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标附耳说了几句,然后两人鬼鬼祟祟,不带骆家龙和汪慎修,径自走了。
“什么意思?”熊剑飞愣了下。
“这干吗去?”骆家龙有点纳闷。
“这就好办了。”熊剑飞捋着袖子,要走时,被兴奋过头的鼠标抓住了:“等等,熊哥,为人民服务讲报酬的时候到了。”
“没好事,揪着车行的小辫了,能不要点经费啊。”汪慎修笑了。
“就在这几个里面,看……这一组,都是咱们留在车行的手机号。” 骆家龙道。
这经费的要法,熊剑飞可不会,当然得在反扒队、派出所、刑警队、总队以及支援组都待过的标哥出马了。就见严指导员一脸肃穆开始找这个泄露消息的嫌疑人了。
李玫没有闲着,嫌疑人的手机、电脑,和另一位雇员都被控制了。很快从电脑的QQ上找到了传输的文件,全部是电话号码,那就是针对性诈骗的信息来源,检索后,给了一个“坐看老虎切JJ”的昵称。
老板申会,他附耳问着:“申老板,你会玩QQ吗?” 老板愣了,鼠标一摆手:“不是他,准备放人。” 哎呀,把老板给激动的,憋了一上午,快憋哭了。
开化路刑警队,短暂的庆祝之后,马上要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了。余罪一行已经押解着嫌疑人,到住处搜查了,还需要和地方公安机关沟通,几个小时后才能返程。
会计不是,这傻老娘们,不至于看得上卖手机号那点小钱;机修员也不是,那是个电脑盲。一个接一个问过去,问到那个满脸痘痘的小推销员时,鼠标的眼睛亮了。
肖梦琪没有解释,感谢几句,回身时,是矜持而骄傲的微笑,她上车时才意识到,像今天这么舒爽开朗的心情,好久都不曾有了,第一时间, 她驱车直驶开化路刑警队。
“我问你件事,很简单,准备放你们走,就是个销售赃车的事,已经查清楚了,和你们车行无关。”鼠标轻言细语和蔼地道,明显地看到那孩子放松了。
肖梦琪轻轻地合上了笔记本,笑着起身,和银行配合的同志握手,告辞。银行人员无法得知究竟出了什么事,一墙之隔就是建行,为什么到工行给建行汇款呢?
这是诈,真相要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才能露出来,鼠标笑眯眯的傻样解除了对方的戒备,然后他给发了支烟,那孩子居然会抽。刚点上抽了口,鼠标突然问着:“你得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起了个‘坐看老虎切JJ’的QQ昵称呢?”
另一个屏幕上,汪慎修、骆家龙,一边一个搂着鼠标,在疯狂地亲吻标哥的大饼脸,放肆地大笑。
那孩子刚刚放松,被这猝来的话激得两眼一凸,然后剧烈的咳嗽,咳了几声,抬眼惊慌地看着鼠标,一不小心,烟头把腿烫了,又紧张地扑烟灰。
屏幕上,李玫给了个OK的姿势,镜头对准了刚刚解押上车的骗子。
“铐上吧,就是他。”鼠标道,一勾手,带着熊剑飞离开,刑警铐上了这个嫌疑人,这孩子满脸愁苦,居然没有任何反抗,估计是知道事情败露了。
一语成谶,马上实现,三位刑警分三个方向挤上去,摁倒,上铐,随身的手机,正是遍寻不着的尾号1560那部诈骗手机。随即保安维持着秩序,从这个不起眼的小柜台里,拿到了连着网还在工作的笔记本,刚刚到账的汇款显示已经被取消,估计这事让骗子暴跳如雷了……
案子就是这样,侦破千难万难,可一旦突破口子,那就是案破如山倒。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遮掩了,鼠标骂累了挂了电话,那边电话1560尾数的电话号码居然回过来了,干啥呢,扯破脸皮了还顾忌啥,骂回去呗。刑警靠上去时,那个骗子还在拿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对骂着:“撒你母…… 系混乃……女靠系吧……来抓我啊……”
对了,还有经费呢。
李玫指示着方位,发送着嫌疑人相貌的截屏,屏幕上直观地看到了三名队员分头靠上去。
标哥在给每一个车行的员工鞠躬、道歉,然后派警车送人,老板申会可能根本没有想到这么简单,而熊剑飞已经主动把情况讲了,直道:“你们得加强管理啊,这事虽然不追究你们的刑事责任,可你们毕竟脱不了责任,有这么颗老鼠屎在,导致我们辖区两个月发生了二十多起诈骗案,都是他把上门客户的手机号泄露给骗子的。”
“怪不得和卖车的有勾搭。”余罪笑着,轻声下令,“抓!”
“是是是……我们一定加强管理,该罚就罚,该抓就抓。”老板不迭地点头,如逢大赦。
后面的保安齐齐点头道:“李红斌,卖导航和电子狗的。”
“这个不能扩散,更不能罚……一罚都知道是这家车行泄露消息导致被骗,追不回被骗资金,你让申老板怎么办?”鼠标一脸忧国忧民。听得老板耷拉嘴唇了,也是,这可能对经营的打击相当严重。
余罪轻轻地靠着椅子,指指屏幕道:“这个人你们认识吧?”
“可这个事……”熊剑飞难办了。
屏幕上,四层,一个靠着装饰柱的小柜台后,一个男子不用耳麦了,气急败坏地拿着手机在吼。那对着手机吼的架势把周边的客人都吓得往一边躲,这个人的方位,正和定位同处一个坐标。
“听……这位领导的,这个……我们做点小买卖不容易啊,真要传出去,我们得关门了。”申老板难堪地道。
三个人骂声不绝,远隔千里之外的现场,李玫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屏幕,然后哈哈大笑指着屏幕道:“看看,出来了……气急了……鼠标这张破嘴,能把死人骂活了。”
“您放心,我们会全力追缴被骗资金,不过少不了你们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您说呢,申老板?”鼠标道。
“干你娘、贼你妈、丢你老母……哈哈,听懂了吗……你上当了小骗子,账户里的钱我们早取回来了……”
“那是那是……”申老板点头如啄米。
“哈哈哈……你个傻逼,我们三个都是养猪的,准备把你逮回来下肉。”骆家龙在狂笑了。
“支持得落实到行动上啊,我们的队员连夜跑了几千里地抓捕,光油耗就是天文数字啊,队里经费本来就紧张,因为你们的事,又让我们雪上加霜了……哎,为人民服务是警察本分,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呐,接下的抓捕和追赃,还不知道要费多大劲啊……”鼠标期待地道,把一脸的愁苦传达给申老板了。
“我也是养猪的,哈哈……”汪慎修憋不住了,哈哈大笑。
“您放心,经费我出,油钱我包了。”申老板意会了,痛心但很理解地道。
“哦,您是要车的客户吧……我已经开车出来了,您到哪儿了?”骗子压抑着情绪道。
“那我得给您好好敬个礼,再鞠一躬。”鼠标说着,踢了脚傻站听愣了的熊剑飞,然后两个庄重地敬了个礼。
电话接通时,骗子小心翼翼地等着,然后汪慎修客气地问:“张经理吗?”
严指导员难得文明礼貌一回,可这么一回后果很严重啊,老板一脸肉疼地上警车了。
“肖梦琪,撤回汇走的款项。”
肖梦琪来了,汪慎修和骆家龙下楼来了,审视着鼠标和熊剑飞这一对,肖梦琪好奇地问着:“泄露消息的找到了?”
估计得平静一下情绪,余罪听着声音里有点颤抖,他笑了,那躲在幕后一直算计人的心情,此时恐怕被骂得一点情绪也没了,他命令着:“汉奸,上……角色变换,摊牌……三个人一起骂,告诉这个傻逼,他上当了。”
“不但人找到了,连经费也解决了。”熊剑飞激动得快热泪盈眶了, 狠狠地抱了鼠标一把动情地道,“标啊,以后谁再说远离鼠标,我跟他急,就需要你这种没节操的指导员呐,你可救了我们的命了,早该请你来了,我和支队长说什么好话,你比他们强多了。”
电话挂了,余罪马上接上了,命令着:“骆家龙上,角色是买家。” 骆家龙再接通时,骗子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直道着:“稍等稍等,您先到森林公园,我一会儿电联你。”
这情动得绝对没假,知道事情的原委,汪慎修和骆家龙愕然地向标哥直竖大拇指,肖梦琪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鼠标的嘚瑟样。鼠标有点后悔开口轻了,没要误工费,要是余罪在肯定比他还会伸手。
“不多,骂你够了。”鼠标吼道。
肖梦琪是笑着随众人回会议室的,她不由地感慨,市局三年,都没有今天一天精彩呐……
骂急了,骗子的声音吼着出来了:“你到底是谁啊,养猪的有多少个手机号啊?”
美中瑕疵
接下来,鼠标又上场了,一接通,又是大发神威,南腔北调、东呕西吐,那骂得简直是字字珠玑、句句不离生殖器,骗子气得不说话了,直接挂了电话。此时,鼠标的面前已经扔了N个用过的手机号,玩得兴起,又换手机,拨过去就骂。
傍晚时分,熊剑飞和众人在队里吃完饭,看到监视卞双林的小刑警来打饭时,他突然想起来,有点鬼使神差地把饭要过来,自己径直去送了。
余罪惯于想恶心人的损招,可恶心到这种程度也少见,别说那骗子, 就李玫也听不下去鼠标那满嘴秽言了。
对了,那个老骗子,骆家龙好奇了,问鼠标,余贱这招是不是跟老骗子学的?绝对不是,这个世界很疯狂,一般事情得倒过来看。标哥满嘴塞饭直摇头,咽了口才说,恰恰相反,那老骗子举止文雅,又有水平,又有文化,还是双学士,咱们绑一块跟人家比,简直就是一堆渣。
李玫看明白了,这是让两个买家轮流上场,勾引着骗子舍不得挂电话,舍不得挂,那你只能挨骂了。
重重强调了一个“渣”,然后喷了几粒饭渣,汪慎修看着自己的衣服,气得拧着鼠标耳朵,重重捶了几下。不得已,肖梦琪又是哭笑不得地给两人劝架来了。
汪慎修接着就拨电话,骗子犹豫了好久才接,接着都不敢说话,一听是另一位买家,这才忍气吞声,扮着卖家开始安排“接货”,话说得语调有点变声了,完全不似以前那么平静。
不过此时连她也好奇了,那天几句说到她要害,之后余罪又像变了个人,水平似乎急剧上涨,莫非还真是在老骗子那取了什么经?她正要问时,却又来了个煞风景的,一辆越野车风风火火地驶进开化路刑警队,蔺晨新人未至,声先到,大喊着:“标哥,晚上还去不去?你咋还吃着呢,都几点了?”
然后挂了电话,骗人他是专家,可骂人就不是他的专业了。余罪命令:“汪慎修上,身份,买家。”
鼠标一听,赶紧出去拦蔺晨新,生怕他爆了泡吧撩妞的事。
鼠标跑过不少地方,除了吃地方小吃就是学地方骂,干这个他是专家,一连串的长骂如枪如炮,骗子都没来得及挂电话,被气哽咽了,弱弱地回了句:“去死呀。”
汪慎修和骆家龙一看就知道没好事,两人一使眼色,端着碗就追出去了。
电话一拨,骗子估计搞不清来路了,一接电话,马上听到了那位养猪的在吼骂:“冚家铲、叼你老母个扑街仔,你去系啊……丢你母、破你妹、叉你姐、我叼死你、你地悟地道对鞋好贵嘎打……⋯”
得嘞,把肖处长一个人扔这儿了,她看到蔺晨新不耐烦给解释,一直伸着脖子看她,这几个货也故意作怪,邀着蔺晨新吃饭。咦,这个借口好,小蔺乐滋滋地坐到了肖梦琪身边,要汇报近两日他对泡妞各类现场的发现,据他讲,不光有男骗子,还有女骗子,很多啊……你们这厉兵秣马,什么时候给我一队人,我带你们抓去。
这边一搁电话,余罪知道骗子快分不清南北了,马上命令:“鼠标……上!”
明显是没话找话,几个货看着肖梦琪尴尬的样子偷笑,蔺晨新却是兴奋间浑身不觉,这不,没两句就把汪慎修、鼠标的提议全部答应了。
“还没有啊,张经理,有点堵车,哎呀,我这不是急嘛。”骆家龙说着,又提及要看看四万块的车,骗子自然是满口答应,安排骆家龙分开交易云云。
“成,我带你们实地勘查一下去!”
骗子马上醒悟这是买家,马上换着语气:“哦哦,对唔举啊(对不起),刚才和家里的说话……您到地方了吗?”
食堂里乱糟糟的,从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纠结数月的电话诈骗一朝告破,个个都喜于形色,熊剑飞看了看那个被关的嫌疑人,还不到十八岁,全盘交代得让你哭笑不得,就认识了个推销导航的生意人,然后搭上了这条线,出售收集到的电话号码,一共卖了两千六百块钱,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个小小的举动,导致了二十余起精准的电信诈骗。作案的动机更让人蛋疼,就为了打打游戏。现在后悔了,哭得稀里哗啦,饭都没胃口吃了。
“啊?打错了……我找张经理。”骆家龙道。
从羁押室出来,熊剑飞看得直摇头。谁可能想到,系列诈骗的案由, 最终会落实到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谁呀?)”
他信步走着,端着饭,敲开了值班室隔壁的门,看到卞双林正津津有味地看本书,放下饭食,他眼睛瞪大一圈,愕然道:“你看我们的规章制度都这么来劲?”
骆家龙一接通,估计骗子还没反应过来,气愤地问着:“还宾果?
“哦,可这房间除了这个,我没有什么可看的啊。”卞双林笑了笑, 放下了本子。
这样也行,李玫保持着怀疑的态度,迅速根据信号方位切换了数个屏幕,余罪安排着:“骆家龙上,你是买方。”
“吃饭吧。”熊剑飞道了句。
李玫听得大气不敢稍出,余罪推推她道着:“注意一下,几个监控画面的变化,待会帮我把那个暴跳如雷的人找出来。”
这话好像说得客气了,不像初见时那么恶言恶声了,卞双林顿了下,笑着问:“让我猜猜,你们成功地抓到诈骗嫌疑人了?”
鼠标如有神助,几省地方脏话脱口而出,把骗子家的男女成员全部问候一遍,气得骗子只能接上一星半句,无奈之下,电话给气挂了。
“你……你咋知道?”熊剑飞愣了下。
“贼你妈……湿你北……日不死你我戳死你……”
“你的表情……告诉我的。”卞双林笑笑,开始吃饭了。熊剑飞老纳闷了,摸摸自己的土贼脸,实在想不通这怎么会是泄密渠道。他支着肘,看着卞双林吃饭。卞双林细嚼慢咽,笑着问:“你很好奇,有人从我这儿学到了什么?”
