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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禁毒局再生变故

哟,找了一个多月的内奸,居然说还有内奸陷害他这个内奸。余罪听得云里雾里的,仔细凑近了马鹏看,那浓眉大眼、满脸剽悍又怒发冲冠的样子,似乎还真不像一个奸诈之徒。

“有内奸陷害我。”马鹏喷出来了。

“陷害?你到底有什么事,被抓到了?”余罪问。

“可要没问题,九处怎么会找你?你说不是就不是啊。”余罪问。

马鹏长叹一声道:“我有笔钱,托管在基金公司,被查到了。” 

“我告诉你了,我不是内奸,我怎么可能泄密?”马鹏反驳着。 

“来路不正,还是金额巨大?”余罪问。                           

“那你告诉我,怎么帮,帮什么?”余罪问。                         

“都是,两百多万。”马鹏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一摞钱递给马鹏,是从马铄那里得到的黑钱,这个家里不清楚,所以敢私下使用,马鹏没接,余罪放到了他的身边。马鹏抽完了最后一口烟, 狠狠地掐了烟头,这才气不自胜地说:“我找你帮忙不是要钱。”

余罪意外地笑了,蛇有蛇道,龟有龟路,看来自己整钱的本事,还不算高,这家伙居然累了这么多。他一笑,马鹏难堪了,直道:“有什么笑的,特勤就那么回事,没有特殊待遇谁那么勤快?化装追捕潜入,哪样不得靠钱撑着,而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钱……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是见不得光的黑钱。”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马鹏默然了,不自然地摆摆头,叹着气。余罪看他这样子,却是无语了,半晌道:“不愿意告诉我拉倒,咱们不讲原则,就讲点儿情分,你把老子送进监狱了,我可狠不下那心来……给你,翻过南寨山,步行十几公里,就出五原市境了。”

“既然见不得光,怎么能让人查到?”余罪道。                      

“可为什么抓你?你为什么逃跑,反应还这么强烈?枪伤了三名国办外勤,哥,你还不如当内奸呢。”余罪凛然道,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操蛋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比他更操蛋的。

“问题不就在这儿?我没跟谁说过啊,就我知道。”马鹏愤然道。

“滚一边去,高远、李方远、寥局长,还有那些知道杜立才家庭住址的,都可能是内奸,对了,还包括林宇婧,什么叫像,谁都比我像?”马鹏火气上来了。

 “那你支出过钱没,次数多不多?”余罪问,他见识过搞经济账务那些人的水平,比如俞峰,专业就是资金追踪,有些手法,能刨到你在国外的消费。

“没有比你更像内奸的。”余罪道。                                          

“当然支出过啊,钱不就是让花的?”马鹏道。

“你也觉得我是内奸?”马鹏火大了。                                       

“你这智商还敢搞黑钱?”余罪快气哭了,以为悄悄存着就没人知道了。

“害怕我就不来了,怀疑嘛倒是有点儿,你到底干了什么,九处的都来抓你了?”余罪问。

“少笑话我,好像你搞得少了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老许搞得支援组那拨人在禁毒局深挖,说不定就是他们害的我。”马鹏愤然道。

“谢谢你能来……我不知道该找谁了。”马鹏懊丧地说。半晌无语,余罪在这种感情上也是个粗线条的人,或许是遗传了老爸的基因,从来不会婆婆妈妈去安慰你一句什么。马鹏再次看着沉默的余罪时,他倒憋不住了,“你怀疑我,还是害怕我?”

“真是猪脑袋。”余罪指着他骂,凛然道,“这事要是老许知道,就不会是这种处理方式了……对了,那也没必要跑啊,还伤了同行,你这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别说我了,就是老许也帮不上你了。”

两万三千,利息三分,两天还清,直接把发短信的手机尾号改成2332,就是联系方式,两人电话建立联系了。

余罪见事颇明,知道这娄子捅得无可挽回了。马鹏长吁短叹着,没料到破罐子破摔时声响不比余罪的小,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怕蹚死路,可老子不能糊里糊涂,谁他妈阴的我,我得拉他垫背。”

“啊,最不容易破解的暗语,往往是最简单的方式。”余罪道。

是?还是不是?

“太孤单了,拉个人上路说话不寂寞,呵呵。”马鹏笑道,那笑里已经有了绝望的意味,笑得歇斯底里。半晌他才看余罪,审视了几眼,轻轻地说,“还记得咱们在羊城商量过的暗语吗?”

余罪看着黑暗里的马鹏,他在揣度着该不该相信。如果他是内奸,那他就是线索;如果他不是,那他的事儿也同样是线索。只是这个线索以这种方式出现,实在让他无法平静地接受。

余罪愣了,愕然道:“哥啊,您老这么清楚,这就是找死啊,干吗还来找我?”

沉默了好一会儿,余罪道:“还有最后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在查泄密的事?”

“可就地击毙?”马鹏道。

“是老队长告诉我的,我试图向他说明情况,他让我找你。”马鹏道,递来一部手机,短信是暗语,这种事谁也不会留下痕迹。马鹏生怕他不信地说,“你可以向他求证,不过,我想他不会再见我了。”

“坏种出好汉,十个九不善……你真有两下啊,戴着铐子还伤了五个同事,抢走了一把九二式……知道现在特警队接到的是什么命令吗?”余罪小声道。

“非要这样吗?完全还有回旋的余地,为什么要开枪伤人?”余罪徒劳地问。他知道,如果把许平秋搬出来,那就没假了,许平秋也许同样无法相信,才推到这儿。

余罪点着烟,两支,叼在嘴上,吸了两口,明灭的烟头,像黑暗中的精灵。一只手伸过来,夹走了其中一支,重重地抽了一口,“呼”地吐着一大片烟,微弱的光亮中,像腾起了云雾,云雾散去是一张惊慌的脸。

“你年纪还小,不知道特勤的辛苦……如果没有污点儿,也许我还有机会重见天日,可我不是,所以,不管我开不开枪,都完了。”

轻微的、沙沙的声响,像树叶被风吹动,像松鼠在调皮,不过片刻之后,却有一个身影从树间闪现出来,慢慢地逼近了余罪。“你来了?!”

 是啊,那么大一笔黑钱,足够要他这个小警察的命了,最起码下半辈子不用出来了。哪怕他不是泄密的那位。

对,寒意,是恐惧的寒意。他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泥沼,不管怎样拼命挣扎,都改变不了被窒息、被淹没的结果,心里就像身边的这个夜, 漆黑一团,看不到可以到达彼岸的地方,只能在这种窒息中慢慢沉沦。

“老许救不了你,我更救不了你。”余罪轻声道。

“咝咝……”余罪打了个寒战,北方乍暖还寒的天气,在海拔高的地带表现得尤为明显,特别是像这林深去处,可以俯瞰小半座五原城,穿着单衣在这种露湿潮重的地方,让他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寒意袭来。

“你不用安慰我,还记得你去找贾原青吗?难道那个时候,你还期待着谁会救你?或者,谁还救得了你?”马鹏道。这是余罪心里的一道伤疤,是最痛快淋漓的事,也是最不光彩的事。余罪慢慢地看向马鹏,脸上蕴着愤怒,是那种几乎想把自己烧成灰烬的愤怒,他感觉得到,马鹏似乎同样感觉到了余罪的犹豫。马鹏淡淡地提醒着:“老子连逃兵都不愿意当,你觉得会当内奸?其实咱们是同一类人,拿黑钱可能,可黑自己的兄弟……不可能!”

夜慢慢地深了,夜色下的南寨森林湿地公园却不像白天那么美丽动人,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只剩几点儿萤火似的灯光,随着渐浓的夜色,显得有点儿狰狞恐怖了。

“走吧,给你找个藏身的地方,现在目标都不知道是谁,冲动管个屁用。”余罪像是下定决心了,邀着马鹏。

虎狼共舞

马鹏想也没想,直接跟在他背后,从森林公园往山下走,阴影处泊着一辆车,栗总的车。余罪摁摁钥匙,回头看马鹏那盲从的样子,他开玩笑问,“哎,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是马鹏,是那个现在正被全市搜捕的内奸马鹏……

“卖我也认了,总比不知道被谁卖了强。”马鹏阴着脸,愤愤挤出一句,坐到了车里。

兄弟,你欠我的钱该还了吧?两万三,三分利,限你两天之内还清。余罪被短信震惊到了,这是暗语,编暗语的简单规则是他和一个特勤商量过的,因为执行任务的需要,有时候必须约定一些只有双方能看懂的话,他看懂了这句话,不是被短信震惊,而是被发短信的人震惊到了。

余罪笑了笑,那笑里却有种凄凉的味道。

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电话响时他正准备开车回市区,拿起电话时, 电话却莫名其妙地断线了,然后“嘀嘀”来了一条短信:

英雄末路,都会是这样走投无路吗?他如是想着。

长年外勤,和贩毒分子打过交道,同时了解羊城的行动,知道杜立才的家庭情况。余罪想着,几条均符合,他有点儿接受不了,可又不得不接受,这么做的动机应该也不难找,肯定是钱,很大笔的钱。

车灯亮了,缓缓地开出了公园,这里毗邻南郊,已经出城了,搜捕线拉不到这里,不过仍然能听到凄厉的警报声……

“他要是那位内奸的话……那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南站关口汇报,没有异常……”                      

他其实想问问,可又没敢问,这种事内部肯定是讳莫如深,就算将来处理也不会公开化。

“机场站汇报,没有异常,重复,没有异常……” 

送走了栗雅芳,余罪出了机场,坐在栗总留下的车里,有点儿小郁闷了。昨天栗雅芳讲的这个富豪圈子的事还没有消化完呢,今天就又出事了。这都过去几个小时了,也不知道进展怎么样,今天没什么事叫他,估计也是托了突发事件的福了,现在差不多都在追捕马鹏呢。

“G2001高速汇报,暂无发现,我们正在检查。”  

“那当然,今天天塌下来,老子也不上班了……哎,对了,下午的飞机,送你走,听我的话,暂时别回五原,离你原来这个朋友圈子远一点儿啊。隔一段时间,对你有好处……”余罪道。

“二广高速东站汇报,没有异常,我们正在检查。” 

“你可答应我了,今天陪我。”栗雅芳撒娇道。                           

“环城西路站汇报,没有异常。”                 

“没事,在抓一个持枪逃犯。”余罪道,讪讪地收回了手机,手却是控制不住地在颤抖。昔日的战友,成了今天搜捕的逃犯,他知道马鹏的身手,如果真是他,怕是又要有一场激战了。

“G55国道检查站,暂无发现。”

栗雅芳开着车,好奇地问:“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

上车的时候,余罪的手机响了,在看到那条警示信息时,他吓得一激灵,脸有点儿变色了。

特警总队的指挥室里,指挥频道里是沙沙的电流声音,不时传来各队特警的汇报。由南至北,八百特警组织了五十余个检查站,三十多个应急分队,从案发到现在,沿着安居小区的出逃地,已经搜索了十几个小时。

栗雅芳这次又意外地听话,点点头。

毫无意外,一无所获。

“还好,没有意外……答应我,千万别再沾这种玩意儿了啊。”余罪捉着她的拳头,凝重地说。

总队长杨武彬一直踱步在指挥室外,门虚掩着,能听到通信器里的传话。他长年从事这种追捕任务,知道关键在于必须有确切的线索,否则在数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想抓一个人,出动大批警力,除了扰民,什么也干不了。尤其是这还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回忆着看过的资料:某军区特务连侦察排副,特务是干什么吃的,侦察、潜伏、潜入、化装……那简直都是小菜一碟,相比军队的训练水平,特警这可就是过家家的小游戏了,他知道,这事情难做了,哪怕对付的是过气的“特务”。

不料拉着脸的余罪,蓦地笑了,一张单子递给她,贱笑着,栗雅芳一看,阴性……没事,她气得直捶余罪,又故意吓唬她。

不,也不过气,复员后从事了数年特勤任务,资料刨出来杨武彬才发现,这是个功勋赫赫的警察,最起码他知道处理过的一起爆炸案,线索就是这个逃犯提供的。

余罪眯着眼,似乎难以启齿,栗雅芳一刹那被吓住了。接触这东西两三次,确实是玩的心态,之所以答应来检测,她也是生怕留下后遗症,可要检测出来,她又有点儿患得患失了。

“妈的,老许从哪儿挖到这么多怪胎来?”

他出来了,栗雅芳紧张地站起来,余罪快步朝她奔来,脸色不怎么好,她紧张又焦急地问:“怎么样?”

他愤愤地骂了句,没想到出自刑事侦查总队,可他能想象出,许平秋手下肯定无弱兵,这个就是。真正让他把枪口对准这个人,他估计自己都有点儿下不了手。

肯定是塞好处了,栗雅芳想起余罪鬼鬼祟祟冲她笑的样子,她能想象到这是怎么回事。让她奇怪的是,就这样微不足道的事,都让她心里莫名地感动,即便枯坐在长椅上也不觉得孤独。

“杨总队长,崔厅叫您。”省厅的秘书从楼道上探出头来。

血检、尿检,从八点来排队,一直折腾到现在,她不好意思出面,余罪全程代劳了。他像一个关心过度的小男人一样,跟在医生和护士的背后催着。他很会办事,本来上午化验,数小时以后才能取结果的,不过余罪追在医生背后不知道玩的什么小动作,回头就解决了,很快就能有结果。

紧急会议就是在这儿召开的,为了避免抢走枪支的在逃人员犯下更大的案子,已经启动了紧急预案。杨武彬匆匆赶上楼上会议室时,屋子里的人个个都阴着脸,国办来了数位,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不但拒捕,而且打伤了国办的外勤。现在更好,十几个小时,居然找不到一丁点儿的下落。

十时,栗雅芳坐在省人民医院的患者席上,忧心忡忡地,一遍又一遍看着化验室的方向。

杨武彬向崔厅敬礼,大致汇报了下各区的搜索情况:机动部队、检查设障,从事发后两个小时就全面开始了。但这个逃犯的聪明之处在于,警方仅仅捕捉到了他从小区出来的场景,接下来是步行逃逸,从交通监控无法回溯的情况判断,他应该是用了一个最笨的办法:步行,或者乘非公交或者出租车辆,穿小胡同,避开监控,避免接触。

当然不是好事,沿着马鹏逃逸的痕迹,大搜捕开始了……

这也是最聪明的反侦查措施,庞大的天网,无处下手了。               

十时,特警总队的红色警报响起。十分钟内,还散在教场的特警们换装、上装备、领枪、开拔,呼啸着冲出了总队大门。滞留在总队正魔鬼训练的严德标、熊剑飞诸人看傻眼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谁都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大致情况就这样了,李处长,这个人本身就是特务连出身的军人,我想短时间没有那么容易抓到他,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选择了隐藏,而不是报复社会……咱们这样耗下去,意义不大,继续大规模地使用警力,只能扰民。”崔厅道,隐隐有些不悦,在他的管辖区域,国办伸手抓人,要抓走成事实了也就罢了,偏偏没抓到,还惹出这么大娄子来。

九时三十分,省厅、市局联合调查组到了刑事侦查总队,调走了马鹏所有相关的档案,任红城被要求做深刻检讨,因为招募这样违过纪的特勤,本身就不符合组织程序。

“好吧,只能听从地方安排了,不过崔厅,部里已经严令我们九处尽快侦破泄密案件,这件事拖不得啊。”李磊道。

这一次,恐怕就是了。许平秋痴痴想着,他甚至有点儿后悔把这个超期服役的特勤,带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他知道,这一次,恐怕是逃不过去了。他能给予的,仅有惋惜而已。

“关于马鹏涉嫌泄密,你们有证据吗?”崔厅直接问道。

他颓然品尝着这口苦果,他知道那些特勤可能没有一个手脚干净的。每每有擦边球,他们都自恃身份可以得到法外容情,可久而久之,保不准哪一次就悍然越过底线了。

“有,在对省禁毒局所有人员的财产收入排查中,我们查到了马鹏在申城的某基金投资公司托管了一笔款项,总金额现在还有两百四十六万元,初始存入时候,有两百九十二万元,他在两年内一直通过电话和账户支取过九次……这是记录。”反泄密专员搬着电脑屏幕,证据亮出来了。

“双刃剑哪,可伤人,亦可自伤。”

这么多钱,估计是问题不小了,崔厅有点儿痛心地闭上眼了。“那这就不对了。”

不过许平秋心里很清楚,如果让九处动手,除了那位泄密者,他们对其他人都不会感兴趣的。马鹏长年执行特勤任务,知道去羊城的案情,知晓杜立才的家属,接触过贩毒……许平秋一下子心在狂跳,这些和内奸的描述太相像,他知道自己也曾经怀疑过,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毕竟都是在他麾下出生入死的小伙子。

在座的有人发话了,崔厅、王少峰、杨总队长以及一干国办来人回头看时,发现是闭目养神的许平秋。他一倾身,很不悦地说:“两年内支取,那时候你们还没有这个案子;存入的时间更长,那和这个案子更没有关联……为什么突然把这件事刨出来?”

他慌乱地拨电话,打到市局,王局已经到现场了,直接拨到了王少峰的手机上。王少峰告诉他情况不容乐观,九处外勤执行命令,在带走人协查的途中,他是猝然发难,枪伤三人,还打伤了两位,一共去了九个人, 被他伤了五位,全送医院了。有关案情的事,王局却是不太清楚。

“那许副厅认为,这种害群之马,我们不应该刨他了?”李磊回敬了一句,咄咄逼人。

许平秋是在办公室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几乎被吓蒙了,手哆嗦着,茶杯碎了一地。

“我们也是调查。”反泄密专员赶紧圆场道,“在准备调查的时候, 谁知道就出了这件事,而拒捕这件事,也恰恰是个证据嘛!不排除他在早期就和贩毒团伙有勾结的可能。”

“是他?!”

