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法槌声响,庄重的女法官起身道着:“现在宣判,请起立。”小小的法庭,挤满了旁听的人,原告席连代理坐了一堆人,尚有后排的两位警察,被告方仅有两名代理律师。
再起波澜
这个在五原引起了不少媒体关注的案子可能与原被告有关,一方是诈骗案的受害人,是由刑警组织的,人满为患;而另一方,代理的却是五原市最大的通信运营商,被告席只有两人。
也在当日,刑侦、技侦、经侦各总队负责人会聚一堂,各警种挑选精兵强将组织起了一支反欺诈快速反应队伍,他们的警务通手机上显示的报到地点是:鼓楼分局。
一周开庭四次,激辩不断,终于到了揭晓判决的时候了,原告席后坐着的肖梦琪款款起身,侧头看了眼仍然有点担心的熊剑飞,她笑了笑,给了个安心的手势。
是日,市局督察处行文,通报批评十七位被查到有各种违纪行为的警务人员,严重者勒令停职检查,公开点名批评涉事的各分局、派出所,力度之大前所未有,狠狠地敲响了一记警钟。
审判长宣读着庭审以及调查,焦点在于“网间传送虚假主叫号码”, 即篡改来电显示导致用户被骗一事。法庭指出,作为移动通信运营商,应该给用户提供真实、准确、安全、可靠的通信接入和来电显示业务,本案由于通信服务存在明显瑕疵直接导致原告二十七位用户被骗,严重侵害了原告人的合法权益。
“是我该谢谢您信任。”许平秋很恭敬地敬了一个礼。
“……经过法庭认真调查,现判决如下:五原市xx公司承担因过错形成的补充赔偿责任,合计金额三十四万八千二百元整。原告方的其他赔偿要求,不予支持。”
终于见到真材实料了,李绩优厅长亲自起身,上前来,紧紧握握老许的手,笑着道:“谢谢啊,许副厅长,放手去干吧,厅里全力支持,而且不会插手你们市局的人事、警务等各项工作,我相信,一定会有效果。”
宣判完毕,原告席一片欢声,全庭掌声雷动,不少现场记者的长镜头对准了这一个特殊的原告方,相比两位神情黯然的律师以及旁听的运营商来人,那叫一个对比强烈,明天的报纸“蚂蚁斗象”的追踪报道,恐怕会让更多的人瞠目于这个结果。
“是的,我懂了,您放心,我会很快交给您一份出彩的答卷。”许平秋道,很确定,领导一皱眉,他信心百倍地道,“针对目前各类诈骗案件多发的形势,我们早在酝酿一个反欺诈联动计划,初期已经卓有成效地开展了,而且取得了一定成绩。下一步,我们将组织经侦、网警、技侦等更多警种参与,合力打造一个以防为主、打防结合的专业反欺诈队伍,如果能出效果,就在全国也算是领先一步的。”许平秋道。
肖梦琪和熊剑飞是从侧门出去的,走得很快,肖梦琪追着熊剑飞。运营商的旁听代表,正是他们上门数次给甩脸色看的那位,肖梦琪真怕熊剑飞这脾气惹事。
“不是尽力,是必须。”李绩优盯着许平秋,很诚恳,也很坚决地道,“我在会上说话不中听,全部挑你的毛病,你应该理解。我对厅里大部分正副职很客气,你更应该理解。其实我们的履职方式差不多,对于那些得过且过的人,我们可能顶多期待他守住本职,看好本分;可对于卓有成效、能力不俗的下属,我就不是期待了,只能鞭打快牛,一个单位里, 永远是人多,可用的人却不多。”
“嗨,等等。”熊剑飞吼着。
“我尽力……”许平秋道,悬着的心放下了,这是领导仍然重视你的表现。
“剑飞,注意影响。”肖梦琪提醒着。
“大形势我就不讲了,我们这个职业一直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贬多于褒,大的方面,我不期待有惊世骇俗的表现,更不期待有什么震惊全国的事件。和谐是大局,维稳是重点,治安环境处在一种均衡的态势上就好,但在小的方面,一地一域都有所不同,我们多少应该有点不同于其他兄弟单位的表现吧?五原是全省的龙头,许副厅长您,得做好这个表率啊。”李绩优笑着道。
两人驻足,那人认出肖梦琪和熊剑飞来了,他耷眼道着:“怎么了? 你以为你们赢了?我公司保证会继续上诉。”
“李厅,那您需要一份什么样的见面礼?”许平秋小心翼翼地问,他思忖着,这位领导和其他领导没有什么区别,期待尽快进入角色,演几出好戏。
“你傻呀你,继续上诉,继续输,还得多掏律师费。”熊剑飞直白道,抢着说,“有句话我得还给你,现在法制社会,咱们都得守法……不赔偿我还告到底,想耍赖我保证申请强制执行。”
李厅长扬了扬手里的资料,脸上是一种诲莫如深的笑容,在许平秋疑惑的时候,他笑着补充道:“崔厅的官声不错,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即便存在点问题,也是瑕不掩瑜,不要怪我挑你们的毛病,上任的头三把火立威是必须的……我是说,我这个位置只能负责响雷,行云布雨得下面干,得有点实质性的东西啊。”
凶一句,那人惊得后仰一分,忿意十足地道:“公司赔钱,和我有什么关系。”
“呵呵,这句话比恭维还听得顺耳啊,可以讲恭维的领导很讲策略,也很有水平。”李绩优开了句玩笑,相视笑时,他话锋一转道,“不过, 我们干纪检出身的,对于恭维已经免疫了,说这种话,不是出于防备,就是出于试探……呵呵,咱们开门见山地讲吧,许副厅,您就准备给我一份这样的见面礼?”
“嗨,听这话我就想揍你。”熊剑飞瞪眼凶着,肖梦琪赶紧拦下了。那人拧着脑袋,强自保持着国企员工的傲色离开了。
“不不。”许平秋一笑道,“我觉得,我已经被您琢磨透了。”
熊剑飞指着道:“看看,就这德性。”
“当警察就是这点不好。”李绩优笑了,指指许平秋道着,“工于心计、善于琢磨、喜欢怀疑、吝于坦诚。怎么,许副厅,准备把我琢磨透彻再开口?”
“跟他置什么气,那么大公司啊,他们不敢不赔。”肖梦琪道,示意着往前走,后面追出来一群原告,和熊队长打着招呼,有动情以及高兴的,还狠狠地给了个拥抱,熊剑飞看样子挺享受这种被人簇拥的感觉。
每个领导都有自己的风格,不过所有的风格里都不会有赞美这个词, 特别是在官大一级的时候。许平秋不敢轻易表态,只是谦虚地笑了笑。
两人几乎是被众原告围着上车的,慢慢驶离时,肖梦琪好奇地问着熊剑飞道:“剑飞,当时余罪怎么想起通过法律途径要回损失了?”
这是欲抑先扬,还是拉拢?