可恰恰这个意外方式,引起了更激烈的回应,骗子气得回骂了:“撒你母……系混乃……女靠系吧。”
嗯,熊剑飞点点头,还真好奇,不能余贱一眨眼就变成神贱了吧,神来之笔呐,还真在上万人的商场里,准确地抓到嫌疑人了,人群密集的地区抓捕难度有多大他最清楚。
李玫瞬间想起鼠标这本事了,直噎得梗脖子,肖梦琪赶紧调低了声音,有人在呢,把她臊的。
“我什么都没有教他,是他自己揣摩到那种心态的。”卞双林道。“心态?!”熊剑飞不解了。
于是就开始骂,鼠标忙不迭地换了部手机,一接通张口就是:“操、日你姨、干你妹、插你姐、捅你爹、爆你爷……不给退钱老子嫖你全家, 小骗子,老子玩种猪的,弄不爽你啊……”
“对,骗子的心态,应该是贪念吧,在一座城市,同样的手法做了二十几起案子了,这个人贪到忽略危险了,迟早要栽的。”卞双林淡淡地评价。
然后他指点着屏幕让李玫捕捉所有图像,然后他下了个让远在银行的肖梦琪都傻眼的命令:“骂……就在电话里开骂……他心绪快失衡了。”
好像是,如果这个骗子早一步扔掉那个号码,恐怕这件案子都要成为悬案了,而现在,抓了个现行,连他卖消息的渠道也刨出来了,余罪那一行人正在搜查他的住所,估计想抵赖也难了。
声音余罪听到了,他意外地面露喜色,通知着几位刑警安排着分别到电梯口、楼门口守着。没有意外,这人肯定淹没在人群里,出于他们惯于隐藏的性格,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人最多的地方。
熊剑飞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卞双林,这丫一直就没有作为嫌疑人的自觉,可偏偏让人对他生不起恶感来,想了良久,一贯于讷言的熊队长还是不发言,显得警察这么矬有点丢人。
……
“熊队长,如果暂时不送我回去,好歹给我几本能看的书啊,要不电脑也行,这儿可比监狱还匮乏啊。”卞双林问了句已经走到门外的熊剑飞。
一层一层排除,方向最终还是指向了一到六层人员密集的场所。余罪再看看时间,安排鼠标继续骚扰,连换两三部手机,都被骗子听到就挂了,实在受不了啊,被骗的这位一接通就又哭又嚎,那么惨痛地要钱,谁也吃不住这么哀求啊。又一次接通时,他在话筒里气急败坏地喊着:“都告诉你了,骗你的,听说过有骗子还给你还钱的吗?你个傻X!”吧唧,挂了。骗子都不耐烦了。
熊剑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不过等饭吃完的时候,有刑警抱了一堆书回来了,都是上级发的扔在队部根本没人看的,各类党报、知识问答、某某某思想。居然还有本警务实用条例。
定位指示的区域不大,七层以上的小公司租赁地方相当好找,很多四周排查过去,通话期间根本没有人在打电话,排除嫌疑人进展很快。
卞双林微微笑了,他翻看着那些枯燥的文字,谁也没有发现,他还拿着一部手机,笨拙地联网,搜索着什么,长年的监狱生涯让他如此的小心,一俟听到声音,那手机就轻轻地滑回了袖里……
没有发现。
千里之外的余罪一行,已经搜查到了尾声。
这个用时二十几分钟,余罪安排着同行的刑警在七层以上巡梭,探听那些租赁的小办公室里是不是有这样一位在和五原交易的“张经理”,所过之处区域不大,很好找,刑警在摄像头里向李玫做着手势,示意着搜查的结果。
和所有的高危人群一样,诈骗嫌疑人李红斌,本身就是南方一家山寨小厂的推销员,借助推销导航、电子狗的便利,搜集有二手车需求的客户进而定向诈骗。
剧情开始换人,骆家龙客气地联系着张经理,说堵车了,马上就到, 骗子又装模作样地开始安排交易地点。紧接着汪慎修又接上头了,告诉骗子他也快到了,骗子忙得不亦乐乎,安排着汪先生到某某地等他,车随时可以开过去交易。
结果很简单,过程却很复杂,作这种案子需要一定的通信基础,需要一定的电子知识,甚至还要有一定的软件应用水平,可想象不到的是,这个嫌疑人连起码受教育的履历都查不到,估计也就小学毕业水平。
看看时间,余罪下着第二道命令:“家龙、汉奸,联系他,准备开始交易,间隔五分钟……把时间放长,说你们还需要半个小时到场……”
但与情况相悖的是,他的居所里搜出了大量电子知识的书籍,两台笔记本电脑,进口货,估计是电子垃圾收拾成能用的;十几部手机,还有组装成一个像电脑主板的东西,李玫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虚拟发射机,其功能就像运营商的移动基站一样,能定向发送短信、接收无线信号,行内人叫“伪基站”。
鼠标一扬手机,示意着中断。
嫌疑人此时被铐着,蹲在墙角,神情有点委顿,标准的高颧凸颚南方人长相,人显得很单薄。不过这身材也让余罪几位刑警小觑了,突审了两个小时,这家伙居然硬扛着,就是一句话没说。
吧唧,挂了。
你搜,你就搜,反正我是啥也不讲。
骚扰了骗子数次,连骗子也受不了了,直对着电话吼着:“怪不得傻成这样,原来养猪的……都到手的钱还会退给你,你以为我傻啊?!告诉你吧,骗你的。”
搜查地在一所旧式的小区阁楼里。起获的各类证物被分类、拍照,接近尾声的时候,两方公安交换了意见,证物和嫌疑人都押解回五原,对方也很纳闷,这种骗子都值得让五原警方来一趟,明显是块难啃的骨头嘛, 钱一骗到手,相关的使用物证早被销毁了,就以现在的发现定罪,也是相当轻的。
标哥就差号啕大哭了,视频上看,鼠标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还真像被骗了钱似的。
可能他们不知道的是,连今天这起诈骗都是自导自演,都无法给骗子定罪。
又接通了,连续接通两次,鼠标已经捶胸顿足、痛不欲生了,直对着电话嚷着:“大哥呀,大叔呀,你不给车得还我钱呐……我卖了几十头猪才凑这么多钱,弄不上车,回村里得出人命啊……大哥啊,我叫你大爷啊,多少给退回点钱来啊。”
交接完成,余罪安排人送,在阁楼门口和李玫耳语上了,问着情况,李玫掰着指头数着:“证物毁得不彻底,不过也差不多了,今天这个案子倒是抓了个现行,可这样的案子……是不能放在桌面上谈的。”
挂了,余罪命令:换手机,继续哀求。
这就像毒品交易,钓卖家和买家一样,关键在于钓他其他的罪行, 李玫数着,凭搜到的手机卡、他和五原车行人交易的记录以及电脑里存的大量资料……勉强可以做旁证,也就是说,真正要钉住他,得拿出确切的证据,作案细节、作案工具以及赃款去向,当然,最好的是赃款去向和口供,但另一个数次取走被骗赃款的人,那是嫌疑人命门所在,恐怕轻易撬不开他的嘴。
会议室里,鼠标换了手机在拨电话,求着骗子:“大哥,是我……我把钱汇给你了,我等在这荒郊野外,车呢?”
“你别胡来啊,这可不是在五原。”李玫拉着要进门的余罪,从余罪凶恶的眉间,她感觉到了一股子杀气。
“要哀求,痛不欲生的哀求……”余罪的第一道命令如是道。
“这个还用你教。”余罪没理会,进了房间,一样一样看了看地上的证物,翻查了下手机、电脑上的记录,看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盯着嫌疑人,嫌疑人居然也在看他,稍有不适地移开了目光。
急中生智
似乎某个细微的动作让嫌疑人心虚了?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还就是,所有楼层的监控画面回到李玫的电脑上时,余罪开始操纵这一起另类的抓捕了……
余罪嗤笑了,勾勾手,拿走了一位刑警手里的微型摄录,放到了桌上,示意关门。
借兵来不及了,借了张破嘴,难道就靠这张破嘴来抓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骗子?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犯的事,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的。”
李玫接通时,看着余罪,余罪笑着道:“鼠标啊,好马靠好腿,好汉靠破嘴,今天要借用你这张破嘴了。”
余罪两眉杀意甚浓,瞪着嫌疑人。
难道靠远在千里之外的鼠标?
“扛有用吗?咱们对话长达几个小时,有很多受害人都能听出你的声音。”余罪提醒道。
怎么找?
嫌疑人稍有不适,然后憋着,几乎是牙缝里迸出来的字:“我什么也没做……是你们下的圈套。”
余罪像已经确定了目标一样,斩钉截铁地道,站起身来了,可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还一头雾水。此时已经是上午十时二十分,正是一天的高峰期间,各个经营层面都已经挤满了来往的人。
看来非常明理,知道自己掉进警察挖的坑里了,而且准备死扛到底了。明白人和明白人讲话几乎可以不说,从李红斌这个骗子那隐忍的眼光中就看得出来,只要抓不到更多的罪证,只要找不到赃款的去向,只要证明不了他曾经诈骗过多少,那就今天这一桩。
“别急,骗子是愿者上钩,让被骗的人自己栽进坑里……那我们也来个愿者上钩,让他自己走出来。他现在心情很稳定,肯定在这所大楼里某个电脑或者手机上已经查到了到账的金额,人高兴的时候就容易犯错……但这个错不够让我们找到他,我们需要打破他心里的平静,让他乱了阵脚,然后自己走出来……给我接通鼠标,其他人待命,随时准备抓捕……”
“没错,是圈套……你个骗子被骗了,这素质不怎么高啊?!”余罪轻蔑地道。
“来不及装神弄鬼了,人呢?”李玫快哭了,后面一干刑警像看怪物一样,估计腹诽早一箩筐了。
骗子眼光闪过一丝愤怒,一丝专业被质疑的愤怒,谁能想到警察这么狡猾,居然扮傻子上当玩。
“审讯是审人讯心,抓捕也是抓人捕心,捕捉到他心里想什么,那就离抓到人不远了。”余罪道。
“看着我。”余罪道,“我既然抓得住你的人,就撬得开你的嘴,你信吗?”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找?”李玫不解了。
嗤声,那嫌疑人不屑地哼了哼。
“我先稳住他呀,让他对后续的交易有期待,免得关了机,或者扔了这个号码,那我可真找不着了。”余罪微笑着,似乎阴暗的思维正在渐渐走向清明。
“别怪我不给你机会,后悔从现在就开始了……我就最恨你这种有胆做,没胆认的怂货。”
“那又怎么样?”李玫道。
……
“少安毋躁,你看他一点都不急,信号源都没动,这是个老骗子,估计心理素质已经锻炼到神经大条的水平了,他知道不可能找到他。”余罪若有所思地道。
虽然不知道前方的情况,后方的熊剑飞、肖梦琪都等在队里,一直期待着余罪带来奇迹,就像上次一样,半路上就突破了,连下十数起系列诈骗案件。
“找不到人,总不能还给他打款吧?”李玫道。她看着余罪似笑非笑的眼神,后面站着的几位刑警,心都快发毛了。
这一次可真的失望了,押解上路没消息,走了两个小时没消息,到午夜再联系,还没有消息,后来李玫悄悄发短信说,根本就没有突审。
听着熟悉的声音重复,骗子又在忽悠第二个、第三个买家了,也许确实是技术到位的缘故,骆家龙和汪慎修扮买家还收到了图片的网址,一打开那是活灵活现的车辆照片,几乎是崭新的,才四万块,这个价格足以让任何人忽视车辆存在的瑕疵了。
“搞什么嘛。”熊剑飞愤愤地拍着桌子道,突审是击溃嫌疑人心理防线的最佳时机,突审要没有突破,等嫌疑人心理一适应,再撬开他的嘴就难了。
“啊,这个我懂……”
“前方的情况瞬息万变,也许另有隐情吧。”肖梦琪在会议室里踱步道,她在盘算着,抓到这个嫌疑人,有泄露消息的指证,有受害人指证,定罪的可能性有多大,毕竟什么案子也讲证据,现在审核越来越严,送去起诉被打回来补充侦查的案子多得去了。
“当然可以喽,你不信可以亲自来看……至于……至于便宜嘛,你也懂喽,来路有点那个,我们不包上户的,就是个裸车,老板您得根据自己的情况看喽……有能力才能开上路的哦,要不我们也不会这么便宜啊。”
“能有什么隐情,人都抓到了,妈的,在我手里,我非把蛋黄挤出来。”熊剑飞愤然道,二十几起诈骗案,快把他逼疯了。
“哦,我想去看看行不?今天正好去五原。”
肖梦琪看着熊剑飞的样子,叹了口气,坐下来,语重心长道着:“剑飞,你的心态可不对,这种案子,你还是最好不要上手段。”
“当然是真的了,我们这里是二手车经营的专业公司。”
“不上手段怎么办?”熊剑飞不屑了。
消息传回,骆家龙又扮着第二个买家给骗子打电话:“张经理,你发短信说你们有便宜车啊,我看那迈腾不错,才四万块钱?真的假的?”
“绝对不行,系列诈骗,金额现在接近三十万,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这种多次作案的谁敢认啊?量刑可不轻呐,恰恰关键的一个环节缺失了,异地取款的另一方,我们还没有机会抓到啊。”肖梦琪现在梳理着, 看来还是美中不足了。
余罪道。
“可是……哎呀,那怎么办?前几次作案骗到的钱,肯定被同伙提走了……倒是有过一张协查通报,福建龙岩警方给咱们提供了一份当地两次取款的照片……我找找……”熊剑飞翻查着一摞档案,抽出来两张,电脑传输回来了,一个剃光头的男子,一个围着纱巾的女人,都没有确定身份。
“继续购车,让骆家龙、汪慎修分别打电话咨询,间隔五分钟……”
这两个人和抓到诈骗嫌疑人能有多大的关联,有多大的重要性,实在无从得知了,要往下查,恐怕需要时间久了。
同一时间,李玫看着屏幕上代表嫌疑人的红点仍未消失,她有点诧异。
“啃不下来就慢慢啃,你做好准备,可能得跑一趟远门了,这是咱们电信诈骗抓到的首例嫌疑人,意义重大,就算多花费点功夫也要钉成死案,千万不能反复。”肖梦琪看了眼提款的嫌疑人照片,如是道。
这恐怕就是所有受害人上当的原因,因为在电话里,确确实实听到买车的同伴告诉他汇钱。
信心虽大,可口气却不是那么坚定了,这种案子,到哪儿也引不起高度重视,而且又是需要大量警力排查的作业,这难度,想想就让肖梦琪的愁容增加了几分。
比如:这⋯没问题⋯车⋯我要⋯都是对话里出现过的字眼。一重排, 在汽车轰鸣声中放出来,确实都是鼠标的发音,不过语义已经完全改变了,听到的恐怕要会错意了。
“肖处长,您回去睡会儿吧,我等等他们。”熊剑飞客气道,看肖梦琪实在不准备走,又邀着,“要不到我们值班室休息一会儿,就是条件差点。”
这时候,骆家龙的汇报做出来了,一屏形成文字的对话记录,有高亮显示的,对方是截取了和鼠标对话的声音,重排了一下。
“没事,我就在沙发上眯会儿吧。”肖梦琪随意道,又一次拿起了讯问笔录,收拾着今天录音的内容,估计在考虑这些证据的价值有多大。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鼠标拿着的“买家”手机不再乱响,肖梦琪拨这个电话也不通了,应该直接拉进了黑名单屏蔽。
熊剑飞悄悄退出去了,他实在有点汗颜,一个小小的刑警队长都没当好,连累了这么多兄弟跟着受罪。
一切按部就班,汇款完成,肖梦琪按要求发短信告诉对方,对方很客气地回了两个字:谢谢。
对了,那几位兄弟呢?熊剑飞准备打电话,一看时间又放弃了,累了一天,该休息了。
肖梦琪抿抿嘴,抽出一张支票起身,直递给等在一旁配合的银行人员,叮嘱道:“照着这个账户汇款,马上!”
对了,想知道那几位兄弟何在?