“信息共享是你们提出来的,我们查到的线索都如实向上汇报了,为什么这么大的事,连知会我们一句都没有?”许平秋怒目而视,触到他的底线了,现在连任红城也被组织审查了,支援组全部停工了。

一个小时后,才有一个确认的信息传到了各刑警、特警的网络终端: 原禁毒局警官马鹏,涉嫌泄密,在抓捕中枪伤三名警察后逃逸,各单位务必引起高度重视,随时准备加入追捕……

“难道我们九处干什么,还需要向许副厅长打个报告?”李磊不屑道。“不需要,那有本事把他抓回来啊?我还真不是小看你们,你们去了九个人,还都持枪,连一个上铐的人都摁不住,就是打报告我也不会派你们去的。”许平秋回敬了句。

半个小时才搞清情况,现场的指挥向上一级汇报,从市区到省厅,都惊动了。

这下气得国办几位面红耳赤了,李处长“嘭”一拍桌子指着许平秋道:“你太过分了!”

十分钟后,大队快速反应的特警包围了小区,把国办这些便装的警察当匪徒了,厚盾架着隔离墙,等待大部队援救。

“是你过界了。我建议向上级如实反映今天的情况,建议国办九处直接派遣特警队员来我省抓捕。根据组织原则,我申请回避,马鹏和特警队数位组长都有过联合任务,我提议,杨总队长回避……”许平秋道,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此刻,110指挥中心电话几乎被打爆了,就一个信息,安居小区枪声不断……

“我申请回避,我确实认识这个人。”杨武彬总队长举着手来了句。“啧啧啧……”的声音不绝于耳,国办几位有点儿尴尬:屡屡受挫,真捅上去,这肯定也没好事。崔厅有点儿生气了,他看了手下一眼,反泄密专员出声道:“这个事儿是我们有点儿操之过急了,消息来得仓促,来不及知会上面,可谁知道这是位深藏不露的人物……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把他抓捕归案,以免酿成更大的事故。”

这个惊恐的警察嘶叫着,和几位同伴会合,这可是位什么人哪,三位中枪的都在右臂,还有两位被打晕的。等楼上的奔下来,满小区全是惊恐的居民,那“嫌疑人”早已不知去向。

“对,老许啊,现在不是较真生气的时候。马鹏是你一手带出来的,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他现在已经走到了我们的对立面,难道真讲情分,一点儿原则也不顾了?”崔厅道,这是个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乱局,何况越来越乱。

“他跑啦……快追……”

“是啊,崔厅说得对,招募这种人时的政审问题咱们先搁一边,这样的危险因素放在社会上,谁敢保证他再不犯案?”李处长的话也软了,处处从大局考虑,仍然是要把这样的人尽快抓捕归案。

那人惊恐地大喊,大喊……刚一停,背后一顶,他就又大喊……喊来喊去,喊得人心惶惶,包抄的不明情况,不敢露头……又喊几次,那人觉得背后好像没人了,等鼓足勇气回头一看……人家早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我保证。”许平秋直接呛了一句。

马鹏揪着一个人质,躲在了楼的凹处,他在背后顶着恶狠狠地说:“喊话……让他们退回去。”

众人看向他时,他阴着脸重复着:“我保证,我保证他不犯案,我保证在必要的时候把他抓捕归案。不用怀疑,他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抓他并不难,立什么军令状也可以……不过,你们能保证吗?”

开枪的一愣,堪堪刹住了,不过“砰砰砰砰”的枪声又响了,翻滚着从楼门出来的马鹏四枪伤了两人,自己已经滚到了人质的背后。另外两人缩到汽车后,刚露头,“砰砰砰砰……”换过的手枪又是连续射击,打得两人不敢露头了。

“保证什么?”李处长愕然问,又一次见识到这个传说中的老警的悍勇之气了。

楼下早准备好了,四支枪对准两人,那人吓得尖叫:“是我,别开枪。”

“你能保证,他就是那个泄密者吗?或者你能保证从他身上找到线索吗?我不介意选择回避或者从现在一切服从你的领导……但你能保证,在最短的时间里处理这事吗?如果可以,那我非常荣幸……李处长,表个态吧。”许平秋道。

马鹏怒火中烧,状如疯虎,拎着这个同行,在拉开楼门的一刹那,一脚把他踹出去了。

哎哟,这事儿逼宫逼得,把李磊听得一肚子苦水往嘴里泛。王少峰却是心里暗笑了,这个许副厅长骨子里还是当年刑警队长的做派,想从他手里抢桃子没那么容易,除非他愿意给你,而现在看来,许副厅长是很不愿意啊。

“你们这警察当的,老子都脸红。”

半晌无语,李磊处长看向了崔厅,这个老领导开始扮老好人了,毕竟麾下有猛将,椅子坐得安稳。他笑道:“也是,应该明确一下了,否则多头指挥,容易出岔子啊,这一点上,大家讨论决定吧,我倾向于服从九处同志们的侦破思路。”

他知道碰到高手了,慢慢地放下了枪,马鹏一个枪托猛击,他软软地侧倒下了。马鹏手一伸,抢走了钥匙,边跑边打开了一只手铐,拎着楼下中枪的那位,又朝楼上“砰砰”补了两枪,压制住上面的追兵,直奔下楼。中枪的这个警察捂着中枪的胳膊哀求着:“兄弟,都是穿警服的,别这样。”

“这个……还是请许副厅掌舵吧,我们毕竟是外来户。”李磊无奈地说了句,妥协了。

“试试看。”马鹏回手“砰”一枪,楼下被踹倒的那位传来一声惨叫,刚爬上来,又滚下去了,而那只枪回头仍然顶着警察的脑袋,就像没动过一样。

“那好,我的思路是:第一,撤回全部警力,明松暗紧;第二,对省刑事侦查总队特勤处的审查,延后进行;第三,九处所有进驻禁毒局人员,全部撤离,所有留在五原的人员,接受总队的统一指挥,擅自行动者,以违纪论处;第四,你们的信息来源,必须接受审查……”许平秋铿锵有力地说道,是毋庸置疑的口吻。

“你跑不了的。”这个警察手里的枪未动,慢慢顺着马鹏的示意往下放。

即便国办来人很是不悦,可是慑于这个乱局的压力,也只能暂时选择沉默了。

这个反应不可谓不迅速,那个警察在摔倒的同时已经拔枪在手,不过仍然慢了一步。“嗒”声响时,一把枪已经顶上了他的脑门,是一双被铐着的手,那位同伴早被撞得七荤八素,枪也被卸了。

危难之时,开始求同存异了……

那瘫软的“嫌疑人”瞬间像猛虎出笼,先踹飞一个,左一肘拳,直捣软肋,右一肘击,直撞下颌,挟人的两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马鹏旋即双手一揭蒙头袋,用力跃起,然后“咚”地下落,以身为器,重重压在左边的人身上,腿一剪,把另一个警察踹到了墙角。

与此同时,余罪已经带着马鹏进入了南寨小区。高档小区就是有这个好处,碰到豪车从来不拦,这个思路没错,没有哪个坏人会开一辆价值一两百万的车出来炫吧,何况人家还停下打了个招呼。

前面的那位刚拐过楼梯拐角,笑着回头时,却不料一个黑影朝他飞来,不,一只脚,直蹬他的面门,他“啊”的一声,骨碌碌滚下去了。

两人从公园回到了小区,泊好车。下车的马鹏看看环境,看看余罪开的车,他愤然道:“我觉得我已经够黑了,还有比我更黑的,这连车带房子,得几百万了。”

左边的警察愤然催着:“站直点儿, 成这样,早干什么去了?” “死到临头,没吓尿裤子就不错了。”右边的说。

“这都紧张了?还没带存款呢。”余罪痞痞地说,带着马鹏进了单元门。马鹏追问:“余儿啊,小心点儿,我都听说了,你这段时间没少抓贩小包的吧?那钱真不能拿,迟早要受害。”

进门的五个人,门口守了两人,两人架着马鹏,还有一人在前面,马鹏像吓得瘫软了一样,被人架着胳膊,蒙着头,几乎是被拖着走的,拖下了一层楼、两层楼……

“我没拿。”余罪不悦地说,边走边嘚瑟,“我讹的。”

带头的下令,三位九处警察架着马鹏,套上头,往楼下走。剩下的两位在呼叫:“要对这处住宅搜索。”

“你不听拉倒,别高兴太早了,有一天落到我这地步,有你哭的时候。”马鹏道,说完他愣了下,停下了脚步。前面的余罪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看他,他同样痞痞地回看着,“怎么了?别不相信,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话不光适用于嫌疑人,咱们警察也一样。”

一瞬间,马鹏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样,瘫软了,两脚不稳,差点儿栽倒。“带走!”

“呵呵,对,等到了那个时候,但愿我还得起啊。”余罪道,好落寞的样子。

“呵呵,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有个私人账户对不对?托管在基金公司,我打赌,你说不清这笔钱的来历,两百多万,你一辈子也挣不够啊。”对方笑道。

这一对有共同语言、共同经历的大黑小黑,免不了惺惺相惜,到了门口,余罪敲敲门,回头看看马鹏,做了个请的姿势。

枪逼着,铐子“咔咔”锁上了,马鹏像是无奈地反驳着:“总得有点儿证据吧,你们不能无缘无故就抓我吧?”

门开了,杜立才在猫眼里看到是余罪,直接拉开了门。不过闪身而进的却不是余罪,是一个熟悉的面孔,他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拔枪。然后马鹏临危急变,一伸手压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拔枪顶到了他的脑门上。

“噌噌”亮枪了,对方来人笑道:“反泄密处有优办权,你心理素质挺好的啊,看样子都不紧张。铐上他。”

“你怎么在这儿?” 

“没证据、没拘捕令,想带走禁毒局的警官?”马鹏瞪着眼,针锋相对道。

“你怎么知道这儿?”

“你涉嫌泄密,跟我们走吧。”对方很强硬,不容分说地命令道。   

两人怒目而视,同时发问。                            

“是啊。”马鹏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往兜里伸时,对方有人警觉了,指着吼:“别动!”

“你跑不了。”马鹏看着杜立才,好迷惑。       

“国家禁毒局第九处的,你叫马鹏?”对方问,操着一口京腔,亮出证件,上面印着鲜红的大印。

“你好像也跑不了。”杜立才看着他,同样迷糊。

“什么事?你们是谁?”马鹏凛然问。                                       

两人枪枪相抵,你顶我脑袋,我顶你下面的脑袋,互瞪着。            

马鹏耳朵一竖,惊醒了,他的心蓦地收紧,从猫眼里看了眼,是穿警服的同事。他随手开了门,一下子涌进来了四五个人,堵着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嗨,别开枪啊,肉搏一下,我看看谁更厉害。”余罪挤进来了,关上了门。

咚……咚……咚……

马鹏一收枪,揪着余罪,一拎,一个大脚丫把他蹬了老远,余罪“噔噔噔”直接滚到了窗台上,回头疼得龇牙咧嘴。马鹏说着又捋着袖子上来了,揪着余罪边踹边骂:

马鹏擦了两把泪,起身洗漱,穿好了衣服,刚七点多。他准备下楼,买份早餐,然后再乘着公交车上班。尽管现在工作都停了,但禁毒局内部乱成了一团糟,他隐隐地觉得,要有大事发生,那是多年特勤的一种直觉,每逢有事,总是让他有点儿心神不宁。

你胆子比驴大啊,遍地找不着的老杜居然被你藏着……你知不知道他的事?那事搁谁都得红了眼,你还敢藏着他……”

此时此刻,心潮起伏的马鹏又一次拭去了眼角溢出来的清泪,此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他最大愿望就是穿着一身警服,把所有勋章都挂在胸前,让在工厂当了一辈子先进的父亲看看,老一辈最看重这个,尽管他都下岗了。

不容分说,饶是余罪身手敏捷,可也干不过这个军警都从事过的精英,腰上臀上挨了无数下。他迫不得已,就地懒驴打滚,奔向老杜,从后面抱着老杜道:“停停停……都是自家兄弟,能帮你不能帮老杜啊?”

两年前,当禁毒局正式接纳他时,他抱着父亲的遗像,哭了一夜。

马鹏这口气憋得,无语了,他愤愤地坐到了沙发上,指着余罪和杜立才,还没说话,杜立才道:“我答应过他,完事我跟他去自首。”

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呀,他记不清自己用过多少个名字。那些做假钞的、那些贩拐妇女儿童的、那些结伙抢劫的、那些流窜盗窃的,他记不清自己化装潜入了多少回,记不清曾经给多少嫌疑人扣上了铐子,但他记得,这些拼命赢得了他失去过的东西。

“老杜,不是我出卖的你,虽然我知道你家,认识你老婆和孩子。” 马鹏道。

不过省总队的特勤处也从此多了一个熠熠生辉的名字:马鹏。

“不管是谁,我会以牙还牙。”杜立才平静地说,他慢慢地插回了枪,像浑身难受似的抚着额头,默默地坐到了椅子上。

这个总队长带来的不仅仅是关怀和慰问,还给了他重生的希望。床前尽孝六个月后,父亲病故。

两人相互防备着,相互警惕着,甚至手都在可以随时拿枪的位置,一个惊弓之鸟、一个丧家之犬,还包括一个在看热闹,但一直没太看明白的余罪,仿佛两人随时都要拔枪一样,可谁也没有拔出来……

西山省刑事侦查总队长,许平秋!

从头细数

这件事最终以受害方得到了巨额赔偿告终,他被羁押三个月释放出来的时候才知道,父亲卖了房子才筹到了那笔钱。儿子的事击溃了老父亲所有的期望,包括身体。他是在医院见到父亲的,陪同在父亲病床前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2日,特警各检查站如临大敌,毕竟是节日安保,还真怕那位持枪的歹徒从哪儿冒出来,不过最终证明是多虑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被追捕的嫌疑人马鹏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记得那天同事们手拉手护着他,兄弟们流着泪,抱着他。他记得他决然地分开人群,坐进了督察的车里,然后看着朝夕相伴的兄弟们,忍不住热泪长流。

3日,通缉令发往全国,一个警察蜕化成一名通缉犯,除了让同行唏嘘、让外人愤慨,别无他话。

于是就有了戏剧性的一幕,在异地押解嫌疑人归来时,同样有一辆囚车在等着他。

即便是保密措施相当好,禁毒局两位高级警官被通缉的事实,还是衍生出了不知多少流言。行内人都知道,离黑金最近的人,应该就是最黑的人。也许知法犯法在特殊的时候还有可以同情的地方,但没有谁会禁毒又涉毒,众人对他们的猜测、怀疑,已经到了愤怒的程度。

在破案的同时,他也给自己背上了一个案子:知情人被打残了,瘸了一条腿,于是举家上告。这个刑讯逼供的事件当时闹得很大,省报都登出来了。

4日,劲松路二队,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例重大盗窃案件,限期两周。毫无头绪的他出动全部警力,抓了十几名有盗窃前科的嫌疑人。在他看来,作案的这些贼里,沿用的也是常用的办法,拳头、警棍加上威胁和恫吓,有个“两劳人员”,比较横的,被他拎着在小黑屋揍了几个小时,然后……交代了!