“我不清楚,他就打了个电话……对了,就是李厅长到我们队里那天。”熊剑飞道,想想判断道,“不会是那个老骗子教他的吧?一定是,那骗子真有文化,法律学士,余罪搞这个他不行,条文他自己都不清楚。”
“谦虚可能有,惭愧不会有,我来之前私人拜访过崔厅,他给我推荐的几位大将,位居第一的就是你啊,全省警务的定海神针,宝刀未老啊。”李绩优赞道。
“哈哈……别说他,我都觉得可能性不大,没想到官司居然一帆风顺地赢了。”肖梦琪也有点意外的感觉,从庭审开始,似乎这个赢面就注定了。
“惭愧。”许平秋有点不好意思了,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
“赢了好,要不受害人的损失啊,可没地方找了。”熊剑飞关心此事,兴奋地道,这一回,案子圆满了,都赚了。
“许副厅啊,我在未来之前可没少听过你的事迹,部里都知道西山有你这么一位许神探,起起浮浮三十年,唯一一颗没有陨落的警星啊。”李绩优笑着赞道。
“官司赢了事小,影响却大啊,马上会引起各大运营商注意,已经开始封杀网间虚假传送主叫号码了,这个诈骗手法会很快销声匿迹的。”肖梦琪道,这可是件值得大书特书的故事了。
过了很久,轻吁了声,李厅长放下了手里的情况汇报资料,双手一叉,闲坐般的姿势看看许平秋,许平秋正身挺胸,一脸肃穆。
“哟,这一封杀,那我们不是没事干了?”熊剑飞余兴未尽,嘚瑟地道。
其实很简单,他扮成商人直接把局长、所长的名字叫出来,一说是朋友,门卫就屁颠屁颠放行了,这事被李厅长在会上当成笑话给捅出来了。这就是个官本位、商主位的时代,警务单位也脱不了俗啊,许平秋现在都琢磨不清新领导的明确态度,一直战战兢兢,未敢发言。
“发愁没事还不容易,这一周时间可都忙在这事上了,案子一件没办,协办那边可快成闲办了,要不去帮帮忙。”肖梦琪邀着。
特别是领导手里那份情况汇报,五原市警务的各个方面,肯定很专业,可恐怕经不起推敲,特别对于曾经干过纪检的新领导,他对于基层警务的了解,应该不浅,否则就不会轻车简从、游刃有余地出入各警务单位了。
“动手你随时叫我,动脑筋别叫我,有余罪那奸鬼加上鼠标那破嘴,一般骗子都斗不过他们,我去了纯粹是摆设。”熊剑飞谦虚地道。
而且,许平秋明显感觉到了新领导不是个容易琢磨的人,比如摆出来的问题,既有问题,也有成绩;比如见面会上的发言,既有鞭策又有鼓励;比如会后和几位副职的谈话,似乎每个人出去都显得踌躇满志,可偏偏把他放到最后一位,作为一个年龄比领导还大的副职,许平秋坐在沙发上,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想想这案子的侦破经过,肖梦琪被熊剑飞的话逗得哈哈直笑,好久了,没有心情爽朗地这么笑过。
组织上送新领导上任的见面会开过了,全市处级以上领导干部的见面会也开过了,和所有新官上任一样,这位新上任的厅长在基层走访了数日,随行秘书带回了一堆各色各样、丑态百出的基层警务图,放在会上时,已经把不少干部吓得后背汗流了,他这个当局长的也不好过,兵带的不好,难辞其咎啊。
“号外号外……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初审判决,运营商承担损失, 我们胜诉。”骆家龙翻查着手机,接到了肖梦琪的短信通知,他有气无力地说着。
一页……一页……又一页翻阅过去时,许平秋的心,跟着新领导脸上皱纹变化,时紧时松。
这句话可没有引起反响,汪慎修在电脑上翻查着档案的条目,建宗编目就用了一周时间,那表格已经把人做吐几次了,鼠标一如既往地打瞌睡,这家伙不到下班不清醒,骆家龙拍着桌子提醒着:“喂喂,兄弟们, 给点高兴的感觉啊。”
那几位,伸着舌头笑了,不解释,实在不好意思解释啊……
“高兴什么?又不赔咱们钱。”汪慎修道,眼皮都没抬一下。
吴主任笑着,这才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了。
“啊!……⋯什么钱?发钱啦?”鼠标一听钱,猛然惊醒,兴奋地问。
“根据目前诈骗类案件多发的形势,市局准备成立反欺诈专案办, 许局派我来和你们通下气,准备以你们目前的人员构成为核心,扩大反欺诈队伍,恭喜各位啊,万绿之中一点红啊,省厅表扬的就你们两个基层单位,剩下的全是批评。”
兄弟俩一龇笑,再一说这事,鼠标一下子兴味索然了,拍着大腿发着牢骚道着:“就不该来啊,补助没有、外快没有,天天锁这儿还不让乱跑,再过几天,都快发霉了。”
支队长进来了,再看熊剑飞时,熊剑飞不好意思了,呵呵地傻笑,刺激得邵万戈也跟着笑了,然后一室人,全笑了。
这是实情,新领导上任,作风纪律整顿,各单位都是战战兢兢,比刚上学的小学生还老实,能让鼠标之流都老老实实上班,那说明整顿之严前所未有。特别是反欺诈专业组成立,这里又是关注焦点,兄弟们的一言一行,都审慎多了。
比如熊剑飞,脑子就一根筋,还法制意识?除了听命都不会有意识去干什么事。比如鼠标这几个货,要能辛苦到那样才见鬼呢。
说着就到烦心事了,骆家龙一看堆积如山的案卷道:“也是啊,咱哥几个就程咬金的三板斧,真要往专业上凑,还是差了点。”
吱哑声门开了,邵万戈进来了,脸上表情丰富,像是憋不住出去舒服了一会儿。事实上,这个让他瞠然的结果确实有点接受不了,会上领导大批了一通各警务单位存在的问题,但独独把这几位不吝言辞地表扬了一通,但真实情况是什么样,他可比谁都清楚。
“就专业的也不行啊,其他几个组,不也撂荒着,说起来还是咱们逮了两个像样的。”汪慎修道。
“结果差不了,厅长都支持你们,呵呵。”肖梦琪鼓励道。
鼠标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一拍大腿牢骚改骂娘了:“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让咱们搞积案?白领犯罪、经济诈骗、新型诈骗,都没咱们的份儿。这是光让马儿跑,不给点草料啊。”
“这……这不是我想的招,是余罪想的法子,我都不知道还能告运营商,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刚立了案,开庭到后天了。”熊剑飞羞赧地道,这说起来,他有点抢别人的功劳了。
这是整个专案组的部署,当天开会的内容就是以这个非专业的小组侦破两起诈骗案为例,鼓舞其他后来者加入。分组的时候,经侦的牵头搞经济诈骗、刑侦支队牵头搞带刑事责任的各类高智商诈骗,网警支队和信通处,着重收集各类新型诈骗的苗头,鼓楼分局这堆积案……就没动,还是肖梦琪带着这堆半路出家的在折腾。
“哟?你不爱犟嘴吗?怎么不犟了?在你的眼里,上级的决定永远是错误的?”李杰政委笑着道,逗着熊剑飞。
积案、旧案、悬案,谁也不想搞啊,就即便侦破两起,怎么看也是运气的成分居多。
吧嗒,摁了,这些足够了,肖梦琪笑吟吟地看着熊剑飞,熊剑飞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已经被支队长骂惯了,陡然受到表扬,怎么就这么不习惯呢?
骆家龙说:“这个应该是领导在搞鲶鱼效应……死气沉沉的鱼箱里, 一旦放进一条鲶鱼折腾,一乱一扑腾,就活起来了,咱们就是放进水箱的几条鲶鱼,重在把其他鱼折腾起来,而鲶鱼本身的价值,并不高。”
“这位刑警队长不同,他们是什么装备水平、什么人员配置?可是他们却侦破了我市首例系列电信诈骗案。听说他还要组织受害人,状告我市最大的通信运营商……这听起来像笑话,报纸的标题是‘蚂蚁斗象’,我开始也觉得可笑。但我详细看过案情之后,我表示支持,通信服务的瑕疵造成被骗损失无法追回,他们应该买单。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们基层的法制意识在不断提高,这种兢兢业业、扎根基层的同志,应该大力表彰……”
“嗯,差不多就这样,没听支队长说吗?他们没经费、没装备,连像样的人员都没有,就这样都能侦破系列诈骗案……这说明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认真去做。”汪慎修学着邵万戈的口吻道。
“剑飞,还有你的事,李厅重点指出来了。”肖梦琪摁着,视频又继续了一段:“……这是开化路刑警队,乱,是吧,可你们看看这位刑警队长他是怎么做的,坦然站在大院里,开门揖客。我觉得他这个人很坦荡,不像我们有些基层警务单位,岗哨林立,自己把自己和群众隔离开来,稍有点事情就如临大敌……群众是敌人吗?我们是人民警察,你要不能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那成什么了?
“这话像骂人……什么叫我们里头连像样的人员都没有?难道我们都不像人?”鼠标骂道,不拍自己大腿了,啪啪拍着汪慎修的大腿。
那两人没搭话,只是低着头,哧哧地笑,谁能料到,上级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坏事成大好事了。
汪慎修赶紧抓住鼠标的手放到一边,缩回了腿,凛然道:“标啊,你别生气,我还是倾向于同意邵支队的意见,咱们除了吃喝泡妞外加骂了一通,把嫌疑人气得自己跳出来,还真没干什么人事,知足吧啊,上次睡觉没被通报批评就不错了。”
“真有愧。”鼠标道,马上转口,“我们为事业奉献的还不够,得到这么高的评价,能没愧吗?是不是,汉奸?”