“继续,给他汇钱。”余罪不容分说加进来了。
多日纠结的案子一朝解开,众人兴奋得早忘乎所以了,汪慎修和骆家龙三两句就诈出了兽医和鼠标之间的猫腻,这倒好,两人相随,成了四人联袂了。
“这里各个环节都完成了,下一步怎么办,我正在银行等着。”肖梦琪道。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一处泡吧,每人一杯啤酒,无心啜饮,都看着舞池里,有一个热舞的姑娘,上身一抹胸,下身超短裙,疾速的飞舞中,看得哥几个吧嗒……吧嗒……口水掉杯子里了还浑身不觉。
“还没有。”李玫看看余罪,余罪正在犯傻,像痴呆一样盯着屏幕上攒动的人头。
男人在本质上有些东西是共通的,这个与职业无关,四人耳语着,在分头看着目标,赌谁先搭讪上个妞,先要到电话的为赢,要不到对方电话的买单。赌局开始,四人分头行动,没入了这灯红酒绿,此情此景,与职业有关的事,早被撂到脑后了…………
肖梦琪拉开通讯画面上的另一方,看到了李玫满头大汗,她问着: “怎么样?找到了吗?”
莫衷一是
然后电话挂了。
晨曦微露的时候,奇怪的声音微弱地响在开化路刑警队的滞留室里, 没人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系列诈骗案嫌疑人被连夜解押回这里,应该发生了点什么。
“嗯,好吧……我马上汇。”肖梦琪道,即便她知道是个骗局,还是惊讶于骗子这么精致的布置,居然能仿制出鼠标的话音来。
当肖梦琪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她隐约地听到了这种声音,然后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群数月寸功未建,天天被支队人训斥的刑警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大多数时候公愤在高压下会变成私仇,犯罪会失控,执法同样如此。
然后车一轰鸣又响了,对方道:“这位女士啊,你听到了哦……他玩得正高兴呢。我们急着走,您可以汇了么?”
她整整衣服,揉揉发酸的脖子,快步往楼下走着,直向审讯的滞留室去了。门口熊剑飞伸手拦着,她瞪了眼:“让开……当着督察处长的面, 你干这事?是不是等着我把你带走啊?”
“哦哟,看你这人,都不相信我们了……好啊,你稍待啊,他马上开回来……”对方让步了,然后肖梦琪听到了听筒传来很大的轰轰声,像隔着几米在说话,那声音的的确确是鼠标的声音:“这车没问题……我要……给他打款。”
熊剑飞不敢忤逆,让开了,然后吼了声停。
“这个不行,把电话给他。”肖梦琪故意设置障碍。
所有的声音就消失了,肖梦琪进去,两位满头大汗的刑警面面相觑, 再看那位被连夜押解回来的嫌疑人,喘着粗气,被铐在椅子上,人弓得像只虾米,身边四周洒了一堆报纸,这种手法当督察的肖梦琪了解。在这一方面,警察不比嫌疑人强多少,唯一可以理解的是,这不是一个无辜的人。
“您是这位先生的朋友吧,他让您把钱汇过来。”对方很文雅地道。肖梦琪看了眼银行那几位发蒙的保安,用充满疑问的口气道:“那让他告诉我啊,我不认识你啊。”
“出去!”肖梦琪训斥着,熊剑飞一摆手,两位刑警跑了。
“喂。”肖梦琪摁下了录音。
肖梦琪看着喘着气、两眼发红、额头冷汗涔涔的嫌疑人,又不悦地盯了熊剑飞一眼,这么瘦弱的嫌疑人,真要整出事来怕是交代不了。她围着人转了两圈,严肃地道着:“李红斌,你抵赖有用吗?你的口音被录下来不少,马上很多受害人就会指认,在你的家里搜出来的作案工具,还有你昨天的诈骗表演,给你提供电话号码的中间人,都足以定你的罪了。”
嘀嘀的通话声响,骆家龙摁了电脑上的视频通话请求,然后肖梦琪在QQ上亮着手机,指指显示的号码,那号码定义是:鼠标!
诱供,告诉你已经是破罐子了,诱导你反正已经破了,就破罐子破摔吧。
“屏蔽你的通话,下面该去哄肖梦琪了。”骆家龙笑道。
这个精妙诈骗的嫌疑人果真不同寻常,嗤了嗤鼻子,呸了口,不屑了,已经过了这个心理的适应期恐怕就不好办了,就像所有嫌疑人都懂的:熬不住牢底坐穿、熬得住量刑从宽。
电话一挂,鼠标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开始疯狂响起来,他一摁,又响了,再一摁,又响了,居然连来电显示都没有,他摁了几下,愕然地看着骆家龙。
“你抵赖得住吗?你两次出入五原,在离刑警队不到三公里的二手车市物色给你提供消息的人,那位指认你了,你一共给他付过五次报酬,最近的一次在两周前,汇出地就在梧州……这种事你一定不会假手于人,银行肯定留下你的英姿了,对吗?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肖梦琪又道。
在八分钟的时间里,鼠标给骗子通了三次电话,就坐在开化路刑警队。最后通话时,骗子说了:“哦,我已经看到你了,稍等,马上就到。”
整个线索已经联结出来了,收集目标客户群,实施诈骗,全盘已经通了,但线索联结并不意味着形成证据链,口供、赃款,都还是未知数。
“张经理……”
嫌疑人看了看肖梦琪,面无表情,没有被肖梦琪的威胁吓住,也没有被肖梦琪的英姿迷住,他笑笑道:“那你们把我移交起诉啊,还打我干什么?”
“喂,张经理啊,你们怎么还没到啊……哦,堵车。我那朋友,去银行那位,没问题,已经等在那儿了……好咧。”
“问题不交代清楚,你走不了。”熊剑飞训斥了句。
“张经理啊,我到啦,森林公园后面……是啊,坐出租车来的,好好,我等你啊……”
“凭诬陷和虐待让我交代?呵呵。”嫌疑人翻着白眼,根本不为所动。
一瞬间,气氛竟然诡异地缓和了……
“那怎么样?我还得磕头求饶让你交代?你骗了多少家人,你还是人吗?”熊剑飞愤然一扬手,被肖梦琪的眼神制止了。
余罪自言自语着,面对着李玫和众警察如看怪物的眼光,他笑了,拍拍手道:“都别急……我听听真实的过程,看他表演,有的是大把时间, 嗨,这几位兄弟都坐,对不起啊,我们刚才态度不好。”
“是啊,你们又没把我当人。”嫌疑人不屑道,“我看你们不比我强多少。”
“是啊,我急什么?他拿不走钱,而且他根本不可能意识到已经有警察咬上他了,意识不到,就不会逃跑,我们有时间,大不了再钓他几次。”
“你等着,我今天撬不开你的嘴,跟你姓。”熊剑飞气咻咻的无处可泄,双手重重地拳掌对交,啵声很响。
“反正他也拿不走钱,打开通讯,直接和肖梦琪对话。”余罪道,他说完这句话坐下来时,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灵光。那一丝灵光来自于老骗子卞双林,那潇洒的外表、那气定神闲的风度、那波澜不惊的心境,相比之下,警察还真输他一大截啊。
“你别跟我姓,最好整死我,否则我这张嘴,在法庭上还会翻供的。”嫌疑人道,两道怨毒的目光看着两位警察。
“还没确定目标啊,万一交易完成人消失了怎么办?”李玫紧张地道。
其实警察比任何人都矛盾,当正常的途径无法将嫌疑人绳之以法时, 如果你不想看着他们逍遥法外,那就意味着你也要以身试法,究竟是用法律的武器维护更多人的利益,还是用法律的名义伤害个别人的权益,谁又说得清呢?
时间,指向了九时三十五分,余罪按部就班地给后方下着命令:开始交易!
肖梦琪去了趟水房,洗了把脸,冷水激得她更清醒了几分。熊剑飞傻兮兮跟上来了,就那么跟着、看着,一言不发,像等着领导的指示。
这是个死结,嫌疑人唯一有嫌疑的地方,就在他拿的那部1560手机号码上,如果发现稍有不对劲,这个号码消失,那此地就再无嫌疑人了。
“几点回来的?”肖梦琪问。“四点多。”熊剑飞道。
一下子果真让余罪极度失望,显示清晰的人群中,或走或站,嘴唇翕合,你分不清他们在讨价还价,还是在对着领口处的耳麦通电话,万一就潜藏在这些如织的人群中,那一有举动,肯定就功亏一篑了。
看看表,已经六点了,两个小时过去了,难道以刑警队的凶性,能一无所得,她问着:“问到了什么情况?”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你自己看……”李玫放大了几帧画面。
“这家伙,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都没说几句话。”熊剑飞愕然道,骨头硬的不多见,可并不是见不到,最起码刑警就经常能遇到,特别是那些天南海北惯走的流窜人员。
“能不能这样?李姐,你看,信号是固定的,在通话的区间,我们找到打电话的人。”余罪道。
“那也不能这样,出了事怎么办?”肖梦琪压着声音训了句。
“还是不行……我试着对接了一下系统,我们接入的是蜂窝移动信号追踪,这里又是话务量频频出现峰值的地区,干扰很大……”李玫抹着满头大汗道,急得顾不上形象了。
这是不准备追究了,熊剑飞听得出来,可他并不在乎,直道:“这样都不行,好说好劝难道行?这明摆着就是他作的案,死活不承认。”
这把余罪气得差点想揍人,不理会他了,此路恐怕通不了,这么大的地方,没有人能把所有人认全。
“承认等于认罪,这种系列诈骗,他应该知道分量,惯犯,轻判不了,熬过几天就等于少判几年,他知道警察不敢把他真怎么样,又不是命案……所以就扛啊,可这样硬来不是办法。普通刑事案件和你们二队还是有差别的。”肖梦琪劝道,回头时,熊剑飞傻兮兮看着,她马上停下了, 知道这劝也是白劝,甭指望这种城乡结合部地带的基层警务单位能有多高水平。她看了看押解车在,换着话题问:“余罪呢?”
“对了,除了长期的商户和他们的雇员,还有干不了几天就走的临时工也算吗?”
“他没回来。”熊剑飞道,解释着,余罪和李玫都没有回来,是鼓楼分局把嫌疑人押解回来的。
保安队长介绍着,不听还好,一听更乱,这里有八百多家各类批发商户,做着两千多个品牌的东西,电话、电脑、电视、洗衣机、吸尘器、电磁炉……余罪赶紧打断:“别废话,我们不要品牌构成,要人员构成。”“哦,这样啊”,保安如数家珍,“广西广东的有,湖南湖北的也有,川贵陕甘也不缺,最远有海南的,北方山西山东的,河南河北的,黑龙江的也有,您几位到底找什么样的坏蛋啊?”
这话听得肖梦琪讶异了,跟个案子半途放下可不是余罪的风格,她狐疑地问着:“什么交代也没有?”
“把情况介绍一下,这里主要是些什么人员构成?有登记和未登记人员都要,所有从事电脑软件开发的人员名单都要……我怀疑这是专业人士,否则不会选择一个让我们头疼的地方,现在大部分的警用追踪对这类人员密集场所都没效果。”李玫道,接驳着电话的监视线,台子上一放, 她已经进入了整幢大厦的监控系统了,让保安们大跌眼镜。
“好像有。”熊剑飞挠挠脑袋。
“这个……可能行不通,造成这么大损失咱们也担不起这责任。”余罪道,为难了。
“是什么?”肖梦琪赶紧追问。
“那样的话,商户非把我们活剥了。”另几位保安附和着,不是不配合,实在是配合代价太大。
“噢,他说了,这个人审不下来,不过也别让歇着。”熊剑飞传达着余罪的话。
“别别,那责任谁担得起啊,一天成交额上百万呢。”带队的保安吓坏了。
一听肖梦琪抿嘴了,直训着:“审不下来你还审?他审不下来,你试能有用?”
一口气喘过来,李玫道:“我建议发个火警,让信号动起来,出口的时候,我们可以拦住他。”
训了一句,肖梦琪摸着手机,在楼上,她急匆匆地上楼,把熊剑飞听得老大不高兴了,就是嘛,好像就余罪一个人行似的,可对于他实在也没什么办法,他在院子里巡梭了良久,又换了一拨刑警一挥手道:“去,继续审。”
越是这种时候,人越焦灼,看哪里也嫌疑,看谁都像嫌疑人,这个定论余罪可不敢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事他经历过了,太过于相信运气,那运气可能就到头了。他刚回头准备问时,气喘吁吁的李玫抱着笔记本奔上来了,喘着气,那体型吓了众保安一跳,余罪解释,自己人。
临了又叮嘱了句:“别动手了啊,督察处的领导在。”
这儿倒好,空无一人,余下的刑警狐疑地看着余罪,似乎觉得躲藏在小公司监控视线之外的地方可能性更大。
两刑警点点头,好幽怨的眼神,队长这是怎么了?对付这些人讲道理怎么可能?
“那都是私人小公司,租一个两个房间,我们总不能监视到那儿…… 能到得了楼道。”保安解释道。
又审了一个小时,兜了一个大圈子,熊剑飞再去看时,有位刑警怒火冲冲地出来了,小声对队长道:“熊队,不行呐,这骗子铜嘴钢牙,给我们讲道理。”
一层进出的人流如潮,二层讨价还价的人一堆,三层、四层,视线也不缺人,头大的余罪问着:“七层往上为什么没监控?”
“讲什么道理?”熊剑飞愣了。
各楼里的监控指向了一个方向,在楼西南、距离楼角二十米的位置, 以此为中心误差不超过五米,已经达到警用设备追踪的极限了,可这么精确,仍然于事无补。
“他说我们设局,违法犯罪的是我们,他要告我们。”刑警瞠目道。哎哟,熊剑飞给气得啊,摘着警帽重重一扔,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苦着脸喟叹着:这警察当得窝囊,还不如当骗子呢。
“余处,就在这几个方向。”有位刑警道。
再过一小时,两位刑警满脸愁苦地出来了,看样子,甭指望在口供上有什么收获了……
发布完命令的余罪已经站在这个商城的监控室里,四名保安腾开了位置,面面相觑地看着气势汹汹闯进来的人,带头的不敢吭声,只怕惹恼了这几位急上火的警察。
肖梦琪是七点离队的,她驾着车疾速地往机场赶,一直联系不上余罪,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联系上了李玫,知道两人在抓紧时间睡觉,她满满的歉意,不过旋即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余罪居然又摸到了新的线索,两人正等在机场。什么线索李玫电话上没讲,让她过来。
一切都在计划中,可这个计划执行得让人心悬起来了,要是没钓出骗子,再被人家涮一道,那可出个大洋相了……
这个疑问让肖梦琪想了一路都没明白,她甚至要以为找到了线索, 两人准备乘机赶赴福建,数次取款都发生在那个地方,嫌疑人还有一个同伙。
“肖处长短信回来,银行那边准备好了。”骆家龙看看手机道。“再过二十分钟交易。”鼠标道。
不过她马上否决了,要抓捕也不是这种配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找出一个嫌疑人来,那可不是轻易能办到的,恐怕连起码的语言沟通都困难。
都在料想之中,只是没有料到,追了几百公里,仍然不知道骗子的真面目。
匆匆地泊好车,奔进了机场,偌大的航站楼,找了好久,才在接机的休息处看到了体型独特的李玫,已经累得不像样子了,头发散乱着,正仰着脖子点瞌睡。肖梦琪走到近前才看到,椅子上长长地躺了一位,不是余罪是谁。
鼠标寒暄几句,挂了电话,翻眼瞅着大伙,没说的,这骗子一步一步,已经把该布的细节做好了,就等着把鼠标这个“买主”诳到找不到通讯方式的地方去。
歉意更浓,不管性格是什么样子,这身警服就像魔咒一样,穿上它就会患上类似强迫症一类的症状,总在想尽一切办法找出真相,总在用尽一切努力找到真凶。
“好。”
她轻轻地坐下来了,用肩膀靠着,让李玫脑袋靠到了她的肩上,女警如果没有当花瓶的先天条件,在警队里一般都会被当男人使唤,李玫无疑就是这一类,真正有需要,性别的条件是不予考虑的。看着肥姐疲惫的脸,肖梦琪想做点什么,却不料一下子把李玫惊醒,她揉着睡眼,打了个哈欠,肖梦琪连连讲对不起。
“到森林公园路口吧,那儿离市区远一点,没交警查,你们走也方便。”
“没事没事,反正也睡不好……肖处,什么时候来的?”李玫道。
“……那咱们到什么地方见面啊?”