余罪,开发区分局副局长、庄子河刑警队队长、省总队支援组副组长,据说还是刚刚成立的省厅某专案组外勤组长,头衔一大堆。别人是越抹越黑,他邪了,越抹越红,风头正劲。

现实远比军旅生活残酷,慢慢地消磨着他的激情,无休无止的案子, 无止无尽的限期破案命令,像机械一样重复的他,终于有一天卡了壳。

这不,指导员李杰、队长邵万戈齐齐出迎,让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货又换车了,前天开的还是辆奥迪TT,今天换成京牌的大越野警车了。牛烘烘开到了二队院门口,一身鲜鲜亮亮的警服,跳下车,像领导检阅一样打招呼。

十年前,他退役了,和平时期不再有从大头兵到将军的神话,他只混了个排副,然后光荣回乡。那时候还包分配,电力、电信、五钢几家大企业都招退伍军人,他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就进了公安局,五原市第九刑事侦查大队,或许是把从警当成是军旅情结的延续吧,他喜欢那种铁血的生活。

“不愧是总队长的嫡系啊,看这排场。”指导员笑道。

十四年前,他应召入伍,某军区钢八连,那是一个有着光辉过去的连队,在卫国战争中两次全体阵亡,队伍的番号因为这些烈士的牺牲,一直留存至今。他记得无数次为指导员那慷慨的故事热血沸腾。

“蹦得太欢了,就怕他跌得最惨啊。”邵万戈叹了句,以他的经验看,这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流言还这么多。

枪林弹雨、刀光剑影、明谋暗战……那些已经远去的生活仍然时时走进他的梦里,总让他一次又一次体味命悬一线的那种感觉,他颓然躺下,噩梦之后,总是像这样虚脱地、懒懒地沉浸在曾经的回忆中。

一人一句评价,余罪已经迎上来了,相互握手,来意却是找解冰, 了解杜立才家属绑架案的进展。但解冰不在队里,这余副局的谱也大得离谱,寒暄几句,连队长指导员邀请都没去坐坐,直接钻地下一层去找他同学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安居小区一幢不起眼的居民楼里,一个辗转反侧的男子“啊”了一声,惊醒了。从床上猛然坐起来,然后他发现,前胸后背,汗湿了一片。

那样子哪像办案,简直像是串门来了,把指导员和队长尴尬地扔在当场。哎呀,早知道总队长命令的全力配合,人家是这么配合的,就不必这么正式了,真是瞎耽误工夫。

天生反骨

两人有点儿小郁闷了,不过奔到地下一层鉴证室的余罪可一点儿也不郁闷,努着嘴,吹着口哨晃进来。一个戴着大口罩的女警回头时,神情肃穆的脸蓦地笑了,放下了手头的活儿,边脱着无菌手套边走出来,卸下了口罩,是周文涓。她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那早点儿休息吧,累了一天,明天我来叫你。”余罪放下了纸巾, 生怕栗雅芳再说什么似的,扭头出来,带上了门……

“必须要一个原因吗?”余罪严肃地问,然后笑着自问自答,“答案就是,看看你行不行啊。”

“嗯。”栗雅芳出奇地听话,又点点头。

哎哟,周文涓还和在学校时一样,脸刷地全红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低下头了。

“明天我陪你去趟戒毒所,全面检查一下,最好离开这个环境一段时间。”余罪道。                                     

这法医当的,不怕死人,就怕男人,特别是像余罪这么厚脸皮的男人。周文涓笑笑,不好意思地抬头时,发现余罪正斜着眼、歪着脑袋瞅她,她一下子脸又开始烧了,似乎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了似的,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栗雅芳点点头。                                                         

“你……你怎么这样看人?”周文涓声如蚊蚋,埋怨了句。

放好了包,余罪抬头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栗雅芳不哭了,她痴痴地看着余罪,眼睫上还沾着一滴晶莹的泪,两腮红红的。余罪抽了张纸巾,给她轻轻拭去,轻声道:“答应我,别沾这玩意儿了。”

“呵呵,这是训练你的情商,你教我和死人怎么相处,我在教你怎么和男人相处,呵呵。”余罪贱笑着,逗得周文涓手足无措,这个这么“宅”的职业,确实限制情商的发挥了。

“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住,不该凶你。”余罪弯着腰,一件一件地捡拾着她的东西,颇有感触地说,“瘾来恶如狼,不认爹和娘……这是真的,我在戒毒所见过复吸八次的,人和骷髅一样,活着唯一的一件事,就为了吸两口……都是从玩玩、尝试一下开始的。你别觉得我说话难听,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珍惜,可健康和命是自己的,就是再想不开,也不能自己糟践自己啊……”

看周文涓局促成这样,余罪却又不忍了,赶紧安慰着:“好好,你别紧张,我是来找烧饼兄弟的……”

“你不是让我吸死拉倒吗?管得着吗?”栗雅芳抽着纸巾捂着脸,生气地说,看样子是无法原谅余罪了,嘤嘤地哭着背向了他。

“他在最后一间。”周文涓嗔怪了一眼,好尴尬的表情。               

“自己有瘾没有,难道自己不知道?兴奋完得几天才能缓过来,用不了几次就要上瘾啊。”余罪凛然道,他领教过这东西的厉害。

“回头再给你上课啊,你这样不行哪,见了男人这么紧张,将来怎么谈男朋友?要是在农村,像你这么大,娃都有了。”余罪道。周文涓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咬着嘴唇,好难堪地看着他,可不料这货蹬鼻子上脸教唆着,“我告诉你一招,见了男人你就把他当成解剖台上的样本,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然后他就对你服服帖帖、百依百顺了……”

“我也不知道。”栗雅芳赌气地说。

哎哟,受不了了,周文涓掩着脸跑了。余罪贱笑不止。

“还好,有瘾了吗?”余罪问。                    

不过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了,推开门时,董韶军正对着培养皿,通过显微镜看着什么,边看边啃着包子当早餐。这倒是不意外,但意外的是,这个办公室两侧的阵列架,还有成排的培养皿,那里面有很多条状的、一坨一坨的……大便。

抽泣着的栗雅芳喃喃了句:“两三回,没几次。” 

余罪的笑容僵住之后,董韶军旁若无人地啃了一口,然后狡黠地看着他问:“吃了吗?”

没道理可讲了,余罪一把把人抱起来,进了卫生间,蘸湿毛巾,给她擦了把脸。栗雅芳哭得眼睛红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受得一直抽泣着停不下来,余罪一把将她抱起,抱回沙发上,抽张纸巾,给她擦了擦,轻声问:“抽了几次?”

“呃……”余罪毫无征兆地一噎,差点儿把早饭吐出来。               

那一刻心里油然而生的怜惜拴住了余罪的脚步,他慢慢地掩上了门, 退回来了,蹲下身子,给她擦着泪。她不让他靠近,悲戚地扭头,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

“你纯粹恶心我是不是?”余罪指着董韶军,气愤地说。               

栗雅芳哭得更大声了,拉着门的余罪又心有不忍了,回头时,栗雅芳半躺在地上,掩着面哭得好凶。

“我这儿向来如此,有必要针对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啊?”董韶军可不给领导面子。                                                                            

“哇”一声哭得更大了,栗雅芳奔上来,从后背揽着余罪,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骂着,埋怨他老爽约,埋怨他没把她当回事,埋怨他从来都不回应她的感情。余罪气得一晃肩,挣脱了,把栗雅芳甩到地上,迈步就走。

“好好好,你跩,我谁也不服,就服你老人家。出来说话。”余罪不敢进去了,这地方可比法医室还让他硌硬。董韶军不理他,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

栗雅芳嘤嘤哭了,徒劳地解释着:“人家就玩玩,就尝了尝,又没上瘾……你凭什么凶我?王八蛋,欺负女人……王八蛋……”女人这样的武器一亮,那就没道理可讲了,余罪本来乘兴而来,现在没劲可使了,一转身道:“对呀,我凭什么管你……吸吧,多吸点儿,吸死拉倒……”       

 哎呀,这算是把余罪将住了,不得已,他咬牙进来了,关上了门。哎,这还差不多,董韶军笑道:“行,敢孤身犯险,而且在我这儿没有翻江倒海的人还真不多……小同志你很有前途啊,要不尝试一下跟我研究排泄物?”

“啪!”余罪狠狠地扔了,两眼怒目而视,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出来的火气那么大,一把抓住栗雅芳的手腕,愤然指着骂道:“你真不要命了啊,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别逼我吐你一身一脸啊。”余罪捂着脸,快到临界点儿了。         

“我的……你管得着吗?”栗雅芳扑上来抢。                              

“没事儿,吐出来顶多再多一份排泄物样本。”董韶军笑道,翻着抽屉,把一份检测报告递给他,余罪拿着飞也似的跑了。

“这是什么?”余罪拿着一个嗅盐一样的瓶子,喇叭口,像治哮喘的那种工具。

“小样儿,多大的领导在这儿都不敢嘚瑟。”董韶军伸出头看了看仓皇而逃的余罪,笑着说。不过他不得不承认, 敢来这儿而且没当面吐过的领导,还就余罪一个人……

“哗”地把包里的东西往地上一倒,手机、钥匙、化妆品、钱包…… 奇怪的是,栗雅芳一下子停止胡闹了,她紧张地看着余罪,有点儿心虚。

九时三十分,余罪驾车到了并州路,进了鼎太风华小区,在这里见到了一脸忧色的解冰、赵昂川。

余罪可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也没有,黑着脸,在包里翻腾着。另一只手,拉着栗雅芳一把甩到了沙发上,她要起来的时候,余罪脚一掂,可怜的栗总一仰,又倒下了。

两人负责这起绑架案,但这个案子被遮遮掩掩,等到二队接手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绑架地钢厂的高炉都于案发后第三天被爆破拆除了,严格地讲,现场也被破坏了。

“你凭什么,流氓……凭什么拿我东西……滚出我家……”

“行啊,余副局啊,开上京牌车了。”赵昂川握着手,羡慕地说了句。“赵哥,随便点儿,要把我当领导,咱们就没话了……解冰啊,我现在职务比你高,你作何感想?”余罪笑着问,拉仇恨一般。

他眼光看到沙发上扔的包时,停下了,上前。栗雅芳抢先一步去拿自己的包,不过她哪快得过余罪的贼手,“嗖”的一下就被夺走了,气得栗雅芳乱抓乱找乱踢乱骂:

不料他错估解冰的心态了,解冰勉强笑了笑,伸着手道:“你现在的所得,是拼命换来的,不服不行啊。”

余罪不说话,两眼冷冷地盯着栗雅芳,栗雅芳不自在了,要撵人。余罪四下张望着,看样子不准备走了,他在客厅里走走,又进卫生间转转, 甚至看了眼卫生间挂着的内衣,气得栗雅芳追在背后捶他、踹他,气急败坏。余罪丝毫不理会,又转身进了卧室,扫了一眼,确实是个独居的地方,敢情是刚回来,地上还乱放着高跟鞋,什么也没发现,余罪从卧室退出来了。

“冲你这句话,我得表个态啊。”余罪握着解帅哥的手道,“土豪, 咱们做兄弟吧?”

余罪转身叹了口气,知道无可挽回了。准备走时,他突然间脚步停下了,鼻翼翕动,他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余罪可不讲什么绅士风度,他回头就凑到栗雅芳身边,像缉毒犬一样左右嗅嗅。栗雅芳厌恶地说了句: “滚,我警告你,离我远点儿。”

“不已经是了吗?”解冰笑道。

“我原谅你了,你可以走了。”栗雅芳冷淡地说,看样子不准备请他坐下,甚至懒得同他说话。

看着这个老成持重的帅哥,余罪顿觉自己浅薄了,在他身上,良好的教育、一丝不苟的作风,那都是自己很难企及的,他握着手道:“对,已经是了,我还拿过你好多钱呢,你一定忘了吧?”

“是吗,我是你什么人啊,需要解释吗?如果还有一点儿绅士风度的话,麻烦从外面帮我把门锁好,OK?”栗雅芳道,两手叉在胸前,生气了。余罪有点儿失落,自己多次失约,今天又有这一茬儿,就算是女朋友恐怕也得形同陌路了。他撇了下嘴,稍有难堪地说:“我在追一个案子,对不起。”

“撬走我女友的,也是兄弟你啊,你让人很难忘啊。”解冰笑道。

“我没时间和你生气啊,上午那是有事,随口说了句。”余罪道。   

赵昂川夹在两人中间,觉得这话有点儿涉及隐私了,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跟在后面,余罪和解冰并肩走着,昔日的这一对同学、一对情敌, 相逢一笑间,往事都翻篇了。余罪看着解冰的愁容思绪万千,两年多的时间,足以把一个年少轻狂的小伙子变得这么忧心忡忡,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栗雅芳两根中指继续一伸,瞪眼、吐舌头,“呸”了声:“管……不……着!你不觉得你更像苍蝇吗?”

“哎,解帅哥,案情开始之前,我得给你说个感情问题。”余罪道。“什么?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吧?”解冰笑道。

“也好,我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这个富豪圈子,还有那个赞助拍古装剧的事……对了,那什么京城来的潘总,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你们都苍蝇似的围着他转啊。”余罪道,没有省得自己出口伤人了。

“是啊,所以我对感情这东西向来敬而远之……对了,你那位怎么样?”余罪问。

栗雅芳伸手拦着,气咻咻地挡着余罪道:“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这是我的私人地方,除了装修工,从来没有进过外人。”

“不怎么样,可能要掰了。”       

“可以呀,报给我,我就是警察。”余罪不屑道。

“她的原因?”                         

栗雅芳双手竖着两根中指,还回去了。准备关门,不料余罪的脚快手更快,脚在门下一垫,手伸出一挑,门链子被拽了,他直接推门进来了, 栗雅芳气得直嚷着:“干什么干什么?信不信我报警。”

“不,我的原因。”                   

“开门,接受检查。”余罪直接道,虎着脸。

“开什么玩笑,你这么帅都不行?”

余罪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了,直接朝门眼竖了一根中指,果真好灵, 那门“嘭”地开了,栗雅芳横眉竖眼地站在门前,就差破口大骂了。

“呵呵,余罪啊,对于女人你也应该了解一点儿,女人需要宠着、哄着、呵护着,可这种事对于咱们,都是奢望啊……我们二队有几个大光棍说,这一年在外面待十一个半月,娶老婆相当于找绿帽戴,还是一个人自在。”

902室,漂亮的欧体字。余罪敲门,半晌没应,应该是从门眼里瞧见了他,没开。

“哈哈……谁说的?太对了,所以还不如去搞别人老婆呢。哈哈……”

仍然难以理解,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余罪贱笑着,解冰和赵昂川哭笑不得了,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站在单元楼门口,赵昂川给余罪介绍着这里的几处监控探头,讲着那天案发的情况:案发时间为3月7日,当天早晨七时三十分,杜立才的家属徐雪梅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声称因为特殊任务的需要,要徐雪梅和孩子杜天侃离开几天时间……这是禁毒局对警官家属经常会进行的一种保护方式,日常的生活和起居,会有专人陪同,住处会秘密安排,徐雪梅根本没有怀疑, 带着孩子下了楼,被一个警官接走了。

星旺花园,23幢,信号出现在这里,余罪出示警证,顺利地进了小区。从物业查到了楼层,溜达进了电梯,直接上九层。这是一个类似单身公寓的高档小区,精品小筑,楼层里都装点着用于绿化的藤萝一类的植物,门楼都是欧式风格,余罪边走边查着手机。据说这里是海归的理想栖身之地,五原金领的聚集地。

对方就这么简单地将人诱绑了,然后殴打、虐待这对母子,要挟远在羊城执行任务的杜立才。他们3月14日才被放走,夜间被人遗弃在高炉里,直到第九处查上门,才发现出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查一个手机号……139……0888,告诉我它在什么位置……”余罪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拦了辆车,边走边等着家里的监视消息。

“肯定是内鬼,外人接触不到禁毒局这个层面,而且肯定不会用这种方式,万一口吻不对让家属看出破绽,那就打草惊蛇了,而这种事,要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内鬼,肯定错不了。”余罪点点头。

那些恐惧的想法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让他寒意遍体。偏偏所有的线索又都在暗处,余罪无从得到更多的信息,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街头逡巡。想了很久,他又奔向一个地方,也许在那个圈子里会有真相,他需要找一个了解那个圈子的人,而且是与此事无关的人。

赵昂川掏着手包,递给余罪一张素描图道:“这是我们刚完成的肖像描摹,除了见过这个假警察,剩下的时间他们母子俩见到的都是蒙脸的歹徒……徐雪梅精神状态还可以,儿子杜天侃受了点儿刺激,一看到穿警服的就哆嗦、抽搐,被绑架七天,孩子可能吓坏了。”

可能性好像不大,知道全盘计划的,不是被圈起来的,就是领队,可是……如果是以前认识的人,而且知道老许风格,那是不是应该能猜到点儿什么?

“唉,这帮畜生,得恶到什么程度,才能对小孩也下这么狠的手。” 解冰道。

可能吗?

“不要带感情色彩,那会影响你的判断……走吧,去见见他们。”余罪收起了素描像道。这个价值不大,顶多能当个比对的模板,可如果你连目标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话,那模板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余罪又想,却是无法抽丝剥茧,再往深处进一步了。而且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纯为吸引监视视线的话,那就意味着自己的真实意图有可能已经暴露了,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位内奸认识我?或者,正一步一步把我往坑里带?

比如,他们一击之后,远走高飞。再比如,他们用过之后,杀人灭口,都有可能。涉及这么重大的案子,余罪思忖着,不管用什么手法,对方肯定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可明修栈道意义何在?是考验我,还是吸引警方的视线,还是有什么其他意思?”

三个人进了单元楼,上五层,有电梯,是中高档小区,从较好的环境卫生和清洁工就看得出,这儿的价格不菲。摁门铃进入后,余罪已经有意识地裹好了警服,生怕刺激到那家人。

余罪如是想着,这才是合理的解释。                                          

意外无处不在,即便是余罪心理素质相当强悍,仍然觉得意外了下:杜立才的老婆徐雪梅,居然是个相当有层次的美女……美妇才对,不过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根本不像一个已经有了十岁儿子的妈妈。

“对了,如果是两条线的话,就能说通了……他们邀我,是明修栈道;而送货,是暗度陈仓,他们不可能让我接触到核心那层。”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胸前坠着珠饰,脚上穿着平跟凉鞋,雪白的纤足,红色的美甲……

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结果,余罪又开始尝试推翻自己刚刚下的“假货”的定论了。可他思来想去一直推不翻:马铄是个老油子,不可能冒这个险;他背后可能是申均衡,那个瘸子有多阴,余罪也曾经领教过,他阴你的时候,结果应该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可能让你这么明明白白地栽跟头。

情况叙述有录音,几次差不多,对于普通人而言,警察的到来只有重温噩梦的效果,解冰没有多问,他看着余罪。余罪问孩子的情况,这一问那女人泪更多了,指指卧室。

啧,又把余罪搞蒙了。这些标明的地方,都是那辆哈弗一个小时前去过的地方,难道他们真的送货去了,货是真的?

“不要吓着孩子啊。”解冰警示着。

据外线特勤消息,今晚在夜巴黎、缘分、老友等多处酒吧、夜场,仍然有充足的供应。

“也别用警察的语气和他说话,这孩子有点儿自闭。”赵昂川提醒着。“吓的?”余罪问。

“嘀嘀!”手机的信号响了,又是家里的消息来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是一组编码,那是让他不方便接听电话时用的,他循着编码,直接索要信息,片刻消息回来了。

“本来就有点儿,吓得更重了。”解冰道。“这情况我怎么不知道?”余罪疑惑道。

这像一个多头的迷局一样,想通了一点儿,带出来的想不通的点儿更多;看破了一层,而看不破的,还有不知道多少层。

“又不是什么好事,非要知道啊。”赵昂川道,家属对这个肯定也忌讳。

没有必要啊,余罪回忆着全天在影视拍摄现场、在高尔夫球场的情景,哪个不是身家亿万?能和那些人搭上调,省厅里找个代言人都不难啊,还至于巴结老子这么个屁大点儿的小分局长?