“嗯,也是,看不起爷,爷还不伺候呢,正好歇段时间。”鼠标抚着肥肥的小肚腩,懒懒地晒着太阳,享受着这无所事事的日子。
“看你这表情,我怎么觉得好像心里有鬼,还是有愧?真是案子累成这样了?”政委笑着道。
“也是,无过便是功,何况咱们已经有点功了。”骆家龙道,看标哥这么豁达,自己也想通了,不纠结了。
噗噗,吴主任和李杰政委笑喷了,眉开眼笑,指着那几人尴尬的表情,他凑近了看鼠标,鼠标臊眉耷眼地觍着脸,不好意思了。
汪慎修笑了笑,翻查着手机,在看一则网页,无聊地说着,有点想兽医了,那家伙居然前两天又有一期泡妞培训,估计又赚了不少,说起来, 他可比警察兄弟过得潇洒多了。
吧嗒,一摁,那几位早看傻了。
一说都有点想他了,出事前一天还是兽医带着大伙泡吧。那天晚上, 四人比拼的结果是,鼠标倒数第一,没搭上讪;骆家龙勉强要了个胖妞的电话,连他自己也不满意;汪慎修还凑合,要了两个;可三个人加起来都没有团长牛,一转眼就在酒吧勾了七八个妞,个个都要到电话了。
说着一摁,主席台上,李厅长挥着手指在发言了,身上屏幕是几人睡觉的场景,就听他说道:“……这个画面和其他不同,当时我很气愤, 上班的时间睡大觉,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事后我才知道,这几位小伙子啊,是从各单位临时借调,专门针对积案组织成的一个临时办案队伍,在组建后不到十天的时间里,他们拿下了一个积压两年之久的系列诈骗案件,除了十一起积案,还查到了未立案的十三桩侵财类诈骗……看到这里我明白,孩子们是累的啊,看累成什么样子了,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这就是实情,基层有些同志闲得聊天逛街,有的却像这样累得没日没夜, 他们才是我们从警的脊梁啊……我是被他们当成到分局走关系的开发商给撵走的,但是,我一点也不生气,我感觉很欣慰……”
这事来劲,三个人困意顿消,检点着那天的得失,就是有点遗憾,李厅长微服查访之后,吓得团长不敢上门了,联系了几次,都没接电话。
那几位明显兀自不服,肖梦琪摁着DV道:“李厅长专门把两件事点出来了,一件在鼓楼分局,一件在开化路刑警队,我截了一部分。”
这人不经念叨,正说着,门嘭声开了,一个穿运动衣,戴着长舌帽、墨镜的男子闯进来了,吓了人一跳,等细看站在面前的那人,三人齐齐耷拉嘴唇了:“哎哟妈呀,团长?!”
“噢,够个性。”李杰睁睁眼,做了个瞠然的动作,他知道,让这位服气都难,何况那位最个性的,吴主任似乎觉得不妥,要说话时,被李杰拦住了,他示意有肖梦琪道,“继续看看,希望你们正确对待。千万不要……算了,我给你做什么思想工作,不闲得么。”
可不是蔺晨新是谁,三人惊诧间赶紧起身,拉着、请着、拽着,坐到了首位,一看样子,鼠标啊了声,一摘墨镜,哎哟,都啊了声,玉树临风、貌赛潘安的团长哥,额上贴了个胶贴,眼睛肿了一圈,正幽怨地看着鼠标几人。
“人家才不来呢。”鼠标知道说的是余罪,一提起余罪,他有反击的由头了,直道,“人家是总队的,人家说了,不接受你们支队领导……”
好长时间没笑料了,这一来可了不得。三人一笑,肚子开始抽了,蔺晨新咬着嘴唇,瞪着三人,像是极度委屈无人诉说一般。
“还有一位呢?”李杰问。
“撬别人女朋友,被揍了?”鼠标想到了最可能的情况。蔺晨新摇摇头,脸色好苦。
汪慎修和骆家龙知道这回怕是一个通报批评跑不了了,撇撇嘴,没理会政委。
“莫非是你的课程遭到质疑,被学员们揍了?”汪慎修关切地问。蔺晨新又摇摇头,脸色更苦,凄苦。
“有啥痛快点啊,李政委,非刺激得我血压升高,然后请长期病假?”鼠标心虚地道,准备破罐破摔了。
“泡吧争风吃醋,受伤了?”骆家龙问,这货要出事,无非就是那么几种,他又不横,顶多就吃点女人亏。
也是,刑警的文明素质还真不高,李杰直接忽略他了,问着鼠标和汪慎修几人:“那你们睡觉,也不好改是不是?”
蔺晨新还是在摇头,脸色苦得,就像哑巴现场吃黄连,万分难咽呐。“究竟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们啊。谁揍你了,叫你熊哥去。”鼠标道。
“政委,我们说话一直这样,不好改啊,再说队里,不都这样说话吗?”熊剑飞咬咬下嘴唇,为难地道。
“这……”蔺晨新苦着脸,难过地道,“被个妞揍了。”
咦?不说了,吴主任看看肖梦琪,似乎难以启齿,李杰政委指指点点几人道着:“态度,你们连起码的正确态度都没有?怎么了,还觉得上级对你们的评价错了?上班时间呼呼睡大觉,还有你,熊剑飞,一个刑警队被你整得像农贸市场,都多大了,还得我教你说话……知不知道你说话就带把,直接被领导放会上点名点出来了。”
啊?!哥几个瞠目结舌,然后憋着笑,不敢笑出声来。骆家龙轻言细语安
这话听得鼠标几人俱是慢慢侧头,紧张地看着市局这位,等着宣布下面的处分,警察这个行当有时候苛刻到吹毛求疵的程度,警容警纪上的问题,上面从来都不手软的。
慰,这才问出原委,敢情是小哥有位剽悍妞,他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可那妞有点迷他了,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可问题是那妞无意中发现他还有N个女友……于是就约了几个闺蜜,把小新约到了酒店,饭间噼里啪啦就大打出手了。
咔一声,肖梦琪关了DV,吴主任看把这几位吓成这样,他微微笑了,直道着:“鉴于目前警务各单位存在的问题,市局正在讨论通报批评一批,对于擅离职守、违纪严重的单位和个人,要给予必要的处分。”
“真的,你们不知道啊,丢死人了,那妞直接就扇了我几个耳光。
“帅管什么用,指导员又得当回警员了。”鼠标哭丧着脸,痛不欲生地道。熊剑飞正笑着,脸一下子拉长了,他看到了画面上的开化路刑警队,看到了乱七八糟停在院子里的摩托车,正是那天偶遇“市民”的事, 当时不觉得是个事,可现在看得他不自然地紧张了,指指DV道:“那老头还搞化装侦查这一套?”
“真的,你们不知道她们有多凶,一啤酒瓶就砸我脑袋上了。
哎哟,三人场面,俯仰皆睡,鼠标张大嘴了,汪慎修和骆家龙脸黑了,熊剑飞嗤笑了,小声挖苦着鼠标道:“标啊,他们虽然长得比你帅, 可睡觉的姿势,你比他们帅。”
“真的,四个妞啊,摁着我拳打脚踹……她们还专打脸,我都没法说……
开始了,某分局,门卫伏在桌子上睡觉,被摄下来了;某街道,警车里拉了套家具,正不知道往谁家送,车号都拍下来了;某警务单位,几位警婶正在摘豆荚,警帽里已经放了满满一帽子了;一闪而过,聊天的、聚精会神翻扑克牌的、在单位大院抽烟晒太阳的;还有一辆泊在街上的警车,车后厢装着几袋土豆……看来这位厅长非同寻常,差不多把警察偷闲能干的事,都挖了一遍。
“我郁闷死了,都不知道找谁说去……”
咝……嘘声响起,诸人都是胆战心惊,这要是放到省厅会议上,那可就是上纲上线了啊。
团长恰如怨妇一般,说着这不足为外人道的糗事,听得哥几个哭笑不得,这可咋办,总不能再打回去吧?就蔺晨新自己都觉得理亏,没法说啊。
“好吧。”肖梦琪拿过吴主任手里的DV,放在桌上,摁了播放键,审视着几人,严肃地道,“这是今天上午省厅召开的全市处级以上干部的见面会,没有什么主题,就是新到任的厅长把他明察暗访看到的一些事在会上当众放了放……几位可都上榜了啊。”
“你糟蹋人家好几回,人家糟蹋你一回,得,扯平了。”鼠标龇笑着道,给团长倒了杯水。
背着手走了,李杰到前台,他咳了两声,然后蓄势一萎,一个奇怪的表情到脸上了,挥挥手道:“肖政委,要不,让他们自己看?”
