这是卖身求荣,哈哈。”余罪嗤笑道。

孙羿没说话,得意地指指不远处,哇,另一辆就惨兮兮地倒扣着,所过之处,留了一地的车零件。

汪慎修气得脸都变了,然后恨恨地说:“对,不怕告诉你,从二奶和怨妇手里能得到的消息,比你想象中要多,关联账户和奢侈品,不是所有人都消费得起的,要数起荣誉来,我可能不比你少。”

骆家龙跟着孙羿下车,此时才看清了,孙羿控制的撞击相当精准,这辆车仅仅尾部变形严重,那辆却因为这个撞击方向失衡,翻滚了几下,倒扣了。

“这是老许的主意,你这张脸蛋对女人有杀伤力……这个圈子嘛,你是钻裤裆进去的,对不对?”余罪问。

他看到了那两辆逼停的货柜车,看到了远远驶来的大队警车,暗夜已经变成了警灯的海洋,数不清的警车在飞驰着,回想着这几分钟的生死惊魂,他手颤腿抖道:“太刺激了……太刺激了……我就知道我们兄弟有一天要闻名天下的。”

“不怎么样,相信我,你不会喜欢这种人前风光、人后寂寞的……在这儿你能接触到五原一部分达官显贵,他们肆意地挥金如土,那种羡慕嫉妒恨,会慢慢磨掉你所有的操守。”汪慎修含糊地说了句。

“确实刺激。”孙羿捂着肚子,不住地出冷汗,往路边跑,边跑边道,“刺激得老子差点儿尿裤子里,其实我是准备把他吓停车的,这货比我还不要命。”

“干这活儿,感觉怎么样?”余罪拿着表,小声问,总觉得他帅气的外表下,掩藏着很多东西。

“啊?!”骆家龙这才听出不是计算的,好像是意外,气得又追骂孙羿,不料这时候,夜空里“砰”一声闷响,听得格外真切。

是一块表,汪慎修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姚曼兰所在的大槐树影视公司在他这里购进了不止一批货,他经营了两年,雅痞生活馆在省城已经很有名气了。

是枪声,仓库里……一时间外围的几位想起了余罪,奔着向仓库跑来……

扔下了手机,汪慎修奇也怪哉地看着余罪,他已经习惯了服从一切命令,可没想到自己的上级被余罪这么没头没脑地训斥着。余罪看他愣着,直接往桌子上一坐,掏着口袋问:“这也是你们提供的?”

三十秒前,马鹏在余罪怀里,喃喃着:“我的枪……我的枪……在他身上。”

“余副局,您的电话。”汪慎修直接塞给余罪,是任红城。老任在电话里训了一通,骂了两句,然后直接告诉他,回来再和你算账。余罪没客气,回骂着:“老任,你老糊涂了是不是?我们是同学,万一让我们俩撞见,你不是找刺激吗?不服气你把这事汇报上去,看谁写检查……算了, 不说拉倒。”

余罪把马鹏移到靠墙的位置,在这个中年男子身上搜索着,找到两把,一把正是马鹏从九处抢走的佩枪。

“她订购了一些奢侈品,总价一百六十多万,女包、表、手链和珠宝……我是去送货的。”汪慎修笑道,他拿着手机,已经在向什么地方发短信了,余罪没有拦他。片刻后他被回过来的短信吓了一跳,短信是明码,一行字:让他接电话!

“给我……”马鹏勉强坐正,伸出左手。

“这个不难,一直接到一个特勤的消息,桃园公馆的消息是他提供的,潘孟、魏锦程和燕登科等几个富豪的私人信息也是他提供的,我一直很好奇,这个能打入上流社会的人是谁……特别是在这个案子里,和我查的是同一群人……我一直在猜是谁。”余罪说,看着汪慎修,笑着附耳道,“今天一看到你见姚曼兰,马上就明白了。找她干什么去了?”