“刚到。你们怎么中途折回这儿来了?”肖梦琪问,直入主题。
“OK,那把你朋友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把确认的银行卡号发给他,让他到银行给我回个短信就可以喽……款项你放心喽,你看上车,再通知他打款就可以喽……”
“等人下飞机啊。”李玫道。
“这个没问题,你们考虑得很周到。”
“谁呀?”肖梦琪纳闷地问,补充道,“我还以为你们发现了线索,准备乘机走。”
“应该没问题喽,事情是这个样子,我们的车来路有点问题您是知道的喽,我们这边也担心喽……最好你一个人来看车啊……然后让你的朋友去银行等着,看上车我们直接交易,以免意外发生喽,大家都求财,都不想出事对不对?”
“那多浪费,余罪想了个最简单的办法。”李玫道。
几人使着眼色,熊剑飞关上了门,鼠标调整着心态,深呼吸几口,接通了骗子的电话:“喂,张经理啊,我快到了哈……你们能到吗?别让我白跑一趟啊……”
“等等……你不会是在说,诈骗嫌疑人李红斌另一位取款的同伙吧?”肖梦琪问。
“好,我们随时通知你。”骆家龙道。
“我不知道是谁,不过可能有助于拿下李红斌。”李玫道。
“正在找,你们继续和他周旋,见招拆招吧,还有一段时间。”余罪道。
越说越离谱,都不知道是谁,却知道对李红斌有用,肖梦琪追问着,却发现李玫不时地瞅着睡着的余罪,话说得语焉不详,追问得急了,李玫就一脸难堪的表情推托着:“一会儿你问他吧。”
是余罪的,骆家龙赶紧拿起来问着:“余儿,怎么样?能找到吗?”
“到底怎么回事嘛?”肖梦琪算是丈二尼姑摸不着头脑了。
士气即将低落的时候,通讯器里传回来前方的声音:继续行动。
正说着,接机的声音响起,从福州到五原的班机落地,就像闹钟一样,余罪惊醒,坐起,闭着眼,肖梦琪说话他也不理会,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李玫开始工作了,拉开了电脑,通知信通处的同行,要定位一个开机的手机号。
想想这事把人熬的,熊剑飞是憋不住了,重重地一擂桌子,哎了一声。
五分钟后,滴声接通,李玫惊声叫着:“果真来了。”
完了、瞎了、哑了,就等着这边汇钱,那边一网成擒,两头照应突审,这倒好,一头不知道是哪个人,另一头不见人了。
“不管是谁,抓!”余罪毫不客气地道。话音手机响了,他嘘了声接了起来,是特制的手机,李玫在同步录音,手机里响着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到五原了,你在哪儿?”
“这没办法,哪一样技侦手段都不是万能的,永远要受人的主观能动性限制,别说这种临时情况,现在能骗过追踪定位的设备都有了。”骆家龙道。
“我在……你说我会告诉你吗?钱带来了吗?”余罪问。
“那这还真没有办法了?”熊剑飞急得搓手,眼看着功亏一篑,又要回到解放前了。
“我带来了……你把他怎么样了?我要和他通话,我要见他。”对方的声音很焦急。
这不怪他,骆家龙解释着,这套移动式追踪定位还是当年深港警方友情提供的,平面指挥甚至各种天气条件下指挥都没问题,但唯独对于层叠式的建筑没治。本来这就是个小小的瑕疵,可恰恰在这种地方成了瞎子, 因为电器商场这种地方,随便一个小小的区域,都可能聚集着数十人,偏偏他们去的只有四人,一层分一个都不够。
“当然会见到的。”余罪慢慢地说着。李玫指示着接机口出来的方向,肖梦琪注意到了,几位民航公安分局的警员已经呈包围态势,只等着抓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汪慎修也焦急了。说着熊剑飞冲进来了,一听抓捕要黄,个个气得气血上头,直骂余罪。
余罪审视着,看到一个宽裙装的女人拉着行李,打着电话出来,看到李玫的指示时,他轻声细语地道:“很快就见到了,不必这么着急啊。”
“不能这样吧,我装了一晚上傻瓜,就要钓出来了,前面反而萎了?”鼠标发牢骚了。
“喂……喂……你在哪儿?我好像听到了航站楼的声音……”对方的声音,很诧异,人在四顾张望。
功亏一篑,满眼是泪呐。
“就是她,带走。”余罪面无表情地下了抓捕信号。
骆家龙语速飞快地汇报着,放下电话时,鼠标和汪慎修痴痴地盯着他。
几位公安分局的分开人群,冲了上去,却在接近目标的一刹那,齐齐停下了,他们愕然地看到这个女人是一个肚子鼓鼓的孕妇。
“肖处长,我刚接到了李玫的消息,可能有点意外。嫌疑人藏身在一幢大型综合电器超市里,粗略估计现场现在有一万两千多人,他们带的设备是四年前开发的OTT寻踪定位系统,这种追踪,在层叠式建筑结构中效果不佳,无法准确定位到楼层……好,我在等,好,我知道。”
那个孕妇被这个场面惊呆了,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惊恐地看着围着他的警察,嗒声……行李拉杆掉了,手机吧嗒声,掉在地上,碎了。
有计难施
人随即被带往民航分局,是肖梦琪搀着走的,已经比对出结果来了,这是诈骗案中某次银行取过款的女人,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自投罗网来的,不过她似乎猜到了李红斌死不开口的原因。
可一亮身份,还谈什么秘密抓捕,四个人面面相觑,最简单的场景, 却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余罪一下子头大了……
还有更震撼的,这个骗子的同伙兼女友,居然是被余罪骗来的,随身还带着十万元现金,要赎回被“绑架”的男友。当女人哭哭啼啼讲出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时,连肖梦琪也凌乱了。
“七层以上,都是小隔间,要进去得亮身份啊。”
骗子坚强得出乎意料,警察似乎在扮演骗子的角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咱们人手不够啊,要不通知当地警方?”
其罪坐实
号称在沙漠、森林、海洋、山区、荒郊野外几乎可以全天候作业的警务定位仪器,在人员密集的场所失效了。这个在垂直水平点的信号区域, 可能有几十人、上百人,一时无法确定了。二十分钟看了一圈,跑得气喘吁吁,额头见汗的几个刑警会聚在六层紧急出口,边喘边汇报着:“不行啊,余处,人太多,搞不清是哪个。”
“我非常同情你的境遇,真可怜哈,骗子的下场,比被你骗的那些受害人好像还要可怜。”余罪像吟诗作赋一般,手叉在胸前,漫步在小小的审讯室里,语气平稳地说道。
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快把几位刑警愁得快哭了,这个叫红星电器城的地方,仅有登记的从业人员就六百多人,特别是一到三层的旺铺,零售的、批发的、装机的、运货的客商、送货的物流人员,那叫一个川流不息。根据李玫给的坐标定位,光一层一间旺铺柜台前就围了二十几个人,二层十几个人,三层更多,四、五、六、七层,层层都有人,最上几层,都是小公司租的办公室,有没有人都无法确定。
时间指向上午十一时三十分,肖梦琪和熊剑飞坐到了审讯台后,面前委顿的嫌疑人李红斌,有点呆滞,不过从漠然的表情和呆板的眼光里,谁都能感觉到他那种顽固。
“快,肥姐,想想办法……咱们进去一趟,熟悉一下环境。”余罪急匆匆地又带人返回去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造成的。”余罪站到他面前的时候,直视着,李红斌也不躲闪,回敬他一股子怨恨的目光,余罪针锋相对地继续道,“别指望我心里有歉意,我也不准备为我做的任何事道歉,就像你也不准备为你所做的任何事负责一样……你可以恨我,但你无计可施;就像那些被骗的受害人恨你入骨,也无计可施一样,告诉我,现在体会到那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了吗?”
“不行,人太多,误差五米到十米,那可得多少人呢?”
余罪轻声问着,这声音却像针、像刺、像毒虫一样爬进了对方的心里,微微的不适现在脸上。而余罪清楚,那种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感觉, 他曾经亲身感受,而现在,也感同身受。
“定位不到楼层,我们分开找啊。”一位刑警道,不过他马上醒悟,
“说句话,你还是不准备认罪,争取宽大处理?”余罪问,弓着身子。
余罪道。一指那幢十二层的楼,刑警顿时明白了:“难道,定位不到楼层?”
“我什么也没做,你们设的局……即便你逼我认罪,我保证会翻供, 我保证会告到底。”嫌疑人咬牙切齿地道,目光里是深深的怨毒,看样子已经吃了铁丸定了心,要死扛到底了。
“信号是垂直平面定位,就像一个水平的坐标,定位信号交叉点。”
人性是个什么样子,不那么容易琢磨,特别是有了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执念,那种近乎疯狂的举动,可能除了他,外人无从理解。
“怎么了,余处?”同行的刑警问。
余罪呆了几十秒,然后站直了,慢吞吞地道:“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来意了,我没有准备问你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做了几件很违背良心的事,你这个样子,让我良心受谴责的程度大大降低了……还记得昨天在梧州我告诉你那句话,我说,你会后悔的,后悔的原因是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特别是承受能力……有兴趣知道我做的事吗?”
余罪心急如焚,又退了出来,带着人奔回车上,情况一讲,李玫惊得合不拢嘴了,一时间两手直哆嗦,没治了。
没有,嫌疑人理都不理他,余罪一甩一个响指,肖梦琪把DV摁开,屏幕对着嫌疑人,摁了播放。
坏了,这个信号定位要失效了。
画面出来的时候,嫌疑人一下子像被注入了兴奋剂一样,腾地站起来了,两眼惊恐地看着屏幕,就要冲上来,不过可惜身不由己,被铐在椅子的把手上,他的激动只带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响。
是幢电脑城,一二三层全是电脑批发商场,还有四五层是小家电,更有七八层是小型IT公司租住的楼层,上班高峰期,电梯、经营区、甬道, 哪儿挤的都是人。
摁下,关闭,肖梦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亮着一张银行监控画面的打印照,和屏幕上这个女人的照片对比,可以识别为同一人。就听肖梦琪道:“刚刚屏幕上这个女人叫吉荣荣,龙岩人,和你是老乡吧?3月27 日,龙岩大龙路农行分理处,第N98243号ATM机监控拍下了她取款的画面……就在同一天,我市大辛庄农民高军虎,被一个自称有二手车的嫌疑人骗走了六千五百元……钱正是吉荣荣取走的。骗子不一定是你,可骗子的同伙肯定是她啊。”
开门,下车,几个便衣整着行装,测试着耳麦,四人跨过路面,鱼贯而入,一进门有点傻眼了。
“不是她……不是她……”嫌疑人一瞬间失控了,手铐拉着椅子,像是受刺激了,余罪挡在了他的面前,他紧张地、惶恐地又坐回去了。
“甭废话,信号在哪儿?”余罪问着。“进对面楼里了。”李玫道。
一个瞬间,像是目睹了何等悲呛的事,他眼里充血,手使劲地揪着头发,全身颤着,表情极度悲愤了,然后呜呜地哭了。
余罪赶紧地往倒视镜里看,哎呀,刚刚那公交站,放羊出圈一般下去了几十号人,还没看清,又一车放羊似的往下下人。余罪开上了路牙,远远地停在信号的对面,停下车往后问时,李玫在苦不堪言地嚷着:“姐算明白了,最危险的不是抓捕,而是坐你开的车。”
“你一定在奇怪发生了什么事对吗?一定在奇怪为什么吉荣荣会出现在五原?为什么她会自投罗网对吗?”余罪连续几问,恰中嫌疑人的心思,他抬头时,两眼泪流,悲恸地看着余罪。余罪接着道,“原因在你身上……还记得我在梧州,朝你的鼻子打了一拳,而且录下来了吗?”
这走走停停就花了半个多小时,一直没有机会定位目标,等过了一站公交,李玫在后面喊着:“过了过了,返回去,信号在咱们后面。”
余罪侧过身,肖梦琪在回放着,嫌疑人两眼睁大了,他渐渐地发觉, 自己从头到尾,就一直被坑在一个根本没有翻身机会的骗局里:十五个小时前,那一拳击得李红斌鼻血长流,余罪录下了他被押着,满脸是血的样子。
更郁闷的是,公交车有专用车道,没堵,眼看着就走了,余罪急了, 鸣着警笛就在公交车道蹿上去了,没走多久,公交车道也被堵了,一位执勤的交警拦住他训斥着,看了看证件,好歹没下罚单。
他不知道的是,这段几秒钟的视频,被放在他常用的联系方式上。
很郁闷的是,遇到了全国通行的问题:堵车。
他能猜测到的是,关心他的人,肯定会为之所动,就像骗子的选择目标一样,要利用的,就是人性的弱点,贪小便宜是一类,亲情,也是一类。
同时进行的抓捕地点,追着一个信号的移动在梧州这所陌生的城市打转,已经换上了余罪驾车,路况不熟,他不敢开得很近,走了十几分钟才醒悟到了,这是追着301路公共汽车在跑。
嫌疑人惊恐地看着余罪,假如拳脚他可以不害怕,可这个人眼光却让他感到一种深到骨子里的恐惧,骗子可能还有点底线,而面前这个,像是根本没有。
两头开工,只等揭开这个神秘骗子的面纱了。
肖梦琪在回放着当时的场景,李玫在他的私人电脑里找到了常用的QQ 号、在他的身上找到了常用手机号,提取一个使用频率最高的就是目标,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终焦急乘机来的是一位孕妇。
“等着余罪他们的定位吧。”骆家龙道。
回忆,持续了几分钟,几分钟,嫌疑人已经到崩溃的边缘了。
“那是因为你知道结果,所以过程看起来很可笑。”骆家龙道。“接下来呢?”鼠标问。
……
试问一下,如果真是一个有强烈购车欲望的人,还真有试试看的心态,鼠标思忖着道:“这种诈骗手法不高级嘛,怎么一直有人上当呢?”
“我做的事很简单,就像你们简单的骗局一样,我用你的声音频率做了一句话叫:准备好钱,我有用……然后把这个声音留言放在你常联系的QQ上,发给你常用的手机号……然后,很意外地,居然有人联系我,哦, 联系的不是我,联系的是你那部手机。”余罪道。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很有磁性啊,而且南方口音不重,很有欺骗性啊。”汪慎修道。
这个结果是,嫌疑人最亲近的人,恐怕就要上当了。
鼠标挂了电话,然后汪慎修和骆家龙在龇笑,很快消息回传,骗子的银行卡号已经发到了肖梦琪的手机上,是福建龙岩农行的卡。
在嫌疑人愈显惊恐的表情面前,余罪平静地道:“等联系我,那后面的事就简单了,我告诉他有人欠我钱,不还钱我就砍他一条腿……也许我这句话可信度不高,不过加上你满脸是鼻血的视频,是不是可信度马上满了?跟你学的,做假也做得像真的,那样成功率高。”
“好嘞……”
这就是经过,一个简单的伎俩,骗来了骗子的同伙,还带来了“赎金”。肖梦琪真不知道余罪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这么损的招数能随手拿来,不过不可否认,其效果是相当明显的,嫌疑人从漠然到疑惑、从疑惑到惊恐、从惊恐到愤怒,心绪很快地失衡。
“OK,等你啊。”
而突破心理防线的最佳方式,就是让被审者心理失衡。
“噢,这个办法好,还是你们实诚,那好,你把卡号一会儿发到这个手机号上,1300351xxxx……”
余罪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这个心理的缓冲很关键,有时候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就需要一个刹那。
“我懂啊,你是担心安全喽,不是光你们担心安全,我们也担心啊……咱们这样行不行啊,你带着朋友一起来啊,我把卡号发给他,您不用带现金,看车合适,让你的朋友把款打到我的卡就可以喽,这样咱们双方都放心,您看怎么样?”