解冰轻轻地推开了门,嘘了声,示意着余罪看。他不知道余罪带来的是什么命令,这货什么事都要伸一手,可他觉得这样的案子,能侦破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思来想去,这怎么就像个根本没有合理性的荒诞故事呢?所有的事总要有动机、有目的吧?假如货是假的,那他们这么干,动机和目的又何在呢? 难道就是为了拉他入水更深一点儿,或者通过他这个棋子,试一下真伪?

确实不大了,这个年纪最小的受害人,话也不说,埋着头,在矮桌边上画着什么。凌乱的房间搁着一张童床,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窗上加着不锈钢的防护网,余罪弯腰拾了几张小孩的涂鸦,画得像一个魔鬼,卡通的,大锯齿牙,扣着一个大帽子……或许是害怕外界的那些罪恶魔鬼,他自然地选择了自我封闭吧。

他停下来了,头痛欲裂地想着,管吃管玩临末了还给你几万块?!如果货是假的,这钱扔得也太冤枉了吧?还有上次,管吃管住还送美女,回头就捞了个李冬阳而已,又给了二十万,在余罪看来,像李冬阳这样的炮灰,两万都不值啊,地痞堆里这号人一抓一大把。

“小朋友,你叫啥名……”余罪慢慢地凑到了他身边,那孩子惊恐万分似的,躲着,躲到了墙角,面朝墙,捂着脸,不敢看他。

余罪摸着怀里的钱,他甚至抽出几张来,甩得啪啪直响,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五万块,杠杠的人民币。如果货是假的,那这一切又如何解释呢?

余罪又走几步,那孩子像害怕什么似的,听到脚步声,两肩直抖。他看到了,那孩子腕上、小臂上都有几处伤,再近时,那孩子抖得更厉害了。他颓然退开了,这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你离他远一点儿,那症状就自动消失了。

“可如果是假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自闭症恐怕有点儿病入膏肓了,余罪轻轻地退出来,掩着门,留了一道缝隙,他看了好久,那孩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回头看。

想到此处,很多关节豁然开朗。因为这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只有假货才能有圆满的解释:如果不被抓,双方都安全;如果被抓,根本就没货,他们也是安全的,而且估计他们也渴望余罪被抓,那样的话,针对这个团伙的所有监控就会露出水面,警察抓人只会出个洋相。

“怕见生人,见谁都这样,只有他妈妈能和他勉强交流。”解冰轻声道。

这类嫌疑人,他们不会相信任何人。这个铁律是成立的,那么唯一的解释是,根本没有货,只是个试探而已。

“伤情鉴定怎么样?”余罪问。                                                

这是一个聪明人设的局,而拉他送货这一招貌似聪明,实则极蠢无比。任何把安全和利益放在绝对第一的人,肯定不会冒险,哪怕已经认定身边是位彻头彻尾的“黑警察”。

“全身大面积软组织挫伤,是被皮带抽的,他们威胁徐雪梅给杜立才打电话。”解冰道。

余罪在慢跑一个小时后,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了。

余罪一吸气,全身血往头上涌,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是假的!”

“不要带感情色彩,那会影响你的判断力。”解冰把余罪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烟头在晦明晦暗的夜色中,闪亮着红点儿,他手指一弹,画出了一条红色的线,被夜风吹得不知去向。他回头一瘸一拐走着,在背后拉长一道身影,显得格外狰狞。

“能对这样小孩下得了手的人不简单啊。”余罪愤愤不平地说。那个惊恐的孩子,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他没想到老杜的家里还有这个不幸。

申均衡知道实情,当然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这样隐晦而曲折的故事,不知道警察读懂了没有,否则今天的戏,可就全都白演了。

“你第一天当警察啊?再没底线的案子都不稀罕,两条腿的畜生太多了。”赵昂川道。

假的,是普通药品。

三个人停留了半个多小时,大致询问了徐雪梅一番,不过是说得少、哭得多,那泪水涟涟的样子,总让人平添了红颜薄命的慨叹。三人都不敢提杜立才的事,不过谁都知道,恐怕这个家要没了。

观察着后面没有跟踪,申均衡笑着说了句。不一会儿车停下了,两人下了车,马铄打开车后盖,成箱成箱的东西,扔到了路面上,叮叮当当响着,有个从包装箱里散落出来的瓶子上,隐约可辨的几个字是:硫酸庆大霉素。

出门时已经快中午了,那美妇起身把三人送到门口。刚告辞完,门已经关上了,看样子,心已经伤透了,不管是当警察家属还是对于上门的警察。

“有无间,就有反间,有反间,就会有离间,用处大着呢,他准备撒大网,那咱们也放放长线。呵呵,走吧,今天演了一天戏,也不知道那小子看明白了没有,但愿他别让我失望啊,否则我还得给他讲故事……呵呵,前面停下,把车上的东西处理下。”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赵昂川问余罪。                                 

“申哥,既然您说他可能是真白假黑,那干吗还费这周折?”马铄道。

“浑身的力无处使啊。”余罪道,一脸凄色,他装得很好,恐怕没人会看出来,杜立才的下落就在他身上。                                             

“他又不傻,知道你肯定不会开枪……呵呵,看来警察很沉得住气啊,不抓这批货,想抓大头。”申均衡道。

“没办法,咱们警察大部分的家庭生活,都不是那么幸福。”解冰道。“怎么了?解冰,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去意了?”余罪问。            

“还可以,枪顶着都面不改色,我倒有点儿喜欢他了。”马铄道。

“别告诉我你没有,虽然你惯于伪装,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未必是真心喜欢这个职业。”解冰道。

“那位呢?你觉得他胆子够大不?”申均衡问。                      

余罪嘴一撇:“你这不废话吗?喜欢才见鬼呢。”

“要命的事,谁的胆子真有不怕死那么大。”马铄道。             

出了单元楼,余罪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下,兴奋地接听着:“直接说,结果怎么样?啊,还真有?检测出来了……含量有多高?好好,我马上到。”

又换成了马铄开车,申均衡坐到副驾上,看着慌慌张张的李冬阳道: “阳官的胆子,也不算大啊,看把他吓的。”

余罪装起手机,风风火火地要走,回头告辞道:“对不起,不请你们吃饭了,化验有发现,说不定就挖到毒源了,我得去一趟。”

李冬阳稍有不解,可不敢问,他巴不得跑了呢,赶紧告辞走人。

说着话就风风火火上车走了,打开警报,飙着走了。                     

“你别管了,坐公交回去吧。”申均衡道。

“这家伙,看着也不靠谱啊,可谁能想象出他居然是神探?”赵昂川看着远去的余罪,很不理解地说,回头问解冰道,“副队,你说就这种没头没脑的悬案,他能破了?”

车戛然停下,申均衡和马铄各自开门下车,这时候李冬阳倒急了,追问:“喂,马哥,车里的货往哪儿卸?”

“可能不行,”解冰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不过他又想了想补充道, “但如果是我,就是肯定不行了。”

可越是胡来,有时候还越安全。他们一路在几家KTV象征性地停留, 然后畅通无阻地出了市区,直驶向国道,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天色已晚,申均衡毫无征兆地喊了句:“停车。”

明暗沉浮

走黑路的,谁也不敢相信警察哪,哪怕是“黑警察”,这明显是违反常理的事。走了不远,李冬阳就吓得直擦额头冒出来的汗,二十四件货啊,逮着够崩脑壳了,平时走货都是化整为零,甚至用最不起眼的自行车载货,怎么安全怎么来,哪像这回,真是胡来啊。

“可能找到了?!”

“哥,车上还拉着货呢。”李冬阳腿肚子有点儿抽筋,看老大时,老大白了他一眼,他咬咬牙,一踩油门,开始走了。

杜立才看着手机,有点儿惊喜地说了句。

他言辞闪烁,这肯定是稍有担心。马铄拨了个电话,不多会儿,那辆载货没走远的哈弗去而复返,司机和一个马仔跳下车,腿有点儿哆嗦,马铄一使眼色,两人飞快地溜了。马铄和李冬阳坐回车上,后座上申均衡已经赫然在座了,没多说,直接一句:“速度快点儿,绕着五一路走。”

沙发上的邵帅、窗口站着的马鹏快步上来,凑一块看着余罪发回来的信息。邵帅兴奋地竖了竖大拇指赞道:“杜叔,还是你厉害。”

马铄步行着从地下停车场出来的时候,李冬阳鬼鬼祟祟地出现了,直接跟马铄汇报着:“那货出了停车场,拦了辆出租车就跑了,一刻也没停留。”

看来最了解贩毒的莫过于禁毒的了,在杜立才划定的数个区域中,终于找到了富含伽玛-羟基丁酸的废水。这是制毒排污的主要成分,而这次找到的样本,比正常含量高出七十八倍。

十分钟前……

马鹏已经趴到了行政区图上,对着地图按图索骥,半晌回头狐疑地问杜立才:“大东流河一带,毗邻榆社和五原,如果在这一带的话,就难找了。”

余罪扔回了手机,拍着脑袋,漫无目标地走在城市的人行道上,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像一场荒诞的故事,他一直以为自己看清了,可到现在才发现,仍然是茫然无绪……

“为什么?”邵帅愣了下。                                                      

“老任,让我想想……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我想想……”

“这儿我去过,食醋工业、炼焦、土高炉、煤炭洗选,乡镇和集体加上私人办的小企小厂,具体都不知道多少家,大东流河是一条自然的排污河。”马鹏道。

“我不是确定,而是根本不确定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似的……”余罪狐疑地说,想着突然加快的进度,蓦然而来的送货,虽然貌似很合理,可好像觉得……不对,这就像一场游戏一样,他自己都像一个被牵着线的玩偶,在使劲地蹦跶,到现在都不知道牵线的另一端是谁。

“那也就是说,他们可能隐藏在这里的任何一地儿?”邵帅问。

送货的机会难得,这种事哪怕盯住一个嫌疑人,也有可能走活全盘, 任红城有点儿惋惜地说:“你确定?下一次可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对,只要有技术和原料,解决工业用电和排污问题,制毒就不难了。这一带恰恰已经被盲目开发成了五原以南一个重度污染的地带,选址在这一带,正好便于他们长期隐藏。”杜立才道。

“放开监视,让他们走。”余罪对着话筒道。

“可是这种地方不好查啊。”马鹏道,“那些小镇小厂,都是受当地地方保护的,别说查毒,你查人家偷税都有可能遭到围攻。”

司机一踩刹车,车停在路上了。这时候,他已经听到了手机里的声音,是那辆国产的哈弗,在市里兜圈子,已经在数处可疑的地点停泊过了,按照肖梦琪的估计,应该是已经开始分货了。

 这话让邵帅听得笑了。县以下的乡镇村对于法制来讲,很多时候属于“蛮荒地带”,只认拳头不认理,出点儿事就是群起而攻之。

“停车。”余罪吼了句。

“我相信,余罪会有办法的,只要被盯上,他们离覆亡的那天就不远了。”杜立才一摁,收起了手机,兴奋之后的眼神里,含着坚定。

而且他们不怕抓,现在抓顶多能抓到送货的李冬阳,当然,还有说不清自己问题的余罪。

那种信念来自何处,邵帅无从揣度。他习惯了平庸的生活,现在甚至对这个胆战心惊的氛围有一种另类的兴奋和狂热了,尽管现在连毒渣都没见过,可是他想,真到了起获制毒工厂的那天,会是多么振奋的一种景象。

余罪有点儿蒙,一幕一幕在脑海里回放,越来越感到这个局做得精妙:邀你,不管你是想拿钱,还是想要线索,你除了应邀,别无选择。如果你是真“黑”,这单生意就把你拉得更黑了;如果你是假“黑”,也必须沿着黑路往下走,同样是别无选择。

“这帮王八蛋,真是抓不尽、杀不绝啊。”马鹏瞅着地图愤然道了句,这玩意对他来说太抽象了,计无所出的时候,又回身坐下来,开始擦枪了。

任红城提示着,把家里监控到的给他,让他做决定。

他的耐性可比老杜差远了,这才几天就坐不住了。邵帅对于马鹏的观感并不怎么好,醒来就见这货在猛抽猛喝了,憋得两眼布满血丝,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相比而言,他更喜欢杜立才的沉稳,可他知道这家伙其实心里并不怎么好过,否则那眼神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忧郁?

“车走了,进了太岳路。”俞峰嚷着。

“杜叔,这事完了,我还能见到你吗?”邵帅轻声问。

又听到了曹亚杰在说:“监控现在全部取消屏蔽了,地下停车场可以接进去了,那辆奔驰商务还在原地。”

杜立才侧头看看,是一种慈祥而无奈的表情,他回道:“那你还想见到我吗?”

几方通话,听到了肖梦琪在说:“他们应该是从这里中转,分流到各销售点儿。”

“当然想。”邵帅热切地说。

“在距桃园公馆三公里的一个交通监控上,捕捉到了一辆白色哈弗出来的场景,坐驾上的人正是李冬阳。”

“凡你想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咱们的生活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这样。”杜立才笑了笑,拍了拍邵帅的肩膀,坐下来,和马鹏相对而坐,开始干着同样的事:擦枪!

余罪汇报着经过,前十个小时,几句话就带过了,而最后几分钟, 却连他也讲不太清楚了,特别是货的来源,怎么上的车、怎么转的车,而且关键是,货的真假、有多大价值,是不是足以把一窝嫌疑人全部牵涉出来……说了半天,电话岔线了,里面传来李玫的声音:

午后二时,那辆京牌的越野警车驶回了省刑事侦查总队,副驾上的任红城跳下车,随意走了几步,回头才发现余罪显得有点儿紧张,磨蹭着还没下车。

“详细情况。”任红城问。

他笑了,不过就笑了笑,没有揭破。

“一辆白色的哈弗,载走了一批货,二十四件……是他们骗我从南寨拉回来的,枪顶着脑门,我没办法。”余罪道。

中午在支援组的驻扎地开了一个短会,检测结果和余罪带回去的消息,让支援组和第九处的人大为欣赏,还真想不到余副局长进步得这么快,对于制毒以及化学成分的分析都了解得这么清楚,而且在短时间内划定了大致区域。这意味着,毒源一案大白天下的时间不会很长了。

“发生了什么事,周围的监控设备全部屏蔽了,我们根本进不去。” 是任红城的声音。

现在余副局的名字可是如日中天哪,直接给省厅专案组和国办第九处同志讲区域划定原则,那叫一个言惊四座哪。

这是自己人,电话直接接通,余罪看了眼貌似漠不关心的自己人,对着电话道:“我出来了。”

任红城上前敲敲车窗,小声问:“小余啊,你好像很紧张啊?”       

车里,司机递着手机道:“家里呼你。”

“废话,我当然紧张了。”余罪侧头,吸吸鼻子,像犯错了,又不想承认错误那种尴尬的表情。                                                 

一天的忙碌,正事几分钟就结束了,余罪从地下停车场奔出来的时候头皮还发麻,站在街口,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上车便走。

“没事,组织有一天会证明你的清白的。”任红城严肃地说。

不问还好,一问气更大了,马铄朝着他的背影“呸”了口,真有想拔枪的冲动。

清白是什么事呢?自然是那天姚曼兰送来的三个女人的事了,这么严肃地讲,余罪怎么就听着刺耳呢。余罪不屑了,开门下车道:“不证明怎么着?我还希望是真的呢,切。”

“少吓唬老子,你们下这么大本钱,舍得轻易把老子拍死?切。”余罪头也不回地甩了句。

余罪说完扭头走了,任红城笑着跟着,没走多远,他拽着余罪往操场的方向去。余罪直问干什么,老任说了:“得先去见一个人,国办和地方得处好关系,现在是求同存异的时候,有些小疙瘩必须解开……比如,你打人家那事,真以为没事了?”

“嗨,我说的听到了没有?再有扫毒行动你不报出来,小心我把你报出去。”马铄道。

“打都打了,还要有什么事?”余罪无赖地瞪眼了。                     

就这么走了,走得很得意,像得了钱很嘚瑟那种。站在车门口的马铄皱皱眉头,这警察是什么货色,怎么不管钱多钱少,从来都是揣着就走, 连个谢字都没有。

“你别这样好不好,人家以大局为重,你不能蹬鼻子上脸啊,就算人家手伸得长了点儿,也不至于把人家打成那样啊,别告诉我没私心啊。” 任红城道,表情严肃地盯着余罪。

一扎人民币扔出来了,以余罪现在收钱的水平,手里一掂就知道是一扎五万的,他不客气地揣进怀里了。

这可把余罪噎住了,打人家郭鹏广那事儿,没追究不等于没事了,现在是案子压身,保不齐事后还有麻烦,他贼眼骨碌碌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老任拽着不大情愿的余罪到了操场,那里正有一队特警在训练, 队列长跑,齐刷刷的颇有威风,全部身着无标志的黑衣。

“当然上路,告诉你,让你去送死,何乐而不为呢。”余罪直接道。有时候实话有奇效,这话里透着真实,马铄一揉那团纸,扔了,拍拍余罪的肩膀道:“行了,你入伙了……有什么消息给我们通个信,我们有什么事,会联络你。简单讲,我劝你老实点儿,桃园公馆的录像、今天的事,让你后半辈子全在牢里过都差不多了……给,合作愉快,余副局长, 就不送您了,自己打的回去吧。”

这是第九处带来的警力,从禁毒局撤离后暂驻这里,等着新的命令。任红城拖着余罪要见的人就在队里,他和带队的打了个招呼,那位带队的指指场边的装备车里正在调试设备的男子。

“是吗?这么上路。”马铄笑道,似有不信。                              

那就是郭鹏广,余罪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一不小心揍了个人才。据说

“你最好别和他扯上关系,他是禁毒局的一个高级警官,枪杀了一名在押嫌疑人,现在已经是通缉要犯了,全市警察都在追他,有消息我一定告诉你。”余罪道。

人家也是警官大学毕业的,专业学过警用通信设备,在禁毒局的所有外勤里是个全才,因为被殴受伤才暂时撤到装备上了。

“当然有,不过成哑炮了……问你件小事,这个人是谁?”马铄拍着一张通报,正是余罪用来找杜立才的、诬他是毒贩的那张。余罪看了眼,马铄补充着,“有人买他的脑袋,消息很值钱啊,您不会不认识吧?”

