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桐沉默了一下,说:“就是平安钟。”
“应急传呼器?”
“哦,给老人家用的平安钟吧,四楼的专卖店有售。”
“这里有没有应急传呼器卖?”
白桐乘手扶电梯到四楼,沿着中空的走廊走了三分之一圈,看到一家宽敞明亮的店铺。玻璃门对外敞开,旁边是商品的橱窗,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种保健产品:小到实木做的手握球,大到电动按摩椅,还有许多白桐搞不清用途的锻炼器材。店铺的招牌印着烫金的艺术字体——同声健康器材新天地分店。
新天地广场位于市中心繁华的长顺街,是去年刚落成的高档购物中心。白桐下了车,望着一大片拔地而起的宏伟建筑物,想起好几年前,这里只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步行街,卖着二线品牌的男女服装。而在同一个地方,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他心中喟叹,一路走进商城,站在商铺的指示牌前。指示牌后面是发出科技光泽的白色咨询台,一个工作人员微笑着问他要找什么。
白桐在离专卖店十米远的地方驻足,然后缓缓靠近。他转动视线,看到店铺正中贴了一张大海报,上面是一款商品的宣传画。那个商品四四方方像个肥皂盒,有一条黄蓝相间的背带,中间则是一个红心状的按钮。
走到街上,白桐本来想坐公交车回学校,但是等车的时候,看到来的第一辆车,下一个站牌是“新天地广场”,他就跨了上去。
“生命的关怀,平安的钟声。”
白桐默然站起,径直走出咖啡厅。
看到醒目的广告词,白桐觉得心口一阵灼烧。他一步步向前走近,看见店铺里有三五个客人,两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导购员正在讲解。当他距离店门口还有3米时,一个导购员的目光飘向他,露出甜美的笑容。柜台后面,坐着一个身穿蓝色衬衣的年轻人,他原本一直盯着手机,现在也抬起头。
“我儿子是天才,而且早就成功了。他上中学时发明的产品,现在满大街都在卖——甚至连新天地都有。”
白桐的目光又移到店铺正面的大海报上,他看见宣传画的旁边还有几行小字。
服务员端上来柠檬茶,贾玲摆了摆手。等服务员走开,她把烟放回烟盒里,投入手提包中,然后重新戴上墨镜。
“购买同声健康平安钟套装,赠送一年期人身意外保险产品,并免费为您定制平安钟爱一生养老年金服务方案……”
“我当然相信你。”
灼烧的火焰冷却,一种虚无的幻灭感从心底涌起。
白桐放下咖啡杯,用力地说:“妈,我一定会成功的,你要相信我!”
“作为老人用的应急铃怎么样,也可以加入保险的功能。”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再嫁人,和儿子一起生活也未尝不可呀。可惜依赖儿子的想法也不靠谱,我家孩子都自顾不暇。”
“你说什么?”
贾玲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按揉纤细的手表。
秦小沐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白桐,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又苍白又骄傲。
咖啡从杯子里溅出了一些,白桐脸色发青,嘴唇抖动,但是无言以对。
“上次你说,还没想好那个一键拨号的通信器可以从什么角度进行功能设计。”
“当初嫁给你死鬼老爸还不是一样轻率?以为找了个踏实的,哪怕赚不了大钱,家里起码安宁,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喝酒飙车?”
“是呀,不知道那玩意儿有什么用。虽然体积做得够小,但无非是一个阉割版的无绳电话,把这种技术给电话生产商看,人家肯定会嗤之以鼻。虽说只是做着玩,但是总得给它加点实用价值的好。你刚才说做成什么?”
“妈,你太轻率了,选择嫁给那个人也是。”
“应急铃。有紧急情况的时候,只要按一下,就能够联络家人或者医护中心,刚好适合独居或者手脚不灵便的老人使用。既然功能有限,就集中一点进行设计好了。”
“直销,合法的。”
“嗬,这个创意真棒,就这么办吧!”
“那个人做的是诈骗生意,会牵连到你的!”
“还可以加入保险的概念。”
“你又来了。”
“保险?”
白桐舒了口气,手掌松开来:“我没有讨厌他,他和我没有关系。但是我不会用他的钱。”
“这个设备和保险的理念一样,都是为突如其来的灾难做准备,为最亲近的人提供保护。如果你要写成论文,最好套用一些新潮的学术理论。”
“你们这些孩子怎么非要讨厌后爸后妈不可呢?你爸死了我就不能再嫁了?那个人作为后爸,对我们母子俩还算不赖吧,他也没有让你随他姓。”
“写论文干什么?”
贾玲从烟匣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没有抽,只是拿滤嘴在烟匣的瓷面上轻敲。过了一会儿,她又叹息了一声。
“既然你要报考理工学院,就把这个发明写成论文发表,说不定能够加分。”
白桐说不出话,他把双手放在桌子上,牙齿和拳头都微微收缩。
“哎,我还没决定……”
“第一,你的死鬼老爸没留下多少钱,都赔偿给别人了。第二,他要你上的是理工大学,但是你现在上的不是,学费还特别贵,我不知道他同不同意给你付学费。第三,你妈没有工作和收入,花的是你现在的爸的钱,如果没有他,我只能把你的学费当成生活费。所以,说你的学费是你爸付的并没有错。”
“人生的目标,还是早做决定比较好。”
“那是爸和你的钱,和那个人没有关系。”
“我知道了……写文章我也不在行……”
“嘴上硬有什么用,你上学用的还不是人家的钱?”
“别给自己找借口。明天把设计图拿给我吧,文字的部分我可以帮你——还是说,你担心我会抄袭你的设计?”
“我不用那个人的钱。”
“胡说什么,我就是把这个破玩意儿送给你又怎么样?何况,创意根本就是你的。技术的部分根本不值一提,创意才是关键。”
“话先说在前面,如果不告诉你爸,我也拿不出多少钱来。”
女孩淡淡一笑,白桐问她:“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懂保险什么的?”
贾玲沉默了一下,从手提包里翻出一个白瓷面的香烟匣,但没有拿出烟来。
“一个朋友和我说过。”
白桐喝了一口咖啡:“还好,接了一个项目,需要人手。”
“朋友?”
白桐叫服务员点了单,身体仰靠着卡座。母子俩都是干脆人,贾玲跷了跷脚,开口问:“是不是工作室经营得不顺利?”
“嗯,很要好的朋友。”
“太甜了,会长胖,柠檬茶吧。”
女孩眼眸里掠过淡淡的哀伤,然后转瞬不见。
白桐淡淡地说:“够时间了,要摩卡怎么样?”
白桐在同声健康器材专卖店的门前转了个方向,径直走向手扶电梯。
“我6点前就得走,你爸今天回家。”
4
贾玲低头看了一下表。手表是银色的,纤细的雕花表链,更像手链。她轻叹了口气。
星期三傍晚,消息突然就来了。
“要喝什么?”
