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反对,法官大人。”沃尔特·斯托姆爵士说着,悄悄用手帕擦了一下他的前额。
“法官大人,如果总检察长不反对的话,我希望重新传一位检方证人出庭。这只是为了辨认几样我希望提交为证物的东西。最好是由那个家里的某位对这些东西非常熟悉的人来完成。”
“很好。这位证人在法庭里吗?”
“传你的下一个证人。亨利爵士。”法官温和地说道。
“是的,法官大人。我希望再次传赫伯特·威廉·戴尔出庭做证。”
如果说这次的冲击让人有些摇摆不定,那还是相对温和的说法。一个证人站出来做证说詹姆斯·安斯维尔有罪,然而在八秒钟之后,他就被逮住做伪证。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一点。最关键的是,这一切好像引起了某种化学反应,让陪审团产生了同情心。我第一次看到一些陪审团成员真诚地看着被告,而这就预示着同情的开始。“遭到陷害”这个词清楚地飘浮在空气中,如同被谁说出了口一样。就算H.M.已经预料到雷金纳德会这么耍花招,也不可能收获比现在更好的效果。同情心不断地滋长。如果H.M.已经预料到——?
对于这件残暴的谋杀案产生的新转折,我们都还来不及反应,而戴尔已经站上了证人席。但是被告坐得笔直,两眼发亮。一脸严肃的戴尔仍然和昨天一样衣着整洁,唯独衣服的颜色没有那么沉闷,长着花白头发的前额微微低着,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情。这一次,罗丽波普正忙着在桌子旁边摆好一排证物,全部都神神秘秘地用牛皮纸包着。H.M.首先展示的是一件棕色花呢外套配灯笼裤的套装——一件高尔夫球外套。伊芙琳和我对视了一眼。
“我问完了,”H.M.简短地说,“在我们结辩的时候,法官大人,我建议对此事要有所处理。”
“之前见过这件外套吗?”H.M.问道,“把这个递给他。”
证人的声音仿佛从深渊传来。“那个,那个门可能开着——”
“是的,先生,”戴尔说着,停顿了一下,“这件高尔夫球外套属于斯宾塞·休谟医生。”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昨天没有听到戴尔做证说那扇镶嵌着玻璃的门,那扇旧的门,在六个月以前就被移走了。然后换成了一扇普通的实木门?如果你对此有何疑问,可以查看一下官方报告,这是证物之一,看看那上面对此是怎么说的。那么你对此还有什么话说?”
“休谟医生没有出庭做证,我想你应该可以指认它?所以,这是不是案发当晚你在寻找的那件外套?”
“差不多一年之前。”
“是的。”
“我明白了。除去一月四日当天晚上之外,你上次到这栋房子去是什么时候的事?”
“现在请你伸手摸一下右手边的外套口袋。你发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吗?”
“没有。我没进去。”
“一个印台和两个橡皮图章。”戴尔说着,展示着它们。
“门是开着的吗?”
“这是否是案发当晚你在寻找的那个印台?”
“是的。”
“是的。”
“好的,”H.M.漫不经心地说,“你透过镶嵌玻璃的门看到了这一切,是吗?”
“很好。我们这里还有些别的东西,”H.M.随意地说道,“换洗衣物,一双土耳其式拖鞋,还有些别的。但是这些都不是你负责的。我们可以请乔丹小姐来指认。但是告诉我,你是否可以指认这个?”
“不。我为什么要收回?”
这一次展示出来的是一个巨大的黑色长方形皮箱,在提手旁边的位置印着金色的姓名首字母。
“如法官大人所愿,”H.M.说道,“等我真正开始提问的时候,大家就能理解我刚才的话了。安斯维尔上尉,你是否愿意收回自己刚才的证词?”