“想开点,伤又不重,就当打是亲骂是爱……这爱得都出血了,得多深呐。”汪慎修笑道,安慰着。蔺团长回敬了一个中指。
无情未必真汉子,仗义方是有情人。邵万戈拍拍熊剑飞的肩膀,黯黯地道了句:“有那样的朋友是幸事,可有那样的警察未必是幸事,让两位政委给你们上上课,好好学学。”
骆家龙坐下来了,笑着道:“应该想开点,我们想要这种机会,都没这本事呢。团长,刚刚我们还看你开坛授课呢。”
这……李杰、肖梦琪、综合办的吴主任,霎时眼光戚然。
“别提了……别提了……我都不准备干了。”蔺晨新烦躁地道。“不干这个,那你干什么?”鼠标问。
嗯?邵万戈一下子没明白,那几位明白的哧哧直笑,一下子明白过来,把邵万戈给郁闷住了,威风不足以震慑这数位小警,这点让他很生气。这节骨眼上,汪慎修抬抬眼皮道着:“邵支,我们看马鹏去了,今天是他的忌日。”
“当警察啊,要不我来找你们干吗?”蔺晨新诚恳地道,看一言把众人雷呆了,他解释着,“我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了啊,我要当好人,我要当警察,宁愿和危险的嫌疑人打交道,也再不和这些残忍的女人打交道了……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是真心的,咦,标哥,你不是都答应我帮忙了吗?我又不是不掏钱,你说吧,混你们这么身警服,得多少钱?”
“报告支队长。”熊剑飞却是被刺激到了,一挺胸一吼,吓了在场的肖梦琪和李杰政委一跳,就听他吼着,“我没长尾巴,所以也翘不上天。我像人,怎么像也不会像话。”
哎哟,汪慎修笑了,骆家龙哭笑不得了,鼠标尴尬道:“不光是钱的问题,难度还是有的。”
“看看你,刚当队长几天,尾巴就翘上天了,像不像话。”邵万戈背着手,瞪着熊剑飞,加重语气训着,眼睛却盯着其他几人,几人都知道这位重案队长的威名,个个臊眉耷眼的,躲避着那犀利的目光。
“你不说许局长是你叔吗?”蔺晨新翻起旧账来了,一看鼠标想推诿,他起身拽着道,“别想耍赖啊,我都请你吃了好几回了……别说不是你叔啊,你们几个睡觉被查出都没事,肯定有关系,帮兄弟一把怎么了? 我又不是没帮过你们……什么?汪哥,我哪儿不像警察了?我当警察绝对比你们文明,绝对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女人打我都不还手……”
集合的地点在支队办,让邵万戈恼火的是,这几位像中了邪,连连犯禁,这不,还没到中午,熊剑飞已经满嘴酒气了,骆家龙、汪慎修、严德标没在他手下待过,不过训斥,这矛头可就全对准老实巴交的熊剑飞了。
团长看样子是铁了心了,拽着鼠标,拉着汪慎修,拦着骆家龙,死活要把当警察这事说成一章,岂料这事怎么可能是这三位做得了主的。
“站好,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大上午就喝酒。”邵万戈勃然大怒, 通知这几位紧急集合,居然延误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场,这可是支队、分局、市局综合办联合给的通知,都指挥不了这几个出身相同,却隶属不同警种的小警了。
追得急了,骆家龙甩袖道:“不是不帮你,都忙得跟什么样,你不能替人民警察办点小事,就想混进人民警察的队伍……不说了,有本事再拿几桩诈骗案,我们集体推荐你。”
锋刃砺磨
“哎对,不为人民办事,你是进不了警察队伍的……你别看标哥啊, 他有关系,你有吗?”汪慎修也逗上这个外行了。
可能更悲痛的事要来了,上班睡觉被抓现行,撵走厅长,还有熊剑飞组织受害人告状首开先河的事,让众人觉得即便今天就是晴空万里,也拨不开心里的阴霾啊……
几人巴着把这坑货打发走呢,谁知道没吓住,反而吓得他灵光出来了,想了想道:“等等,我前两天还真听了个事……好像有个专在高档酒店钓大凯子的,前段时间干了趟大活,挣了好几十万。”
这是个黯淡的日子,不管是往事还是琐事,都让人高兴不起来。几人在墓园的山下等着,等了好久,谁也没有去打扰那对悲伤的人,不过却接到了一个紧急集合的通知。
“什么?”
两个人,偎依着,在一起默默地悲伤流泪。
鼠标吓了一跳,三个人都吃惊了,不善地盯着蔺晨新,知道这种案子,那肯定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瓜葛了。三人一盯,蔺晨新赶紧解释着: “我是听我的学员讲的,别这样看我,我的学员里小土豪多着呢,他们想学点猎艳的本事,还就得请教我……饭局上闲聊说的这事,我当时觉得好像和这里头那个案子类似,对,018类,女骗子……”
“我知道,可我……还是有时候会梦到他,就像我亲手杀了他一样……我可以原谅他做的任何事,可我就是原谅不了我自己……”余罪悲恸着,声颤着,一时热泪长流,林宇婧替他抹了把泪,揽着他靠在自己肩上。
骆家龙飞快地翻查着档案,显示出来了一桩,陕省的一位企业经理在五原被人坑骗了,案情经过很简单:酒店邂逅了一位美女,两人相识相遇,很快发展到XXOO,谁可知道第一次XXOO受害人就被洗劫了,随身的现金、银行卡、包括衣裤都被卷走了,他是醒来光溜溜报案的。
“别难过了……当警察如果死在自己的职业上,能背着一个英雄的名字去死,那是死得其所。”林宇婧摩挲着余罪的头,怜爱地看着,她知道,相差几岁的小丈夫,骨子里有一种执着,近乎于固执。是那种固执把他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案发在三年多前,而且再没有后文了,也没有人追,这案就悬起来了。”骆家龙看着这个无头案道。理论上,这种仙人跳的翻版,流窜的居多,还真不好逮。
墓碑上笑容依旧,只是已经天人两隔,怎么能不让人唏嘘。
“并案的只有两桩,相隔两个月……可这并案未必是正确的,只是手法雷同而已。”汪慎修看看另一宗,也是位外地客商,五十多岁,估计是羞于启齿,报了案,过了不久又要求撤案。
没有说话,余罪枯坐在墓碑前,情不自禁的泪流,一言未发,那一声枪响,血溅在脸上的感觉仿佛刚刚发生,他似乎到现在还无法相信……也无法原谅……那些自己做的事。
“你们太不专业了。”蔺晨新指摘着,“这叫犯罪升级懂不懂?就像你泡妞一样,开始成功一次两次可能非常艰难,但是后来你揣摩到路子就很顺了,很容易把一切不利于你的因素都排除在外。”
他们知道余罪这些年最大的心结恐怕就在这儿,轻声安慰着,向着林宇婧示意,向着长眠在地下的兄弟敬个庄重的礼、鞠上深深的躬,轻轻地离开了,就像以往,他们知道和马鹏最亲的兄弟,也许有许多悄悄话要说。
“犯罪升级你也懂?继续说。”鼠标诧异了。
“特勤有句话:只要心有光明,哪怕在黑暗中行走,也会照亮别人。”汪慎修轻声道,他抱抱余罪,轻声道:“最起码照亮了我们,最起码我们还没有放弃当初的理想,也不会放弃。”
“你这样想啊,刚开始作案,饥不择食,逮着就拿,回头事主报案……做上几次,手顺了,想办法不让他报案不就行了?我知道的这例就没报案,好像是那女骗子拿到他什么把柄了,隔三差五问他要钱,他前后花了二十来万才摆平。”蔺晨新道。
“他是条汉子,我想我做不到他那样。”豆晓波抱了抱墓碑,一如抱着战友,无限的缅怀。
汪慎修和骆家龙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种道听途说,不是积案,不是悬案,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旧案有关联的故事,是不是能归他们管。
身后,豆晓波在叹气,骆家龙拍拍余罪的肩膀,稍作安慰,熊剑飞这个直肠子却忍不住了,唉声叹气道着:“别难过了……他不会怨你,我们即便怨你,也不是觉得你错了……人都有吹灯拔蜡的那一天,他这样走, 只是大家心里有点接受不了而已。”
“这家伙说得有点道理啊,也许不是流窜,而是他们改进作案手法了。”鼠标若有所思地道,怎么才能让被骗的事主不敢报案呢?