白桐从饭堂打饭回宿舍,发现没带在身上的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他回拨最后那个号码,对面传来一个平淡又干练的声音。
“我也这么觉得。”
“彼岸工作室的白总吗?我是燕尾蝶传媒的张璇,两周前在星巴克和你见过面。”
“挺好的,颜色不俗气。”
一听到这种类型的话,白桐的心脏就莫名急跳。
“嗯,买了一双鞋、一顶帽子,给你爸买了一条皮带。帽子就是戴的这顶,好看吗?”
挂了电话,白桐跑到李成邦的宿舍楼,但李成邦不在,他就坐在宿舍楼下的花坛等待。等了两个小时,他看到李成邦和程欣牵着手从校道上走了回来。快到宿舍时,两人在转角处相拥接吻。等程欣走后,白桐站起来,走到李成邦身旁拍他肩膀。他的兄弟扭过头,露出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去购物了?”白桐放下咖啡杯,问道。
“你的手机打不通。”
白母贾玲戴着很大的墨镜和棕红色的礼帽,把购物袋一股脑儿地放在窗台上。坐下来后,她摘下墨镜,然后左右脚相互蹭了一下,把高跟鞋脱掉。
“你……那个,我刚好昨天换了电话号码,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白桐坐在咖啡厅靠落地窗的位置,隔着玻璃看见母亲提着新天地商标的购物袋从外面“嗒嗒”地走过。白桐用力敲了敲玻璃,白母转过身,看见儿子做了个指引的手势,就绕到咖啡厅正门走进来。
“嗯,急着有事和你说。”
星期五下午,白桐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因为感觉他要谈钱的事情,白母说“见面聊吧”,白桐就约她到星巴克。母子俩见上面的时候,已经快下午5点钟。
“等一下——刚才,你看见……”
3
“看见什么?”
“夜晚并不黑,哪怕是没有月亮的夜晚。”女孩对男孩微微一笑,“已经有人为我照亮天空了。”
李成邦细看白桐的表情,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呃?”
“这个等等再说,先说正事,很急。”
“夜里并不黑。”
“不,这件事更重要!”
“那我们就不要在没有月亮的夜晚见面,我不怕被别人……”
白桐叹了口气,说:“我是早就知道了。你们总是一唱一和,也没打算瞒着我。”
“我一点都不喜欢黑暗,怕得很。”
“没有这样的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就这么喜欢黑暗吗?”
白桐冷冷说:“这么无聊的事情你确定要问下去吗?”
“谢谢,我也很希望能够在白天走路,但是目前做不到。”
李成邦扭过头,狠狠地甩拳头,披肩的长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舞动。良久,他停下手,低声说:“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一到晚上,你就离开学校,我根本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们白天一起出去玩吧,到远一些,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因为你做出了你自己的决定。”
“嗯,你说什么?”
“你是在取笑我吗,这叫什么决定?”
一天晚上,两人依旧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说话,白桐靠近女孩的身体,但对方微微躲开了。
“我不是说你选择和程欣谈恋爱这个决定,是你留在工作室的决定。”
“为什么你总是躲在黑暗里?”
李成邦呆住,但是他兄弟的表情很认真。
那个女孩似乎本身就是一个不完整的存在。她缺失了某些东西,而且极其关键,但是白桐不知道她缺失的具体是什么。同时,这种巨大的神秘感造就了她在白桐心中的魅力,让他几乎无法自拔。即便后来她恶意欺骗他,并且不辞而别,他也无法对她忘怀。
“你说我什么都没说,但是我也没有给你好脸色看。我想过把你逼走,但是你哪怕面对我的无理刁难,还是选择留下来。”
唯一让白桐耿耿于怀的是自己对秦小沐了解得太少。他似在用一幅缺失了一大半又夹杂了其他碎片的拼图,试图拼出那个女孩的模样,所以整副面貌始终模糊不清。一开始,白桐认为是信息不足的原因,因为那个女孩总是对自己的事情避而不谈,外来的消息又零碎、失实,但是白桐渐渐觉得并非如此。
李成邦胸口起伏,说:“那又怎么样?”
那个女孩没有双亲,寄宿在学校里,每个星期和福利院安排的监护人见一次面。也就是说,她基本上无人管教,有时以生病一类的理由翘课,也没有人深究。所以,无论是有人说她偷偷到夜店打工,还是经常和年长的男人见面,白桐都不会否定这样的可能性。他也见过秦小沐翻墙晚归,白天去教室找她也有找不着的时候。只不过,白桐从小就比普通人意志坚定得多,秦小沐是不是一个正经女孩这种小事,根本不会动摇他的心意。
“说明你从心底里喜欢做动画这件事。你是一个富家公子,除了发自内心的坚持,我看不出有其他非留下来不可的理由。我尊重的就是这一点。”
对后面的话,白桐失去听下去的兴趣。“那个女孩有问题,你最好别陷进去。”身边的死党也这么提醒,但白桐从来置若罔闻。
李成邦不说话,白桐淡淡地说:“既然你决定留下来,我们就仍旧是搭档,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改变。”
“因为那个人很能伪装。”程欣俯下身子,在白桐耳旁吹出一口气,“你是不是看上人家的身材了?告诉你,她只不过是在内衣下面垫了海绵而已。我没必要造谣,这是她的室友亲眼所见,而且她经常夜不归宿……”
两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李成邦掏出香烟,递给白桐。
“嗯?”
白桐说:“你知道我不抽烟。”
“虽然只是传闻,但是我心里很相信。”
“你身上从来都带着烟。”
听到程欣的陈述,白桐在脑海里浮现那个女孩微微张启的嘴唇。就是因为长期禁语,所以造就了那种独特的声线吗?
“那是帮程欣带的,她有时会抽,但是又懒得自己带。”
“谁知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总之,她父亲畏罪自杀以后,她就开口说话了,够邪门的吧?”
“这就是你表达体贴的方式?”
“装成不会说话,为什么?”
“不说这些了吧。”
“当然不可能真的不会说话。虽然也有哑巴突然开口的案例,但我不认为她是这种情况。她是装的,装成不会说话的样子。”
李成邦点点头,再次把烟递过去。
“不会说话?怎么可能?”
“我说了——”
“她是个外来工的孩子,而且原来不会说话,所以只在聋哑学校断断续续地念书。”
“抽!”