“是的,先生,”戴尔说着向后退了一小步,“这毫无疑问是休谟医生的东西。我想这就是乔丹小姐在那天晚上为休谟医生打包用的箱子。乔丹小姐和我都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或者说在此之后,她生了一场大病。当她问起我箱子的事时,我也完全不记得了。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它。”
“请收回这句话,亨利爵士,”法官说道,“你可以就沃尔特爵士交叉询问中的任何问题向证人提问,但是你必须用恰当的方式来表达。”
“好的。但是这里还有一样东西需要你来指认。看看这个雕花的玻璃酒瓶,瓶塞还有这一切。你可以看到它装满了威士忌,差不多倒出过两杯左右的样子。你之前见过这个吗?”
“我给你两秒钟,”H.M说,“承认你刚才是酒精戒断造成了精神失常,你在交叉询问中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有一瞬间,我以为H.M.拿到了检方的证物。现在展示的这个酒瓶和之前检方提交为证物的那个看不出任何差别,显然戴尔也是这么想的。
H.M.站起身来再次询问证人,事实上更像是交叉询问他的己方证人。而当H.M.真的站起身后,他使用的字句在“老贝利”可不太常见,或者说在法官阿拉宾[1]之后再也没出现过。这话不仅语气霸道,更是暗含某种相当得意的味道,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高了一英尺。
“它看起来——”证人说道,“它看起来像是休谟先生放在书房柜子里面的那个酒瓶。就像,另外的一个——”
“我问完了。”沃尔特·斯托姆爵士说道。他看上去相当困惑。
“是的。它就是仿照着做的。你能发誓自己能分得清这两个酒瓶吗?”
但是H.M.肯定也知道吧?H.M.肯定做好准备了吧?在这时,H.M.还是静静地坐着,两个拳头按在太阳穴上。重点在于,这些会对陪审团造成影响,而不是H.M.。
“我恐怕不能,先生。”
但是这里还有另一重转折或者说变化,如果这不只是因为我带有偏见。到目前为止,脸色苍白、抿紧了嘴唇的雷金纳德似乎(以某种平和的方式)得到了鼓舞。他使得人们更加确信了。他带来的是这个案件之前一直缺少的部分:一个支持间接证据的目击证人。但他的最后一句话可能会产生转折。“我想我会因为没有说出这些而受到责罚——”,这句话给人一些不太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但就像一个齿轮没能咬合,就像百叶窗的遮板被拉开,就像他话语中之前就有过的那种伪善再次出现。我非常确信,这个男人在撒谎!更进一步说,你可以看出他站上证人席的目的就是说出这番谎言。他故意引起沃尔特·斯托姆爵士的攻击——
“两手各拿一个试试。你能发誓说,我给你的酒瓶,在你右手上的这个,一定不是你从摄政街的哈特利商店里买来的那个;或者,第一个证物,也就是你左手拿的这个酒瓶,一定不是赝品?”
我的叙述要在这里暂停一下,因为法庭上也有着相似的茫然。我们常常听说辩方在最后时刻出现了关键证人。这个证人虽然是由辩方传召上庭,然而却变成了检方最后时刻出现的关键证人。这使得他们可以把绞索牢牢套在被告的脖子上。詹姆斯·安斯维尔的脸上出现了他在整个庭审过程中从未有过的神色,他一脸茫然而又困惑地盯着自己的堂兄。
“我不知道,先生。”
“不能。对不起。我想我会因为没有说出这些而受到责罚——”
“没有问题了。”
“有人能够趁你不注意接近窗户吗?”