余罪没有反驳,只是泪流的更多了点,当年的毒刺队员,重新聚首的时候却有诸多的不和谐了。对于那次的事,尽管都知道是最好的结果,可谁又能放下心里的耿耿于怀,最起码邵帅就放不下,他把花轻轻地放在马鹏的墓前,庄重地敬了个礼,然后和余罪形同陌路一般,整整警服,抹一把眼睛,慢慢地转身走了。
“真的假的?团长,谎报案情后果很严重啊。”骆家龙提醒了一句道。
“哎,都不容易,我们活着也不好受……”鼠标擦着墓碑,碑身上是马鹏笑吟吟的照片,他擦着擦着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抹着,泪眼蒙眬地看着余罪,旧事重来,他抽泣着埋怨着:“你狗日的,当时怎么能让他去死呢,就好死也不如赖活着啊……”
“就……就不可能是假的,我告诉你们啊,现在这人心都不好的很,但凡知道你手里有俩钱,总要想办法坑你点是一点,拉你溜冰的、哄你设赌的、带你去嫖的、忽悠你去投资的,不骗你点,他那气就不顺……也就你们警察觉得形势一片大好,你在社会上随便问问,谁不认识几个溜冰的、卖淫的、做假证的,都备不时之需呢。”蔺晨新不屑地道。
熊剑飞一言不发,开着酒瓶,沿着坟头洒了一圈,对于这位决然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兄弟,即便已经长眠数年,仍然无法忘怀那一刻的惨烈,他倒着酒,唏嘘地说着:“马哥……喝吧,生前没有机会和你喝一场,死后兄弟们敬你几杯……”
这确实也是实情,犯罪与执法永远在一个均衡的态势上,是相斥,却也是相伴相生的,谁也不指望扫干净违法犯罪,而且特别像团长这种混在人堆里的坑货,恐怕本身就是个天然的消息源。
林宇婧陪着丈夫,总是那么唉声叹气着。
“管还是不管?我倒觉得可能假不了,但不一定咱们办得了。”鼠标道,这种事可能性大,但你立案或者和旧案并案的可能性却不大。“要不试试,快闲出病来了。”骆家龙随意道,起身邀着。 “那走,老规矩,化装侦查去。”汪慎修拉着蔺晨新。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他们几乎是同时到场的,先到的余罪和林宇婧已经在那个荒冢前,拔干净了冢的荒草,点上了几支烟,不知是沉浸在曾经的悲伤中,还是被现时的烟熏着,余罪眼里浸着泪,不时地抹一把脸, 眼睛红红的,没有恸哭,却总也止不住热泪长流。
蔺晨新对于查案倒没意见,就是有点惭愧地道:“不行啊,我这脸成这样了,不能随便出去见人……要不我也不至于没地方去,摸你们这儿来了,门卫都差点认不出我来了。”
邵帅不声不响地请了个假,买了束洁白的花,心情沉重地来了。
“走吧,反正你又不要脸。”鼠标笑着,背后推着。
孙羿扔下手头的活,半路截了辆出租车去了。豆晓波风尘仆仆从外地赶回来了。
三个簇拥着团长,一周以来,头回试探性地开始外出了。目标:女骗子。
这个特殊的日子,可能让很多人记忆犹新,熊剑飞扔下了队里的警务,带了一扎白酒,驾车去了。
案情:尚未明确。
这个没什么说的,三个人几乎同时起身,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事,各自整整警容,鼠标换上了超肥超大的警服,在镜子里认真地看着自己,少见的这么严肃。三个相继出门,直奔陵园方向……
相遇何难
枯坐了好久,丁零零电话响时,骆家龙去接,一看是余罪的,慌忙接起来,本来急速地说昨天发生的情况的,可不料他戛然而止,表情一下子严肃了,半晌挂了电话,轻声道着:“我差点忘了,今天是马鹏的忌日。”
“让让……让让……谢谢哦……”来文抱着一大堆资料,从报社的顶楼进了电梯,电梯里不时地有人向她问好,还有人奇怪地问着来主编,怎么找这么老掉牙的资料。
鼠标也是计无可施,哥仨一对半,相视无语,而且都发现了一个让人寒心的迹象,上班时间已经过了,而几人的领头人肖梦琪没催没问,似乎这一劫,真要逃不过去了。
来文微笑着解释,有位朋友要,说出这两个字来的时候连她也觉得好有感触,从公车钱包被扒偶遇,一转眼这都几年过去了,当年青涩的实习生,现在已然是报社社会新闻栏目的主编了,可再见到那位反扒队小警时,时光仿佛倒流了,似乎从他身上看不到什么变化。
“那算了,听天由命吧,大不了通报批评。”骆家龙和汪慎修没治了,齐齐道。
匆匆地出了电梯,推开了主编室的门,余罪正坐在她的位置上翻看着电脑,她嘭地把那些东西放在桌上道:“就这些了,剩下比较偏的投资指南类的杂志,你得到报业集团找,估计也没有纸质的了,影印件应该有, 就这里面,还有一部分是光存储版的……余罪,你要这些干什么?”
“可咱没啥关系啊?”鼠标道,这种事,总不至于敢去求许平秋吧, 就求也没用,别人也许会盯住你敬业,许平秋绝对不会,肯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警察就不能学学投资啊?”余罪翻看着,笑着道。
这个好像行,可骆家龙又讲了,这种事一票否决,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我和鼠标都不是刑警编制,办哪个案子,盯哪个嫌疑人?再说你就盯了,人家管你那么多,反正上班时候睡大觉,给你处分怎么都不过分,我可都听说了,出问题的人不少,好多已经开始走关系了。
“那也不学过时的东西啊,其实这些东西的含金量不高,要是十年前谁有眼光投资房地产,现在早赚翻了,可你翻翻看看,那时候投资意向是钢材、股市,如果照着书做,百万富翁也成穷光蛋了。”来文笑着道,看了眼余罪,添了杯水,又好奇地问着,“嗨,鼠标怎么样?我都有几年没见他了……二冬,二冬怎么样?还有洋姜、大毛他们……我告诉你啊,前几天我还见着大毛了,怎么整得就成换大米的了?”
一反对,汪慎修又出主意道着:“要不统一口径,就说前一晚蹲坑守嫌疑人,累的。”
余罪笑了笑,这其中原委,哪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他一言以蔽之: “电话我给你留下,闲了你问他们吧。”
滚,绝对不行,你把事实讲出来,错误会更严重的,出入娱乐场所, 那违反禁令,本来通报,现在得改除名了。
“我也是工作忙,经常抽不出身来……对了,这不能白帮你啊,要是有什么有价值的新闻线索,一定提供给我啊。蚂蚁斗象,诈骗受害人状告运营商的事,嗨,居然没让我们抢到头条,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好的新闻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来文埋怨着。
“要不这样,咱们主动承认错误,争取宽大?”骆家龙提议到。
“呵呵,好,下回一定通知你,就怕你们不敢报道啊。”余罪起身道。
也是,这事难办了,说得汪慎修和骆家龙也心虚了,毕竟是哥几个前一晚泡吧回家太晚累的,然后集体睡觉,就说破大天,也不占理啊,再加上标哥这破嘴又唬又诈,这指不定挣回几双小鞋来穿呢。
“那你得先让我们知道啊……哟,这就走,坐会儿。”来文见余罪要走,殷勤挽留着。
“当然不一般见识。”鼠标愁苦地道,“还用他出面吗?人家秘书一句话,从厅里到局里到分局,谁敢不当回事。”
“客气什么呀,你这忙得跟什么样,我就不添乱了,放心,有新闻一定通知你。”余罪道。
“我觉得那么大个官,不至于和你一般见识吧?”汪慎修道。
“改天把鼠标、二冬叫上啊,我还挺想他们的。”
“就轻不了,分局长看你不顺眼都想法给你穿小鞋,别说惹这么大的领导了。”鼠标惊恐地道。
“有什么想的,还不是那德性,见了面你都想踹他。”
本来心里愁苦,可见标哥比大家更苦,骆家龙反倒不怎么苦了,他劝着道:“标哥,你想开点,兴许没那么严重。”
“呵呵……”
两人不说还罢,一说鼠标是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沙发拍着大腿诉着苦:“老子活得伤成这样了,你们就别往伤口上撒盐了行不行?快想想辙吧,平时督察查岗,有问题都是通报批评,这回可是厅长查岗,睡觉就够严重了,还把人撵出去了……还猜人家是开发商……哎哟喂,我这破嘴啊,悔死我了……真把这指导员撸了,又得回片区查户口了……把我给愁死了,一夜没睡啊,指导员在家里就够没地位的了,要成了片警,我老婆还不得笑话死我……”
来主编直把余罪送进了电梯,殷殷招手再见间,这相逢一笑却是勾起了旧事,回到了办公室,她翻开了自己几年前的报道。猎扒系列,让她迈出了职场成功最坚实的一步,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见时那些跟踪采访的日子宛如昨日历历在目,她思忖着那一年的旧事,又忍不住对这位警察平静的表情后还有着多少故事产生了深切的好奇。
进屋关门,笑声未绝,骆家龙赞着标哥,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乱找;汪慎修也嗤笑着,标哥你打围裙的样子好帅哦,绝对能迷倒众妞,要不今晚穿这身试试去。
她拨了个电话,鼠标的,接通了,听到了鼠标的声音,她促狭地问:“猜猜我是谁?”