动了,嫌疑人动了,两行眼泪扑潸潸地流着,看着余罪,然后猝然开口。
“那是……不过,那个……这个……”
呸!吐了余罪一脸唾沫。
“好的……这样啊,你不用到二手市场,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我开车接你去,正好试试车,合适就开车喽,这边没交警,上二级路方便。”
熊剑飞拍案而起,肖梦琪把他拉住了。
“行,那成,我一会儿就到市区,到地方我给你打电话啊。”
余罪抹了把脸,一把把嫌疑人揪起来,瞪着眼,杀气毕露地叫嚣着:“你以为不说就没事了是不是?我告诉你,骗走多少钱我就从你老婆身上找回多少来,少一分一毛,老子都不放过她……就像对你一样,我说到做到。”
“放心啦,我们给你的绝对是便宜,贵的都是有手续的。”
嘭的一声,余罪把懵然的嫌疑人扔回了椅子上,大步要走。
“那儿的车可贵了。”
仿佛雷霆乍惊,仿佛山崩海啸,一声凄然的长吼,那嫌疑人拖着椅子,呼咚声扑过去,咚声跪着拖住了余罪的一条腿,撕心裂肺地、声音沙哑地哀求着:“你们别碰她……她怀着孩子……我认罪,我交代,你们别碰她……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求你们了……我认罪,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她根本不知情……真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做的。”
“我就在市区啦,开化路这一带知道不,有个大二手车市场。”
吁的一声,肖梦琪憋在胸中的那口浊气终于舒出来了,可在她如释重负的时候,又觉得两眼发酸,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大男人哭到了这份儿上,那心理承受估计被压到极限了。
“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准备去五原呢。”
他哭着,他捶胸顿足着,他以头触地,磕得额前鲜血长流,就一句话,都是我做的!
“知道知道。”
余罪像没有什么感情一样,使劲抽出了腿,回头厌恶地踹了他一脚,拍门而去。
会议室,鼠标清清嗓子,拨着骗子的电话,稍等片刻,接通了,鼠标道:“张经理啊,还记得我吗……昨晚咱们通过电话,我是要车的那个人。”
熊剑飞却是看不下去了,现在同情心全部转移到这个嫌疑人身上了。他把人搀着,叫着刑警,两人护着,一个人简单的消毒包扎,而这个过程,嫌疑人已然不在乎自己了,在不迭地交代着,那一桩一桩犯下的诈骗案件……
时间,指向了八时五十分,汪慎修在得到余罪信号之后,电联了已经等在银行的肖梦琪,两方准备妥当,直接向鼠标发了个开始的信号。
4月24日,上午,骗到了一万三千元……
经理胆子实在不大,很快又吓得要跑厕所了。
3月28日,下午,骗到了九千元……
没人知道真正的目标是在车行那本每天记录的客户联系方式上,刑警也不点破,很快反映出来这些不搭调的问题被摆到了经理的面前,又开始问了:说说吧,使用童工、偷税漏税、违反劳动法等,你们的违法很严重啊,要有个处理态度,对不对?
3月27日,骗到了六千五百元……
没想到小屁孩反而是突破口,有这一堆事,足够把这个车行人员滞留一段时间了。
…………
那违法行为多了,以次充好的、事故车瞒着车主的、发动机糊块水泥当好车卖的,还有违章啥的老板通过关系摆平的,这哪能说得清啊。
在询问和笔录进入常态化之后,肖梦琪拿着DV,悄悄地退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这个嫌疑人恨之入骨,可在退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绝望地像巴不得以求速死一样,交代着诈骗案件。
剩下那最小的一位,满脸痘痘的,刑警说了,身份证显示还未成年呢。想想,你们车行还有什么违法行为?
这时候肖梦琪却是眼睛有点发酸了,其实突破一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就像嫌疑人下决心铤而走险一样,警察也在承受着那种来自不知何方的谴责。
“没啥呀,就多卖几千块钱,我们都不算最黑的。”一位销售员道。“真没啥呀,噢,也有……我自打干活起就没过个休息天,这算不算违反劳动法啊?”另一位销售员道。
比如,抓捕所谓的“控制”;比如,审讯所谓的“手段”;比如, 她现在手里的东西,记载着有悖于一个警察职业操守的东西。肖梦琪翻看着,翻看到余罪的凶恶的表象,翻看到嫌疑人满脸是血的照片,她手指颤了颤,然后摁下了屏幕上显示着的一个按钮:删除!
三个销售员,最小的还不到十八,另外两位年纪也不大,许是见多识广的缘故,表现反而比其他人强。刑警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好好想想, 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切情况,现在就看你们的态度了。
“你在销毁证据?”轻轻地声音响起。
刑警队哭笑不得了,赶紧安慰着:“这个出轨不用负刑事责任的啊,你想想其他事。可除了这事没其他事啊,”会计一听这事没事,不哭了, 赌咒发誓,“我就和申经理那个了,和其他人真没那个过。”
肖梦琪抬头时,余罪已经踱步到她近前了,刚洗了把脸,发际还有水渍。肖梦琪笑了笑,没有作答,就是那么欣赏,又很难理解地看着他,余罪却道:“吉荣荣的事,你处理啊。”
会计是位女的,估计是没有和专制机关打过交道,三言两语就被吓住了,哭哭啼啼爆了让刑警牙疼的猛料,她居然说和申经理发生过关系,那种背着老公的男女关系。
是嫌疑人的老婆,事实夫妻,还没来得及办证,就是这个被余罪骗来的女人,让案情更进了一步,肖梦琪却问着:“你好像并不关心李红斌的审讯结果?”
哎哟,把这小心小胆的经理吓得瞠目结舌,使劲想,越想越紧张,事没想出来,屎尿想出来了,一直要上厕所。
“结果是他受到法律制裁,我们受到良心谴责,不一直都是这样吗?”余罪道。
不过刑警有的是办法,对着经理申会,严肃地、胸有成竹地说着: “好好想想,近期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警察不会随随便便传唤你啊。”
“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不予评价,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肖梦琪道,受到点良心谴责,总比嫌疑人逍遥法外要强,她此时也明白许平秋的深意了,只有这些不拘一格的人物,才能对付那些日新月异的手法。她看余罪的脸色不太好,又是轻言劝着:“虽然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方式方法还是需要重视的。”
两女七男,分别被带进了特询室,房间不够,干脆把刑警宿舍也用上了,问啥呢,队长还没安排。
“我无意诋毁你啊。”余罪打断了,带着一种玩味的表情道着,“所有警察要都有你这么高学历,入职就是副科级,天天坐办公室,那执法的文明程度早就提高了……可即便提高,现实行得通吗?没有哪一个嫌疑人会心甘情愿为自己的罪行负责,就像警察不愿意承认他无时无刻不被良心谴责一样,所以,执法和违法的碰撞,只有输赢,没有怜悯。”
七时整,开化路刑警队全队出马,自有的三辆警车包括借来的几辆全用上了,分头传唤诚品二手车中介的经营人员,从经理到销售员一个不漏。很多人是早饭后刚出门就被带回刑警队的,那拨检修和销售的临时工更容易,直接在宿舍堵了一窝,一车拉回来了。
肖梦琪以一种讶异的眼光看着余罪,这些话拨动着她的心弦,显得另类,却也睿智,那张疲惫的脸上或者还有一种表情叫:无奈。
她飞速地敲击着键盘,然后把屏幕示意给众人,曲曲弯弯的城区图上,有着一个红点的闪烁,就听李玫道:“虽然咱们的通讯指挥车老旧了点,可GPS定位,精度能到五米之内,即便在话务量超过110爱尔兰(话务量单位)的峰值地区,误差也不超过十米……只要他还用着这部手机作案,就是只耗子也能把他揪住。”肥姐这微笑,比余处长的话可有说服力多了,三位刑警悬着的心放下了,有这样的后勤支援去抓一个人,那简直太容易了。
余罪走了,此时值班室那张床估计比任何美女对他的吸引力都高,肖梦琪痴痴地看着,她有一种想说什么的冲动,可千言万语,就没有找到一句很合适的话。
三位稍愣,没想到秘密执行的是这样一个任务,刚一踌躇,李玫插话道:“别忘了超级无敌肥姐我,放心吧,有一个电话号码就足够。”
是日,五原市连续发生的二十七起购车电信诈骗案告破,一直在全市破案率屡创新低的开化路刑警队,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甩掉了落后的帽子,攀上了内网表彰通报的头条,印在省厅通讯信息的扉页、连不轻易报道警务故事的省法制报,也开始追踪这例完美告破,并追缴回部分赃款的案件。
“我这个处长是科级,光杆,能指挥动的只有我自己。”余罪笑了笑,看看三位年龄比他稍大的刑警,补充道,“不过还好,现在加上你们了,任务可能棘手一点,我不知道嫌疑人长相、年龄、职业,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只知道性别是男。”
结果是完美的,谁还会在乎过程中的瑕疵? 当然,除了那些警察,他们自己会在乎。
笑着的时候,三位鼓楼分局调拨的刑警,一位浓眉大眼的冲着余罪道:“余处长,我知道你们的事,很荣幸和您共事。”
阴差阳错
呃,余罪被李玫的托辞噎了下,然后全车厢响起了吃吃的笑声,不经意间,三位随行的队员都醒了,只是不愿打断他们的话而已,不过实在憋不住了。
一张摊开的报纸后,露出一个寸发根根直立、青青头皮的男子,偶尔,看报纸的男子大手如蒲扇般抚过脑袋,习惯性地撇撇嘴,本来一副凶相的脸,因为这个表情显得滑稽,会让观者好奇,什么样的事才会让这个样子的牙疼?!
“切。”李玫不愿意承认了,一嗤鼻子,转着话题道,“姐看上你这个有妇之夫了还不行呀?”
是邵万戈,他用了半上午时间在观摩开化路刑警队拿下的这个系列诈骗案,当了十几年老公安了,他愣是看不懂其中的细节是如何发展的。敲门声起的时候,政委李杰、支队专管案件研判的罪案研究主任张新国一起进来了,他放下了报纸,请着二位坐下,开口直入主题道:“二位,可有心得?”
“那尽量不要伤到无辜的人,这才是一个警察的底线,死板地守着程序,坐视罪案的发生,不作为,不敢作为,那穿着这身制服有什么意义?”余罪抬眼看看李玫,笑着问,“姐啊,别劝我啊,你其实也可以推掉这次任务,可你为什么还来?”
“张主任先说吧,我非专业。”政委李杰笑道。
“那是个双刃剑,伤人也伤己啊。”李玫道。
于是这位张主任排出疑点来了:第一,怎么在从业数百人的二手车市查找到这个走漏消息的嫌疑人?理论上就支队下工夫也得一周两周,还不能保证正确,所以他怀疑,肯定有线人帮忙;第二,扮受害者没啥稀奇, 是常有的事,可稀奇在他的抓捕地点,在一座层叠式建筑结构、有上万人的情况下准确定位到目标,这一点似乎目前大部分警用设备都做不到;第三点,从抓捕到突破仅用一天,这个堪称神速。还有他最想不通的一点, 居然追回了超过一半的被骗赃款。
“你去鼓楼分局看看,积压着两千多件旧案,那可就意味着不止两千多位受害人啊……哎,恰恰是这些貌似合理、貌似人性的死板程序,延误了不知道多少把罪犯绳之以法的机会啊。”余罪轻声道。这同样是一对矛盾,法制进程的推进就体现在公开、公平、公正上,但恰恰这里规范和合法,很多时候成为作奸犯科嫌疑人的护身符,有时候不敢跨越这个界线, 那你只能目睹嫌疑人逍遥法外,可假如你跨越这条界线,那意味着:你的行为也等同于嫌疑人。
邵万戈几次笑了笑,等疑点排完了,张主任脸上忧虑未尽,他笑着提醒道:“我们在找这种侦破思路和方式复制的可能,你不能全部给我疑点吧?”
“按程序来、照规范走嘛,这案子说破大天也扣不到你头上。”李玫道。
“这事有点邪性,而且不可能复制啊。我根本没看明白,他们在梧州抓到嫌疑人李红斌的同时,用什么办法把另一位同案,也就是李红斌的女友从老家诳来了……不但让案件迅速突破,而且还退了大部分赃。”张主任道。他愕然看李杰时,李杰正在偷笑,惊声问时,李杰笑道:“这个我真无法评判,这个人有多邪您应该有所耳闻吧?”
“呵呵,那你说怎么办?”余罪问。
“嗯,是,赶着牲口群找回灭口案主凶的不就是他?”张主任道。
余罪笑了,这表情等于默认了。李玫一抿嘴,好替他难过地道:“这样子不行,当警察不能像你这么当,按部就班混碗安生饭就行了,非要强出头啊?办对了那是集体功劳,办错了是个人英雄主义,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老队长又将了我一军啊,你们得帮我想想辙,现在警力不足、经费不足、侦破难度大等之类的借口,我是没脸说出来了。”邵万戈道,一幅好难堪,好牙疼的表情。
“你别蒙我,你那一套我还不清楚,只要把可能性变为合理性,哪怕没证据也敢动手……这个案子,你敢说你已经掌握证据了,是不是光有个尾数1560的号码,准备钓出来?”李玫问道。
这是领导惯用敲边鼓的方式,无疑这一次敲得是相当成功的,再有什么担子给你压下来,有怨言就有实例对比了:啊,瞧瞧开化路刑警队,人家有什么?不照样下了系列案子?
“什么办案手法?”余罪抬抬眼皮。
是啊,事实摆在那儿了,你个支队还啃不下案子来,就说不过去了,张主任比较古板,对此爱莫能助了,他道着:“这是一种纯粹的个人行为,不可能复制到所有诈骗案件的侦破思路上……我还真想不通,好歹也是个骗子,怎么可能被几个刑警从头到尾骗了。”
不经意间,曾经那个只会浑话连篇的小刑警,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多了一份深沉。李玫笑了笑没有揭破,她活动着手指,看看同队还没醒,声音压得更低了道:“余儿啊,不是姐说你,你老是这套办案手法,迟早要吃亏的,不能吃了亏还不长记性呀?”