那个女孩是高一下学期转学到白桐所在的学校的,至于她之前在哪里上学,却没有人说得清。其中一个说法是,秦小沐从来没有正规上过学。
看到李成邦盯着自己,白桐默然把烟接过。李成邦帮他点着,白桐抽了一口,用手指扶了扶眼镜,忍住没有咳嗽出来。
当大伙儿得知号称“十项全能”的白桐正在追求一个叫秦小沐的高一新生以后,关于这个女孩的传闻也随之不胫而走。白桐知道的很多消息是从程欣那里听来的。虽然很多话不好听,但从某种意义上说,白桐乐于得到这些信息。他希望更加了解这个女孩,但是哪怕在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也从不说自己的事情。
李成邦笑了一下,说:“我们说事情吧。”
“她爸是个罪犯,而且畏罪自杀了。”
“燕尾蝶刚才有答复了。”
白桐明白程欣最后拉回来那张订单是故意为之。程欣对他的心态把握得很准,她知道白桐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制作动画片的机会,不惜牺牲其他。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工作室走向终结。白桐心里苦笑,这就是所谓前女友的报复吧。何况,自己的前女友,从来就是个厉害角色。
“哦,怎么样?”
昨晚离开实验室后,他买了一打听装啤酒,在街头喝到天亮。他原以为回宿舍睡一觉就能恢复精神,没想到依旧头疼得厉害。
“小马快跑那边没有通过,说市场风险太高——但是光芒影业对我们的故事有兴趣。”
宁晓宇走了以后,白桐感到很疲惫,而且太阳穴的位置嗡嗡作响。
“光芒影业?”
工作室的创始人点点头,站起身,咧嘴笑了一下:“其实做三维动画挺好。二维人手不够就画不过来;但是做三维,我一个人就够了。”
“燕尾碟把我们的样片也推送给了光芒,他们考虑给投资。”
“我……考虑一下。”
“那喜讯真是从天而降,真的是那个光芒影业?”
白桐说:“你考虑一下吧,如果觉得自己能做到,就打电话给我。只不过,做决定之前,最好有坚持到底的觉悟。”
“电话里谈得不详细,但感觉差不多,框架协议也发邮件过来了。明天约好了三方见面,没问题就把三方协议签下来。”
那个青涩的男生哑口无言,露出吓坏了的神情。
“那真是太好了,具体什么条件?”
“如果你能够在一个月内掌握三维建模的技巧,就可以留下来。前期的工作我和成邦先干着,但是最多等你一个月。话说回来,一个月学会建模也差不多,当然前提是要全力以赴,其他课最好先别上了。”
“我们月底前提交完整的样片,光芒买断版权,给一笔版权费,并且提供后续的制作资金。虽然说是买断版权,但是发行时可以把彼岸工作室的名称冠在末席,后续盈利我们也可以分成。另外,根据情况,他们也考虑入股我们工作室。虽然条件有点苛刻,但对现阶段的我们来说,条件还算合理。”
“什么一个月?”
“完全是大好消息!我们等了几年了,两年?三年?”
“一个月的时间。”
“嗯,明天我俩去谈吧,到时再抠一下细节。如果程欣愿意一起去最好,法务的事情她比较熟。”
学弟脸色很难看,他咬住嘴唇:“我可以不要工资……”
“你说完整的样片是什么?”
“没这个必要,工作室暂时不接其他订单了。这对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机会,我不会分心做其他业务。换言之,工作室现在需要的是有效的人力,如果不能在当前这个项目里发挥作用,我是不会支付他工资的。”
“20分钟的短片,包含主要出场人物和主线剧情。”
宁晓宇用手掌搓着椅子,表情有些尴尬。过了半晌,他低声说:“我可以帮忙跑外联……”
李成邦讶然地望着他的搭档,白桐神情没有变化。
白桐冷冷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该只会做二维动画吧?建模等操作,你都还没学。”
“你没有告诉人家我们手头只有那3分钟的样片?”
宁晓宇张了张嘴,语音凝固在空气中。
“只要月底能够交货就没问题。”
“不过是三维动画,你会做吗?”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真的天上掉馅饼了。”
“真的,那太好了!”
“能做到的。”
“是的,是动画片广告。”
“一个月做20分钟的动画?你忘了我们3分钟的样片做了多久?”
“哦……但是应该很有潜力?”
“脚本我们已经打磨了很久,原画、场景、情节都没有问题。”
“钱不多。”白桐淡淡说,“是美食街订单的三分之一。”
“但是靠我们几个人,哪怕日夜不眠,连关键帧都画不完。另外渲染也不可能跑得完。”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没问题了呀。是一张很大的订单吗?”
“有钱就能做到。”
“程欣临走前为工作室争取了另外一张订单。因为时间很急,其他的工作只能让路。”
“钱?”
“为什么呢?”
“我们可以临时招募一批画师,然后在网络上租用高性能的渲染设备,但是需要钱。”
“昨天晚上,我给那边打了电话,还好对方没有要求很高的违约金。”
李成邦望着白桐,呼吸有点重,对方也望着他。半晌,李成邦低下头:“你算过了吧,需要多少钱?”
“啊?什么时候?”
“雇20个人、租3台服务器,需要10万元。”
白桐摇摇头:“美食街的订单我取消了。”
李成邦再抬头时,脸上就挂着笑容。
“师兄,我觉得没问题的,美食街那张订单还有三期,起码够我们做半年了。外联的工作,我也可以帮忙跑。”
“真是难为你了。”
宁晓宇表情困惑,看上去坐立不安。但是,当他听到师兄的言语似乎涉及他去留的意向,神情立刻坚决起来。
白桐说:“你在说什么?”
“跑外联的人走了,今后工作室的订单会锐减,能不能持续经营是个未知数。”
“编一番感性的话,并且将之说出口,对你来说不容易吧?”
“啊,什么打算?”
白桐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什么感性的话?”
“具体的事你不需要管,我想问你有什么打算。”
“说我真心喜欢做动画,而你对此心怀尊重。说到底,你只是需要我而已。”
“什么?欣姐怎么可能……”
白桐不说话,李成邦说:“你不希望我离开工作室,你知道连我也走了,这个工作室就彻底完蛋了。而现在,你低下头来和我说话,是因为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我。我让你抽烟,你就乖乖抽烟。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在心里确认了,原来骄傲的白桐也不过如此。哪怕我继续看你笑话,你也不会反击吧?但现在我没有兴趣继续演戏了。”
“程欣退出工作室了。”
白桐闭上眼,过了片刻,说道:“就当我需要你吧,你会继续留下来吗?”
闻言,他的小弟正襟危坐。
“你是在请求我吗?因为我家里有钱,所以你需要我。”
“有个事我要和你说。”
“是的,现在是工作室的关键时期。”
“哦……”
“别说什么工作室,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而已。”
“我晚些再看。”
“好,是我需要你的资助。”
白桐接过来,把光盘放在书桌上。
“对不起——”他的兄弟摇摇头,“我没有帮助你的理由。你是个毫无感情的人,你对程欣、对我,对其他所有人都毫无感情。我很讨厌你。”
对方“哦”了一声,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用塑料盒子装好的数据光盘,递过去。
白桐伸出手:“但是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呀,你不想把自己的动画做出来吗?你心里不是也热爱着动画吗?”