两人下了楼,咚咚擂门,片刻门开,哥俩霎时笑喷了,围着围裙,拿着拖把,嘴里还啃着火腿肠的标哥正在干家务,一瞬间被两人撞破。鼠标怔了下,然后厚着脸皮待之了:“笑吧,笑不了多长时间了,一会儿该哭了……进来吧。”
“泡吧认识的那个妹妹吧?我记得你,你叫贝贝。”鼠标的声音,居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一样的,都会烦的,老婆的保鲜期和婚姻的保质期都不长。”骆家龙小声道。
来文愕然听着,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话筒喷了几个字:“你怎么不去死啊?!还你妹妹,怎么不你妹啊。”
一说这话,骆家龙翻白眼了,他赶紧解释着:“不包括你,你不还没成家吗?”
“嗨,骂谁呢?到底是谁?”鼠标怒了。“想起来再给我打电话。”
“不过鼠标有点过分啊,家里有这么个天天忙着挣钱的老婆,他倒好,和咱们一起泡妞去。”汪慎修有点为细妹子不值了。
啪,来文挂了。
“围城呗,孤独的时候嫌寂寞,成家的时候又嫌聒噪。”骆家龙笑着道。
都没变,特别是鼠标,估计还是那副见了女人流口水的德性。
汪慎修凛然问着:“看来,单身生活还是有好处的。”
这些年,他们过得好吗?来文看着当年轰动一时的猎扒报道,这些行走在黑白界线上的执法者,总有着外人无法接触到的精彩,每一个人都是一部精彩的故事,她突然间萌生了一个冲动,一个想再次接近他们的冲动
家庭教育工作开展得不错,骆家龙和汪慎修掩嘴龇笑着,附耳听着, 似乎是鼠标低声下气哄老婆了。听到脚步声时,两人兔子般地往楼上蹿,猫在拐角,只见得细妹子风风火火走了,这才舒了口气。
……
“管得紧怎么了?你妈都说了,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五天不管,准出大乱,你再这样,没法跟你过了啊,信不信我打电话,让你妈把你领回去?人家是买车买房娶媳妇,你可好,住房买车靠媳妇,就那么点工资还经常见不着……”
一本一本散发着陈腐味道的杂志翻过。一页一页泛黄的纸页翻过。
“自己洗碗啊……把地拖了,被子叠好……这个月信用卡没乱刷吧?”
两杯清茶,助理已经来添了两次水,每一次都对跷着二郎腿、悠闲抽烟的余罪一笑。她不太清楚这个人是谁,但她知道,能让魏总亲自接待, 而且还这么随便抽烟的人不是一般人,魏总最烦有不良嗜好的。
“可把你拽得,一月挣不到三千块,还拽得像领导?还没我们商场导购挣得多。”
助理每一次都是轻轻掩门出去,魏总魏锦程眼皮不抬一下,余罪的目光却追着女助理的身影,直至门合上。
“都胖成什么样子了,吃……还吃……大早上就吃肉?”
“没什么用啊,我说余罪,你这不吃饱了撑的,拿这些乱七八糟的财经杂志问我,他们要知道怎么发财,还用办杂志吗?”魏锦程走马观花地看着。
来叫鼠标,没想到标哥过的是这种生活呐,又被老婆骂了,贴上耳朵时,听得更真切了。
“上面不还有专家点评什么的?你过一遍,帮我找找感觉。”余罪道,这是卞双林要的东西,他总觉得有深意,可揣摩不到这深意会在什么地方。
“家里啥事也不管,就知道喝⋯喝⋯喝,天天喝到半夜回来,有意思啊?”一个尖锐的声音,透过了厚重的防盗门传出来,骆家龙和汪慎修停下脚步了,凛然互视一眼,然后悄悄地贴到了门上。这一天哥几个过得胆战心惊,新厅长今天上任,吓得哥几个不敢去上班了,据说省厅这位领导在市区各警务单位微服私访了三天,看到的问题一大箩筐,哥几个睡觉加上把厅长撵出去,这问题性质究竟有多严重,谁心里也没底。
“赚钱这事啊,有预见的才是行家,专家也就放马后炮,找专家吹捧可比到夜总会找乐子还容易,你想找多少?”魏锦程道,仍然很专心地看着杂志,眼皮不抬地道。
心结似锁
这种专心余罪没来由地喜欢,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这一点在魏锦程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煤炭市场国进民退,资源整合开始的时候,他已经把洗选煤厂卖出去了,几乎是在峰顶的价格出手的,现在这个行情,煤炭价值掉了三分之一强,估计买煤厂的老板该哭了。
这新鲜事自然逃不过媒体的追踪,深挖新闻幕后,居然是刑警队组织受害人告状,报道一出,一片哗然……
还不仅如此,煤厂出手不久,魏锦程又来了一个更大的动作,把桃园公馆十多年前圈到的地作价出售,接盘的一家公司,付了比当年高近一百倍的价格成交。接着魏总也没闲着,又陆续向郊县多个农业项目投资,目前看来是个亏损的状态,不过余罪知道,这货想的根本不是眼前,可能已经预计到几年后的市场行情了。
果真当天就从这里传出来了一件轰动的事:二十七位电信诈骗案受害人通过晋原区人民法院,状告某通信运营商,以服务瑕疵导致被骗一事, 要求赔偿损失。
两人相交泛泛,一个做他的富商,一个当他的警察,偶尔会聚在一块吃顿饭、喝顿茶,维系着两人的是一种微妙的信任。对于余罪而言,处得久了才发现有时候男人也很耐读,比如魏锦程,他有着比警察还好的自律性、有着传统勤俭的好习惯、有着豁达和气的处世态度,修养高到这种程度,足以让任何认识他的人,改观对商人的态度。
这么牛的警察,岂能不受欢迎,到场的受害人齐齐鼓掌。
“没用,确实没用。”魏锦程很确定地结束了半个小时的研读,放下了杂志,看着余罪。还是没明白,余罪拿这堆垃圾来问他是什么意思,而且是一堆过时的垃圾,他强调着:“当手纸都嫌硬。”
车走了好远,熊剑飞气无可泄,回头时,众刑警和受害人都在窗户上看着,似乎对可能找回损失怀疑了。熊剑飞振臂一呼吼着:“说到做到, 这状我替你们告了,咱们告到底。”
“没有任何在你看来有价值的东西?”余罪问。
“没扯什么……就那事呗……”熊剑飞说了一遍,邵万戈听得几次喉结在动,大声训着:“胡扯加胡闹,还去告状,不嫌丢人现眼啊,大院里乱得像农贸市场……赶紧组织人员,打扫卫生。”邵万戈训斥一顿,急急上车而去。
“绝对没有,我都不看这种杂志。”魏锦程道,“别看上面忽悠得一溜一溜的,什么商界新星、什么精英,那些精英在没有成为精英之前,这种杂志绝对不是他们的事业向导。”
看来,微服是进行不下去了,李绩优笑着坐进了许局长的专车,陪同的人员各自上车,跟在车后。邵万戈却是没走,近距离瞪着熊剑飞,看着他敬礼都忘了放下手的僵硬姿势,哭笑不得地问:“你和领导胡扯什么了?”
余罪保持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突兀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听说过卞双林这个人吗?”
“小伙子,放手干,好样的。”李绩优摆手道。“是!”熊剑飞明白过来了,赶紧敬礼。
“谁?”