任红城来当这个老好人,上前叫着郭鹏广,两人寒暄了几句,不得不承认,京城里来的人素质还是相当高的,敬礼加问候。老任带着歉意聊了几句,那小伙直说没事,回头看余罪时,余罪好尴尬的样子,翻着眼,似乎不愿意上来道个歉。

这个表情不假,现在禁毒局已经瘫痪,原班人马几乎完全用不上,这个市场已经失去了消息来源,只能靠天吃饭了。余罪笑了笑道:“哦,让我当内鬼……你们干得这么漂亮,拉下水的应该不少啊。”

“瞧瞧,郭同志,您千万别记恨他啊,咱们基层刑警队的就是这样。”任红城指指余罪,有点儿难堪地说。郭鹏广笑了笑,向余罪伸出手来,笑道:“没事,不打不相识嘛……余警官,你出手可够黑的啊。”

“不不不,您又错了,还是穿着警服,能给我们安全感。比如昨晚的行动,您老要是言语一声,我们可能少损失很多货。”马铄道,好懊丧的表情。

“我真把您当成毒贩了……毒贩就和您这样差不多,死不开口啊。” 余罪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道。

“办事可以,代价够大就行。可你这是逼老子脱了这身警服,跟你们干是不是?”余罪道,翻着斜眼,不怒自威。

郭鹏广脸色稍变,哭笑不得了。任红城插话进来了,他斥着余罪:“就算真是毒贩,你也不能这样执法啊。”

似乎这是一个拉你入水更深点儿的办法,亲自押送大宗毒品,即便是个虚与委蛇的假“黑警察”,经过这事恐怕也得被三查五审,身上这身官衣估计不保了。

“我错了,对不起啊……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介意啊。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要知道您是个化装侦查的,我哪敢抓您老人家啊。”余罪觍着脸道。

“也不一定啊,警察的枪可比我们多,不过您老人家这杆枪,能不能给我们用啊?”马铄道。

“真没事儿,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种事经常有……不过余队长,听说您的工作是卓有成效啊,说不定咱们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呢。”郭鹏广笑道,恩怨算是一笑尽泯了。

“可以,有枪的说了算。”余罪坦然道。                                    

瞧人家这气度,余罪也谦虚了:“我就是个半把刀的水平,将来办事还得靠你们这些正规军。”

“呵呵……哈哈……有种,我现在相信了,你真像传说中说的那么有种……”马铄手挽了个枪花,“嗖”地收起了枪,那动作相当优美,绝对是常年历练的水平,他“嘭”地合上了车门,笑着看着余罪道,“现在, 好像我能发号施令了,余局长,您觉得呢?”

“客气了,客气了。哎,任处长,活都交给你们了,老把我歇在这儿,可真是快闲出病来了。”郭鹏广回头又和任红城客气着。任红城却笑道:“快了,等不了几天了,已经有线索了。到时候啊,还得靠你们啊……好好养伤。”

没什么表情,就像根本未见一样,旁若无人地站着。车走远了,听不到车声了,余罪催着:“你可以放下枪了,只用拳脚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怕什么?”

“伤快好利索了,就是心里憋屈啊。”郭鹏广道。

马铄的枪未动,催着上货,那两人搬完二十四件货,“嘭”地合上车门, “呜”地倒车出来了,加着油门,飙出了地下停车场,这个过程马铄仔细地观察着余罪表情。

那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打在别人身上一样,余罪很惊叹这人既不记打,也不记疼的豁达。人家姿态这么高,余罪就显得有点儿小家子气了,不但说话局促,而且目光闪烁,老是瞅人家那装备,气得任红城斥了几句之后,赶紧揪着余罪走了,省得丢人现眼。

“也许不会,也许会,不过为了避免更多麻烦,还是防着点儿好。”

“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瞧你这样儿,昨天才要了人家的车,今儿又看上人家大功率卫星通信了。”任红城小声斥着。

“真的吗?”余罪慢慢地,放下了手,盯着马铄,很沉稳地说,“不管我想做什么,我打赌,你不会开枪。”

“弄他们点儿是点儿,案子完了东西又不用还了。”余罪小声道。   

“呵呵……聪明人,我有点儿喜欢你了。不过你想过没有,不管你是想在这单生意里拿钱,还是想把我们一锅烩了,我都有可能朝着你这儿……”马铄笑道,做着开枪的动作道,“砰!来一枪。”

“去去,那玩意儿能给咱们啊,他们是独立建讯的。”任红城道。   

是啊,不管真黑假黑,这次算是抹全黑了。余罪亲自驾的车,那么多人证,一查交通监控就把他钉死了,余副局长亲自押送的毒品算是赖不掉了。 

“要统一指挥,就不能有这种小山头啊,万一他们再横插一杠子,那可麻烦了。”余罪道。                                                                   

“这个已经无所谓了吧,干这事又何必顾忌我的想法。”余罪无奈地说。

“所以你就少找点儿麻烦,现在联合办案,线索甄别和信息处理,国办九处能直接看到。再有明面上的违规,小心处分你。”任红城道。      

“说话呀。余副局有什么想法?”马铄动了动枪口。

“拉倒吧,你都在处分边上呢,还吓唬我?告诉你,马鹏那事回头查你,你肯定擦不干净。”余罪嘚瑟了句,气得老任怒目相向,背着手加快了步子,干脆不理他了。

多么智计百出的设计啊,余罪想起了羊城的那次,不是老子不奸诈, 是坏蛋比我更狡猾啊,谁能想到这才认识几天,直接就进入主题了。

此行的目的地在总队后院,单身宿舍的顶楼,那个封闭的区间里,通向顶楼只有一列单独的楼梯,楼门里有岗哨,余罪在这里住过,这是传说中省纪检双规领导干部的一个备选之地。他曾经见过那些神神秘秘的纪检干部出入过这里,和谁也不打招呼,只是他无法想象,有一天,林宇婧会进到这里。

他的声音短促、低沉,两人吓得一激灵,赶紧搬货。马铄回头看举着手的余罪,意外地笑了笑,皮笑肉不笑那种,他揶揄地问:“余局长,不知道您身上带追踪器了没有?可就算带着也来不及通知了呀?就是通知,这好像也不好说啊,是您老亲自押送的。”

那是一种什么情形呢?即便他蹲过深牢大狱,也无法想象那种煎熬能把一个女人变成什么样子。

举枪的动作,把两位马仔也吓得愣在了当地。马铄一摆头,恶声恶气地催了句:“快点儿。”

想到这儿,他就有想揍人的冲动,毒贩抓不着,毒品没见着,抓来抓去,出事的净是自己人。

荒诞剧目

“走啊,余副局,你要不想见,那就算了。”任红城回头道。         

千算万算,仍然漏算了,所有消遣都是逗他玩的,就是为了回程这一趟危险的送货……

“单独谈话,你回避一下。”余罪道。                                       

“嗒”的一声轻响,马铄随手一甩,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余罪脑门上,笑吟吟的马铄一瞬间凶相毕露,用枪顶着余罪,眼光凶厉,丝毫不怀疑他根本不是威胁。余罪下意识地慢慢举起手来,慢慢地靠着车背,那种极度的恐惧袭来,让他一时间尿意甚浓。

“嗨,你谁呀,给我发号施令?”任红城瞪眼了。                        

马铄一个口哨,一个手势,下来了两位小伙,飞快地卸货。等余罪下来时,傻眼了,他看着这二十几件小包装的箱子,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指着马铄勃然大怒道:“马铄……你狗日的让我给你运货?我他妈……”

“别不服气啊,有本事你自己查毒源去。”余罪撂了句,把老任气得噎住了,只得悻悻地跟在余罪背后上楼了。没办法,现在重任系于一人, 整个专案组都在向他倾斜。

他吹了声轻佻的口哨,然后“嗒”地开门下车,车后相对的一辆车, 毫无征兆地启动了,后厢大开,这边的马铄拉开了后盖,“唰”地抽掉了盖着的遮布,包装整齐的数箱东西赫然在目。

顶层在五层,看守正无聊地翻着一本破得不能再破的杂志,这种停职审查的级别不算高,只要有人陪同,可以活动、和家人会面什么的,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没人愿意见到熟人。

“哦,这事儿啊,”马铄笑道,车停稳时,他抿抿嘴,呵呵笑了几声道,“这事不已经办了吗?!”

进去的时候任红城指指第三间,门是开着的,不用反锁,出来只要汇报就行了,她可以活动。不过据任红城讲,这些天,林宇婧根本没有出门。

“就吃吃喝喝了,什么叫正事……哎,对了,你不是说,要谈什么生意吗?”余罪直接问。

余罪步履沉重地到了门口,敲门时手又僵了,有点儿怯,而且有点儿难堪。不是他难堪,他怕自己让林宇婧感到难堪,一年未见,可谁能想到,相逢是在这种情况下。

“瞧您说的,我还真不敢消遣您,找您,肯定是商量正事。”马铄笑道,指着停车位,“往后走走,37号停车位,那儿安静,谈点儿正事。”

笃……笃……笃……余罪鼓着勇气敲门,里面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声音:“请进!”

“我说,马铄,你今天逗我玩了一路啊,嫌我工作太忙,给我找消遣啊。”下停车场的时候,余罪笑着说。

门“哗”地打开,余罪出现在门口,正坐在临窗的桌后写着什么东西的林宇婧回头时,一下子石化了。

不过这个时候只能客随主便了,揪心的事还没有什么下文,他觉得马铄似乎要趁饭间跟他谈事儿,于是也把困惑按捺下去了。一路驶回桃园公馆,门厅口子马铄示意着李冬阳下车到厅里等着,示意余罪把车往地下停车场开去。

她的表情是那么憔悴,灵动的大眼睛变得忧郁了,圆滑的脸蛋不像记忆中光泽照人,头发有点儿乱,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岁,更离谱的是,桌子上居然还放着烟,一屋子烟味。

绕着进市区,已经是晚六时了,马铄安排到桃园公馆,吃完饭再把余罪送回去。李冬阳打着电话订餐,余罪仍然觉得别扭,这屁事没说,就开始吃吃喝喝了,黑社会总不能是这效率吧,什么时候和官场一样了。

蓦地,林宇婧“啊”地掩上了脸,最难堪的样子,还是让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看到了。

果真是好车,起步强劲,动力澎湃,过个坑洼根本没有什么感觉,高速不经意轻踏油门就飙到了一百四,比分局最好的那辆现代越野车不知道强出多少倍。舒适性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就到市区边上了。

“你出去。”林宇婧道,声音有点儿沙哑。

那凸嘴暴牙的李冬阳赶紧跳下车,点头哈腰请着余副局上座,男人嘛,看到靓车和美女,都会忍不住心里痒痒,余罪坐到了宽敞的驾驶位置,副驾上的李冬阳殷勤地给放着音乐,后面的马铄已经递来了饮料。

余罪没有走,走近了几步,桌子上扔着一包红塔山,已经抽了一半了,他实在想象不出,林姐叼根烟会是什么样子,反正那样子让他觉得哭笑不得。

“请请……余副局,实在对不起,招待不周,不知道您不喜欢这种场合。”马铄把余罪往车里请,殷勤地邀着,“要不,您试试我这车?剧组新购的奔驰商务,手感相当好……试试?冬阳,下来,让余副局试试,要是喜欢就开着玩去吧。”

“出去啊,听到没有。”林宇婧双手掩着脸,伏在桌子上,生怕余罪看到她的脸似的。

然后就该回去了,薛妃回到了影视圈那群姑娘里,余罪知道她是个充当媒介的角色,没有在意。只是他一天了都没看清,马铄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似乎还真像他所说的那个“供货商”,他好像跟在场大部分的土豪都熟悉。

余罪没吭声,拉把椅子坐了下来。

纵是不愿,薛妃也勉为其难地又和余副局坐一块了,可连她也纳闷的是,别人在忙着递名片、叙旧,忙着结伴玩,特别是那圈打高尔夫的,陪着潘总那叫一个热闹。可马铄口中的这个“主角”倒好,就那么坐着睡了两个小时,等醒来一抹口水,这个私人小聚,已经接近尾声了。

半晌,林宇婧听到了火机的声音,闻到了烟味,憋了好久,她悄悄地侧了侧头,看余罪斜叼着烟,根本没有走的意思。她脚下踢踢余罪,小声道:“先出去好吗?我洗把脸你再进来。”

薛妃愣了下,似乎不信,马铄却是不多讲了,直催着:逗他玩玩,放心,保证你吃不了亏。

“没穿衣服时都见过,这穿着衣服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余罪道。

哎哟,余副局头一点一点,睡得真香,连“砰砰”的保龄球声音都听不到。马铄愕然回看薛妃时,薛妃噘着嘴,似乎尚有不悦,陪这种客人, 可真没什么指望。马铄笑着示意道:“这个客人比其他人都重要,今天的主角是他。”

“你……”林宇婧火了,坐直了,生气似的一甩手,“好吧,反正都这样了,你看吧,是不是很傻很惨啊。”

一睡着,端回饮料的薛妃可哭笑不得了,别人求之不得的攀附机会, 这个分局副局长还愣是睡着了,她蹑手蹑脚找到了正和魏锦程、姚曼兰几个人聊天的马铄,悄悄示意了下。

“不错了,还有烟抽,我被关在大狱里的时候啊,都是捡烟屁股卷着抽。”余罪轻松地说,又点着一支,递给林宇婧。林宇婧愣了下,这样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余罪看到的,可到这份上了,又能怎么样?那烟递来时,她犹豫下,余罪笑了笑,是鼓励的眼神,她干脆夹着,猛抽了一口,然后鼻子、嘴里,呼着烟,居然没呛着。

吃完饭,有继续聊天叙旧的,有玩场地高尔夫的,有姚曼兰带来的一群姑娘,陪着客人在二层三层玩保龄、打台球的,余罪这回可是难入戏了,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糊里糊涂就睡着了。

这样另类的关心,没有苛责她抽烟,没有怜悯她的处境,一下子让林宇婧不再孤单了。

“对,我是他们的供货商,当然都认识了。”马铄神秘一笑,碰了碰杯,和余罪一饮而尽。

“有前途啊林姐,我很看好你啊。”余罪小声道。                        

“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认识?”余罪端着酒杯,随意问了句。

“前途?”林宇婧愣了下。                                                      

“去去去……我往上升,还需要脱裤子放屁找他们?”余罪不屑道。马铄惊省了,点头道:“哦,也是,像余局这么年轻有为的,还真不多……其实就是场面,认个脸儿熟,以后什么时候办事说起来,哪回哪回在一块儿吃饭不是……来来,我敬余局一杯,薛啊,你也敬一杯。”      

“对,男人的吃喝嫖赌抽,你都占了几样,能没前途?瞧这抽得多潇洒!”余罪坏笑道。林宇婧一笑,却是差点儿挤出泪来,她掩饰了下,出声问:“你来干什么?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边吃边道歉的马铄仍然是诚惶诚恐的表情,轻声附耳道:“我怎么敢哪,您说吧,想攀结哪位土豪,我帮您介绍。那位,燕登科,报业老板, 和你们局长能说上话;那位矮胖子,周森奇,是咱们省有名的煤焦老板, 给闺女一个亿嫁妆的就是他……那位魏锦程,桃园公馆的幕后老板,是位低调富豪,我和他最熟悉……这些人,在你们公检法里,大部分都有关系。”

“我是代表组织来的,审查你。”余罪道。

“马铄,我说你今天是故意消遣我吗?”余罪放下盘碟时,稍有不悦地问马铄。

事情不管多严肃,在余罪嘴里就是笑话,看那叼着烟坏笑的样子,林宇婧怎么可能相信。可这境遇又不可能不让人相信,没有第三者,没有岗哨,就算处长来也不可能是这种待遇,最少也得有一个记录员的陪同。

就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小伙儿,穿着球服,穿梭在显贵的人群中, 一边敬酒,一边致谢。至于余罪,自然是不够格让潘总敬一杯酒的,余罪有这种自知之明,默然躲在角落里和薛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潘总对马铄的搭理也不多,余罪一直觉得别扭,那种别扭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你……你真是……?”林宇婧狐疑地问。                                 

在高尔夫休息区足足待了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是看别人聊天,小部分时间是吃饭喝酒。席间余罪才晓得,这是给古装剧赞助的各位投资商, 居然都是看在京城来的潘孟老总面子上,这当口儿余罪可认准潘总了,又一次颠覆他心里对富人的想象了。

“这还有假,审查现在开始啊……哎,我说,你都可以会面了,为什么不通知我?还让老任遮着藏着。我居然都不知道你回来了。”余罪道,一看林宇婧表情凄然,他赶紧警示着,“别哭啊。”

“你少拍马屁,我霸气?我生气行不行啊?大过节的,到这地方扯淡,有什么意思?”余罪是真的有点儿生气了。马铄赔着笑脸,又是认错,又是安抚,还使着眼色,让薛妃处处小心陪着。余罪却也是不好驳人家的殷勤了,只得硬着头皮支撑着。

“谁哭了?”林宇婧气得反驳了。                                             

这话让薛妃听得一愣一愣的,马铄却是知道余副局的风格,直竖大拇指道:“还是余局霸气,这事也就您敢干。”

“我看你这样像是要哭,总算见到亲人了嘛。”余罪道。               

气得栗雅芳不客气了,手里的半杯酒直接泼到余罪脸上,然后噔噔噔走了,生气了。马铄和薛妃被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替余局擦着,关切地问怎么回事,余罪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我砸过他们家车,光砸没赔钱,记恨着呢。”

“你不是亲人,我也不需要哭,唉……”林宇婧叹了声,掐了烟,漠然地看着余罪,准备着那番审查的问话。                                          

打发了这个,又发现一熟人:陪着父亲的栗雅芳居然发现余罪了,惊得酒杯差点儿摔了。她放开父亲,凑到了余罪身边,审视着薛妃,然后酸酸地问:“哟,余局长,女朋友啊?”余罪愣了下,故意刺激一般一指薛妃道:“刚认识的,漂亮不?”