白桐静默了一下,点头说:“辛苦了。”他伸出手,见宁晓宇没反应过来,补充说,“光盘给我吧。”
李成邦苦笑说:“你太夸张了,只是玩玩而已。对我来说,做动画片只是兴趣。一开始觉得挺好玩,可是到现在这个份儿上,已经索然无味了。”
“因为昨天你说很急,晚上又突然走了……”
白桐说:“不对,如果你不是真心喜爱,之前为什么不早早就走?”
“啧,干吗专门跑过来?我肯定会去实验室的。”
“你以为我还会和你共事吗?若无其事地和抢走自己女人的人共事,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只有你。”
“哦,昨天你布置的工作我做完了,所以拿过来给你看。”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找我不是有话要说吗?”
“唉,那是因为太尴尬了。”
“说?说什么?”
白桐发着呆,他的兄弟侧过头,用怜悯的目光望他。
“你说吧。”
“你真的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抢了别人的女朋友,能够堂而皇之地说走就走吗?你不说,我是不知道怎么说。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松了口气。原本我对你抱有愧疚,但是现在愧疚感已经一丝不剩了。程欣也是,如果我告诉她今天晚上你和我说过的话,她也会释然。”
白桐没坚持,随手从床上拿了一件T恤穿上,自己也坐下来。
白桐说:“你再考虑一下,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不不,不麻烦师兄。”
李成邦丢下烟,冷冷地说:“我收回刚才的话,我不讨厌你,我觉得你很可怜。”
“喝水吗?”
回到宿舍,白桐给宁晓宇打电话。
宁晓宇走进宿舍,左顾右盼,白桐让他坐下来。
“明天上午9点到实验室来吧,有新业务,是二维的动画,你也可以做。”
“进来说吧。”
电话那边传来慌张的声音:“师……师兄,你没有收到我的邮件吗?上周的邮件。”
“因为你没接电话,所以……”
“没有收到你的邮件,你明天过来再说。”
“没事,进来吧。”
“我……我已经决定退出了……”
一年级新生一脸慌张。
“明天过来再说。”
“啊,师兄在睡觉吗?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师兄,欣姐刚才给我打过电话……”
宿舍里没有人,室友都去上课了。白桐脱掉上衣,爬上床睡觉。到了下午,他正睡得迷糊,听到有人敲门,就起来光着脚去开门,看到是工作室的宁晓宇。
“她说了什么?”
白桐说是,宿管阿姨气呼呼地说:“你总算回来了,从周末玩到现在吗?”然后丢给他一个信封。白桐回到宿舍拆开信封,发现是一家律师事务所寄来的,上面留了一个姓司徒的律师的电话和地址,请他尽快联系,但没有说明具体事项。白桐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和工作室有关,心里不禁有点遗憾。以往工作室的外联工作都由程欣负责,但是从这天开始,这些麻烦事将落在他自己的肩上。
“她告诉我成邦师兄也退出了工作室,还有需要制作20分钟短片的事。”
“喂,你是不是叫白桐?”
“她觉得我们两个人做不到吗?”
星期二上午,白桐去宿舍找李成邦,但是对方没在,他就走回自己的宿舍楼。他准备上楼的时候,宿管阿姨探出头来叫住他。
“不不,就是只有你一个人也能做到,但是需要资金……”
那天夜晚,女孩的名字住进了他的心田。
“我明白了,等我找到资金,我再给你打电话。”
“我叫秦小沐,再见。”
白桐按下结束通话键,拨打另一个电话。但是没有拨完号码,他就把手机丢了出去。
那个女孩戴着棒球帽子,留着刚及肩膀的头发。她身形修长,动作敏捷,眼睛明亮如猫,嘴唇带着野生动物一般的顽劣和勇敢。她开口时,声音既不像女孩子的柔细,也不像男孩子的粗野,那是一种充满中性魅力的嗓音。
5
当白桐发完牢骚,女孩说出了那句话:他们太轻视“努力”这个词的含义。
“你太感情用事了。”
“我不想嘴碎的家伙看到我在练习——‘你不是都练好久了吗,这么辛苦,现在有什么变化吗?’这样的话,以前我听过很多。”
看到秦小沐缓缓摇头,白桐不免有点生气。
后来,他们并肩向宿舍的方向前行,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说话。
“什么叫感情用事,我不是因为难以选择,才想听听你的意见吗?”
“你也一样!”
“‘我听你的’,这句话不是听取意见的意思,是把选择权交给别人的意思。你这么说,不但感情用事,而且对我也不公平。我没有义务为你的人生负责。”
白桐认识那个女孩是在高中毕业前的最后半年。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两个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初春的深夜,大约1点钟,空气又干又冷,白桐光着膀子在学校宿舍的围墙旁边练习倒立,然后女孩从围墙上跳了下来。第二次碰面,时间相仿,地点换成了学校植物园后面的空地。白桐还是做倒立,而女孩则是从挂了锁的铁门下面钻进来。第一次相遇,两人因为尴尬,惶惶然向相反的方向逃开;第二次,当白桐准备跑走时,女孩喊了一句“不要告诉别人”,他就转过身来。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桐狼狈地挠鼻尖,然后,他又故作骄傲地挺了挺胸,“你要说我感情用事也未尝不可,因为这里面本来就有感情的因素。”
白桐记得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事情,她说过的这句话,他记得特别牢。
秦小沐微微叹气:“讨论人生目标的问题,最好不要开玩笑。”
“那些人以为所谓努力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太轻视‘努力’这个词的含义。所以,你不用往心里去。”
“哪里是开玩笑……”
2
“其实你心里早有决定。”
“请你记好了,把你的宝贝发明偷走让你心如死灰的女人可不是我。”
白桐微微一怔,望着秦小沐:“好,那你说说,我是打算念机械设计还是信息工程?这两个专业虽然有交集,但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顿了顿,她以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的男朋友。
“两个都不是。”
“年轻的时候,谁都做过无聊的事情——不过,我从来没说过谎,也没有背叛过你。”
“两个都不是?”
但是白桐紧盯着她,追寻回答,她只得不屑摆手。
“我想,你心里喜爱的只是创作这件事。无论是设计精美的模型,还是制造复杂的机器,从初衷来看,你只是想创作出自己的作品。”
“不是吧,原来你真的到现在都对那个人不死心?我要给你吓到了。你才是那个什么都不舍得丢弃的人。”
白桐说:“还有吗?”
程欣瞪大了眼睛。
“还有就是,你喜欢画画,你希望用画面的方式把它们创作出来。你享受的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只要把脑海中的图像具象化,对你来说就足够了。是不是制作成为实物,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步骤。”
“那么……那时候你说她的事情……”
白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是可有可无的步骤,是必要的伪装。”
“是呀,时至今日,坦然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孩子之间本来就有很多仇恨,哪怕是好朋友。”
“伪装?”
“等等!”白桐脸上有一种惊疑,“你说你恨她?”