接下来的三个证人询问都进展得很快,三个人在证人席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到五分钟。里尔登·哈特利先生,摄政街哈特利父子商店的老板,做证说H.M.称之为“我的”那个酒瓶是他卖给休谟先生的正品,而检方的那个证物则是埃弗里·休谟在一月三日星期五下午购买的赝品。丹尼斯·莫尔顿先生,一名化学分析师,做证说他检查了“我的”酒瓶中的威士忌,发现里面含有一百二十格令的brudine,一种镇静剂。阿斯顿·帕克博士,曼彻斯特大学应用犯罪学的教授,提供了切实的证据。
“没有。”
“我检查了那边那把十字弓,我被告知它属于埃弗里·休谟所有。在十字弓中心的凹槽中,显然被放置过某种投掷物。就在这里,”帕克博士说着指了指,“显微镜显示这些碎屑应该是干了的油漆。我认为这些碎屑是因为木质投掷物从弓上射出去的时候产生突然的摩擦刮掉的。经过检测,这种油漆是一种叫作‘X-亮面漆’的物质,是‘哈迪根先生’品牌的独家产品,我们调查的这支箭就是由他们卖给死者的。以上我都将递交书面证明材料。”
“你有看到任何人在任何时间接近过窗户吗?”
“这支箭是莫特拉姆督察好心借给我的。在显微镜下可以看到箭杆上面油漆碎屑掉落的地方从这里开始呈现出不太规则的线条痕迹。
“是的。它们就在我的左手边,如你所见。”
“在十字弓的绞盘齿轮上,我发现了一小片蓝色的羽毛,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那个。我将它和箭尾破损的羽毛进行了对比。这两小片羽毛组成了一根完整的羽毛,但是还缺少形状不规则的一小片。我这里有两片羽毛在显微镜下的照片,比实物放大了十倍。从照片里可以清楚看到两片羽毛的纤维是吻合的。在我看来,这两片羽毛毫无疑问是来自同一根羽毛。”
“从你站在门外的位置,给证人一张平面图,你能看到房间的窗户吗?”
“在你看来,这支箭是否是从这把十字弓里发射出去的?”
“是的,虽然在走廊里没有灯,但是大厅有一盏灯。”
“在我看来,毫无疑问就是这样。”
“你看得很清楚吗?”
这是相当有力的打击。在交叉询问中,帕克博士承认从科学的角度也可能存在误差,他的话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
“没有。”
“我承认,法官大人,”H.M.回答法官的问题,“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说明这把十字弓以及其他的物品都是从哪里来的,或者那一小片仍然没找到的羽毛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就解决这个问题。传威廉·科克伦上庭。”
“等一下。从六点十五分,戴尔离开书房,到六点三十分,乔丹小姐下楼来;这期间你有看到任何人接近书房的门吗?”
(“这到底是谁?”伊芙琳低声问道。H.M.曾说过想在巴尔米·兰金的法庭上制造混乱,跟在棋盘上一样不可能。但是现在整个法庭上好奇的氛围如同火焰一样瞬间达到了最高点。上庭宣誓的是一位衣着朴素的老人,这更使得大家的好奇心进一步被激发。)
“我看到戴尔在大概六点十五分时出来。我看到乔丹小姐大概在六点半时下楼来,敲了敲门。我看到戴尔走了回来,然后我听到乔丹小姐大喊,告诉戴尔他们在打架。然后剩下的——”
“你的全名是?”
沃尔特爵士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当你在镶嵌着玻璃的门外时,你看到了什么?”
“威廉·拉斯·科克伦。”
“我请求法官大人的原谅。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害怕会引起不当的解读。”
“你的职业是什么,科克伦先生?”
“这不是个恰当的回答。”法官突然说道。
“我是帕丁顿火车站行李寄存处的经理,从属于大西洋铁路帕丁顿站。”
“没有。你认为我想让他们吊死我的堂弟吗?”
“我们都知道行李寄存的流程,”H.M.嘀咕道,“但是我还是要从头叙述一遍。如果你想要寄存一个包,或者行李箱,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你把它递交给柜台,然后会得到一张手写的收据,方便你到时候把行李箱再取回来?”
“然而你,”沃尔特指着他质问道,“你和其他人一样,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直到现在?”
“是这样的。”
“从六点过十分或十二分左右一直到六点半多一点,当他们闯进去的时候。”
“你能知道一个行李箱是在哪一天的什么时候被寄存的吗?”
“你等了多久?”