“哦,不哭啊……那审查开始之前,有几件事给你讲清楚,你必须如实地向组织反映你所干的每一件事,必须服从组织的决定,你同意吗?”

余罪直接回敬:“滚!”

余罪问,这却是官方的口吻,和其他来人言辞一样,林宇婧脸皮变得苍白了,点点头。于是余罪严肃地说:“好,现在我代表组织向你提第一个要求,哎,妞啊,给组织笑一个瞧瞧。”

余罪诚实地说:“我根本不知道哪位是潘总。”魏锦程不信,指着余罪说又装。

余罪蓦地笑了,正悲戚的林宇婧,一下子“噗”地笑出来了。她气得挥手就要揍人,余罪一躲,警示着:“注意你对组织来人的态度啊,没有潜规则你就不错了。”

更别扭的来了,碰到熟人了:魏锦程在场。他逮了个空小声问余罪: “哟,可以啊,余局长,什么时候和潘总拉上关系了?”

“我……你给我滚。”林宇婧气不自胜地抓起一堆稿纸,徒劳地扔向余罪。

车上不用说了,薛妃变着花样逗余副局开心,还暗示着留个电话啥的。下车的时候挽着余罪的胳膊,宛如一对情侣,直进了高尔夫球场那个显贵名流的圈子。

余罪贱笑着躲开了,笑得两肩直耸,林宇婧咬着嘴唇,想生气对着那张贱脸也生不起气来了。她捋了捋头发,余罪蓦地起身,趋到门前关上了门,回头时,林宇婧吓了一跳,她瞪着眼道:“你别胡来啊。”

对呀,别扭。自己就是一个小分局长,还是副的,一个小科级干部。在市里随便扔块砖头砸几个人,身份职务都不比科长差。可偏偏就这身份,在这儿受到如此待遇,让余罪有点儿受宠若惊。

借组织之名,行非礼之实,那可是余罪的长项,不料这话听得余罪不高兴了,直道:“这句话就能看出,你对组织派我来是不信任的啊,而且……你的思想是不纯洁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想到胡来那种事?”

怎么老觉得这么别扭呢?

林宇婧一吸凉气,一梗脖子,气得坐正了,她知道余罪的德性,正话得歪说,荤话肯定得正说。

姚曼兰算是知情达意,还安排着高个子的薛妃,送马铄和余罪两位到高尔夫球场,说是中午会餐后,下午还有个联欢活动,一定要请余罪赏光。

重新坐下时,林宇婧情绪已经平复了,她轻声道:“你不会这样安慰我的。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了。”

“呵呵,这不是给您找点儿孝敬吗……嗨,余副局,千万别生气,那我不搞这个了,这样,回头咱们到高尔夫球场,给您介绍几位大佬认识一下,他们个顶个关系都不简单,没准哪位将来就帮得上您了。”马铄道, 拉着稍有不情愿的余罪,和临场休息的姚曼兰、薛妃几人聊了几句。

“没什么事,我现在负责这个案子,外勤。”余罪道。                  

“别介……甭光看剧啊,看剧组里,哪个妞能看上……回头我介绍给您。”马铄笑道,给了余罪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刺激得余罪“噗”地喷了口饮料,笑了半晌摆着手道:“得了,你以后别操这歪心了,好像我自己解决不了生理问题似的。”

“啊?!”林宇婧惊得一蹬椅子,站起来了,她凛然地看着余罪,似乎很惊恐地说,“怎么是你?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一个普通刑警做?”      

现在这个环境,不是内行,看不懂的事就太多了,或许这玩意儿里头玄机不少,但余罪没细问,笑了笑。他看到古装戏里的一个姑娘,正拿着听雪碧喝着,周围一圈人给她补妆,那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但更让余罪没想透的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好像很不明确,他问马铄道:“马铄啊,你叫我出来,就看这玩意儿?还不如在家睡觉呢。”

“那让谁做?”余罪道。                                                         

“靠这个剧,可能挣不到钱;可没有搞剧集的草台班子,那是肯定挣不到钱的。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存在了就有它的合理性,否则谁疯了,往这儿烧钱啊。”马铄道。

“哎呀,你不知道里面的惊险。”林宇婧像是斥着余罪犯傻一样,戳了下他的脑袋教训着,“杜主任家属被绑架,对方逼着他开枪杀了那位主要嫌疑人……驻港的禁毒局联络官,被人打死在家里,如果他们真在内地有加工厂的话,武器装备绝对不会比特警队差……那些人,出手狠辣,根本不留活口。”

“现在啥剧都不卖座,就闹剧还有人看看,热闹呗。”马铄笑道,递给余罪一听饮料。余罪拧着盖子抿了口,很不解地问:“我说,就这剧集,能挣到钱?”

“那你见过他们了?”余罪问。

马铄凑上来了,连问两句,吓了余罪一跳,他紧张间赶紧收敛形色, 笑道:“你说怎么了,被你们这古装戏雷到了。”

“没有,还没接触到,就出事了。”林宇婧懊丧地摇摇头。

“怎么了?”

“伟大的领袖都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觉得,一切犯罪分子,还不如纸老虎呢。为什么搞这么恐怖的手法?那是因为他们势单力薄,根本不会考虑露出水面嘛……没有那么凶。”余罪道。

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快触摸到真相的边角了。“嗨,余副局……”

“你别傻大胆,真的很凶的。”林宇婧强调道。                      

“咝……”余罪开始吸凉气了,一种莫名的兴奋袭来,每每他接触到真相的时候,似乎都有这种感觉。这一次寻觅的时间最长,他无数次在脑子里想过,最终的毒贩可能是什么样的,可能以什么匪夷所思的方式贩运,但每次均以失败告终。

“少来了,我觉得都没你凶。”余罪道,翻着眼皮,瞅着林宇婧。

一念至此,他头脑一下子兴奋了,影视、大货车司机、煤炭运销、制毒藏毒,似乎那关键的节点儿,可以以一种想象不到的方式联结在一起,毕竟运输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而西山省每年外运的煤炭数以几千万吨计,再细致的查毒,也查不到那儿啊。

林宇婧忽然发现自己失态了,手还随时准备戳余罪的脑门呢。她收回了手,拉来椅子坐下,笑了笑,像是斟酌着余罪讲的事,半晌还是不能确定。她审视着余罪,怎么看,他也不像有缉毒实力的样子啊。

对,假的,都是道具……他脑海里意外地浮现起了那次走麦城,替毒贩运货的经历,如果用道具制作成藏毒的工具的话,可能吗?似乎非常可能,一车几十吨的炭块,有那么两三块非常逼真的假货,谁可能发现呢?

“担心先放一边……情况我知道了,问你几个细节,可能对案情有用。你也别担心我,我只是找泄密的线索,硬碰硬的事,我才不会干呢。”余罪道,他的动作像下意识一样,伸手,替林宇婧拢了下额前的乱发,林宇婧有点儿羞赧,不过接受了。

不对,他好像看明白了点儿东西,那逼真的石头块,怎么着就被削成几半了?这假做的,现场都不太看得出痕迹来。

“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都是一团糨糊。”林宇婧道。                  

余罪看得耷拉嘴唇了,这神剧实在是挑战人的理解力,怎么从头杀到尾,就是没看明白呢?

“案发时你在香港,为什么要审查你?禁毒联络官被杀,肯定和你无关。”余罪道。                                                                            

仇人相见,两个门派打起来了,刀叉剑戟、男男女女、砰砰嘭嘭,在一处山谷打得不亦乐乎,一剑,戳死个女的,那女的捂着肚子,如丧考妣的表情;一刀,砍死个男的,那男的像被强暴一样惊恐大叫,打到最后,跑上山包的人急了,端着好大的石头砸人,却不料那位武功高强的女侠,“噌噌”两剑,剁石如切菜,把比她还大的石头块,削成几半了……

“不是审查我,而是西山的几个外勤,都得接受审查。老杜出事后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拜托我照顾一下他家里……就这么点儿事,我是回来后才知道他出事的。”林宇婧难堪地说。

剧目二:

“那你知道他家吗?”余罪问。                               

狭路相逢,一女侠和一猥琐老头相逢了。拍摄场面没配音, 不知道因为啥,就动起手来了,一个使拐,一个用剑,使拐的虎虎生风,用剑的武姿曼妙,拼了几招,吊绳一架,那女侠就飞起来了,一招天外飞仙,把猥琐老头刺了个透心凉。

“你怀疑我是内奸?”林宇婧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看了。

剧目一:

“内奸已经有了,你可能不知道,查到马鹏了,他开枪伤了九处外勤,然后潜逃了。”余罪小声道。林宇婧“啊”了声,皱着眉头道:“怎么可能是马鹏?马鹏和老杜关系很一般,而且他路子野,老杜不止一次在会上批评过他。”

几人到的稍晚,现场已经开拍了,姚曼兰挥着本子,在场上似乎像个剧务类的人物,两台摄像机,一高一低,还架着吊车,剧组围了一圈,服装窝了一堆,演员站了一群。

“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就是报复呢……哎,你了解老杜家的情况吗?别对我有意见啊,我得了解一下全盘情况。”余罪道。

一路前行,安安稳稳的,到了距离南寨高尔夫球场不到七公里的拍摄地,那场面着实让余罪震惊了一下。

“知道他家在哪儿,不过我们没去过。老杜这个人你也打过交道,很正直,又很刻板,开玩笑都少,他儿子有点儿轻度自闭,这事家长很忌讳的。”林宇婧道。

马铄一愣,然后和李冬阳相视哈哈大笑,余罪也笑了,其实吧,男人间真没那么生分,这不,找到共同爱好了。

“那是天生自闭,还是后天的?”余罪问,那个孩子给他的印象很深。“我真不知道,这种事我哪好意思问。”林宇婧道,给了余罪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又不是黄片,有什么看头?”余罪不屑地说。

“好,问点儿你知道的……郭鹏广你认识不?”余罪问。

“嗯,宫斗加武斗,很吃香的,怎么了?”马铄愣了下。

突然换话题,在审问的心理学上,这种方式一般会看到对方的心理变化,果真有了,林宇婧脸色有点儿尴尬,咬咬下嘴唇,嗫嚅道:“看来你知道了。”

“古装剧?”余罪愣了下,和想象中相去甚远。          

“知道什么?”余罪讶异地问。

“余副局,今天是这样安排的,大槐树影视公司投拍的一部古装剧今天开机,场面肯定不错,我带您观摩观摩去,只当给曼兰捧捧场了……然后咱们到南寨高尔夫球场里玩玩,中午呢,一块儿吃个饭……赶着天黑一准回来,您看怎么样?”马铄回头问。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阴暗龌龊啊?没错,我和他假扮情侣在香港和马来出入,还拍过几张亲密照……你一定见到了?说实话他真比你帅多了,我都动心了,很期待发生点儿什么……不过郭帅哥太君子了,他要像你这么无耻就好了。”林宇婧话里带刺地说,说得余罪凸眼了,然后她又故意问,“满意了吧?余罪,我不欠你什么,你不要把我视为你的私人财产好不好?”

那些卖小包、吸食被抓的,不管是警察还是毒贩,都不会同情这种炮灰的,只要有钱有货,从来就不缺这类趋之若鹜的。

“咳……咳……好!还是君子好……呵呵……不过这不能怨我啊,九处的直接说你叛逃了,还成了毒贩的情妇,气得老子有杀人的冲动了。” 余罪凛然道。

“哪能呢,真犯事那怪他们运气不好。”马铄笑道。

“哇……我这么重要啊?可我怎么觉得你这表情像装出来的?”林宇婧狐疑地问。余罪只要显得大义凛然,那八成是假的,他“哧”一声笑道:“我还真没装,我碰到郭鹏广回咱们省查案来了,那小子被我们抓起来,往死里揍了一顿……哈哈哈……”

马铄和李冬阳犹豫地互视了一眼,这行动他们知道,又折进去不少认识的人。马铄刚要询问,余罪却开口了,直道:“别开口求情啊,那帮人太不长记性,这才放出去多少天,又犯了,再让我说情,我都不好意思张口了。”

得意的奸笑、贱笑、坏笑……然后余罪的笑容凝结了,林宇婧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了,余罪撇着嘴问:“怎么啦?”

“没有,昨晚扫毒行动,忙了大半夜,哎哟,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余罪叹道,靠着车座,好疲惫的样子。

“你能少惹点儿事吗?你看你还像个警察吗?整个一黑社会流氓啊。”林宇婧像是被气到了。

“余副局,您这……不会真有瘾了吧?”马铄终于忍不住了,出声询问道,这哈欠鼻涕齐出的,真像犯瘾了。

不过余罪听出来了,这话里透着的是关心,而且这份关心让他觉得比以往更沉重了几分,或许他倒期待林宇婧移情别恋,那样的话他心里会更坦然一点儿,可现在看出来,林姐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个古板、本分, 只知道按部就班执行命令的警察,她是无意中卷到这个旋涡里的。

开车的居然是李冬阳,这个匪恶分子对余副局长恭维有加,毕竟是人家把他捞出来的嘛。马铄坐在副驾上,偶尔回头看余罪,似乎被他那哈欠感染了,也觉得老困。

“真的,这件案子肯定不简单,别逞能。”                                 

五一劳动节市里的庆祝活动不少,广场上组织了一场工人音乐会,据说晚上还要有活动。这节日过得可怕,哪里都是人,驾车出行不比步行快多少,这辆车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才转出市区,上了高速,车速提起来了。

“别惹事啊,我在外面执勤,老梦见你被开除警籍……出事了。”   

昨天持续到凌晨的扫毒行动余罪也参加了,开发区又网回了一批瘾君子,搜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和包,全部收押开审后他回去休息,已经是四点多了,早晨八点多又上路,一路上直打哈欠。

“我没事,你别担心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混淆一时可能,混淆一世不可能。”                                                                 

九时整,一辆载着余罪的车,驶出了市区。

“有些话,我们出去再说……我知道你的心,就足够了……” “你别这样……外面有人呢……”

会议仍然在没有结果地继续着,不过新东西还是有的,最起码第九处带来的移动式毒品检测装备,还是很受地方欢迎的……

下一刻,余罪一步一晃下了楼梯,耳边回荡的全是林宇婧殷殷的叮嘱。被人思念的那种幸福感是彼此的,哪怕是对他这个并不纯洁的人来说,这里的发现让他既有点儿高兴,又免不了心虚,他患得患失了,真怕案子结束,就是他和林宇婧分手的时候。

这一句明显让王少峰也有点儿反感,一个泄密事件把禁毒局的正常工作都停了,本身就让业内颇有微词,而现在,又有伸长手摘桃子的嫌疑了。他默然地瞥眼看老许时,老许的脸上泛过一丝狡黠的笑容,他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老许的小动作应该早开始了,他这样言行不一的人,场面上汇报的话,千万不能相信……

“有什么发现吗?重大情况必须向组织汇报啊。”出楼门时,任红城提醒了余罪一句。

等“对不起”说完,把有点儿怒意的国办李磊处长气得再继续讲话时,却把词给忘了,他愤愤地把稿子一扔,直接脱稿开始发言了,强调的一句是:各参案单位务必令行禁止,不要搞小团队那一套,在必要的时候,第九处将在人员、装备上,给予地方全力支持……

“我发现她仍然喜欢着我,而且同样发现,我放不下她。”余罪道, 很诚恳的一句话。

许平秋失态了,他人在会场,心却不知道飞什么地方去了,居然无意识地掏着烟,在这个很不适宜的场合,点上烟开始吞云吐雾,直到崔厅长猛咳了几声他才惊省,赶紧掐了烟,连声说对不起。

“真不要脸。”老任评价了句,背着手走了。

国办的那位处长,在总结之后做着指示,言辞凿凿,明显对西山省厅的拖延和迟缓动作不满。与会的市局局长王少峰有点儿同情地看着老许,这种狗拿耗子的事,他真想不通,为什么许平秋总是愿意揽着。

瞧吧,说真话就没人相信。余罪站在原地,郁闷了好大一阵子。

“第三,要尽快查出毒源的所在,争取在第×个世界禁毒日之前,为此案做一个圆满的了结。”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涉案的多位警员差不多走了个遍,毒源线索的出现让专案组着实兴奋了一阵子,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秘密排查榆社当地的小企小厂。而余罪却像着了魔一样开始节外生枝,在查禁毒局人员的社会关系,外界传说“内奸”已经现身,不过他知道,那位内鬼仍然在伺机而动。