“告诉你个……秘密,别取笑。”
“你说得没错。”程欣把烟头丢在地上,“那时候,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对那个竞争对手也恨得不行,但现在没这么无聊了……”
秦小沐用好奇而认真的神情代替回答。
“扯上别人干什么?你只是自己热情劲过了而已。”
“我的梦想是当漫画家,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过。”
“你一直忘不了那个女人。坦白说,这么多年了,我连闹情绪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秦小沐恍然说:“原来是当漫画家。你担心得不到他人的理解,所以进行了伪装。”
白桐鼻梁上的镜框微微抖动:“你说什么?”
“我说,一般人的反应应该是:‘为什么要取笑,那很棒呀!’这样说比较有礼貌吧?”
“是的,有那个女人懂你就行了。”
秦小沐笑了笑:“有礼貌,但是毫无意义,起码对一直伪装的人来说没有意义。他们需要伪装的理由,不是听别人说一句客套话就会消失的。”
白桐冷冷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好像很清楚的样子。”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我清楚得很。上中学的时候,你最早是喜欢航模的吧,后来换成了无线电,上了大学,突然又说想做动画片。所以,就不要伪装自己一直坚持不懈了。”
“因为我也一直在伪装。”
“是吗?”
白桐愕然地望着秦小沐,最后默然点头,继续叙述自己的事。
这种态度让他的女朋友感觉受到了侮辱,声音开始变闷:“你别看不起人。你总说别人不肯坚持,三心二意,其实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你有过被禁断梦想的经历吗?譬如说,漫画书被父母全部烧掉一类的。”
“那些人常常说:‘咦,你不是都努力好几年了吗,这么辛苦,现在有什么变化吗?’他们以为所谓努力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和他们的想法一样。”
秦小沐摇头:“没有,但大体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因为你父母禁止你画漫画,所以你只能通过伪装的方式偷偷练习吗?”
“谁们?”
“嗯。譬如说,当我想画飞船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们我正在学习制造航模,这样我可以每天晚上看一集《太空堡垒》。我用木板和纸皮制作出了一套盔甲,他们就对我藏在床底下的《圣斗士星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上无线电兴趣班,设计出一副可以戴在耳朵上的收音机,拿到市里举办的少年创新奖,我爸还一副乐坏了的样子,其实那台收音机压根儿做不出来,我只是仿照战斗力探测器画了个样子货而已。”
白桐抱起双手,眼角眯了眯:“也就是说,你和他们是一样的想法。”
秦小沐笑道:“但是你现在设计的机器,可不仅仅是样子货了。”
“也不是信心的问题,只是对坚持啊,追逐啊什么的觉得厌烦而已。”
白桐说:“不拼命做出点像样的东西,父母也好,老师也好,又怎么会由着你折腾?你可以体会其中的辛苦吗?”
白桐点头:“这是肯定的。我想问你,你是对我没有信心吗?”
秦小沐点头,和他深深对望,说道:“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所谓努力和坚持指的是什么。”
“是啊,我也付出了不少,对不对?”
白桐心里怦然跳动,不由得别过头:“可是,现在的问题是适得其反了。”
“嗯,我们在一起有四年了吧?”
“是因为你爸爸希望你上理工学院吗?”
“对才华这个东西。年轻的时候觉得你很有才华,拼了命想靠近你。后来发现,才华要变成现实的价值,其实距离还远着呢。何况,你并不是一个有趣的人,我实在觉得有些无聊了。”
“不只他,所有人都给我贴上‘理工天才’的标签。面前似乎有一条轻松的道路,只要我选择迈步即可。这么一来,就连我自己都动摇了。”
“对我吗?”
“真的动摇了吗?你询问过自己的内心了?”
“我有点厌倦了。”
“嗯,有时候会觉得,想当漫画家什么的,不过是一个幼稚而固执的梦幻。”
程欣伸出手,白桐从裤袋里掏出香烟,递给她一支。程欣接过,自己点着,吐出烟圈。
“我觉得你只是怕丢人而已。”
白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可以问真正的理由吗?”
“你说什么?”
“早就想说的,拖得也够久了。况且,对你来说,也没有所谓合适的时候。”
“你害怕会让别人失望,所以你总是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练习。你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非要在这个时候吗?”
白桐瞪着眼睛,秦小沐说:“你别不高兴,也不要否认,因为我也一样。但是,人生如果不相信一些本无希望的事物,就谈不上是人生。”
“主要是和你这个人。只不过,以后工作室的事我也不管了。”
那时候是2月的深夜,两人嘴里呼出的白汽,在寒冷的空气中相聚,然后弥散。月亮不见踪影。
白桐问:“你是说离开工作室还是和我这个人分手?”
“嘿……”白桐低头说,“我在构思一个故事。森林里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相爱了,因为种族的障碍,他们无法在一起。后来,月亮女神赋予他们一种魔法,他们可以在夜晚变成对方的种族,魔法的有效期是一个月。于是,他们约定每天晚上轮流变换身份,和对方的种族相聚。一天晚上,兔子变成狐狸;下一天晚上,狐狸变成兔子。他们希望可以借此方法,使父母、亲人、朋友能够接纳自己的爱人。一个月后,月亮女神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们其中一个可以永久地变身。但是,狐狸和兔子回想对方变身时的种种辛苦,都不想对方承担这种责任……咳,这样的故事,是不是很无聊?”
程欣望着白桐,淡淡说:“我们分手吧。”
白桐喃喃叙说剧情,眼睛瞥向一旁。但是,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秦小沐满脸泪水。
“你说。”
“你……怎么了?”
“哎,也说不上是坏消息。”
“没什么……后来呢?”秦小沐笑了笑,拂去泪水,“故事的结局怎么样?”
“接下来要说坏消息了?”
“我还没想好。也许他们到最后都没有变,还是以狐狸和兔子的身份在一起。”
“那我就放心了。”
“如果月亮女神逼迫他们选择呢?神明都是狡诈而冷酷的。”
“我真的觉得好,辛苦你了。”
白桐想了想,说:“那结局说不定会变成悲剧。”
“是吧?我也想这次总算可以做动画了,而且场景看上去也蛮酷的。不过,没听到你的评价之前,我还是不放心。”
“嗯,悲剧也挺好。”
“如果是真的,那就不错。”
“你想看这个故事?”
“对,不是平面的,是动画视频,不过只有20秒。你觉得怎么样?”
“想看。”秦小沐点头回答,“我想知道结局。”
“动画?”
白桐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插在裤袋里,说:“那好。”
“对,他们有一份动画宣传片的邀约。”
“有一个地方可以修改吗?”
“你是说那个靠模仿别人起家的国产游戏?”
“你说。”
“《星际大战》听过吗?”
“他们变身的时间能改成白天吗?”
“嗯?”
“哦?白天变身,去见各自的族人吗?”