余罪没多想,一拉枪机,递给了马鹏,马鹏瞄瞄那人,余罪踹了两脚,探探鼻息,直道:“你下脚太重了,醒不了。”

“我的情况瞒得住别人,恐怕瞒不住你……具体是什么我不便多说,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汪慎修保持着一丝警惕道,“今天这事我会向上面如实反映。”

“呵呵……好办。”马鹏“砰”一枪,那人膝盖洞穿,疼痛果真起效,宋老拐一下子尖叫着醒了,看清情况后,他吓得摸着伤处直求饶:“别杀我……马……马爷……”

两人像是有了一种默契,你搂我,我揽你,你摸我脸蛋一把,我捶你胸口一拳,看得一室女服务员恍然大悟:哎呀,怪不得汪老板对女人不假辞色,原来喜欢的是男人,瞧人家这两人亲密的。

“哈哈……宋大军,你就这么贱啊,还以为你多大本事呢,一腿还一腿,咱们两清了……我不杀你,等你上刑场的时候,可别吓尿啊……哈哈……”

“看来咱们撞车了,不请我进办公室坐坐?”余罪问。“请不请,难道挡得住你?”汪慎修笑道。

 马鹏状似疯狂,却没有疯狂之举。余罪拎着铐子把这个人反铐起来了,尚不解气,却看到马鹏慢慢举起枪,正对着自己。

“我明白你这么作死都没死是什么原因了,总队默许的是吧?”汪慎修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看着余罪,似乎这种情况,让他无从处理了。

“马哥……别……”余罪吓坏了,扑过去,死死地压住马鹏的手。   

“明白什么了?”余罪问。                                                      

“余罪……兄弟……兄弟……你听我说……”马鹏虚弱地喊着。      

“呃……”汪慎修一噎,惊住了,瞪着余罪,半晌,他喃喃地说,“我明白了。”

“我知道,哥……你是我亲哥,你别这样,还有挽回的余地,内奸不是你。”余罪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帮他擦擦脸上的血迹,那个曾经生龙活虎的马哥一夜之间成了这样,他鼻子一酸,眼睛模糊了。

“噢,那你肯定不知道,六号那货,送回来的消息都有问题。”余罪道。

已经听到了警笛声,每一个听到警笛声的警察,都会有一种胜利在望的感觉,而马鹏似乎已经绝望了。余罪轻轻地拭去了他眼角的一滴泪,马鹏轻声道:“回不去了……我已经错了一次,这次又打伤了同行,不会再有机会了……余罪,你不该救我……你把我的最后机会拿走了。”

汪慎修摇摇头:“听不懂。”

“马哥,我懂你的意思……可你不能这样啊,好死总不如赖活着,你别往歪处想……我,我也不当警察了,咱们一块儿混去,都不当这警察了,坐大狱我也陪着你。”余罪一刹那泪如泉涌,他知道在这些特勤兄弟的眼中,生死并不重要。

“你拉倒吧,要不是看见你去五洲,我还不上门呢,以为我看不出来……就你这张这么做作的脸,一看就是内奸。说吧,你是特勤几号?” 余罪小声问。

“我人都废了,陪不了你了……前半辈子没活成个人样,后半辈子我也不想活得像鬼了。要把我当兄弟,就帮我最后一次,别拦着我……”马鹏努力抽抽手。

汪慎修愣了下,不理他了。余罪手一托墙,把他拦住,汪慎修剜了一眼,警告他:“别骚扰我。”

余罪死抓着不放,他泪流满面哀求着:“哥,你这不是让我亲手杀你吗……我,我不能让你死。”

“汪老板,你们志向好像也没变吧。”余罪敛起了笑容,审视着。

“兄弟……你难道想看着我坐在被告席上,想看着我被铐走,想看着我坐在轮椅上等死吗……我不在乎什么荣誉,可我不想死得没有一点儿尊严……”马鹏目眦尽裂地说,他大口地咳着血,身体剧烈地抽搐,腹部又涌出血来了,整个人凄厉得像要拼命一般。

汪慎修失态了,赶紧处理完,一拎裤子,愕然不已地看着余罪。那样子怎么像随时准备扑上来呢,他试探地问:“余副局啊,你性取向没变吧?”