李杰终于忍不住了,嗤声笑了。对于支队长的难堪,他抱之以同情的态度劝着:“邵支,您急于推进破案率的心情我理解,可这种方式真是不能复制的,您就把他请来给各队上上课,也是闹几场笑话。”
可对于余罪,更倾向于感性化的说辞,他面露难色地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办案不能考虑太多,往最坏想,往最好处做,要是考虑得太多, 就只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了。单纯这个诈骗案,我感觉还是值的, 毕竟定向诈骗成功率这么高的,不多见,每一个犯罪类型的出现,要是不穷追猛打几个案子,嫌疑人只会越来越嚣张,受害人也只会越来越多。”
也是,曾经就请过,不过那人的水平不稳定,有时候出口就是真知灼见,有时候却是奇谈怪论,而且有把队员带坏之虞,这不几天就把熊剑飞带坏了,都敢给他甩脸了,整个案情的细节,居然不告诉支队长。
“都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诈骗案,差不多都无法追回赃款,就算剩下的百分之十,也不可能全额追回。”李玫道。对于技术宅,惯于用数字排比。
“我手下要有这么个专治疑难杂症的人就好喽,新任厅长明天就到任了,按常规判断,上任第一把火啊,绝对是社会治安,一提社会治安,刑事案件首当其冲啊,这虽然是老生常谈,可在领导关注的这段时间里啊, 要拿不出点干货,怕是咱们都交代不了啊。”邵万戈道,话里浓浓的忧虑,从队长到支队长不仅仅是职务的升迁,同样也是眼光的扩展,你不得不放眼全局,从更高的角度去看整个治安的形势。
“你指什么?代价太大,还是追赃困难?”余罪道。
沉默片刻,电话铃声响起,真是怕什么什么就来,市局办公室的电话,一接连邵万戈也陡然色变,紧张地安排着:“快,口头通知各单位打扫卫生,各刑警队暂勿滞留嫌疑人。”
气得李玫剜了他一眼,看看车厢里睡着的队员,看看时间,快七时了,算算路程,不到一个小时了,她稍有怀疑地问着余罪道:“你别吊儿郎当的,花这么大精力抓个骗子,值得吗?”
匆匆起身,李杰和张主任追着问怎么回事,邵万戈直拍脑门道着: “办公室口头通知,新任厅长可能已经到五原了,正在各警务单位明察暗访。”
“要是美女,咱们恐怕当不成朋友了。”余罪笑着道。
坏了,这要暗访,还不得挑一堆毛病,三个人各管一片,飞速地驶往各中心大队……钟鼓楼是五原市区唯一在市中心的古迹,从鼓楼区分局的门房,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尖尖的塔尖,大部分时候,门卫的表情和塔尖一样,亘古不变的那种平静,平静到漠然。
嗯那……李玫翻身时,动了麻木的手臂,然后她咦了声,被一双炯炯注视的目光吓醒了,惊醒时,瞪着眼看到了余罪,然后小声埋怨着:“大半夜别笑得这么贱好不好,怪瘆人的,幸亏我不是美女。”
证件递进来了,门卫半晌才去拿,看看对方,两个人,西装,一老一少,他警惕地审视着,还好,不像坏人,看看证件,红十字基金会的理事,他纳闷了,直问着:“到公安局干吗?他的呢?”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余罪找着车厢里不多的景物,分着心,当他注意到趴在桌上的李玫时,一下子微笑了,肥姐也睡着了,蓬着一头乱发。她和刑警待久了,品位被拉低了不少,正在打呼噜。一转眼都认识几年了, 肥姐还是那样孜孜以求地等着一位白马王子的降临,可惜一次又一次被现实击碎梦想,依然单身。
“有点业务,从警人员的人身保险类的业务……这位是我们基金会主席,和你们张如鹏分局长是朋友。”那人道,一指后面那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背着手很有派的老头。
他不敢去想,很多时候有这样一种错觉,似乎警察和罪犯生活的境遇是相通的,都在雷池边上行走,稍有不慎都是万劫不复,能成功到达彼岸的,可能都是寥寥无几。
“噢,我们局长在楼上,二层,中间那间,您二位慢走。”门卫一听找分局长,又是朋友,客气了,指示着方向,来访者笑吟吟地告辞,拿回了证件,进了公安局大院。
他不自然地摩挲着脸颊,似乎刚刚抹去被唾在脸上的东西,可无法抹去的是它在心里留下的阴影。
“鼓楼分局是建制最早的分局之一,因为毗邻古迹的原因,建局三十年,基本没有动过……这儿的保存还是很完好的。”年轻的那位轻声介绍着,“分局长张如鹏,五十一岁。政委……是个女的,市局督察处处长兼任,叫肖梦琪。”
这些强大的专制武器加诸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无论对于他们的生活或者家庭,都是毁灭性的,从警越久,对这个感触越深,可越来越矛盾的是,即便感触很深,在做的时候仍然是手辣心狠。
老头嗯了声,不为所动,他目光所及是院子里的警车,保养得实在不怎么样,刮迹、擦迹,还有撞凹的地方就那么撞着。他看看表,上午十时一刻整,两人一前一后从办公区域走过,看到了诸多不和谐的景象。
耻辱也许不是因为被唾了,而是因为做错了。
标值班室的地方,民警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你以为工作投入是不?其实是扫雷沉迷。联网游戏是不可能装的,这种小游戏就成了民警的最爱。工会那地方,从窗户上就看到两女一男三位民警聊着什么,其中一人还忙着摘豆荚,肯定是瞅空在分局不远的菜市场买的,拾掇好准备午饭。到了分局长、政委办公室……咦哟,根本就没人。
他确实是无辜的,只是因为无意出现在谋杀现场,又不幸被支援组纳入重点嫌疑人名单,余罪记得他带队去向这位无辜被抓的人鞠躬道歉时, 那位被冤的给了他一个最直接的谅解:唾了他一脸。
年轻的不敢说话了,年老的脸黑了,匆匆的脚步很快走过,明显和其他警务单位一样,闲的闲死了,忙的忙死了,而忙的你未必能看到,闲着的可天天在眼前晃悠。
他打开了手机,找着定位,已经接近梧州了,一夜奔驰数百公里接近了尾声,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开始抓捕了,他心里此时却是有点惶然,回忆上一次,也是带着支援组奔赴大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了一名嫌疑人。他记得那人在被抓的时候,是那样撕心裂肺地在喊、在挠、在打滚, 以最激烈的方式试图证明自己的无辜。
东面上楼,西边下楼,准备离开时,才发现这是个二进的院子,年老的那位背着手,踱步进了这个院子,一层滞留室,没人,沿阶而上,二层似乎是一个会议室,看标示“协查办公室”,年老的回头奇怪地征询着。
余罪是在清晨的时候醒来的,坐着眯了几个小时,似睡非睡,醒来浑身发疼,设备很高端,条件却很艰苦,同车几位都这么睡着,他没敢开窗,只拉开一条缝隙,凑着嗅了口南方带着湿味的空气,不像老家那么清冷。
“积案协查办公室,全市大部分失去侦破价值和时效的旧案,原始案卷都统一集中在这儿。”年轻的那位道。
一辆黑色的闷罐车在通往梧州的高速上疾驰着,由北至南,从去时的满天星斗,奔赴一个陌生的晨曦微露。
“这是推诿责任的一种方式吧?”年老的淡淡地问。
节外生枝
“也不尽然,刑警不可能拿下所有的案子,总有疏漏……对了,据我了解,他们正在组织对积压、旧案,特别是频发的诈骗案进行清理,刚刚还上了法制报……”年轻的掏着公文包,从一摞报纸里拣出了一份,负面消息不少,正面消息很好找。
肖梦琪目送着疾驰而走,被夜色淹没的车,那个疲惫的身影似乎还定格在她的视线之内,让她心里泛着微微的感动。
年老的粗粗一览,眉间有笑意了,拿在手里道着:“这才是当警察该干的事。”
余罪最后走时安排道,此时,调拨的一辆通讯车已经到位,载着余罪和四位轻装刑警上路了,还有最后七百公里的夜路要赶,但愿这一次不再疲于奔命。
随手推门,然后表情僵硬,话便咽回去了。
就这么办,明天鼠标你负责和骗子周旋。
这个偌大的办公室居然还真有人,两人伏在桌上呼呼大睡,一个头仰着,脸上盖着案卷,居然在打着呼噜,这个时间睡得这么香,让人实在怀疑此时是上午还是午夜。
鼠标又忽悠了一回,然后余罪和众人又在一起分析了,这个骗子的心态很好,欲擒故纵,并不显得急于成交,那样的话,更容易让人相信他的手里确实有车,而且这种口吻可能告诉所有人,谎言加上有针对性的客户群,所以才有这么高的欺诈成功率。
老头有点愠怒,年轻的有点尴尬,偏偏那三位睡得好香,他不知道该不该吼醒,正僵着,有人拿着案卷从案架后伸出脑袋来了,直问着:“你们谁呀?怎么随便就进来了?”
“嗯,那成,我考虑好了,明天联系你……”
“噢,我们……随便看看。”老头醒悟了,随口道。
“那这样啊,你要确定要,明天联系我啊,咱们可以当面交易,价格可以让让,但让不了多少了,已经很便宜了,而且您也懂的,这种车只能私下交易的啦……不过放心,我们公司的信誉是有保证的,绝对给您一辆八成新的凯美瑞喽,不超过四万公里……”
“这是个随便看看的地方吗?”蔺晨新拿着案卷,指着两人,已经有当警察的气质了,吼着两人。
“那可说好了啊,你要再让让价,得,我明天专程去趟五原,咱们现过现,要不行,那算了,你这车啥手续没有,咱觉得也老不靠谱的……”鼠标绕着,在怀疑和确认之间犹豫。
那年轻的赶紧拦上来解释着:“警官同志,我们是……省厅宣传部的……这个这个……”
“不能便宜喽,这已经是底价喽。”骗子在坚持。
年老的一扬手里的报纸,找到最佳的切入点了。蔺晨新恍然大悟道: “来采访我们……已经采访过了。”
鼠标第二次又拨通那电话,直接道着:“张经理啊,还是有点贵啊, 你车没手续,也就一块废铁疙瘩,再便宜点……”
“咱们内部还需要详细报道一下嘛……对了,昨天采访,不能累成这样吧?”年轻的问,指指那几位睡觉的。
所以呢,标哥,你得再装一回。
“找目标啊,忙啊,昨晚累了一晚上,今早四五点才休息。”蔺晨新道,哥几个泡吧直到午夜以后,今早一来,岂能不睡。
鼠标这演技真是没说的,自然得行云流水,余罪分析了,这是钓鱼的第一步,先勾起你的欲望,然后他们会猜测你的心态,对于有迫切欲望的,抓住时机,快刀一宰,得,完成。
“他们是……”年轻的问。
“好的,欢迎现场看货喽……”
“不就是报上那几位……这个报道有点过分啊,兄弟们辛辛苦苦把人抓回来,连名都留不下,一概统称,公安民警……最可气的是,这么大功劳,到现在别说奖励,一毛钱补助都没有,我们还得自己垫钱……”蔺晨新发着牢骚,他没有注意到,他的言语不但把两位来人说得脸上起黑线, 而且把睡着那几位惊醒了。
“啊,这个我懂,我考虑考虑……”
“这谁呀?”汪慎修眯着眼。
“肯定不是的啦,车况相当好……至于便宜嘛,你也懂喽,来路有点那个,我们不包上户的,就是个裸车,老板您得根据自己的情况看喽…… 有能力才能开上路的哦,要不我们也不这么便宜啊。”
“怎么随便进来了?”骆家龙不悦了。
“哦,那你这辆丰田凯美瑞哪一年的,跑多少公里了?不是事故车吧,卖这么便宜……”
“吵什么吵?睡会儿都不安生。”鼠标脸上的案卷滑下来了,他勃然大怒道。
“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啦?车在我这里,钱在你手上,不见车不付钱的,我骗你干什么啦,每天成交多少辆呢。”
哇,有个性,老头张口结舌,蔺晨新粗粗解释了句,三个睡醒的,脑子还不清楚。
“我知道,你卖车真的假的,不是骗人的吧?”
骆家龙道:“我胳膊麻了。”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我们这里是二手车经营的专业公司。”
汪慎修揉着脸道:“自打离开警校,好久没有伏桌睡觉了,真香。”
这不,标哥直接拨通电话,傻兮兮地问着:“喂,张经理啊……”
鼠标却是翻着豆豆眼,指着来人问:“哎,老头,瞎掰吧,你绝对不可能是宣传部的。”
这个重任说来说去,非鼠标莫属了,就这货怎么也不像警察,肖梦琪每每听着讨论总是忍俊不禁,又见这些人玩得起劲,她都有点担心了,就怕这玩得太过火了。
“那我是哪儿的呢?”老头笑着问,眉色一挑,觉得长得奇形怪状的这小警颇有点意思。
笑声中,这个诱捕计划就开始了,众人商议着说话的口吻,首先得有怀疑的态度,不怀疑显得像假的;而且得有不确定的心理,太过确定恐怕不好骗人,得给骗子施展技能的空间,同时还要注意说话得带口音,绝对不能有警察的试探口吻。
“穿这么好的西服……汉奸,他戴的什么表,贵不?”鼠标狐疑地审视。
哇,这么有哲理的话,只能让众人笑得更欢喽。
“瑞士机械表,有些年头了,古董表,市值最少十五万。”汪慎修判断道。
猝来的这个笑话,配着标哥满是好奇表情的大饼脸,还真像个绝版的傻瓜,众人被逗得齐齐大笑,气得鼠标憋了半晌才不屑地道:“看把你们嘚瑟的,傻瓜怎么了?傻瓜才有幸福感,哥这满脸肥的不是肉啊,全是幸福指数,切!”
老头一惊,下意识地缩胳膊,然后蔺晨新惊愕喊着:“哇,土豪!这么老的土豪?”
“傻瓜好找,这不现成的嘛,多像啊。”骆家龙龇笑着,指了指正炯炯有神瞪着眼的鼠标。
年轻的气着了,要说话,被老人拦住了,他笑着问:“还有呢?”
“好,那最后,还需要几个人扮傻瓜,详细说话方式,我会给他们交流一下,今晚和明晨交流一下意向,在我们赶到梧州后开始交易,尽量拖延通话时间。”余罪道。
“皮鞋保养得这么好,鞋帮都发亮了……骆驼,什么牌子?”鼠标又看到了疑点。
“没问题,设备可以带在通讯指挥车上,我向总队申请。”肖梦琪道,补充了一句,“抓捕组你带队吧,你的经验丰富。”
“看不出来,样式很老款,这种个性款式得定做吧……哎我说,大叔,你们这是?”骆家龙有点醒了。
熊剑飞龇笑道:“好,就这个名义,我来办。” “技侦得跟上,给我们准确定位。”余罪道。
“我找你们分局长张如鹏,他不在,随便走走,这儿安静,就来这儿了。”老头笑道,看着鼠标那怀疑的样子,他好奇地问,“还继续猜吗? 我打赌你猜不到。”
“需要在交易开始之前,控制诚品车行所有的人,以传唤的名义把他们限制在开化路刑警队,想个什么原因呢……”余罪问着。“使用童工。”骆家龙脱口而出。
“猜到了。”鼠标一拍桌子,指着愕然的两人道着,“开发商。” 开发商?!骆家龙几人也听傻了,凭什么迹象能猜到这个结果?