“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白天伪装,夜晚才属于他俩。我想,他们以自己真实的模样在夜里相见,是最幸福的时光。因为时间有限,他们也会倍加珍惜。”
实验室后面有一片小树林,两人走到那里,四下没人,程欣就停下了脚步。
“明白了,到最后,他们终于可以在白天相聚,这样的结局很好!”白桐眨眨眼睛,伸手拉住秦小沐,“你真好,我需要你给我更多的意见。”
“就一会儿,有事想和你说。”
“还有一点……电影的配乐能不能加入Helplessly Hoping这首歌?”
白桐皱眉:“这会儿脱不开身。”
“CSN乐队(1)的Helplessly Hoping吗?”
“我们到外面聊一会儿吧。”
“你果然听过!可以吗?”
“刚出去了。你过来有什么事?”
“当然可以,这首歌我很喜欢。”
“成邦和晓宇没在?”
“那你喜欢什么咖啡?”
程欣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一台电脑旁一屁股坐下来,她环顾了实验室一圈。
“我不喜欢喝咖啡,太苦。”
“是吗?时代发展得真够快的。几年前,手机还是想买也买不到的奢侈品,现在已经变成说换就换的东西了,坐吧。”
“如果一定要选一种咖啡呢?”
“新的手机都有,你那款也该换了。”
“那就摩卡吧,甜一点。你呢?”
“手机有这个功能?”
秦小沐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我也一样,喜欢甜味。我想,喜欢甜味的人能坚持生活。”
程欣从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现在的手表没有这种老掉牙的设计了。如果要看日期,用手机就可以看。”
白桐高兴地说:“我也这么认为!”
“挺好的,就是不能看日期不习惯。”
秦小沐背着手,踱着步子走近宿舍楼后方的围墙。她用手抚摩红砖墙凹凸的纹理,然后转过身。
程欣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问:“送你的手表还好用吗?”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是从这里跳下来的吧?”
“成邦也老把‘按部就班’挂在嘴边。”
“是啊,像个打算偷钻石项链的猫女。”
“什么?”
秦小沐将手腕上的手表摘下,递给白桐。
白桐说:“你们都说一样的话。”
“钻石项链没有,这个送给你。”
程欣望着他说:“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事情还是按部就班比较好。”
白桐愣了一下,接过来。那是一只男款的石英表,从表带上常用孔的破损程度看,已经戴了好些年。手表除了时针、分针、秒针,还能显示日期。
“等等吧,我想喝甜的。”
“干吗要给我?”
“嗯。”女生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可能因为太冰的缘故,微微皱眉,“你不喝吗?”
秦小沐淡淡一笑:“不值钱的东西,想给你留作纪念。能和你相识,每一天、每一分钟,我都觉得很珍贵。”
“成邦告诉你的吗?”
6
“昨天又是在实验室过的夜?”
推开实验室的窗户,天色已经大亮。白桐看了一下表,8点钟。他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等到9点半,他拿起手机,打算给母亲贾玲打电话。想了一下,他决定回家里一趟。
白桐接过咖啡,但没有打开。程欣又掏出了一罐,自己开了。
出门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手表。那只手表是程欣送给他的,因为他原来戴的那只在一次喝醉酒以后被他丢了出去,时针、分针、秒针、日期都再也不走了。虽然和程欣分了手,但白桐没想过要换掉前女友送的手表,这种行为对他来说过于矫情。不过,这时候,在一种仪式感的驱动下,他将之脱下。然后,他走到实验室的储物柜前面,用钥匙打开,把那只破碎的石英表取出来,重新戴上。
“刚好在剪配乐。”
秦小沐送给他这只手表以后不久就转学了。因为需要处理父亲的后事,白桐休了一个月的假,回到学校时,程欣告诉他,秦小沐已经走了。白桐倔强回答:“我知道。”其实,白桐很后悔,那天晚上,尽管心中生出不安的预感,但是没有说出“别走”的话。而到后来,当他还有一次机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又放弃了。
“你又把音量开到最大了吧,实验室被偷空了你都不知道。”程欣提着一个塑料口袋,将一罐冰咖啡递过去。
白桐走出实验室,一级级走下楼梯,心里酝酿着准备和母亲说的话。他知道无法避免母亲重提旧事,上一次谈话他落荒而逃,所以这次他告诉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
到了晚上7点,宁晓宇出门给大家买盒饭,李成邦也走到外面抽烟,白桐独自一人在实验室工作。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白桐回头,看到是程欣来了,就把耳机摘下来。
父亲车祸身亡以后,母亲一度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所以当白桐仍旧说想学习制作动画片时,她狠狠打了儿子一个耳光。
李成邦和宁晓宇本来想回宿舍干活儿,但是白桐不同意,说实验室的电脑处理速度更快,要求两人当天就把人物动作计算的部分做好。两人都知道白桐的脾气,说不出反对的话,在实验室找了各自的电脑,戴上耳机操作。
“你已经整死了你爸,现在连我也要整死吗?”
回到学校,白桐又一头扎进实验室。
白桐的父亲在一家国有造船厂上班,从绘图员做到技术指导,他性格稳重、仔细、保守,哪怕是在下岗潮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也毫无悬念地保住了工作岗位。他有时会喝酒,但是从来不多喝。那天晚上儿子和他摊牌,说自己一直以来都梦想当一名漫画家,他还有理有据地进行批驳,告诉儿子人生应该安守本分,不要老想做标新立异的事情。直到白桐大声喊出“你是够安守本分了,所以连妈想买一只牌子好点的手提包都不舍得”,他才恼怒地终止了谈话。那天晚上,他回到厂里和一个老工友喝酒。对方说下个月准备辞职了,之前厂里有几个技术员下海,在外面混得相当不错,收入翻了好几倍,所以他也打算加入试试。那个工友后来有事,提前走了,白父一个人在办公室喝闷酒,心里越想越不痛快。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安守本分的胆小鬼,他把厂里的货车开了出去。本来他打算在河边兜兜风,结果一脚油门冲下河岸的斜坡,货车侧翻,撞倒了一间农民的泥砖屋,自己则被压在车下。被送到医院没说上两句话,人就没了。他的人生就勇猛了这么一次,虽然他家人都没听到他最后说了什么,但想必不会同意儿子再去做勇猛的事情。后来白母平静下来,就继续苦口婆心劝说儿子。
李成邦知道白桐是有意让他难堪,默然拿起桌子上的账单,走向咖啡厅的收银台。
“你的年级主任已经和北京的理工学院教授谈过,你发明的那个应急装置很棒,对方答应为你申请保送入学的名额。”
“坐着喝咖啡就是你说的按部就班?”
但是儿子微微摇头:“那个东西已经没有了。”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觉得着急也没有用,眼下按部就班来做就好。”
“什么叫没有了?”
李成邦脸上发热,他望了宁晓宇一眼,后者连忙低下头。
“设计图丢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是你的打算吗?还是和那些小孩子一样,选择放弃?”
“那就重新画一个呀,你不是很会画画吗?”