“哦,是的。这些都会写在收据上。”
“在门外面。我其实不太知道应该做什么。”
“现在,假设,”H.M.振振有词,“一个行李箱被寄存之后,一直没有人来领。那么这个行李箱会怎么处理?”
“等着?”
“这取决于它在这里存放了多长时间。如果它好像会无期限地放在这里,那么它就会被移动到专门为这种情况设置的储藏室。如果两个月后仍然没有人前来认领,它就会被卖掉,所得的收入将捐赠给铁路慈善基金会。但是我们会竭尽全力找到行李的主人。”
“我等着。”
“这个部门是由谁负责的呢?”
“然后你做了什么?”
“是我。也就是说,是由我管理的。”
空气都起了变化,如同沙漠突然吹起风来,吹散了律师桌上的文件。
“在二月三日,是否有人来到你的办公室询问一个在特定日期的特定时间寄存的箱子?”
“我从休谟小姐那里听到过很多关于休谟先生的‘书房’的事。我知道如果他要招待吉姆的话,一定是在那里。我从房子旁边的那条过道走了过去,我发誓我没有任何别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要离他们近一点。走了一段路之后,在我的右手边,我发现了几级台阶,通往一扇镶嵌着玻璃的门,上面盖着蕾丝门帘。门对着休谟先生书房外面的那条小走廊。我透过窗帘看到管家正把吉姆带到那里,敲响了书房的门。”
“是的,就是你。”证人微微一笑答道。
“你听到总检察长的话了,”法官注视着他说道,“继续讲你的故事。”
“当时还有别人在场吗?”
“我,我——”
“是的,另外还有两个人,现在我知道他们是帕克博士和桑克思先生。”
“请继续。”
“在我们到那里的一个星期之后,有没有另一个人,本案中的某个人,也前来询问这个箱子的事?”
“去过好几次,虽然我从来没有碰见过休谟先生。我是和休谟小姐一起去的。休谟先生不赞同我们的交往。”
“有的,那个人说自己叫——”
“你之前去过那栋房子吗,安斯维尔上尉?”
“先别管名字,”H.M.急忙说,“那不关我们的事。关于第一批来询问的人,你有没有当着他们的面打开箱子?”
沃尔特·斯托姆爵士仿佛被迫清了清嗓子。他现在看上去既不像在询问,也不像在交叉询问,而只是想要得到真相。
“有的,我当时认为这个箱子属于他们当中的某个人,”科克伦严肃地看着H.M.说道,“这个箱子里装的东西并不寻常,而在开箱之前,他就准确地描述了里面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为什么吉姆在那里。上次我在弗洛伦德见到他的时候,他从没提过要来这里。我怀疑这事是否和我有关,因为我以前也追求过玛丽·休谟。对于我的所作所为,”证人说着,直起了身子,“我不会道歉。任何人都会这么做。我知道在休谟先生的房子和隔壁的房子之间有一条连接的通道——”
H.M.指着那个印着斯宾塞·休谟首字母的黑色大皮箱。“请你看看这个,然后告诉我们这是否就是那个箱子?”
“然后你做了什么?”总检察长问。
“是的。”
我想没有人能够真的做到全然不动。然而我从来没见过H.M.如此静止的状态。他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笔,一身黑袍显得身材巨大,仿佛呼吸都停止了一般。在被告席上,詹姆斯·安斯维尔的椅子突然发出刺耳的声响。被告做了一个奇怪又粗野的手势,好像一个男孩在课堂上想要举手,然后又忍住了。
“我还想请你指认当时在箱子内的几样物品。请按我说的把它们递给证人。那个?”说的是那件高尔夫外套。“好的,这些呢?”指的是一些换洗衣物,还有一双花哨的红色皮拖鞋。“这个呢?”这次递上去的是H.M.作为证物提交的酒瓶,这个酒瓶内装有下了药的威士忌,差两杯的量装满。“这个呢?”