马鹏又一次抽出手时,余罪像呆滞了,血红的眼睛里,汩汩流着热泪,他试图去拦着,可手却僵在了空中,他知道马鹏心里最重要的地方在哪儿,就像他潜伏数年,无时无刻不想着归队一样,警队是家!

“哎呀,尿我裤子上了。”余罪忙不迭地躲。

而现在,却无家可归。

哗啦啦的水声中,传来了开门声,卫生间人很少,汪慎修以为来了客人,没在意。不过当他听到贱笑的声音时,惊愕地一摆身:“呦,你怎么在这儿?”

“哥,你走吧……我知道你难受,我年年去看你,下辈子咱们再当兄弟……”余罪一下子咬破了嘴唇,血和着热泪,他悲怆地、决然地说。

女服务生被惊到了,余罪这见猎心喜的样子,免不了要让她往歪处想,不过她还是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眼看余罪奸笑着,进去了。

马鹏一下子笑了,像幸福的笑,那笑容爬上带血的脸庞时,枪口慢慢地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灿烂地、幸福地对着余罪喃喃道:“兄弟……谢谢了……”

“哟,这个方便啊,那我找他去……哈哈哈……卫生间在哪儿?”余罪奸笑道。

“马……哥。”邵帅和鼠标奔进来了,被这一幕吓坏了。               

“他……他在卫生间。”女服务生为难地说。

“砰!”枪响了,血溅了余罪一身,余罪蓦地一动,感觉到了脸上滚烫的血滴。

“叫他出来。”余罪道。                         

邵帅和鼠标愣在当地,看着马鹏,血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了下来,流过了他安详的遗容。

“是啊,我们老板。”女服务生道。          

邵帅在这一刻明白了,他一下子疯狂地奔上去,撕着余罪的头发,踢着、踹着、狠狠地扇着他耳光,不住地哭着骂着:“浑蛋……你怎么能让他去死……你这浑蛋,是你害了他,早知道杜立才有问题也不告诉他……你浑蛋……你怎么能让他去死啊……”

跳下车,摇摇晃晃地推开门,漂亮的女服务生见来了个醉醺醺的酒鬼,赶紧上来问候,余罪直接问:“刚才进来的那个帅哥,是汪慎修吧?”

任凭雨点般的耳光和拳头落在身上、脸上,余罪木然不动,没有什么反应,后进来的大队人马也着实被这一幕吓傻了,半晌,几个人才劝住了邵帅。

“咝……”他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让他如此兴奋。

此时的余罪已经狼狈不堪,有人劝走了邵帅,有人拉着他。余罪木然地站起来,看着仓库里涌进来的警察,看着围在身边的兄弟,一直在喊着余罪、余罪,他恍若未闻,木然地走着,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了通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汪慎修!                                                 

什么也没有做,几步之外,一阵眩晕,他软软地倒下了。“余罪……余罪!”

等了足有十几分钟,才见那辆车驶出来,他慢慢地跟着。酒吐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就胃里难受,脑袋还算清醒,一路跟着那辆奥迪回到了五一路,在商厦不远处停车了,没错……他没认错,看到那个长发飘逸、风度翩翩的帅哥进了店里时,他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接应的三队孙天鸣、重案队邵万戈发现不对劲,一行人围着他。邵万戈准备抱人时,手黏了下,他掀开余罪的衣服,赫然看见皮带上一个弹洞,腹部已经殷了一片血。

无他,就是余罪瞅见个熟人,又勾起了旧事。

“快……送医院,他中枪了,怎么拖到现在?”邵万戈抱着人,警员潮水般分开,奔上警车疾驰而去,半路拦下了朝现场来的救护车,掉头疾驰,直驶医院。

他赶紧缩下身,钻进车里,然后把车开得远了点儿,盯着出口等那辆车出来。

这一夜可经历了多少的惊心动魄啊。

这好像是一个情况,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倚着车,喘了两口。正准备走时,看到了一辆奥迪驶进了五洲大酒店的车道,再细细看看,哟,认识……哟……居然姚曼兰去迎接了。