“什么怎么样……”
白桐说:“这和画画是两回事。整本笔记本都丢了,技术细节我想不起来,已经不可能重做了。”
“我问你,你想怎么样?”
母子俩争吵了两个月,在报考志愿的最后时刻,白桐填报了本地一所大学的平面设计专业。贾玲心也冷了,只得在志愿书上签了名。
“我不是说推卸责任的话,但正是因为知道今天的会面意义不大……”
大学一年级上学期,白桐和程欣吵了一架。程欣带给他一本杂志,封底印着平安钟的产品广告。程欣说:“市场上已经在卖了,功能看上去和你的宝贝发明一模一样哦。”
“这一点我比你清楚,空欢喜的事情我们都经历得多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后来女朋友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白桐骤然爆发,用嘶哑的嗓音叫喊。
“那个人说的都是场面话而已。何况,他的层次太低了,根本不是能够主事的人。你想,如果他真的是个高管,怎么会连随从都不带一个,而自己一个人来呢?”
“她是为了让我下定决心才这么做的!为了让我下定追求梦想的决心!”
李成邦穿着带铆钉的皮夹克,留着披肩的头发,袖口和眉梢总是微微卷起,但是他说话时,语气要比他的外表稳重。
程欣冷冷地说:“你不是说那本笔记本是你送给她的吗,作为离别的纪念品,为什么现在又改口了?你说她走之前就告诉了你,其实她是偷偷跑了吧?”
“乐观?”
白桐无言以对,程欣悠悠地叹气说:“你还对那个人不死心吗?你还对那个人的本性抱有幻想吗?”
他的搭档不自在地皱眉:“哎,你会不会过于乐观了?”
其实白桐在喊出那句话时就感到自己言不由衷。程欣,还有他身边的很多人,说了那个女孩很多坏话,有些可能是假的,有些可能是真的。但是他对那个女孩的本性失去信心,却是因为他自己的亲眼所见。而且,是在他填报志愿前。
“等电话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凡事要早做准备。”
事实上,秦小沐送他手表的那天晚上,并不是白桐最后一次见到她。在他父亲去世的两个月后,他在街头看到了她。当认出她的背影时,他立刻想飞奔过去,抱着她,和她说出心中的话。但是最后,他选择目送她走远。
“但是那个人也没有定下次见面的时间。”
在长顺街的街中心,也就是后来新天地广场建起来的那个地方,白桐看见秦小沐将一个腿脚蹒跚的老人推倒在地,然后漠然跑开。
“怎么会不着急?早点做出来,下一次就可以演示给人家看。”
他可以接受一个女孩在夜店打工,可以接受老男人爬上她的床,甚至可以接受她偷走别人的发明,可他难以接受一个人毫无感情。
“一定要今天吗?不着急吧。”
但是,他心中还留着执念。那个女孩说过,人生如果不相信一些本无希望的事物,就谈不上是人生。他记得从那个女孩脸上滑落的泪水,他想去相信那些泪水。
“起码把动作计算做了,狐狸的动作我想调整一下。你埋单了吗?”
所以,如果不把自己的梦想坚持下来,他就永远无法知道那些泪水的含义。
“今天怎么可能做得完?”
白桐离开实验室的大楼,正准备走向校门,有个人快步走近。
“回学校呀,赶紧把剩下的部分做完。”
“您是不是白桐先生?”
新生宁晓宇立刻站起,李成邦惊讶道:“去哪儿?”
白桐打量对方,是一个30岁开外、身穿西装的男人,戴着金丝框眼镜,梳着得体的发型。
“走吧。”
“你是?”
李成邦没回应,低头喝着咖啡。
“太好了,你们实验楼不让我进去,我还担心您已经走了。”
“所以说,好好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个男人递上名片,上面印着“月明律师事务所,司徒泉”。
动画工作室的成员下午在星巴克与小马快跑的代理商见了面,双方谈得还算融洽。对方看完动画短片以后,说了不少赞美的话。白桐心情好起来,代理商走了以后,他从卡座上站起来,眼望着他的搭档李成邦。
白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有时,白桐连程欣也会记恨。虽然工作室的大部分订单都是她跑回来的,对此白桐和其他人一样心怀感激,但与此同时,白桐觉得哪怕没有那些订单,工作室也未必无以为继,反而是那些订单让大家的精神变得松懈。如果没有那些订单,大家想必会更加拼尽全力吧。而且,工作室的资源和人力都投入鸡零狗碎的业务,根本就没法专心制作自己的动画,这样一来,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律师微微躬身,说:“我们给您寄过信,昨天也给您打过电话,但一直没有联系到您,因为事情比较急,我只好冒昧地直接跑过来。听宿管女士说,您经常不回宿舍,我又问了您的室友,他们说您应该在实验室。”
那些离开的成员,说着大同小异的话。白桐心里觉得他们都缺乏毅力,这种程度就打退堂鼓,却自称努力和坚持过,未免太过轻视这两个词语所代表的含义。哪怕是对坚持留守的好兄弟李成邦,白桐也经常抱怨他三心二意,缺乏全力以赴的觉悟。白桐心想,很多人总是希望兼而有之,对什么都不舍得丢弃,但是这种半桶水的心态到头来只会一无所得。这番话白桐曾经和程欣说过,但后者只是不置可否地望着他,然后捋捋头发,转过脸去。
白桐想起来了,半个月前,他收到过一封律师事务所的信件,但是事情一多,他早就抛在脑后了。另外,昨天除了燕尾碟传媒来的电话,确实还有一个未接来电。想到这儿,他打起精神,挺了挺胸膛,做好迎接任何变故的心理准备。
“抱歉,我也努力和坚持过,但发现很难做到。”
“有什么事吗,我是彼岸工作室的负责人。”
随着年纪渐长,他开始模仿漫画书编写故事。有一个时期他又迷上了设计各类模型和工具部件,有一些甚至具有先进的电子功能。但是,当他的父母终于意识到自己儿子的天赋和技能,打算让他到北京的理工学院念大学的时候,他却声称自己最喜欢的事情还是画漫画,并且立志成为一名动画家。由于没有适合的专业可以选择,最后他报考了一所民营大学的平面设计专业。上大学以后,他认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大三的下学期创立了自己的动画工作室。但是,可想而知,工作室的经营举步维艰。国内动画产业的市场化程度很低,完全被几家国有制片公司垄断,一个由在校学生设立的工作室,连第三、第四道外包工序都接不到,更不要说自己制作原创作品。工作室办了一年多,基本上依靠接一些平面广告的业务维持运转。工作室人员最多的时候有八个人,其中四个人已相继离开,现在只剩下白桐、李成邦、程欣三个元老,以及一个叫作宁晓宇的一年级新生。
“彼岸工作室?是您的公司吗?”