“这个我来办,很容易。”肖梦琪道。
“打领带、穿西装、敢在警察面前晃,不是科局长,就是开发商。” 鼠标一拍巴掌,睿智地判断出来了,摆着手道,“去去去,找局长办私事去吧,我们忙到觉都睡不上了,还来捣乱。”
“我需要一笔账面资金,用于和对方交易。”余罪道。
两位来人一愕,一噎,无语相对了。这无语的样子,还真像被猜到底了。
她看了余罪一眼,做了一个选择,面无表情地道着:“那就干吧, 嫌疑这么大,肯定不是一条无辜的鱼,不管用什么方式钓出来,必须钉死他。”
“标哥,他还拿着报道咱们的报纸呢。”蔺晨新觉得不对了,似乎这两位谦虚的气质,不太像土豪。
肖梦琪想了想,抬头时却发现众人都在看她,她知道,余罪已经说服了这些底线并不高的同事,在基层不做错的唯一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可有些事必须做,比如已经快失控的诈骗案、比如那些欲哭无泪的受害人。
“快算了吧,想套近乎呢,问问分局长的情况呢……不信你查他们证件?”鼠标道。
“是啊,如果钓了条不是无辜的鱼,我并不介意把它绳之以法,就像审讯不能使用诱供一样,但现实却是,你不诱谁又会招供?在频发的诈骗案、越来越多的受害人和我们不能跨越界线之间……你们做选择吧,或者,再补充侦查一段时间……”余罪道,一仰身,靠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叉,扶着头,又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肖梦琪。
几人都看着不速之客,两人果真尴尬不已,拿不出证明身份的东西来,然后标哥一挥手:“撵走,警务单位也是你们能乱窜的?这要在总队,得把你们抓起来。”
“你好像还是钓鱼执法?”汪慎修道。
一吼,案卷一铺,仰头又睡,骆家龙和汪慎修还没起身,蔺晨新已经挥着手:“去去去,不管你们是多大的土豪,在我们这里找不到你的优越感啊。”
“不会,在安全的条件下,几个香饵都放在面前,谁也不会有那种克制力,只取一份。资金的安全嘛……”余罪审视着众人,坏笑道,“以牙还牙,以骗对骗,不一定就非得给他能取走的钱啊?比如跨行支票转账, 账面显示有钱的,但不能马上提现,而且转账方在一个工作日内,可以取消……这个时间差,骗子可经常利用哦。”
于是,两人头回被几位懵然的小警轰走了。这和遭遇到的漠然、无视不同,让两人感触颇深,像是受了打击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鼓楼分局。
“你的意思是做真实的交易,那还有资金安全呢?别鱼吞了饵却脱了钩,那我们该哭了。”骆家龙道。
半个小时后,才见到分局长张如鹏和政委匆匆赶回,肖梦琪是组织送那个诈骗嫌疑人女友返乡的,怀孕期间,不追究其从犯刑事责任,由当地公安来人接回去了。她是半路接到市局通知的,匆匆赶回来时,正和张局长碰头了,两人第一时间揪住门卫了,肖梦琪持着手机上的图片问门卫: “这个人来过吗?”
“那就接着往下交易嘛,根据这个骗子的出没规律,他一般都在诈骗成功后不久更换手机号、取走汇去的钱,我们在同一天里给他安排两三宗交易,让他舍不得换卡丢掉生意,那我们就有充分的时间找到他了。”余罪道。
门卫愕然点点头,然后肖梦琪和张局同时心抽紧了,市局办公室口头通知各单位了,新任厅长曾经是纪检干部,喜欢明察暗访这一套,办公室的口吻是,谁出事谁负责。
“我明白了,全程录音可以作为旁证,可以让受害人指认,他们被骗过,肯定对骗子的说话方式、语气,甚至声音,记得很清楚。”肖梦琪道,她眼睛亮了亮,不过似乎亮度还不够。
而这里,恐怕毛病不少,谁能想到,人家会从你哪一方面挑毛病,偏偏这公安部门,除了保密区域都不接监控,回头只能从不多的监控上看到那位领导走马观花地看了几眼。
当然会,骗点钱多不容易呐,有生意上门不可能往外推啊,达成协议肯定没问题。
下一刻,分局长揪着值班室的在训了,是不是玩游戏了?
“如果有这么三两个人,对金额不大不小的车有兴趣,他会不会顺便干一票?”余罪问。
再下一刻,又训着工会里那几位上班就当上麻将场的训,是不是瞎唠了。
当然会,这个不用怀疑,有傻子送钱来了。
又下一刻,肖梦琪发现领导居然去了后院,她心想恐怕要坏事了,急匆匆奔去。一推门,汪慎修和骆家龙在闲聊,蔺晨新反倒最敬业,还在看着那眼匪夷所思的案卷,关键是鼠标还在睡着,她惊惶问着情况,骆家龙几人齐齐点头:来过。
“别误会啊,我在想一个诱捕的方式……比如从现在开始,有数个对二手车有意向的傻子,打电话咨询购车事宜,你们说骗子会不会接待?” 余罪问。
然后她踹了鼠标一脚,训斥着道:“睡觉不在家睡……这人来的时候,他也在睡?”
一刹那,哥几个脖子梗了,这不管是假造证据讹嫌疑人,还是钓鱼执法,都是大忌,就即便能干,也不能当着督察处原处长干呀?众人看了看肖梦琪,都不敢和余罪同流合污了。
“不,他们都在睡觉。怎么了,警姐?”兽医凑上来汇报了,一汇报,气得肖梦琪快昏厥了。她压抑着怒意,拽着蔺晨新问:“后来发生了什么?看了眼就走了?”
“没有证据,那我们制造点证据不行啊?”余罪问。
“不,被标哥撵走了。”蔺晨新道。
“可抓住以后怎么办?证据呢?”骆家龙问。
哎哟,把肖梦琪气得咬牙切齿,骆家龙嗅出不寻常来了,紧张地问着:“这谁呀?”
这个没错,众人的视线被齐齐吸引时,余罪一摊手问着:“那为什么我们不能跨过这些障碍,直达目标呢?1560这个机主,诚品车行,只要控制住他们,诈骗案会很快销声匿迹,这对于警务工作总没有坏处吧?”
“不会是……”汪慎修惊得后背一颤,想到一种可能。
“逻辑就是,你要是怕错,就不会有对的时候。我做对的时候最多,那因为我比别人错的时候也更多……这个案子即便侦破清楚,将来动手肯定也是两头齐动,一网成擒,我们所差的不过是没有更准确的线索、更多的证据和更大的把握而已。但你们想过没有,等我们感觉火候到了,那边可能也转移目标了,这叫:煮熟的鸭子飞了。”余罪道。
鼠标惊住了,瞠目结舌看着,不知道自己又捅什么娄子了。
“什么逻辑?”熊剑飞问。
肖梦琪直接道:“即将到任的厅长李绩优和他的秘书续学同,你们拽了啊,撵走一位警监。”
“天才已经说了,你们不听而已,其实有一个简单的逻辑你们还没搞清楚。”余罪道。
吧唧,椅子一摔,椅子上的标哥直挺挺后仰栽倒,然后听到了标哥痛不欲生的呐喊:哎哟妈哟,哥这拼命又白费了,甭想提拔了,这下死定了。
无语片刻,然后是喟叹声起,肖梦琪黯黯坐下,看来定方案的事要流产了。熊剑飞咧咧骂着:“余贱,你正经点好不好,我都快急疯了,你们倒好,看我出洋相是不是?”
“怎么了这又是?”肖梦琪看看几人表情怪异,她问道。
“彼此彼此,咱俩兄弟一块,都二、都天才,嘎嘎嘎嘎。”鼠标笑得不见眼珠了,声音发得刺耳难听,嘚瑟的那样啊,你恨不得踹他一脚,再唾他一脸。
“标哥猜那老头是开发商,还说了,打领带、穿西装、敢在警察面前晃,不是科局长,就是开发商……然后就把他轰走了。”蔺晨新严肃地道,有点同情痛不欲生的标哥了。
“你这么二的人才,比我强……人上加二,天才呐。”余罪奸笑道。
肖梦琪表情痛楚,欲哭无泪,指指几位,欲语却迟,就那么憋着表情走了。
噗,果真是震耳发聩,震得熊剑飞上牙差点磕了下巴,鼠标却是乐了,直和余罪拱手道:“英雄所见略同,我就说了,咱哥俩人才一对,别人拍马难追啊。”
“哥几个,我不是警察,没我的事啊……形势这么严峻,我看你们也自身难保了,我得撤了啊。”被几个警察瞄着,蔺晨新嗅出味道不对来了,匆匆就跑,出了门又伸回个脑袋来喊着,“喂,哥几个,晚上还泡妞去不?反正你们都这样了,破罐破摔跟我混得了,咱们一块组织泡妞培训去,肯定比工资高。”
“是吗?”余罪挑了挑眼皮,像挑逗,然后他一指鼠标重重地道:“我同意鼠标的意见,全部抓回来。”
吧唧,骆家龙一本案卷直砸过去了,蔺晨新一缩脑袋,拍上门逃之夭夭了……
“其实我只是个解说员,这里的领队是你。”
无风起波
确定,汪慎修和骆家龙点点头,余罪鬼点子多,肖梦琪笑了笑道:
透过警车的窗户,卞双林期待地看着,那是一双慈爱的、复杂的、还有畏缩的眼光,即便他在狱中修炼十年,也说不清此时他的心境。
“我说出来,会震耳发聩的,你们确定要听我的想法?”余罪笑着问。
那位警察在和他的女儿说话,他看到了他敬礼,看到了他把一个精致的礼盒子递给女儿,这一次女儿没有扔,只是傻傻地看着面前的警察,又远远地看了警车一眼,然后扭头像恐惧般的奔跑着走了……那一刹那,卞双林摁着胸口,不知道心里是一种痛楚,还是酸楚,只是觉得心里那个部位像绞着一样,剪不断,理还乱。
“余啊,你说呢?我们可都看着你呢。”熊剑飞点出来了。
余罪奔着出了职高的校园,上车的时候,看了眼还痴痴透过玻璃窗户往外远眺的卞双林,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他安静地等着,等了好久卞双林才落寞地收回目光,黯黯说了句:“走吧。”
鼠标笑了笑,估计也就是这么想的,他咧着嘴,给了个无奈动作,你否定了,我可就没办法了。
启动,驶离,余罪有点讪然,这是要送老卞回监狱了,两周的假释到期,务必准时送他回去,不过这一次余罪似乎成了卸磨杀驴的主角,一直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肖梦琪语重心长地道,“嫌疑人仅仅是我们的定义,他和普通人一样有自己的权益,当警察的,首先要尊重法律赋予每个人的权益……怎么?全抓回来刑讯逼供?”
“卞师傅,要不看看……你前妻去?”余罪半晌问,驶到了路口,有点舍不得上路。
“鼠标,你得好好学学警务规范了啊,这可不像指导员该说的话。”
“算了,徒增伤感而已。”卞双林笑道。
“抓!有可能错,也有可能对。你们在这儿犹豫,能有对的机会吗?”鼠标道。
“那,咱们就回去了?”余罪问。
“你说得轻巧,现在好抓难放啊,抓错了谁负责?”熊剑飞道。
“你难道还想留着我?”卞双林笑道。
肖梦琪被雷得差点昏厥,看来严德标同志不是这几年没进步,而是比曾经退步多了。
“我还真想留,不过恐怕没有这个权力了。”余罪不好意思地道,驶向了高速入口。
“很简单嘛,全抓起来,宁错毋漏,慢慢审。”鼠标恶狠狠地道。
卞双林欠了欠身子笑着回道:“没关系,其实即便我不来,你也没有权力把我送到一个有牢头、狱霸的地方?我说的对吗?”
“说说。”肖梦琪道。
余罪瞥了一眼,笑了,在这号老骗子眼皮底下玩花样,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他笑着问:“是的,没有,你是当时看出来的,还是事后想通的呢?”
“你?”骆家龙和汪慎修直咬嘴唇,这让人蛋疼的货。
“我不当事后诸葛亮,不过事前我确实也看出来了,其实,你觉得像我这种人,会害怕有牢头、狱霸的地方吗?或者,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无法求证的事实,在第二看守所,我就是牢头。”卞双林笑着道。
刺激到别人了,不过确实难嘛,不过没刺激到余罪,他又笑了笑,然后意外发生了,鼠标“啪”地一拍桌子道:“我有办法。”
余罪也笑了,这片能把死人说活的嘴,连管教都买他的账,当牢头还真没有什么稀罕,他回答道:“那你答应的来意,是想到五原看看喽。”
可意外的是,余罪并没有说话,只是对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她投了一眼疑问的目光,余罪像是惜言如金一般,就是不愿开口。肖梦琪故意道:“看来我要失望了,把曾经威名赫赫的支援组、毒刺队员,都难住了。”
“对呀,好多年了,不管承认不承认,我确实落伍了。”卞双林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不知道来自于已经陌生的亲人,还是他自己的境遇。
她看到骆家龙在发愁,看到汪慎修在疑虑,看到熊剑飞在发蒙,看表情就知道不行,再一次看到鼠标时,这货根本没当回事,她直接略过。看到了余罪脸色慢慢地趋向平静,她凝视着,期待着他开口,像曾经所有愁绪百结的时候,一语点醒众人。
“跟上这个时代很快的……对你来说不难吧。”余罪道,瞥了眼这老家伙现在西装革履的样子,一直没有追究他失踪几个小时的去处,不过肯定没干好事。卞双林却是意会到了余罪的意思,他无所谓地说:“人老不是年龄大,而是心在衰老,假如有一天,金钱、女人、地位、境遇都无法成为激励你的理由,那就说明,人是真的老了。”
可现在,畏难的是她呀!
“安生养老,未必不是好事。”余罪道。
肖梦琪忧虑重重地看着诸人,这个临时拼凑的团队一直被许平秋寄予厚望。她没有向众人讲明的是,许平秋已经迫不及待要打开一个突破口了,要在全市树立一根标杆,激励和鞭策各单位去清理新旧诈骗积案。她的任务是要做一个范本,要总结一套对付小额诈骗行之有效的经验,再用这些经验去化解各单位对类似案件的畏难情绪。
“对,养老……可老无所养啊。”卞双林自嘲地笑笑。
怎么办?
这个真没法说了,警察可解决不了服刑期满人员的劳动就业问题, 补助也是街道办的事。余罪严重怀疑像卞双林这号人物出狱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重操旧业,否则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生活肯定是个大问题。
细细地罗列了几个方案,全都有不确定的成分,全都有投鼠忌器的忧虑,保守点,怕鸡飞蛋打;激进点,又怕打草惊蛇,这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此时才发现,可能不是揭开了一个谜底,而是要把侦破带到一个多线头的迷宫里,你可能无从判断,哪个线头连接的是终极目标。
“我试试看,要是能把你们这一家撮合,那就太完美了。”余罪道,许了个好大的愿。
“大家讨论一下,我们怎么办?”