高速围捕的特警还在回撤途中,现场尚未清理完成,这里却发生了更激烈的围捕,战果有点儿出乎意料,七对六,嫌疑人被击毙一名,重伤三名,余下皆生擒。如果是装备精良的特警队执行任务,也许让人觉得正常,可偏偏是几位训练不过两周的普通刑警,这场遭遇战,就变得让人叹为观止了。

那是一种高能聚酯,只要温度稍高点儿,你就可以把它熔化成各种形状,包括盛东西的容器。他一下子想起了在羊城的时候,那些嵌入硬盘里通关的毒品……藏毒的方式没有准确统计过,可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曾经有最残忍的毒贩用人体运毒,搓成丸吃进肚子,通关再拉出来,或者做手术藏在女人乳房里都已经不新鲜了,就算再有什么匪夷所思的方式,都不会让人觉得惊讶。

晚九时,崔彦达厅长在李磊、许平秋一干指挥人员的陪同下到现场时, 一行人寂然无声。逃逸的撞车地,马铄、杜立才双双重伤,已经开始抢救; 被封锁的现场,车零件碎了一地,厅长的专车车尾已经掀去了一片,冲出来的货柜车一辆斜在绿化带里,另一辆歪头撞进路边护栏,嫌疑人已经押解离场,只有逃出不到一公里被熊剑飞击毙的一个,已经覆盖上了尸袋。

猫腻不会在那个上面吧?

车停在第二制药厂的门口,崔彦达下车时,回头问许平秋道:“那位怎么样了?”

这些能反映出什么信息?他回忆着,影视的道具刀叉剑戟以及烟火制造的东西,那是需要在公安局备案的,他们就是为这事而来的。这种事其实很简单,现在的情况塞两条烟就能办,肯定不至于还请他这个分局长出面……对了,那台垃圾清运车,拉了整整一车像不规则石头块一样的道具,都是拍摄武打场面用过的。

“中了一枪,正在抢救,其他人没事,就是有位队员被爆炸擦伤了点儿皮。”许平秋轻声道。

他回忆着,今天得到的消息是姚曼兰要走。据说剧组要回涿州影视拍后期,她们一起走。上午是在南寨临时影视基地见的面,已经开始打点行装了,成车的道具、服装,还有演职人员,一部分在南寨驻扎,两天后走,另一部分估计明天就起程了。

“一定要抢救过来……我们已经失去一个了。”崔厅黯然道。

要结束了……这帮野鸡要北飞了。

许平秋鼻子一酸,抚着脸,强忍着。这一行人直接进入那个困扰了专案组近两年的制毒窝点,在全副武装的警察包围下,那个窝点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却吞噬了不知道多少活生生的性命。

余罪喘着气,坐街边马路牙子上,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第一次拉你下水,那是什么都送,这已经下了水,就没必要规格那么高了,还再给你送几个妞儿?明显是把你喝高了打发走。

人群慢慢地让开了,现场就在眼前,已经很少动情的法医在抹着泪, 把一只染血的手枪交到了崔厅手里:“……他右臂中了两枪,腕部肘部各一枪、左腿粉碎性骨折,是被钝器打断的,腹部中了一枪,伤到了脾脏,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他遭到了毒打,口腔里咬碎了四颗牙……他是……”

“他大爷的,这‘黑警察’也不好当啊。”

许平秋制止了法医的汇报,侧身让开的法医按捺不住,“呜”地哭了出来。那么痛苦,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样熬过来的。可熬过来了,又为什么要朝自己开上一枪?

在街边的下水道吐了好久,余罪长吸一口气,好容易缓过来了,平时朝脖子里灌,往裤裆里倒的绝招失灵,那几个妞儿整个就是揽着你脖子给你灌酒。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啊,一个宁愿带着尊严去死的人,让我们所有苟活着的人羞愧!”