“第二,要尽快追捕潜逃人员,哪怕他曾经是我们的人,也不得有任何的姑息和迁就。                                                                         

这颗毒瘤,可能比毒源危害还要大……

“第一,要尽快查出内部泄密人员,查清犯罪事实,给予严惩。      

忌器投鼠

“我们此次来,部里对九处作了三项要求,大致如下:                  

时间是以天计算的,而且越是大的行动,在事前就越显得波澜不惊。 

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离结束还有多长路程,他却无从揣度,这个谜面刚刚托出,谜底还有多深,涉及的人员还有多少,都还是个未知数。

5日,一队戴着环保检测臂章的制服男女出现在大东河流域,沿河走着,分批提取水样和土样化验。流域内的榆社地区是煤焦、化工、水泥等重工业的集中地,这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污水、土路、雾霾重重的环境,却有着装饰考究的小洋楼以及遍地行驶的高档轿车。

听取汇报间,许平秋不时地看着表,此时的时间已经指向九时,他在想,外面的行动应该已经开始了。

这就是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是以重度污染为代价的,现在当地销路最好的不是什么工业产品,而是纯净水。短视和贪婪让这里的治污进入了恶性循环,老百姓总结道:越治越污。

万瑞升的汇报水平许平秋从来不担心,从政工到政委,玩的就是嘴皮,他是位深得屡败屡战精髓的人物。果不其然,他滴水不漏的汇报,以“基本属实”“可能存在”“深入调查”等为关键词的措辞,让国办那几位也大皱眉头。

不过此行的目的却不在于此,大量的水样、土壤样本化验结果,从省环境检测中心,从市公安局法医监证中心,雪片似的飞往一个加密的IP地址。这是国办第九处提供的,他们正在用最先进的检测手法、定位装置, 逐步缩小着毒源可能存在的范围。

大家都有这个怀疑,但都无从查起。总结了近一个月来的行动,对市场的清扫,对贩吸人员的排查,对全市部分环境的取样调查,结论是:继续深入调查。

7日,从京城传回来的检测消息,根据浓度、渗入的程度,数条污染源指向了大东流上游的阁上乡一带,数据不会说假话,最重的污染源,就应该在这里。

万瑞升给了各位一个缓冲的时间,缓声道:“在省厅的统一部署、市局的大力配合下,加上昨天晚上的清扫行动,我们总队近一个月对全市进行大的扫毒行动累计九次,抓获各类涉毒人员二百一十三名,缴获各类含毒制品累计九点四三千克,种类不一,植物类毒品占百分之十七点三。与以往相比,呈下降趋势,不过总体看来,化学类毒品的状况依然堪忧,全市大部分娱乐场所都有或多或少的涉毒行为,这个情况,和国办同志预计的相差不远,我们也怀疑,在五原周边地区,可能存在一个制贩一体的毒品加工厂……”

可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啊?

“接下来,我大致汇报一下我们接手禁毒局工作的情况。”

沿路而建的乡村已经被煤渣和矿渣包围,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炼焦炉,污染了一批;焦炉被取缔后,炼铁的土高炉又林立起来了;土高炉也被取缔后,靠近高速的这里又找到了新的致富途径:煤价涨了,于是遍地的洗选煤厂又如雨后春笋般起来了。

这是所有警察都不愿意看到,但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那就是:打击的力度越大,罪犯升级得就越快。

反正就是肆无忌惮地污染,土地又不是自家的。

对,进步。这个褒义的字眼虽然用得不怎么恰当,但恰恰是事实, 晦暗的屏幕光线中,省厅多功能会议室里零散地坐着数十人,没人对这个词提出异议。屏幕上的资料一页一页放过,从两年多前粗制的玻璃瓶、管剂,已经发展到现在的铝管封装,做成香烟、嗅盐和香水瓶子等十多种样子的含毒制品,极具伪装性和隐蔽性。据说现在在会所,像这种类似香奈儿香水瓶子的玩意儿,售价不菲,而且仅供应给会员。

这一日下午,阁上乡精睿洗选煤厂迎来一群视察的豪车,据说老板要把洗选煤厂卖掉,开价六千万,据说就这价格,还是友情价。

“不过这个好势头维持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又死灰复燃了,而且出现的是一种低毒、高效、微量的配剂及颗粒,现在市场上已经在流传神仙水、大力水和嗨波波等数种售价低廉、样式不一的含毒制品,据省法医鉴证中心的化验,大部分含毒制品均含有高纯度的伽玛-羟基丁酸、氯胺酮,经过与‘6・23’大案之前的样品比对,无论从纯度上、做工上、包装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乡长听说过老板是谁——五原城一个很低调的富豪,姓魏名锦程,因为老婆娘家在阁上乡,早年就在这里建了个洗选煤厂,不得不佩服人家的商业眼光啊,当初的投资也就一两百万,现在都涨几十倍了。

“整个汇报以‘6・23’羊城新型毒品案侦破为分界岭,在此之前,新型毒品吸食在五原发生过十一起致命案件,在羊城以沈嘉文、傅国生为首的贩毒团伙被打掉之后,五原及邻省毒品市场的新型毒品案发量整体呈下降趋势。

买方的来头也不小,传说是京城来的金主,还带着五原不少小富户来参观,这些年煤价一个劲儿疯涨,城里人可是越来越看好山沟沟里的那些煤窑了,最起码浙商里就有近一半的人在煤矿上有投资。

史清淮作为省禁毒局临时主持日常的工作人员,和总队万政委向国办九处来人,详细汇报着:

占地四十余亩,防尘网总高十五米,场里堆着成套的洗选设备,轰轰作响时,近处的人说话都听不清楚。老魏是卖家,详细的账目、资产,已经递到了几位富户的手里,特别是京城来的那个潘孟潘总手里。

“根据我们近一个月来的缜密侦查,汇报情况如下……”

“老魏啊,你开价有点儿黑了啊。”矮胖的燕老板,附耳吼了句。   “真不贵,光我这全套手续,现在你没有三两百万都办不下来。”魏锦程道。

百密有疏

“要不,你下下价,咱们别卖了,让兄弟几个入股经营?”戚润天小声道,只觉得卖给京城的潘总,等于把个下金蛋的鸡送人了。

当晚零时,又一次扫毒行动席卷了五原全市……

“兄弟之间,宁共妻,不能共财哪。”老魏笑道,把戚润天给噎回去了。

同样在这一夜,国办第九处人员重新进驻省禁毒局,此次可不是轻车简从,而是带来了一队特警,武器、通信器材、防护用具,拉了整整两车。

反观那位年纪尚轻的潘总就大气多了,指摘着场里的设备、附属设施,细细问了一些经营上的事,伸手握着,很大气地说:“行了,我两周内付你百分之十五,工商手续更名之后,一次性付你尾款……魏总,您看什么时候签约方便,可以安排了。”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重案队介入了……

“哎哟,还是京城来的痛快,行,这两天我们办一下。”魏锦程乐了,高兴地握着这个年轻人的手。潘总似有其他心思,凑上来问:“要不,咱们再亲近亲近,你的桃园公馆也不错,开个价?”

不多会儿,各组短会宣布命令,接手绑架案的解冰和赵昂川吓了一跳:传输数据的通信密码来自国办。等核实了两位被绑人员的身份,两人又有点儿瞠目结舌了,居然是杜立才的家属,而且,事情发生在一个多月前,理论上,案件已经过了最佳的侦破期,除非有嫌疑人露头。

“那地方真不卖。”魏锦程回绝了。                                          

“是!”众组长敬礼回道。

“入股也行啊,你搞个小娱乐能挣多少钱,那么大一块地,直接改成商业住宅,就现在这行情,三五年就回本了,怎么,魏总是舍不得分兄弟们一点儿?”潘总淡淡地说,在五原谈了数桩大型投资,都是举重若轻的态度,而且单一个收购晋祠山庄的手笔,就没人敢怀疑他的能量。

“执行吧。”邵万戈撂了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咱们从长计议,您看怎么样?办了一桩说一桩成不?你这一下甩出这么多钱来,我们小城市里的,可都没地方花呀。”魏锦程谦虚地说。

邵万戈瞪了众人一圈,对众人脸上泛起的愕然很是不满,毕竟禁毒局和二队经常有案件往来,其中很多人和杜立才是熟人,一个警察转瞬间成了被追捕的嫌疑人,大家在心理上不那么容易接受。

“呵呵,我们也就面上光,魏总您这底子还是厚啊。”潘总不无羡慕地来了句。

“第三条:赵昂川准备一下,省厅通缉令的资料很快就会传过来,嫌疑人杜立才,原禁毒局高级警官,涉嫌枪杀一个重要嫌疑人,已经秘密潜回我市,该犯持有六四式手枪一把、子弹若干,通缉令发往各派出所、车站、机场,一有确切消息,马上组织围捕……”

老魏自然是打哈哈了,商人如果不想做这一桩生意,他总有一千种办法绕着走,此事谈成了意向,来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回了车里。这才多大一会儿,白衬衣已经成了灰的,鞋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渣了。魏总前车带路,先送了乡里的干部,接着一路直驱高速。

“第二条:解冰、李航,你们两组人合在一起,准备接手一起绑架案,手头的事全部放下。

买方车里,戚润天和潘总走得比较近,背过人说小话:“潘总啊,老魏可是个商场不倒翁啊,铁快贩铁、煤好贩煤,很少失手。而且这家伙精得很,是有名的铁公鸡,只要有好生意都是吃独食,等他转手时候,基本就剩点儿汤了,不赔钱就不错了。”

“第一条:孙羿、熊剑飞在执行特殊任务,通知各组人员,不得再提起这两个名字,提起就是违纪,谁提起就关谁禁闭。

“那戚总您看我是一定要赔喽?”潘孟笑着问。                           

邵万戈在紧急召开的全队各小组组长会议上,开门见山道:

“那我不敢说,以潘总的能力,撑这么大摊还不跟玩一样?”戚润天道,他期待地问,“桃园公馆,潘总您真有意向?”                           

“以下我宣布几条命令,不要记录。”

“您有什么建议?”潘孟道。                                                   

十分钟后,支援组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禁毒局,设备是由特警用两辆车载走的,目的地就在五原,一行人黑漆漆地进了一所院子,就连支援组的人都不清楚,自己被圈在了什么地方……

“他不会卖的,现在涨得最快的是地皮,这家伙只会囤积居奇。”戚润天有点儿羡慕地说,那块地在谁手里,都是块黄金宝地啊。               

听筒里,静默了好久,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也仅仅能听到呼吸。片刻,电话挂断了,听着“嘟嘟”的忙音,肖梦琪好一阵怅然。她有点儿后悔,一直和余罪保持着那么远的距离,而今天当她身处其间时才省悟,所有的精彩,都是那么多无奈组成的。她好像了解了,为什么余罪会成这个样子。

“那不一定,有机会可以抓住机会,没有机会也可以创造机会。相信我,机会很快就来了……到时候,还得借助戚总您家老岳丈的影响哦。” 潘孟道,两人似乎已经有了默契。

“保重。”肖梦琪吐了两个字,似有千钧,心里莫名的沉重。

“那没问题,可潘总我那件事……怎么您介绍的那人吞吞吐吐,一直没给我啊。”戚润天问。

“那好,我陪你多违反一次,什么事?”余罪问。                       

“他很快会给你的,放心吧戚总,我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

“喂,不要违反纪律,你应该已经接到通知了。”余罪的声音,很轻。“就违反这一次。”肖梦琪声如蚊蚋地说。                                

副驾上潘孟回头笑了笑,很亲和,尽管年纪小了一轮,可那气势让戚润天深信不疑。

说着说着,她倒是抽泣着先哭开了,沈泽和张薇薇相视一眼,意外地,被这些谎言感动了。肖梦琪拿着手机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她这里没什么问题,从警时间越长,家里就越习惯。拨完了电话,她拿着手机却有点儿犹豫,在最后一分钟时,她还是鼓起了勇气,找到了余罪的号码,拨了出去。

这一行,车的行踪都落在了一个交通检查站的摄像头里,实时传输着。图像已经分成很多帧,出现在支援组的电脑屏幕上,分析、去阴影,很快把所有人分离出来了。李玫的任务是把时间轴定位,标好每一个人物的简介。把他们都摄进来的原因,是发现这个煤场流出的洗选废水里,羟基丁酸的含量相当高,疑似是毒源所在。

李玫也在撒着谎:“妈,我回不去啊……妈你别哭啊,我没事,等这回事办完了,我就给你领个男朋友回去啊……”

露头的这一行人,很快又出现在省刑事侦查总队特勤处的电脑上。此时,总队和禁毒局数位领导正在商议泄密事宜,举报马鹏涉案的信息来源是匿名的,九处在初查时曾经要求禁毒局相互揭举问题,并留了手机号和邮箱,不过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可谁知第二次却莫名其妙地接到信息了,而且反映的还很确实,一查就着。这能证明两件事:第一,马鹏肯定有问题,那些钱来路不明,但那些钱最早的存入时间已经长达四年,那时候还没有新型毒品。

曹亚杰在给父亲编着谎言:“爸,我回不去啊,可能近期要出国,对,学习……”

于是就证明第二件事:那个举报的人同样有问题。可是是谁就无从查起了。

俞峰在给外乡的家里打电话,笑容可掬地撒着谎:“妈,五一回不去啊,要出差……”

万瑞升、史清淮早被禁毒局的事搞得焦头烂额了,正好这个确切消息来时,大家换了换思路。不过看着这个新情况,老许又皱眉头了。

他默然地转身走了,支援组成员相互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各自拿着手机向家里问候。

又是他?!

任红城停顿了,他每次这样不近人情地宣布命令时,心里总有一种不忍,他放缓了口气道:“你们有十分钟时间,给家里说句告别的话……十分钟后,我在楼上等着你们,全部撤离。”

魏锦程可算是个名人了,桃园公馆涉毒已经毋庸置疑了,现在毒源指向又到了他家,你就是想给他清白都难哪。

“从现在开始……”

“看……马铄这个重要人物,似乎和魏总的关系不浅啊。”任红城拉着一组照片,是在煤场里,马铄殷勤地给魏总开车门。

“从现在开始,所有案情档案、监视记录,以及和余罪有关的情况,按IV级内部机密处理,你们中间的任何人,都不得再讨论他做的什么事。

“难道这家伙真是个毒枭?”万瑞升狐疑地说,侧头问,“清淮,你看呢?”

“从现在开始,你们只对我负责,只服从于总队特勤处发出的命令,其他命令,一概不予认可。

“桃园公馆的涉毒问题已经数年了,理论上,有大宗的现金、有洗钱的渠道、有销售的渠道,应该具备这些犯罪的条件。而且这个人深居简出,不像其他富豪那么张扬,如果清查他的产业,可能都无法想象,他在数个行业领域都有投资,很低调,但很成功。”史清淮道。

“从现在开始,通信管制升到三级,根据反泄密规定执行,任何人,包括我,不得再和与本案无关的人联络。

“那他还是非常有可能从这里积累资本的。”万瑞升道。               

曹亚杰、俞峰、肖梦琪和李玫,还有已经习惯这里的两位实习生,都表情肃穆,不管有多少情绪,都被这种庄严的气氛掩盖了。

“证据,不能靠想象……你们说,这儿能抓到证据吗?”许平秋盯着偌大的煤场照片,直觉告诉他,尽管找到这里不容易,但他觉得似乎还是简单了一点儿。

“我带来的消息可能要让大家失望了。”老任清清嗓子,直接道,“原定要放假半天,可现在看来不行了,重点嫌疑人已经咬钩了,这个时候信息支撑最重要,现在省厅正和国办第九处协商,加入进来的警力会越来越多,统一指挥、联合行动,更离不开你们,所以,我宣布……”

这个却没人敢说了,许平秋没有听到异议,招呼着任红城道:“捋捋,把线索重捋一遍……现在大部分情况我根本不敢往下放啊,仅限咱们几个人和九处的领导知道,这个内奸究竟是谁啊,总让我时时觉得有把刀悬在头上,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啊。”

明天就是五一了,放假的可能性很大哦。

“特勤六号的情况反映,这儿经常有私人派对,涉毒问题相当严重。经追踪,里面这个保安可能就是供货人……我们放出去的另一个,也是在这儿被拉下水的,还有一次交易也发生在这儿的地下停车场……目前进入视线的嫌疑人,马铄、姚曼兰、李冬阳和孙笛,跟这儿都有密切的关系……加上今天的线索,总不能洗选煤厂也会有羟基丁酸吧?而恰恰洗选煤厂的废水,因为含硫较高,正好可以掩盖羟基丁酸和其他化合物反应形成的废水气味……目前来看,没有比这儿更适合的制毒地点了。它本身就是个不毛之地,根本不怕污染。”

老任从电梯里出来,对着迎接的沈泽吼了句。沈泽快步回返,老任踱步进地下工作室时,数位支援组成员,已经集合完毕,都挺胸昂头看着老任。

万瑞升被案情刺激了一下,要派人进入侦查的话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史清淮也是莫名的兴奋,种种线索已经汇聚到此处了,看来离揭开真相的时间不远了,只是他看许平秋时,副厅长的眉头还紧锁在一起,似乎仍然没有舒展开。

“集合。”

怕线索有误?还是怕官难斗富?