“是的,法官大人。事实上,我看到他走了进去。”
递上去的是装有苏打水的水瓶,里面少了大概两英寸的量。接着是一双薄手套,它的内侧用不褪色的墨水写着名字“埃弗里·休谟”。然后是一把小螺丝刀。之后是两个小酒杯以及一小瓶的浓缩薄荷。
法官立刻抬起了头。“等一下,沃尔特爵士……”他的小眼睛转向证人,“如果你是六点十分到达的话,那你一定能见到在同一时间到达的被告?”
“最后,这把十字弓是否也在箱子里?”H.M.问道。
“六点十分。”
“是的,它刚好能放进去。”
“你什么时候到的房子?”总检察长问道。即使是沃尔特·斯托姆爵士现在也无法保持语调平稳,他自己也在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片羽毛是不是卡在了绞盘的齿轮上。”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这是什么古怪的花招。我没想要进去,只是想路过一下,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的,当时你也提醒我注意了,是同一片。”
“你知道你应该说出真相吗?很好。你为什么要去休谟先生的房子?”
“嗯嗯。在一月四日星期日晚上的某个时候,有人过来寄存了箱子?”
“是的。我本希望你不会问这个问题。”他瞥了一眼被告,对方正盯着他。“我告诉过他们,我的证言帮不了他。我以为自己不会被传召出庭。”
“是的。”
“你说你开车去了休谟先生的房子?”
“如果必要的话,你能指认那个人是谁吗?”
有一瞬间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暗含的意味。就连总检察长——不管他之前是怎么想的,都犹豫了一下才继续下去。证人苍白的脸上展现出的坦率正是我昨天所见到的那个“迷人的”雷金纳德·安斯维尔。
“可以的,我手下的一个员工认为他还记得,因为——”
“我开车去了位于格罗夫纳大街的休谟先生的房子。”证人答道。
“谢谢,我问完了。”
“你开车去了哪里,安斯维尔上尉?我必须要重复我的问题。”
沃尔特·斯托姆爵士犹豫了一小会儿,半欠起身子。
沉默。
“没问题。”总检察长说。
“你开车去了哪里?”
能听到法庭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兰金法官的手腕好像不会累,一直写个不停。然后他小心地写了个句号,抬起头来。H.M.正瞪着眼环视法庭。
“是的。我想思考一下。”
“法官大人,我还有最后一个证人。目的是为了说明还存在别的可能性,使凶手能进出一个上锁的房间。”
“半个小时?这么久?”
(“哦,上帝啊,好戏来了。”伊芙琳低声说。)
“大概半个小时或者再久一点。”
“这个证人,”H.M.若有所思地揉着他的前额,继续说道,“从庭审开始就一直在法庭内。唯一的问题是它不能说话。所以我不得不做点说明。如果检方对这件事有任何异议,我也可以在我的结案陈词里面再说。但只要稍作解释,就可以得到另外一样实实在在的证物,另一件辩方的证物。我希望法官大人允许我这么说,如果没有那件证物,我们的证据就不够完备。”
“你告诉我们,安斯维尔上尉,”总检察长说道,“你‘在周围兜了一会儿风’,‘不久之后’出城去了。到底是多久?”
“我们对于我这位博学的朋友的提议并无异议,法官大人。”
H.M.立刻坐了下来。刚才那句“不久之后”的语调有些奇怪,H.M.大概注意到了,因为我们都注意到了。沃尔特·斯托姆爵士马上站了起来。
法官点了点头。H.M.沉默了好一阵。
“我不是很理解,但我不太喜欢这件事。所以我想我最好不要去见休谟先生。我就离开了,在周围兜了一会儿风,不久之后我就出城了,直到很晚才回来。”
“我看到莫特拉姆督察正坐在律师席上。”H.M说着,这时莫特拉姆突然表情严肃地转了过来。“我请求他帮我拿出一件检方的证物。之前已经给我们展示过的窗户的钢质遮板,还有那扇巨大的橡木门。让我们把那扇门再次拿出来一……
“然后你做了什么?”