呃……我继续吐。

崔彦达肃穆地敬礼,他轻轻地抚过那张已经没有知觉的脸:苍白的颜色,怵目的弹洞,遗容很安详,仿佛死得其所,手微微地张着,似乎还保持着握枪的姿势,似乎还期待着,就要抓住了。

呃……我吐。

崔彦达慢慢脱去了警装,轻轻地覆在马鹏的身上,挥挥手:“带他归队吧。”

莺莺燕燕、笑靥如花,所过之处引人回眸不已,只见佳人如玉,谁又知佳人有何期许?

一瞬间,崔彦达声音颤抖,泪如泉涌。

两个妞儿都乐了,还确实没见过,各挽着兰姐,就坐在酒店的大厅候客处,等着兰姐订购的奢侈品送到。

许平秋拉开了人,抬着担架,即便是铁石心肠,也止不住热泪盈眶, 记忆中的一幕一幕,那些刀光剑影,那些明谋暗战,多少次命悬一线,那个矫健的身影总能化险为夷,可在最终,他却把子弹射向了自己。

“呵呵,妹妹们啊……你们拿你们的钱就行喽,至于他值不值,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差不多吧,极品到这程度,难道你们以前见过?”姚曼兰笑道。

他有过错,可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家国国家。他有过错,可他最终都没有忘记自己是警察。失去了生的荣誉,谁也夺不走他死的尊严。

“哎,也对,整个就是一青皮。”薛妃道,对余罪的怨念颇重。青皮在京话里,就是“地痞流氓”的意思。

慢慢地前行着,在熠熠的警徽下,无数只手,庄严地向他致礼。

“哇,兰姐,我太爱你了。”薛妃做个拥抱动作,金丽华虽然也是喜出望外,知道这是兰姐给的陪侍报酬,只是她很不解了,这种待遇给达官显贵还差不多,现在不过是巴结五原这小地方的一个小科长啊。她小声道:“兰姐,值得吗?我看这人就是个土八路,没什么价值。”

站在车前回眸间,看着已经冰冷的尸体,许平秋对着麾下的数百警员,颤抖着声音长吼道:

“等等……”姚曼兰听到手机铃声响了,接了个电话,然后对两位属下道:“给你们订的东西到了,LV,限量版的……还有每人一张金卡,回京的时候,你们可以到燕莎尽情潇洒。”

“现在,我宣布……西山省刑事侦查总队特勤、一等功臣、禁毒局一级警司……马鹏同志,正式归队!”

车歪歪扭扭地开走了,安全问题不是姑娘们担心的事。那两位躲在玻璃门后,姚曼兰奔进来时,两人一左一右陪着,都是怏怏不乐的样子,姚曼兰一瞧便知。不管官富大户,还是商贾名流,哪个不是出手就在她们身上花个大几万?这回倒好,连人带钱全是倒贴。

一声吼,总队长老泪纵横。

“那可不,咱当警察的,缺勤可不行……我走了……”余罪拧着车钥匙。

一声吼,呜咽声起,如泣如诉。

“啊,就这样还上班?”姚曼兰哑然失笑了。

是夜,被拦截的货柜车里,载有两台制毒必需的分离、化合设备,已经包装成医用消毒水、维C片的高纯度氯胺酮、羟基丁酸……全都是处方类产品,数量已经无法以千克计了,准确的数字是:三点六吨!

几人搀着余罪出了五洲大酒店的厅门,姚曼兰安排着两个女人准备回去。她搀着余罪,上了车副驾,她准备到驾驶位置送人时,还没过去,车上的余副局早就爬到座位上了,挥手拨拉:“你别管我了……我……我下午还上班呢。”

这里还不是行动的最后一步,最后一步发生在零点:在回撤的九处外勤里,原九处外勤组长、专案组重要成员郭鹏广被正式逮捕。

当余副局喝得东倒西歪,被三位美女搀着从楼上下去的时候,着实拉了一批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他在九处的通信设备和安全系统里做了手脚。这个怀疑最早是余罪提出的,最终在把九处外勤全部集中到总队集训时,支援组检测设备时发现了秘密,这是曹亚杰和李玫的强项。是一个分频电容,这意味着加密没有任何意义,可以像收听广播一样,捕捉到九处的所有命令。

吾道不孤

泪迹未干,抓捕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