不过接下来有人笑不出来了,市局的、支队的领导,还有省厅办公室一行人员,都涌进来了,看到许平秋向这老头郑重一敬礼时,吓得熊剑飞两腿发软,后悔地捂着自己的嘴,这娄子喷大了。
“卞双林。一点一下,卞,双木林。”
李绩优笑了,点头赞着:这个评价,真中肯。
“耳熟……”
“我们领导,你看那鸟样,除了骂人就不会干别的。”熊剑飞小声牢骚道。
魏锦程想了片刻,狐疑地看着余罪,联系到余罪的身份,他不确定地道:“你说的不会是……”
“这谁呀?”李厅长故意问。
“那应该就是了。”余罪笑道。
这一行人可能又比院子里的惊讶多了,一个小刑警队,搂着即将上任的省厅厅长,这场面为什么怎么看都有点不和谐呢。
“我们那一代,现在还没破产的商人,基本都认识,这是个奇才,不过好像下场不怎么好。”魏锦程评价道。
熊剑飞瞠然道,今儿高兴,高谈阔论间,已然忘了自己搂着谁了,不经意才发现,一行车泊在院外,一眼就看到鹤立鸡群的邵万戈……接着又看到了,警服正装的市公安局局长:许平秋。
“他是个诈骗嫌疑人,奇才从何说起?”余罪笑着问,提醒着,“莫非奸商和骗子,信奉的是同一个上帝。”
熊剑飞说:“您真不知道啊,老人家……我们因为侦破这个案子,办了一百多个号码,接收到的都是乱七八糟的短信,别说诈骗嫌疑人,就连他们旗下的内容提供商,也和骗子差不多……那叫搞什么营销嘛,纯粹是诈骗,大部分用户是糊里糊涂就上当了,想净化治安环境,首先就得净化一下他们……我跑他们那儿不是一次了,他们一看我一刑警队的小警员,要这要那,不搭理,还说尊重客户隐私,最不尊重客户的……就是他们……啊?我们支队长怎么来了……”
“呵呵,你还别埋汰我,其实大理是通的,商人低进高出,挣一分利就是商人,挣一半利就是奸商,挣一倍利那就是骗子了……呵呵。”魏锦程自嘲道。
可是这样行不?似乎很难,李厅长似乎并不看好。
“那这样的话,你那块地,可挣了不止一百倍的利啊?这叫什么?” 余罪问。
续秘书战战兢兢跟着,像这么揽着厅长的事,恐怕就同僚也未必能做得出来,李厅长似乎稍有不适,不过似乎也没有拒绝,反而小声地凑着和这位小警说什么,是起诉的事。续秘书听明白了,这是因为诈骗嫌疑人使用黑客软件改号码,成功通过运营商的平台对用户进行欺诈,所以,服务的疵瑕,完全能成为让运营商买单的理由。
“哦,这种就叫成功人士了,和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是一个理,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任何政权都会向你伸出橄榄枝的。”魏锦程道,笑容里多了一份自信,一份比以前从容更甚的自信。
“当警察的,给受害人讨个说法都不敢,那不是要不要形象的问题, 是要不要脸的事。”熊剑飞道,李厅长愕然了,似乎有点感动,不料熊剑飞又画蛇添足了,一把揽着这位似乎对警察不信任的老头道,“放心,你放一千个一万个心,就咱们这辖区,以后再有坑蒙拐骗偷的,我一个一个揪出来捏死他……哎,老人家,到我们队部坐坐,不服气你瞅瞅那场面……”
“我记得你也说过,一分利养家糊口,一倍利破家灭户。”余罪笑道,这无关嫉妒,只是他总觉得一个人飞黄腾达得快了,副作用总是有的。
李厅长被呛了句,噎了下,他有点明白了,这孩子脑袋可能缺根弦, 他和蔼地拉着熊剑飞道:“小同志,我年龄告诉我,你的用心可能是好的,不过方式不一定正确,告运营商,那可是蚂蚁和大象角逐,成功可能性,微乎其微呐,要告不赢,那对你们警队的形象,岂不是一种抹杀?”
“这是我父亲的理念,没错,只是可怜啊,我只是个逐利的俗人,实在变不成圣人啊,呵呵。”魏锦程道。
“看你说的。”熊剑飞不悦了,加重了语气道着,“就国家机关有错误,也不能让下面人屁都不敢放啊?”
这个话题将进入死胡同的时候,魏锦程识趣地停止了,毕竟和一个普通的人讨论财富的问题,有炫耀之嫌。他转着话题问着:“对了,你怎么忽然提起卞双林来了,我说他是个奇才啊,是因为他眼光不错,他是咱们市的第一代股民,最早进入证券、信托市场,他几乎也是最早的私募发起人了……不过有点可惜啊,积累财富太过心切,开始诈骗了,当时他的事很轰动,有不少人栽在他身上了。”
把熊剑飞问愣了,李厅长语重心长地又道:“那你总该知道,他们是国企吧?”
“呵呵……我要告诉你,这些资料都是卞双林要的,你会不会觉得, 它应该有点价值呢?”余罪问,这才把来此的主旨说出来了。
“等等。”李绩优拦了下问着,“你知道你要告的运营商,资产规模有多大?一年收入多少个亿?还有他们有多少员工?”
魏锦程吃了一惊,想了想,然后又从头开始道:“我得再看看,这个人呼风唤雨的时候,我还没有登堂入室呢。”
“不信是不是?就知道你们不信。”熊剑飞笑了。
说干就干,魏锦程还真从头开始了,比第一次更认真了,连余罪也揣摩到魏锦程的表情的含义了,不管是出于景仰还是出于神往,卞双林这个人,应该不简单。
呃……李厅长毫无征兆地噎了下,续秘书已经习惯了,没被雷倒,不过被雷蒙了,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熊剑飞,在他看来,这位队长的前程堪虞呐。
四个小时后,余罪出现在五一商厦顶层的书市。
“可以啊,马上就都知道了。”熊剑飞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对李厅长道,“我们要组织诈骗案的全部受害者,联名上诉,告五原最大的通信运营商。”
奇人就是奇人,魏锦程看了三遍,中午两人一起吃饭又讨论了很久, 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的的确确就是普通的杂志,有刊号、有发行单位、有正式注册的登记,和所有的垃圾杂志一样,发行量也不大,很多就是靠那么点广告支撑着,实在找不出能让人感兴趣的东西。
“啥事,能让我老头先高兴高兴吗?”李厅长征询道。
告辞了魏锦程,余罪到了商厦,这儿有个私人书吧,是来文推荐的, 据说是高职厚薪的白领最爱,多数在逛商场之余,会在这里消遣点时光, 特别是财经类的书籍和杂志,据说很畅销。
一言到此,狐疑尽去,熊剑飞一听是辖区的居民,笑着道:“那事还不够轰动,我们要做更轰动的。”
从书市信步走过,对于读书不怎么多的余罪来讲,除了看一些重口味的刑侦类、心理分析类的,其他的还真是少有涉猎。粗粗看看,还真是兴味索然,《财经周刊》《第一财经》《商界名人》《环球经济》《财富》《商业周刊》……眼花缭乱的财经类占了接近一半的空间,剩下的就是让人蛋疼的时装、时尚以及和时尚相关的流行小说了,他注意到了,还真是很畅销,下午时分,总有来闲逛的男男女女,时尚打扮、自信一脸,装模作样的卷上几本,像成功人士一般,不过余罪很清楚,这是一种装逼的模式,真正牛逼的,像魏锦程那种会捞钱的货,根本就不看书。
熊剑飞怀疑地看着两人,李厅长却是人老成精了,插进来,好奇地道:“哦,我知道,在法制报上看到了,侦破系列诈骗案那事不是,我家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怡和小区,嗨,那天一看报纸,这不我门口那刑警队吗?我一想就是你们,今天好奇来看看。”
可这里面会有什么?
“什么事?”续秘书差点咬舌尖了。
余罪慢慢地翻阅着,商界名人的专访、全球经济发展态势、股市行情、还有各种理财产品的介绍以及投资指南,枯燥到非专业人士根本无法看懂的程度,在这种杂志里,似乎隐藏不住什么秘密。
轰动?还全市?
他翻看着,又一次拿出了卞双林交给他的手机。这个人有点邪,身无分文地假释出来,一转眼就换了身人模狗样的西装,现在都不清楚他哪来的钱又是买衣服,又是买手机。
“我还真不怕这个,你就扛摄像机来,随便录。”熊剑飞不屑道,不过旋即又有点尴尬道,“可惜的是,就是没人来呐,我们做的事,很快就要轰动全市。”
很明显这是一个崭新的手机,余罪在这部手机里找到他列出的杂志清单,还有一份详细起诉运营商的细节,前者余罪还没有给他准备好,而后者,官司已经赢了。
“警察还怕在老百姓面前现眼?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厅长反问着。
不得不佩服这个老骗子的心机,可能从最初接触案卷开始,已经想到了最后一步,即便抓不到诈骗嫌疑人,也能通过法律途径找回损失……办这么多事,难道就为了换上一堆过时的杂志,寄回监狱,他一天到晚翻着玩?
两人不动声色,近得前来,熊剑飞狐疑地审视着问:“我说,你俩在这儿瞎晃悠什么呢?”