白桐从小就喜欢倒腾东西。譬如把爸爸从东北带回来的昂贵花泥加上沙子、石头和芝麻糊搅拌在一起,把爷爷盆景假山的洞穴填平,然后向大人们邀功:“我用水泥砂浆补漏了!”或者是将橘子和芦荟碾碎,把混合而成的酱汁用针筒注射进妈妈养的仙人球里,过了几天,仙人球因为腐烂而变得千疮百孔。当然,“倒腾”这个词是长辈无可奈何时使用的,他自己更愿意称为“发明创造”。他用纸皮箱把自己的床底打造成秘密基地,用泡沫和橡胶轮胎制造过舰艇,还用废旧木料拼成了一套圣斗士星矢的圣衣——那套圣衣甚至加上了橡皮筋,可以装模作样地穿在身上。
白桐愕然问:“你找我不是因为彼岸工作室的事吗?
“PPT我来做吧,下午我讲。”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不是的,我们来找您本人。”
“你没回宿舍?”
“找我?什么事?”
“1点40分到实验室找我吧,叫上晓宇。”
“都怪我们在信函里没有说清楚。”司徒律师微笑着说,“事由是您名下的一项专利和市场上某一款产品发生冲突,所以我们想来和您商量对策。”
“3点钟。两点我到你宿舍一起走。”
“什么,你说什么专利?”
“下午约了几点钟?”他开口问。
“专利的名字叫‘紧急信号一键式无线通信发射器’。”
白桐想说,他要做的是动画电影,不是只会端着杯面不会动的卡通熊猫,但这个话没有说出来。
白桐失声道:“你再说一次!”
白桐愣了一下,他的搭档叹口气,道:“小欣那张美食街的订单挺可观的,短期内工作室的资金不会有问题。你别太着急了。”
“紧急信号一键式无线通信发射器。”
对方冷冷回应:“拿到学位证书最重要。”
律师逐字重复了一遍。
“这件事重要还是开讨论会重要?!”
白桐脸色发青,沉声说:“我从来没有注册过这项专利,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只能做一个简单的了,上午我的导师还要找我开讨论会。”
司徒泉询问白桐的身份证号码,白桐略一犹豫说了出来。律师核对以后,侧头思索,回答道:“是您本人没错,也许您是忘记了。话说回来,几年前您是委托一位代理人到我们事务所办理的手续。”
白桐想了想,说:“再做一个PPT吧,把脚本、原画都放进去。还有,把我们工作室的设想也说一说。今天你来主讲。”
“代理人?”
李成邦说:“下午只是在咖啡厅见一面,你不要太紧张。”
“是的,我没有见过您本人,但是您的代理人提供了您的授权书和相关原始资料。因为要素完备,我们的事务所会忠实地履行与您的契约义务。”
白桐声音发闷,听起来像对着一个空罐头说话。
“是什么样的契约?”
“这个部分是你负责的,希望你注意进度。”
“您,或者说是您的代理人,委托我们事务所为您申报专利,并且切实维护您这项专利的各项合法权益。另外,您的代理人提出,希望我们运用策略确保您的利益最大化。”
“人物只做完了服装贴图,渲染是来不及了。我建议不要加。”
“什么叫利益最大化?”
“还是三分钟的森林场景吗,狐狸和兔子入场那段能不能加进去?”
“其实和您这项专利相冲突的产品几年前上市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关注到。但是我们只是持续观察,没有立刻干预,直到时机成熟。事实上,侵权方还用您的专利撰写了学校的毕业论文,甚至连名称都一字未改。由于论文发表的时间明确晚于您专利的生效时间,这件事情一旦曝光,当事人的学位证书势必要作废。所以,我们具有十足的谈判优势。”
“片子是现成的,没有问题。”
白桐呆住,说不出话来。司徒泉继续说:“最近,我们注意到侵权人也启动了专利申请程序,但遭到专利局驳回。所以我们立刻联系您,但是因为没有您的移动电话号码,没有马上联系上。考虑到时机窗口比较窄,我们根据契约的授权范围,已经提前和侵权方进行了初步交涉,还请您见谅。”
白桐又问:“演示的短片没问题吧?”
白桐说:“谈得怎么样?”
李成邦没有说话。
“对方提出30万元的专利转让费。根据我们的经验,结合侵权方目前的实际经营效益,数字提高到50万~80万元问题不大。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白先生您手上。”
“你要提醒我呀,你知道我手头有很多事情。”
白桐静默良久,开口问:“那个代理人是谁?”
“你不是知道是今天吗?”
“一位女士,叫作尹湘萍。”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白桐愣了一下,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是,律师很快地笑了笑,他看见白桐发呆的神情,于是采用职业以外的方式,靠近对方压低声音。
“不是直接见小马快跑,只是和一个代理商见面。”
“起码证件的名字是这个。来的那位女士,衣着打扮尽量凸显了自己的成熟,但是仍然比证件上显示的年轻得多。只不过,她只是您的代理人,身份的核对从宽也未尝不可。事实上,从律师的角度来看,我们没有深入核查客户身份,而只有为他们保守秘密的义务。”
“今天是不是要给小马快跑做演示?”
“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你又没有睡?”对方问。
“抱歉,没有有效的。大约三年前,她来过信件,更新了您的联系地址,也就是您现在的学校。但是寄件人的地址是无效的,所以我们才会着急地联系您。”您的代理人交待过,当联系不上她的时候,可以直接联系您。
可能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缘故,李成邦的声音有点喑哑,语气也很冷淡。白桐看了一下表,6点13分。是早了点,但是也不算很早。
白桐感到胸口发疼,一种情绪剧烈膨胀,变成翻滚的波涛。在他的血液里,既有冰山一样的坚执,又有熔浆一样的炽热。刹那间,炽热掩埋了冷酷,他心底幻灭的又被激发出来,他只想抛开一切,去寻找那个叫秦小沐的女孩,然后对她说出多年前未说出口的话。
“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
“别走,我需要你!”
“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但那个女孩早已芳踪杳杳。
白桐拿起手机,给李成邦打电话。电话响了十几下,才有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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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窗户,天边已经现鱼肚白。白桐睁着发红的眼睛,精神有点亢奋。他想了想,觉得回宿舍估计也睡不着,就在实验室躺一会儿算了。他坐回椅子上,又把特效动作预览了一遍,然后关闭电脑的显示器,摘下眼镜,趴在桌子上。感觉快要睡着时,他一个激灵挺起背,迷迷糊糊地伸腕看表,十秒钟以后发现手表并不带日期显示。他只得站起身,走到实验室东侧,用两只手举起眼镜看墙上的挂历。当确认今天是8月13日,星期一,睡意就退去了。
(1) CSN乐队,美国民谣摇滚乐队Crosby,Stills & Nash的简称,由David Crosby、Stephen Stills、Graham Nash这三位个性迥异的成员组成,是少数几支在1960年代后期可以和Beatles抗衡的美国乐队之一。Helplessly Hoping是该乐队创作并演唱的一首歌曲,收录于1969年发行的专辑Crosby,Stills & Nash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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