贱归贱,却是实情,这一点儿现在杜立才也接受得了,郁闷片刻,又回到了案情上。三个出身不同、经历各异的人,就盘坐在信息墙前,辨析着这些零乱的信息,谁也没有想过,一个不在警籍、一个注定要被开除警籍和一个警籍已经岌岌可危的人,讨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把沈嘉文的信息捋一下,她被杀之前。”许平秋思路跳跃了。

“办成老杜现在这样,逼得他走投无路、有家难回……这比枪杀管用多了,老杜现在的危险级别,比一般毒贩还高。”余罪道。一听这些,杜立才捂着前额,胸口那股子气无处可泄了。邵帅指了指余罪,做了个威胁的表情,这嘴贱得恨不得想踹他一顿。

任红城找着资料,把一堆影音、录像排出来了,不知道该放哪一个。许平秋若有所思地指着:“……凡事不会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费尽周折,胁迫杜立才枪杀这个关押了两年多的嫌疑人?如果她和这个团伙有交集,那么她就应该和魏锦程有交集……有吗?”

“那聪明人怎么干?”邵帅问。                                                

“好像没有。”任红城道,放开了一帧画面,是一个女嫌疑人被审录像,他解释着,“根据九处的信息,沈嘉文当时对罪行已经供认不讳,量刑肯定是死刑,专案组去羊城也是因为她参与组织过新型毒品的贩运案, 所以才重新提审她……人临死时候的求生欲望总是特别强,她又交代了两个贩毒团伙头目,其中一个叫金龙,来往于港澳和内地之间。九处设局以金龙的名义联系这种生意,没想到这招很奏效,钓到了几个毒贩,抓捕归案后发现价值相当大,其中有几个都证明了,新型毒品的制作,是从内地回流出去的……而且他交代了上线,供货的就是金龙,这样的话,沈嘉文的重要性就被无限提高了:只有她见过金龙。不过这个女人咬得也很死, 据此跟专案组谈条件……不料条件还没有谈妥,肖像还没绘制,她就被杀了。连给禁毒部门提供大量翔实消息的驻港禁毒联络官也被枪杀了。”

邵帅两肩一耸,被惊了下,意外的是,他发现余罪居然无动于衷,只是笑了笑,回答道:“不会,公然灭一个警察,还是个警官,不是聪明人干的事,那样毒品市场会招致无差别清洗的,最终损害的是他们的利益…… 而且我越来越觉得,对方是一个非常聪明,聪明到精明的人。”

“那这就恰恰证明了,很可能九处本身也有问题,否则审讯这么保密的事,怎么可能传到外界?”许平秋锁着眉头道。

“不要自鸣得意,他们谁也不会相信,对这些人来说,安全和利益是第一位的,只要危及这两点儿,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杜立才瞪了瞪眼,然后轻声吐了两个字,“灭口。”

“是啊,他们清楚这一点儿,所以使劲想在咱们这儿挖到消息,现在能挖到的也只有这里了。”任红城道。

“那意思是,他们已经相信我这个‘黑警察’的身份了?”余罪笑着问。

“那能证明,沈嘉文和魏锦程,生活轨迹曾经有过交集吗?”许平秋道。

“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吃了拿了人家这么多,该办点儿事了,应该是委婉地让你接受贿赂,让你入水更深点儿。”杜立才道。

“无法证明有。”任红城道,补充着,“可也无法证明没有,魏锦程经常出入港澳以及国外多地,不排除有交集的可能。”

“我知道,对了,明天见面,马铄邀我谈生意。按你的经验,这会是一种什么情况?”余罪问。

“我觉得就是他,否则不可能这么多线索都指向他。”万瑞升甩着指头道。这是公安干部的老毛病了,其意自明:抓回来再说。

“不要大意,不要逞能,也不要手软,发现任何线索,一定要通知大部队……特别是你啊,余罪。”杜立才回头,关切地看着余罪。

“再等等……再等等……机会可能只有一次,时机还不到……”

余罪和邵帅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警种里缉毒警是个另类,真正心狠手辣的,不是那些拿着狙击枪时刻准备击毙匪徒的特警,而是这些已经习惯了你死我活的人。

许平秋摇摇头,嗫嚅道。他总觉得,种种线索,仍然是碎片化的,虽然看到了很多,但缺乏一条主线把所有线索联系起来,他试着串了一下, 结果是颓然长叹,那似真似假的线索和联系,让他根本无从判断……

“贩毒和制毒不是一个概念,只要还抛头露面,就肯定不是制毒的;只要是制毒的,他们自己清楚,被抓到就是极刑,所以他们会把可能被找到的线索、可能接触到的人,都压缩到极致,一到不得不打照面的时候, 就绝对是你死我活。我经手的十几例制毒案子,嫌疑人大部分都被击毙了,或者选择自杀,能抓到活口的不多……”杜立才道。

“应该就是他!”

“哇,那离终点儿还有多远啊?”邵帅都有点儿泄气了。

马鹏重重捶了一拳,桌子嗡嗡直响,吓了旁观的邵帅和杜立才一跳。余罪有专案组专供的PDA,连接电脑,可以有最新的实时消息。在看到马铄、魏锦程,以及对比检测的发现时,这个结果已经不用再动脑筋了。  

杜立才想了想,半晌才很谨慎地说:“不是源头,顶多能连到源头。” 

“难道,制毒机械真在洗选煤厂里?”邵帅狐疑地说。工业用电,拉一根线就成了;废水废料,直接和煤泥水混杂一起排出。根据九处抓到这类制毒工厂的经验,有两到三个人就能全程操作机械。放在这种地方,恐怕连噪声都没人注意,只需要找几个得力的人就行了。

“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您看马铄、申均衡这条线,价值有多大?”余罪问。

“太像了……会不会有问题?”杜立才狐疑道,他提醒着,“周边类似的地方也不少啊。这个地区都是不毛之地,全区都利于隐藏。”

“对,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这儿的价格比周边省份更低了,几乎和南边持平,南边的销量和咱们这儿不是一个层次啊,咱们全省才三千多万人口,羊城一个市就上千万人口。如果源头在南方,那理论上毒品运到这里后,价格应该高出几倍都不止。”杜立才道。

“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检测到高含量羟基丁酸的。”马鹏道,拔出枪来,试了试,往腰里一插,站起身。杜立才吓了一跳,他被吓回了座位训着:“喂,你发什么神经?你一个人顶用啊。”

“那意思还是说,五原存在毒源的可能性非常大?”邵帅插了句。   

“总比坐这儿强啊,快憋死了……能有几个人?进来撂倒再说。”马鹏恶狠狠地说。

“没有这么严重,最起码化学毒品没有这么严重,去年我离开的时候,就是因为南方货的品质和咱们省的很类似,要去南方找到源头……可惜的是,源头没找到,这儿也泛滥了。”杜立才懊丧地说。

“马哥,您歇会儿,现在那地方不知道有多少监控盯着呢,您一出现,那得先抓您哪。”邵帅劝道。这话没假,马鹏一听,一抹嘴巴,气无可泄地“唉”了声。毕竟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警察的身份了。

“那意思是说,地下贩毒网络仍然存在?”余罪道,这问题就来了,“可是以前禁毒局难道就没有发现这种情况?”

他没死心,找帮手去了。一拧,关了电视,把看动画片的余罪挡住了,余罪摆着手:“喂喂,快让开啊,看动画片多益智。”

“很大……你们看。”杜立才指着信息墙上标着的曲线图道,“这是我根据你的资料绘制的,在扫毒最严的时候,价格飙到了原来的五倍,前一阶段各队抓了上百名涉毒人员,从23号开始到现在,也就一周吧……咱们只要稍一放手,价格就迅速回落,一周降了六成,再过几天,恐怕就要回到初始水平了。”

“咱们去一趟怎么样?”马鹏直接道。                                       

“对了,老杜,就现在这类信息,你觉得有毒源的可能性有多大?”余罪问。

“哎哟,马哥,您有一个打十个的身手,我不行哪……歇着点儿啊,那地方既然被支援组盯上了,别说洗选煤厂,恐怕你一下高速,信息就传回总队了。”

“杜叔,这些天我们已经取到上千种样本了,走的地方越多,我们越发现,可能藏毒的地方太多了,有些地方的环境污染,市民都习惯了。” 邵帅道。这是根据工业用电、废水、废料污染划定的区域,但迄今为止, 仍然没有检测到那种可能。现在问题的症结在于,很多样本根本无法检测,比如城市下水管道的窖井里,那些浓稠的废水里能含几百种微量元素以及有害物质,科技就是再进步几十年也分离不清楚。

“这个我有办法,化装一下,保证谁也认不出来。”马鹏道,很有信心。

这一窝有点儿奇葩,似是而非,可要细看,又处处不像。               

“你可想好了,如果没有还好说,可如果有就麻烦了。”余罪道。   

“这是检测进展,暂且没有发现。”余罪把PDA递给老杜,禁毒,老杜才是专业的。又说到见面的事,杜立才眯着眼站到了信息墙前,也同样感觉到那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信息断层了:孙笛是开KTV的;李冬阳是个拉煤司机;姚曼兰又是搞影视的;马铄更好,无业;牵出来的申均衡,又是搞矿山机电的。即便能凑成一伙,可这些不同的领域,又是怎么样有交集的呢?

“怕死成这样?有老子给你挡着呢。”马鹏不屑地说。                  

“各称呼各的,还是兄弟亲切……是不,老杜?”余罪笑道,不过看到一茶几的狼藉,知道自己后知后觉了。杜立才和邵帅说话很客气,对余罪可没那么客气了,直接道:“说吧,是个什么情况?”

“我倒不那么怕死,只是抓到的制毒证据……也就仅限于那么一点儿证据,顶多有设备、产品以及几个连上线都不知道是谁的工人……这边打草, 那边惊蛇,后台是谁,内鬼是谁,可就永远抓不到喽。”余罪懒懒地说。

“我叫杜叔,你叫哥俩,占我便宜是吧?”邵帅不悦地问。            

这句话管用,马鹏郁闷得一拍脑瓜,坐回到沙发上了。邵帅递给他一瓶酒,劝道:“喝吧,喝多了继续睡。”

开门时,余罪也同样提着一兜子东西进来了,进门就喊着:“喂,老杜,过节了,咱哥俩喝两口……帅,一起来。”

还是睡着省心,马鹏接了酒,瞪了邵帅一眼。吓得邵帅激灵了下,那眼神真凶,他凶巴巴地问:“怕老子跑是不是?看老子像逃兵是不是?”

尴尬间,门铃又响,邵帅起身道:“坏警察来了,我比较欣赏这个坏警察,哪怕是悲剧故事在他身上也会透着黑色幽默。”

骂了一句,拧开盖子,仰脖子一灌,喝上了。

“也对,如果当个坏警察,下场可能是个悲剧;可如果想当个好警察,你的下场,可能更悲剧。”杜立才放下了筷子,两眼空洞地说。也许从枪杀沈嘉文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了他将以一个悲剧结束,现在只等着落幕了。

老杜拍拍马鹏的肩膀安慰了下,回头和余罪坐到一起,凝视着,像是等着余罪开口,余罪却是看着动画片入迷。半晌杜立才问:“别告诉我,你真能看进去。”

邵帅不好意思地扭捏了句:“虽然都觉得英雄的儿子也应该是个英雄,可我不大想重复我爸的路,我想有自己的生活。”

“还真能,这个不需要动脑筋,很轻松,我算是知道鼠标为什么喜欢动画片了,还真有利于思考,你不必有代入感,反正都是看个热闹。” 余罪道。这话听得邵帅牙疼了,看喜羊羊和灰太狼都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余副局的水平确实够逆天了。

“是啊,警察有时候坑蒙拐骗的水平,不比那些罪犯差。”邵帅道。杜立才笑了,不得不说,那年一群可怜的孩子,全是被拐到羊城的,最狠的一个,还被许平秋拐到监狱里了。笑着的时候,杜立才叹了句:“老许是个人物啊,不管是眼光还是手段,能到他那水平的人不多……哎,对了,邵帅,你……后来为什么辞职了?”

“那你就准备看热闹吗?”杜立才问,很和蔼,也很看重余罪的想法。“不……这就像打猎,猎人要善于隐藏和发现,把握最好的开枪机会。猎物和猎人也是一样,也需要善于隐藏和发现,否则会没命的。这个时候,谁要是盲动,肯定失误;谁要是露头,肯定也会失误。”余罪道, 目不斜视,看着电视,杜立才向他竖了竖大拇指,这涵养和功夫不是谁都能有的。

“你当时就很了解?”杜立才异样了。                                       

“怕死就别找那么多借口,去。”马鹏打着酒嗝儿,不屑道。         

那年,谁也没想到,人被逼到进退维谷的时候,爆发出的生存能力都是相当惊人的。当时邵帅接了个中介的活儿,混得也不比其他人差,他笑了笑说:“因为我知道,许平秋在招一个特殊任务的人选,我对他们的行事方式,太了解了。”

“哎哟,我是既怕马哥去寻死,又怕余儿这么深沉地犯贱啊,基本到这一步啊,就应该没有咱们什么事了。”邵帅道,斜靠着沙发,看着这几个人犯愁了:两个被通缉的,一个犯贱的,都是警察,就他一个外人掺和进来,这算是什么事儿嘛。

“我那时候还没毕业,第一次知道他是在我们政治课上,我们教员说的……那次案子很惨烈,谁也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杜立才道,默默地看了这个忧郁的大男孩一眼,好奇地问,“你去羊城的时候我认出你了,那年的城市生存其实你完成得不错,可为什么在最后一刻,选择放弃呢?”

可他又舍不得走,不知道是几位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召了他,还是好奇心促使他想看到最终的结果。反正他就是不想走,而且每每都在思索着, 怎么为这两位争取一个更好的结果,尽管他知道可能是徒劳。

“杜叔,您记得……我爸爸的样子吗?”邵帅突然问。

电话响了,是余罪的电话。余罪懒懒地一摸手机,吁了声笑道:“看,露头了。”

邵帅没答话,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两手托腮,看着杜立才。就像曾经父亲忙乎的时候,一把拎着他,往椅子上一扔,然后自己忙自己的,他总是喜欢看那一身警服威风的样子,总喜欢摸摸父亲腰里的手铐,还有那锃亮的手枪。

让众人噤声,他接着电话,脸上带着坏笑道:“喂,兰姐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他电话里说过了,对方明天约他。”杜立才道。

“想你,所以就想起给你打个电话啊,余副局……说话方便吗?”软软的声音,甜得发腻。

“我吃过了,你吃吧,可能余儿一会儿要来。”邵帅道。

余罪骨头有点儿发酥,奸笑道:“还真很方便,干什么都方便。”

“嗯?你吃了吗?要不一起吃?”老杜看邵帅痴痴地看他,不好意思了。

“几天都没见您了,明天一块吃饭?上次您请我们,这次该我请您了。”姚曼兰道。

回头时,看着老杜狼吞虎咽的样子,邵帅又一次感到了心里那种深深的怜惜:短发,看上去头发已经白了不少,特别是两鬓已经成灰白色了,古铜色的皮肤,一睁眼额头的皱纹就出来了。那双眼睛,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忧郁的神色……这个记忆似乎让邵帅感觉并不陌生,儿时懵懵懂懂的时候,老记得一身烟味的父亲,偶尔会抱着他乐呵呵地用胡茬儿扎他,就像故意把他逗哭一样,后来没人这样做了,那味道却成了他心底最深的记忆。

“好啊,美女邀请,我巴不得现在就去啊。”余罪的口吻很流氓。   

这些天就一直窝在这儿,这确实是个好地方,根本没人打扰,连买日用品都不是那么方便。不过老杜可没闲着,作为警察那种职业的惯性不好改,哪怕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警察了。

“呵呵,是吗,有这么想我吗?余副局,我几位姐妹可是挺想你的,明天要不叫上谁陪您?”姚曼兰在轻声软语,话暧昧了。

话不多说,老杜拆开包装,边夹边吃。一只烧鸡,几样小菜,他狼吞虎咽,看样子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来。邵帅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房间,大房间里一面墙全部被征用了,满面墙都是白板笔写的字和贴的便条。如果有心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曲线图上的数字,显示的是这些天各类毒品价格的变化;行政区图标识出的地名,是已经确认没有发现毒源的地方;还有一大堆嫌疑人的名字,看样子枝节零乱,暂时还理不出头绪来。

“行啊,我可是年轻干部,相当有开拓精神。”    

“明天过节,杜叔,给你整了点儿吃的。”邵帅道。

“好,那您养精蓄锐啊。”

邵帅笑了笑,明明是警察,却越来越像匪徒了。    

“哈哈……好嘞……”

到了五层的一家门前,邵帅敲了敲门,良久方开,闪身而入的时候,杜立才正把枪支往腰后别。

余罪很入戏,或者不是入戏,是本色如此。他乐滋滋地扣了电话,那几位侧耳听的一下子全散开了,邵帅朝他竖中指,老杜直撇嘴,马鹏直咧嘴, 对于余副局自甘堕落得这么厉害,都有点儿受不了,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对于从未享受过幸福的人来说,幸福有时候是一种刺激,邵帅努力按捺着自己不要去想,叹了口气,上楼了。

“嗨,给什么脸色嘛!我这也算为事业献身,虽然不纯洁,但是是高尚的。”

这个毗邻南寨公园的小区着实不错,特别是春意盎然的时候,绿荫浓郁,草地碧绿,与远山相映成趣,每个临窗的阳台都做得很大,像个阳光房。他进楼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看到了其中一间,一家三口,正在阳台上,玻璃后,其乐融融地吃晚餐。

余罪哼着鼻子,替自己的贱行辩护道。不过也是徒劳的,没人搭理他,各自回房间休息了,就连躺沙发上的邵帅也不理他了,埋着头睡觉。

车驶到了桃源小区,邵帅把买好的一网兜吃的提好,锁上车门,下意识地看看左右无人,这才迈步向其中的一幢单元楼走去。

唉,曲高和寡呀,都看到了余副局的无耻,可谁能理解他心里藏的高尚啊,尽管所剩不多,可仍然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紧锣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