偏偏想不通的事,恰恰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放起了手机,余罪找了几本新出的财富杂志,卷着正准备付款离开的时候,蓦然间眼睛一滞,站在柜台前,愣了。
这时候熊剑飞也发现两位不速之客了,二指一迸,勾着:“过来过来,你俩……都过来。”
眼光投射的方向,另一位也愣了,她挽着一个高个的中年女人,在看到余罪的一刹那有点失态,那中年女人讶异地问了句,她解释了句,然后信步朝着余罪走来了。
“不清楚……我问问……”秘书小声道。
安嘉璐……安安……余罪心蓦地一抽,在她娉娉婷婷而来的脚步间显得有点惶恐,在她靓丽的裙装摇曳而来时显得有点紧张。婚姻像一道天堑,隔绝着你和除了爱人之外的其他异性,特别是这位在他的婚宴上失态,惹得他和林宇婧吵了不止一次的女同学。
“可这是?”李厅长好奇了,明显是诈骗案的受害人,齐聚一堂了。
“好巧啊?”安嘉璐笑吟吟地迎上来了。
“应该已经侦结了啊。”秘书道,都见报了,肯定是有结果了。
“是好巧,你……没上班?”余罪尴尬道。
还没搭上话,又来了一个,别指望这位队长客气,连骂带训,分配到四室去了,看了半天才明白,敢情这是案子尚未结束,取证呢。李厅长小声问着秘书:“这案子,结了么?”
“我们窗口单位,轮班的……你是……哇,学习理财来了?”安嘉璐夸张地道,睁大了眼睛,直接夺走了余罪手里的杂志。
这光景,看得李厅长也忍俊不禁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看站在当院的, 雄赳赳的熊队长,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毕竟现在就文明执法也经常被人挑三拣四,可不文明的,似乎很受群众爱戴啊。
“替别人买的……那位是?”余罪发现那个中年妇女,老是警惕地张望,他信口道,“你妈妈?”
关键当然是接下的一句:“警察同志,哪儿领钱呢?”
“长得像吗?”安嘉璐不无得意地问。
那被骂者,乐滋滋地奔向询问处,扯着嗓子大吼着:“嗨,人民警察爱人民呐。”
是位风韵犹存的女人,余罪了解到,这位妈妈是有名的律政金花,后来嫁了位监狱长。那监狱长和许平秋是平级的,这种人自然不是他愿意评价的,他笑笑道:“像。”
“哎……”
说得好淡,很多谋面的或者会恭维女儿比妈妈漂亮,或者会说妈妈和女儿像一对姐妹,安嘉璐皱皱眉头,感觉到了余罪话里淡淡的疏远和距离。她无聊地翻翻杂志递给了余罪,却幽怨地、关切地问了句意外的话:“你……过得好吗?”
“还是屁话,警察比你可穷多了,想得美,一会儿就知道了,去吧。”
“就那样吧。”余罪道。
“哎呀,熊队长,你快把我感动死了,钱不够也不能让您填呐。”
“张猛调到区司法局了,我上周还见过他,他和厉佳媛都有小BABY了。”安嘉璐笑着道。
“屁话……一分都不能少,小看警察呢是不是?听好了,进三室做笔录,指认一下给你放的声音,核对好了,还有其他事,目前追回的钱还不够,不过马上就会够的……”
“他是比我强啊,造人都快一步。”余罪尴尬地笑道,惹得安嘉璐眯眼笑了,笑着却是不自然地把玩着手指,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言以对。
……”
“调调工作吧,总不能一辈子干刑警在一线拼命啊,我听说你们支援组都撤了……其实工作就那么回事,有个领工资的地方就行了,没必要那么拼命的。”安嘉璐轻言道。她感觉得出,余罪身上变了很多,那种肃穆、那种孤独、那种冷峭,越来越雷同那些长年拼杀在一线的刑警了。
“哎哟,熊队长,咱觉悟不是低么……那个,我们那钱,要不少退点
“我履历上有污点了,除了在一线,我还真想不出哪儿更适合我这种人,况且,我也很喜欢现在干的事,就不难为上级了。”余罪笑道,曾经坏坏的笑里,已经带上无奈和自嘲的味道。
“去去,我告诉你,非正规渠道拿到的车,都是违法的,再搞这些黑事,小心老子先抓你,贪小便宜的时候不觉得危险,出了事就来找警察, 是吧?”
轻飘飘的话还回去了,“污点”这个词正是安嘉璐最在乎的一个词, 她欲语又止,尽管已经过去数年,仍然能从她脸上找到不适的症状,余罪抬头示意:“你妈妈叫你。”
“对对对,给骗走一万二,回头天天让我老婆骂……哎我就想整个便宜点的车嘛,我也是……”
安嘉璐回头看了眼,再回过身时,余罪已经走向了收银台,正向她轻轻地招手再见,那微笑,朋友式的,一点也不像她记忆中能刺激到她的贱笑……她突然发现,她一点也不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相比现在的中规中矩,她倒更喜欢曾经那个不守规矩的坏男孩。
“被骗的钱是吧?”熊剑飞问。
“说什么呢,说了这么久?”漂亮的妈妈在问。
“那是那是……那我们那……”来者惶恐地问。
“我同学,随便说了几句。”安嘉璐搪塞着。
“废话,警察干什么吃喝的,答应你们的事,就一定能办到。”熊剑飞虎气地道。
“少蒙我,以为我不认识这个名人?”妈妈在敲边鼓了。“认识还问我?”安嘉璐呛了母亲一句。
那骑摩托车的支下车,却是屁颠屁颠奔上来,掏着皱巴巴的烟盒,给那个刑警递根。那刑警随意抽着,就听那人谄媚地讨好道:“熊队……我听说我们报案的那骗子,抓住了?”
母女俩,似乎有某种芥蒂,一言不合,安嘉璐拂袖而去,气得当妈的直叹气。
哎哟,这关心的,把续秘书给嘴苦的,快气歪了。
就像所有的擦肩而过一样,安嘉璐奔跑着下了电梯、出商厦,茫然四顾着人来人往,却再没有看到余罪的身影。她呆呆地立着,记忆里却在回放着,那个当众戏弄送她玫瑰的男孩;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用半个月工资请她吃饭的男孩;那个明明喜欢,却从来没有向她说过一句、给过好脸色的男孩。
恐怕想忘记也难呐,刚进门,后面突突突响着,一个商贩模样的骑着摩托车冲进去了,续秘书赶紧拉着领导躲。大院里那个刑警可不客气了,直吼着:“眼长屁股上了,想撞死人家老头啊?”
生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安嘉璐好失望地消失在如潮的人流中。
开化路刑警队是专程来的,内网连篇报道指向这里,近期轰动较大的一起系列诈骗案也花落这里,李厅长可能还没有数清有几个分局,但第一印象已经能记住这里。
真相,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商厦外的街道慢行着一辆车,车上四人,其中一个捧着笔记本,盯着笔记本上移动的红点,其他人对比方位的时候,却被如织的人流难住了。
“都来了,看看。传说许平秋作风硬朗,这倒像他的手下啊。”李厅长笑了笑,随意背着手,就那么溜达进了刑警队,太忙了,这里连门房都不设。
“这到底是在找谁啊?”开车的问,找了几天了,这个信号时继时续,真把哥几个累惨了。
“李厅长,要不,我们别进去了?”秘书小声道。
“老板交代的,不管是谁,都得找到人……跟着,总不成他一直在人堆里吧。”另一个人道。
没啥脸色,就算有估计也被今天的所见所闻给磨没了,看到了很多想看到的东西,值勤的岗楼、比如接警的忙碌。当然也看到了很多不想看到的东西,单位大了,机构多了,可能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开小差的、上班玩的、办公室唠家长以及蒙头大睡的,当然还包括这里,像乡下赶集的。
“信号好像停止了?”一人道。
大院子里,一个剽悍的刑警,像所有红色电影里的丑恶配角,正在大院里呵斥着谁,院子里乱得像跳蚤市场,摩托车、三轮车,还有汽车堵着刑警队的门,说着就见那个悍警大声叫骂着手下:“快点,走路都像个娘们,三室。”两位属下朝着他的指向去了,临走还挨了他一大脚丫,续秘书哭笑不得了,悄悄看领导的脸色。
其他人齐齐看着方向,是一辆公交车停下了,鱼贯上车了一群人,那种十六轮的公交载客上百,仍然是无法确定目标。有位骂了,就像故意躲咱们一样。
当续学同陪同的领导微服莅临开化路刑警队时,他脸上的黑线更暗了。
还真不是躲,要躲也是躲安嘉璐,上车的余罪摸着手机,两部,一部接到了鼠标的电话,让他去会合,另一部是卞双林的手机,他顺手关了, 准备把这个想不通的答案暂且放下。
当做则做
可他无从知道的是,随着他手里卞双林那部手机关机,后面追踪的人,又一次失去信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