“这位督察,还有其他在场的警员,应该都听过一个叫作犹大之窗的小装置吧。它本应该只用在监狱里。犹大之窗就是装在牢房门上的那个方形小窗口,上面有一块小遮板。狱卒可以在对方看不到自己的情况下,观察牢房内的犯人。这个装置和本案有相当大的关联。”
“他说了。”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亨利爵士,”法官尖锐地说,“在我们面前的这扇门上,并没有你所谓‘犹大之窗’。”
“他有没有告诉你死者带走了你的手枪?”
“哦,有的。”H.M.说。
“他告诉我了。”
“法官大人,”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仔细想想,几乎每扇门上都有一扇‘犹大之窗’。我的意思是每扇门上都有一个把手。这扇门也有。我之前已经跟大家指出过,这个球形把手真的相当大。
“他有没有告诉你,死者在星期五那天拜访了你的公寓?”
“假设你把那个球形把手从门上卸下来,你会发现什么?你会发现一个方形的钢质转轴贯穿在一个方形洞中,如同一扇犹大之窗。在门的两侧各有一个球形把手,用小螺丝钉固定在转轴上。如果你把所有这些都取下来,你就会发现门上有个洞。在本案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洞差不多半英寸见方。如果你不了解半英寸见方是多大的面积,或者说当你通过这个洞看过去能看到多少的话,我们马上就展示给大家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反对‘密室’那个词。
“是的。”
“现在,假设你要提前把这个简单的机关准备好。你在门外把球形把手从转轴上卸下来。你们注意到在那个帕丁顿车站的皮箱里有一把非常小的螺丝刀。所以现在我想请督察来替我们完成这件事。啊!在转轴的末端出现了一个原本有螺丝钉的小孔。穿过这个小孔后,紧紧地系上一根又粗又长的黑线,记得预留出一定的长度。然后把手指伸进去,把转轴推到门的另一侧,也就是门的内侧。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球形把手——门内侧的那个是固定在转轴上的。另一端则是系在你手里的线上,而且你还有预留的长度来控制。当你想要把转轴和球形把手拉回原状,你只需要拉动手头的线,它们就归位了。而门内侧那个球形把手自身的重量可以使其垂直落下,所以当你要把方形的转轴拉回方形的洞时完全不成问题。它会垂直地被拉上来,而一旦转轴的边缘越过了犹大之窗的边缘,转轴就可以嵌入进去。当它回到原位之后,只需要解开你的线,然后把门外的球形把手装回转轴,再次拧好螺丝。这相当简单,但是门现在显然再次锁上了。
“当你到达多尔赛大厦的时候,你是否见到了证人霍勒斯·格拉贝尔?”
“再次,假设你已经提前准备好这个机关,线也系上了。有人在那个房间内,门也闩上了。你开始利用你的机关。在房间内的人完全不会注意到任何异样,直到他突然看到球形门把和转轴开始一点点往下掉进房间。你希望他能看见。事实上,你还尝试和他隔着门对话。他以为见鬼了,他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向门走去,弯下腰,就和任何人想要凑近看看门把的时候一样。当他弯腰向前,离你的眼睛也就三英寸远,你不可能射偏——”
“是的,社交性的拜访。”
“法官大人,”沃尔特·斯托姆爵士高喊,“我们给予辩方提出各种可能性的自由,但是我们必须反对这个说法——”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打算去见死者?”
“只需要把你的箭放进洞里,”H.M.说,“从犹大之窗中射过去。”
“对不起,比那还要稍微早一点。我清楚地记得汽车仪表板上的时钟。”
在令人震惊的停顿中,莫特拉姆督察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螺丝刀。
“是吗?我听说是在六点过十分的时候,不是吗?”