“谢谢,我不太相信完美的事,你应该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唯一没变的就是和原来一样那么糟糕,不会有完美的事的。”卞双林轻叹了一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第三个方案是,继续深入侦查,在捋清目标的前提下有的放矢,这是我们通行的方式,可恰恰这种方式我们可能等不起,最新一起诈骗发生在杏花区,被骗资金一万八,从他们的活动规律上看,作案人很可能已经准备在五原收手,转移作案地了。
随着车速渐快,他像累了一样,静静地休息着,保持着良好的坐姿,一路无话。
“第二个方案是,对这个尾号1560的手机机主下手,根据我们的定位,抓到他不难,但难的是在诈骗实施的时候抓到,即便抓到再审也有难度,以前诈骗用过的手机号、银行卡肯定已经销毁,查到积案的可能性也不大。
如果是个满口提条件、一直要待遇的,不管是线人还是嫌疑人,余罪一定会厚着脸皮,一毛钱好处都不给打发走,不过这个人确实让他感到特殊,除了私自离开了一次,其间都在开化路刑警队安坐着,就像坐监狱一样,在狭小的房间里待了两周时间,其间换了四位陪同的民警都烦了,可丝毫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不耐烦的情绪。对了,还有请教,他像一位睿智的先行者,为余罪打开了骗子世界的大门,如果真要归纳一下这个案子的收获,恐怕高屋建瓴的应该是身边这位。
“一是直接对诚品车行彻查,直观、容易,但缺陷是,在没有排除大部分人嫌疑的时候,目标不是很明确,这八个人里究竟是谁泄露客户联系方式?能不能查到另一端,他对另一端究竟知道多少,都是个未知数。
尽管他还是服刑的罪犯。
这话气得肖梦琪直翻白眼,她要继续时,却一下子卡住了,忘了自己讲到了哪儿,撇撇嘴,回忆了下,继续着道:“侦查情况就这样,我做了几个方案,大家讨论一下。”
可事情恰恰反过来,修养很好的卞双林“谢谢、对不起”等等客气的话不绝于耳,可真正应该说句谢谢的,余罪想想,似乎自己一直就没说过,直到下高速驶上国道的时候,余罪瞅着卞双林睁眼,才在即将到达晋中监狱的时候说了句:“谢谢啊卞师傅,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迎着众人不屑的目光,标哥一竖中指回敬着:“继续,你承认你们比猪强还不行啊。”
“我什么也没有做,案情是你自己想清楚的。”卞双林丝毫不居功。“那现在就做点,我还真想向您请教请教,没人具体统计过诈骗的花样有多少种,你们行内人士,有此统计吗?”余罪问。
“猪脑袋啊,这个还需要给你解释。”骆家龙斥了句。
“这话就老外了,一千个人一千种思维方式,一千个骗子也就一千种骗的技巧,骗子的格言不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对于他们,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走任何一条路,走不通,别人就认为异想天开,走通了,别人就觉得匪夷所思,仅此而已。”卞双林道。
噢,这样就明白了,其实只要在这留下一双眼睛,骗子就可以得到几乎所有到二手车市去的客户联系方式,而被骗的客户却说不清是哪一家, 因为每一家他都去了,可能都留下联系方式了。
“对,关键在于他们的思维方式,而不在于他们的作案形式。”余罪道,又问着,“总的来说,匪夷所思的次数,似乎比异想天开的机会要多,您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众人齐齐翻白眼了,给他解释几句,是化装留下联系方式,测试出来的,留在这儿的手机号,全部接收到的赃车出售的短信。至于泄漏那么多联系方式出去,很简单,凡买二手车的,大部分都要把车市逛一遍,而且大部分逛到这里的,都会被殷勤的销售员留下联系方式。
“那不是骗子的问题。”卞双林道,“骗子能利用的,无非是别人的弱点,比如人们的奴性、女人的虚荣心,比如普通人爱贪便宜的心理, 只要有这种劣根性的存在,骗子的市场就不会消失,就现在的道德水准而言,你觉得这种劣根性是放大了,还是缩小了?”
“等等……我来迟了,我问一句啊,为什么就是这一家?为什么就是这一家里面的人?就一家车行,不可能泄漏出去那么多客户的联系方式吧?”鼠标问了。
余罪笑了,自然是放大无疑,包括他自己从小受的教育恐怕就有劣根性的成分在。
确实也难判断,因为就一个向外界泄漏有二手车购买意向的事,也许卖消息的那位,未必清楚他的行为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就以此事而言,所谓的短信营销方式,几乎类似于诈骗。”卞双林道,转到了本案上。
于是第二个难点就出来了,有嫌疑,但嫌疑无法排除,九个人,似乎都是中规中矩的普通人。
“是吗?”余罪讶异了。
闪过几个画面,都是侦查员外围偷拍到的,从工作区域到各自的生活区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除了已婚的几位,其他和大多数混在城市的普通人一样,还住在老板统一租下的单元楼里,即便以简单的思维判断,这里面也不像有人突发横财嘚瑟的,一个比一个省吃俭用。
“是的,我看到了,莫名其妙给你发条短信,提示着月话费消费, 回复任意内容查询,一回复,就被扣费了……也许一个用户就一两元钱每月,但用户基数大了,这种利润就可观了,很可能是几十万,上百万,甚至更多,我看报纸了,很多内容提供商,就是靠这种欺诈手段成功的。” 卞双林弱弱评价了一番,然后定义道,“自古以来都是大盗不盗、巨骗不骗啊。”
“对,难点可能就在这儿。”肖梦琪道,排着一组人的照片介绍着,“会计兼出纳,林芳芳,三十一岁,已婚,五原人;机修员,秦刚, 二十三岁,未婚,大同人……销售员,木小杨,十七岁,还未成年呢,这个中介的雇员比较杂,侦查发现大部分人的作息规律差不多,按时上下班,交际的圈子并不大……能收集到客户联系方式的,除了搞机修的,其他人应该都能接触到,中介行管理也很混乱,侦查员几次出入,那电话联系的方式就记了个本子,随意扔在桌上……”
“什么意思?”余罪的智商,难以理解了。
熊剑飞补充着:“几个雇员的手机号码都查到了,没有什么发现。” 骆家龙一看熊剑飞那老实样就笑了,他道:“就算有,也不会让人那么轻易发现,再说现在的通信方式多样化,不一定非要通话,比如短信传一个、比如手机QQ传输一下,甚至更简单的,你能保证这个人只有一部手机?传送几个收集到的电话号码而已,生成文件不过几K,太容易了。”
“比如教育,它和哄骗的理论是一致的,一哄而上、一哄而起,利用上一代望子成龙的心理,让他们把钱全投入到那些根本没有什么用的教育上,我参照过很多学科,也拿到了两个学位,最大的收获是,大部分知识和垃圾食品一样,是没有价值的;再比如信用体系,是最不讲信用的机构在制定规则,唯一的规则就是:他们说了算……所以这就叫巨骗不骗。”
“也就是说,我们暂时排除窝骗的可能,这与我们技侦的发现也是相符的,一直发送诈骗短信的这个号码,尾号1560,虽然是五原的号段,可我们的定位却在江西梧州市,离我们这儿有七百多公里……假如作案人在梧州,设的眼线却在五原,这个线索怎么查?”肖梦琪问道。
卞双林开玩笑似的说道。
屏幕上是个发疏脸皱的老头,骗子长什么样倒没有定义,但是客观地从已知条件去推断,这样有家有业,犯罪成本远远大于他所得收益的普通人,嫌疑相对就要拉低了。熊剑飞补充着:“我们的侦查员反映,这是个老车虫,修车十几年信誉很好,所以经常有人请他帮忙挑车,挑来挑去, 他就自己干上二手车了,不管怎么看,不像需要实施诈骗的。”
没有意外,像痴人呓语一样,把余罪听蒙了,对于这个似是而非的理论,作为警察还是有接受难度的,他尴尬地笑了笑道:“那你这样讲,我们都生活在骗局里了。”
“加上老板一共九个人,老板叫申会,五十四岁,小学文化程度,在修理厂干过十几年,没有什么案底,从这个案件的性质来看,我个人认为他的嫌疑不大。这个中介场地投资需要三十多万,还有收售车辆的压货, 不管从他的投资还是每年的收益看,都不至于去操纵这样的骗局骗钱,因为他赚得就不少了,你们看呢?”肖梦琪问。
“这句总结得好,没错,我们是生活在骗局里,有时候还不得已, 自己在骗自己,生活得很幸福。其实我们中间有几个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呢?”卞双林淡淡道。
肖梦琪白了他一眼,没理会,直入主题了,讲着以测试号码为诱饵,牵出的这个嫌疑地点,三次测试验证,加上最近一例案件,这里的嫌疑已经毋庸置疑了。屏幕上放出一个四五亩地大的地方,十数辆各色二手车, 周围简易的铁栅护栏,就是此次监视的地点了:诚品二手车中介。
余罪笑了笑,赞了个:“您老这是身在囹圄,心怀天下啊。”
“哥几个别闹了,抓住这个骗子,我给你们还钱还不成?”熊剑飞头大了,出声催着,一催鼠标乐了,赶紧地正襟危坐坐好,左右一指骆、汪二人:“听好了,别和我抢功劳啊,我得赶紧弄住一个,好歹换点奖金, 肖政委,有奖金不?”
“你有嘲笑我的权力,可未必有拒绝一切骗局的能力。”卞双林微笑着瞥了余罪一眼。
闲扯着,攻讦着,余罪正翻阅着嫌疑人的照片,没理会,肖梦琪已经准备好了侦察细节的梳理,拍拍手示意着:“同志们,经济问题随后私下解决啊……下面把案情梳理一下,要尽快上手了。”
“好吧,我尊重您的发言权利,不过我并不苟同你的所有观点,坦白地讲我的道德水准并不高,但我并不否认有高尚的存在,也许你对警察这个职业不齿,而我,却亲眼见过我的兄弟为之流血牺牲,这绝对不是骗局。”余罪道,心里泛着微微的感动,或许正是那些感召着他,永不放弃。
这说得鼠标脸上挂不住了,直摆手说:“下月还你。”骆家龙拉着汪慎修作证,解释着:“不是非要给标哥你难堪,是标哥您这信誉实在不堪呐。”
“相信人性本善的观点是再恶的人也有善良之处;相信人性本恶, 观点是圣人也有龌龊的地方,善与恶无非是环境使然,与人性无关,我所讲的骗局,也是针对于某个环境,而不是之于人性……我没有不齿你的职业,呵呵……您生气了吗,余警官?”卞双林像在故意探探余罪的底线一样,玩笑似的说道。
“啊?”骆家龙一听欠款有虞,赶紧道,“标哥,您理解错了,这叫什么小帅,简直大帅,帅得掉渣、帅得冒泡啊……都不用猜,您肯定把兽医泡妞的绝技学到了手是吧?回头兄弟还得向您请教呢……是吧标哥,我那钱您啥时候还啊?”
“你觉得我会生气吗?没错,警察的职业就是这样,对付嫌疑人,可能是打、讹、诈、骗、吓几管齐下,正像你说的,没办法,环境使然,你经历过我就不解释了。”余罪道。
鼠标拍案而起,想骂什么,却是知道自己和骆家龙没法比帅,他心思一转恶狠狠地道:“再对我这样人身攻击,信不信我不还你钱?”
车驶近了监区,远远看到了狱警已经在等候了,卞双林意外的结语却是:“谢谢。”
“就……就你这大饼脸,配什么表情都叫人恶心,还小帅?”骆家龙斥了句。
“别客气。”余罪道。
鼠标难堪了,直抿嘴抹脸,老脸有点小红,兄弟间太熟悉了,咱稍斯文了点就露马脚了,他微笑着道:“还真是兽医教我的,你们瞧,我现在微笑的表情,是不是有点小帅啊?”
“这句绝对不是客气,我可能找到了我们彼此理解的地方,你和其他的警察好像不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卞双林道。
“以前一笑就露大板牙,现在是微笑,兽医教你的吧?”骆家龙嗤笑了。
“我说了你未必信,这种深牢大狱的地方,我蹲过几个月。”余罪笑笑道。
“你目露淫光,满身发香,与以前大不相同,肯定没干好事。”汪慎修判断道。
卞双林一脸愕然,暂时没有消化这句话,不过他思忖似乎不是假的, 否则从统一格式的警察队伍里出来的人,恐怕不会和一个劣迹斑斑的骗子有共同语言。
鼠标欣然受之,不过旋即又纳闷了。“咦?不对呀,你们为什么问我这个?”鼠标纳闷了。
车停了,余罪提醒着:“到了,我亲自送你?”
“哇,我还没找小三,你们倒成柯南了!我虽然有渴望出轨的表情,可不代表我没有忠于老婆的坚定呐,不要用这种淫荡的眼光来看我行不行?”鼠标翻着白眼道,骆家龙和汪慎修嗤鼻不屑:“他们说了,渴望和坚定这两个词不适合你,你应该用饥渴和硬了,这才是您老的风格。”
“不用,我在考虑是不是我们再做一笔交易。”卞双林道,征询地看着余罪。
“别问我们什么意思,你小子没出轨吧?”汪慎修不客气地道。
余罪笑了笑,直问着:“你想得到什么?我以为你无欲无求了。”
鼠标一愕,一竖中指,想骂一句,不过又好奇了,直接问:“什么意思?”
“你说的那是死人,不是嫌疑人……我想得到的东西都写在这部手机里了,反正我带不进去,送给你了。”卞双林笑着,递给了余罪一部手机。
“你……没被兽医带坏吧?”骆家龙紧张地问。
余罪翻着存储里,列出了一长列报纸合订本、商界金融杂志等,指明要五年左右的,几乎就是他入狱后数年的杂志。看了几眼,余罪道:“你想学金融?这些东西找全可能难度很大,而且很浪费时间。”
“怎么咧?你们用这么幽怨的眼光看着我,想问我,还是想上我?” 鼠标没皮没脸地道。
“我说了,是交易,不是白要。”卞双林提醒。余罪好奇地看着他, 真不知道这货清洁溜溜的,还有什么能交易的。
咦,对了,这家伙这两天在干吗?汪慎修一拽鼠标,仔细看看,像是发现了什么疑点,回头和骆家龙附耳说了什么。骆家龙也诧异地看着鼠标,看嫌疑人一般审视着。
“这是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交易,赃款怎么样,就是那些购车诈骗受害人的损失怎么样,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办法,把损失全部找回来,甚至更多一点,代价就是,你把这些资料邮寄给我,成交吗?”卞双林笑着道。
到会时间选得很特殊,晚上九点,根本没有通知本队人员,可能基层的队员连在查什么案子都不清楚,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鼠标是到场才知道这里的侦破已经有了进展,大惊小怪了几句,然后坐下就开始连连打哈欠。
果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余罪几乎想也不想道:“没问题,我正头疼这事呢,收缴回赃款十六万,而被骗的损失现在已经查到有三十多万,受害人都快踏破门槛了,我们都不知道这钱该给谁……嫌疑人女友又有身孕,追缴恐怕要搁浅了,她连刑事责任都没法负。”
嫌疑越来越大了,大到非得动手的时候了,连续侦察三天后的一个傍晚,这个临时组织起来的诈骗积案清理小组头回全体会议,在开化路刑警队召开了。
“后面的都是废话,成交就行。”卞双林嗒声开门下车,下了车才回头,看看余罪征询的眼光,笑着指指余罪手里的手机道,“办法就写在里面,很详细,保证能成功……我不骗你,你也别骗我啊。”
重点人员被盯梢了,住址、社会关系、通讯方式等细节,也以最快的速度被开化路的外勤刑警私底下摸到手了。在外围排查的两天里,又发生了一起诈骗案,不过不在开化路的辖区,跑杏花岭区了,肖梦琪从内网看到了这例类似的诈骗案后,专程走了一趟,很让她意外的是,这起诈骗案的受害人,居然到过诚品二手车中介车行。
余罪紧张地翻查着手机,在内存卡找到了一段详细记载着的操作文字,粗粗看完,眼睛一亮,兴奋地跳下车时,监区的大门已经缓缓关上了,只看到了重回囹圄的卞双林在微笑着,远远地向他招手再见。
经营场所被监视了,走漏客户号码的这家名为“诚品二手车中介”的公司,注册法人、场地、雇员很快摆到了肖梦琪的办公桌上。个体工商性质,八名雇员来路很杂,最小的十七岁,最大的五十八岁、老板是个老车虫,修了十几年车的老师傅,据说这家中介在车市的信誉不错。
“人才呐……”余罪惊讶的眼神,不舍的表情,使劲地向他招手。
因为是翻身仗的缘故,二手车市这个方向肖梦琪带着开化路刑警队进行了反复验证,连续两次都收到了“赃车”销售的短信,每一次都把这里的嫌疑加重了几分,也吸引着整个侦破重心向这里转移。
“为什么人才偏偏都是这种下场?”缓缓合上的监狱大门,人才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余罪心里如是想着,他又翻看了一遍卞双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就的这一段操作说明,细细咂摸着,兴奋过后,却没有感觉了,他咂摸出点味道来了,路上这骗子绝对不是在胡言乱语,所谓巨骗不骗不是发牢骚,而是教他用更高的眼光来看,不管是骗局,还是……全局!
一个案子要费多少周折,可能外行无法了解,最难的是确定侦破方向,这个方向至关重要,很多时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经常发生。
比如这个方式,与骗无关,而是一个最合法的途径:起诉!
假假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