“法官大人,我必须提出这一点,”H.M.满怀歉意地说道,“这样才能让我接下来要演示的事更加清晰。那么现在,在案发当晚后,这扇门一直在警方手中。没人能对它动手脚,它保持着案发当晚的状态。督察,能否请你把一侧的把手从转轴上卸下来?好的。你能不能告诉法官大人以及陪审团,在转轴的孔上系着什么东西吗?”
H.M.似乎绷紧了一点身体,一种奇特的紧张气氛再次蔓延。H.M.把头偏向一边。
“请大声回答,”兰金法官说,“从我这里看不清楚。”
“在,我从罗切斯特开车过来,大概在六点过几分的时候到达多尔赛大厦。”
莫特拉姆督察提高了音量,在寂静中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效果。我大概再也不会忘记当时的场景,他站在橡木镶板和黄色家具映衬下的光晕中,一排排的人都公然站了起来,甚至戴着白色假发、穿着黑色袍子的律师也都悄悄地站起身来,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在法庭的中心位置,仿佛从“老贝利”的白色穹顶上射下一道聚光灯一样,莫特拉姆督察站着,眼神从螺丝刀转向了转轴。
“在一月四日晚上的早些时候,你在伦敦吗?”
“法官大人,”他说,“这里有一条黑色的线系在转轴的孔上,还有一长段残留——”
“是的。”雷金纳德的语气相当真诚。他眨着眼,找不到什么别的词来形容他的状态。
法官小心翼翼地记着笔记。
“在发过誓后,现在准备好要说出真相了吗?”
“我明白了。请继续,亨利爵士。”
“全部真相的话,没有。”
“接下来,督察,”H.M.继续说道,“请用你的手指向前推转轴,如果更方便的话,也可以用螺丝刀的头部试试,然后把整个东西都拿出来。啊,就是这样。我们想看看这扇犹大之窗,而且,啊,你发现了一些东西,对吗?有个东西藏在了转轴和犹大之窗中间,卡在那里了?快看看,那是什么?”
“我希望你明白,”H.M.交叉双手说,“你没有义务回答任何对你不利的问题,不管是关于哪方面的问题。”他暂停了一下,“然而这个问题并不会让你背上罪名。当警察询问一月四日晚你的行踪时,你说出全部真相了吗?”
莫特拉姆督察站直了身子,仔细检查他手心里的东西。
“没错。”
“这是,”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一小片蓝色羽毛,大约四分之一英寸,三角形,显然是从什么东西上扯下来的——”
“你名叫雷金纳德·温特沃斯·安斯维尔,没有固定住处,但是当你在伦敦的时候,你会住在位于杜克大街的多尔赛大厦?”
硬木地板的每一块木板,每个长椅,每个椅子都好像发出了各自不同的声响。我身边的伊芙琳也突然坐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H.M.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和平的表象下暗流汹涌,让人不由得怀疑H.M.会不会要审问己方证人。
“这些,法官大人,”H.M.语气平静,“加上这最后一片羽毛,就是辩方所要提交的全部证据。呸!”
你可以再次听到人们正小声讨论丑闻。每双眼睛都马上搜寻着玛丽·休谟,但是她并没有出庭。雷金纳德瘦长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但神情坚定。我当时觉得他是个喜欢耍花样的人,所以不管H.M.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都应该谨慎对待。可能因为我不太喜欢他,也可能因为他那深黄色的头发微微有点卷(人为的),以及他外表透露的冷冰冰的沉着,后者更甚于前者。他声音清晰且愉快地完成了宣誓。
[1]阿拉宾(Serjeant Arabin)在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就任“老贝利”的法官一职,被认为是“老贝利”历史上发言最不谨慎、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法官之一。
雷金纳德·安斯维尔并非被押送上庭,当法警领着他一路走到证人席时,他看起来像是自由身。但是在他身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后来才记起是军士长卡斯特尔。H.M.在白厅的住处就是由他担任警卫。这位军士长的脸上带着仁慈的俘虏者特有的邪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