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一先令蜡烛 > 第22章

第22章

“在澳大利亚的某个地方。”

“你上一个工作在哪里?”

“你和赫伯特·戈特贝德是什么关系?”

她说出雇主的名字,并表示她只来了几个月而已。

“谁?”

“你的雇主是谁?”他问道。

“快,别浪费时间,小姐——对了,你在这里用的是什么名字?”

这是一间非常舒适的卧室,床上铺着鸭绒被,桌上是一盏带灯罩的台灯。

“我用自己的名字,”她瞪着他说,“罗莎·富里森。”

她照做了,麻利地从窗台跳过去。等里面一开灯,格兰特立即爬上窗台,把窗帘拉开。

格兰特把灯罩弄斜,好将她看得更清楚些,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人。“赫伯特·戈特贝德今晚来这里看你,你在等着他,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一切,你会省掉很多麻烦。”

“你先进去好吗,顺便把灯打开。”

“我是在等伯特,如果你非要知道,他是送牛奶的。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要抓我,也不能太过责备。在这样的地方,一个女孩总得找点儿乐子。”

“凶杀案?”她盯着他看,“我和凶杀案有什么关系?”

“是吗?”格兰特向橱柜移去,“待着别动。”他说。

“凶杀案不需要搜查证。”格兰特说。

橱柜里除了女人的衣服别无他物;以她的身份,那些衣服未免太好了点儿,不过都不怎么新了。格兰特要求查看抽屉,她不情愿地打开。里面都是些寻常杂物。格兰特问她箱子放在哪里。

“你没带搜查证,就不能进到屋里。我知道的!”她此刻倚着窗台站着,保护着她的屋子。

“在阁楼的储藏室里,”她说。

“你介意吗!”格兰特说话很客气,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

“床底的箱子里装了什么?”

“你不能到屋里去。你不能对我怎么样,我什么都没做。”

她一副准备要动手打架的样子。

“我们进去谈谈。”

“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

“是的。”

“你没有这个权利!让我看你的搜查令。否则我不会打开给你看的。”

他用灯光指着她身后开着的窗户。“那是你的房间吗?”

“如果你没有什么要隐藏的,应该不会反对让我看看里面。”

“是的。”

“我把钥匙弄丢了。”

“房子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你让我感到很可疑。”

“我是管家。”

她从挂在脖子上的一串钥匙中取下一把打开第一个箱子。格兰特看着她,第一次感觉她不是纯种的白人。从她的动作、头发的质地,好像是——什么?黑人?印第安人?然后他想起赫伯特在南海经营过的那个教会。

“你是这儿的女佣?”

“你离开群岛多久了?”他闲话家常般地问道。

“老太太,我的老板。”

“大概——”她停了下来,立即不再往下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哪个‘她’?”

第一个箱子是空的。第二个满是男人的衣服。

“别照了!”她嘘声说道,“你会把她吵醒的。”

“喜欢女扮男装吗?”格兰特问道,尽管脚肿了,头又痛,他还是开始高兴起来,“或者是一个贩卖服装的?”

格兰特用手电筒扫视了一下房子——是一幢一层楼的建筑,但是上面有几间小阁楼。

“这些是我死去未婚夫的衣服。如果你不拿这个开玩笑,我会很感激的。”

格兰特早就发现这种声明往往会产生两种表情:恐惧或是警惕。无辜的人总表现出第一种;第二种的话就是不打自招了。现在这个女人表现出的是第二种。

“你的未婚夫不穿大衣吗?”

“我是警探——警察。”

“穿,但是他过世的时候弄坏了。”

“不要这么大声说话,”她急切地说,“你到底是谁?我以为你是——我的一位朋友。”

“哦?他是怎么过世的?”格兰特亲切地问道,手在衣服堆中翻检。

“站着别动。”格兰特用不容违抗的语气喝道,于是对方不再动弹。

“车祸。”

手电光闪烁的时候,她屏住呼吸,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你让我失望。”

光线照到一对如同鹿一般又大又温顺的褐色眼珠,但是脸上的其他部分并不温顺。

“又来了?”

格兰特打开手电筒,然后站了起来。

“我以为你会给我一个更有想象力的结局。你未婚夫叫什么名字?”

“是你吗,伯特?发生什么事了?”

“约翰·斯达波。”

他拖着身体起来,碰巧坐在了袭击他的石头上(似乎是假山的一部分),他开始摸索手电筒,打算继续追踪那个人,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黑暗中低声说道:

“斯达波[1]!所以说不可能是车祸嘛。”

让他惊讶的是,他发觉这个男人身体的重量从他身上移开了,有什么东西在他头的一侧敲了一下,就在他耳朵嗡嗡作响的时候,他同时也意识到那人从他身边走开了。

“我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我不明白。”

格兰特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角落等着,背部紧贴着墙。但是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呼吸声,没有移动声;那人已经走掉了;他白费一番工夫。他转进角落,忽然一块软毛布落了下来,蒙住了他的脸,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就在软布即将缠住脖子的一刹那,他的手指卡在了软布和脖子之间。他用全身的力量与之抗衡,借助软布作为支点,猛然向前倾身,感觉那人的身体滑过他的背,头朝下着地。重量把格兰特也击倒了,那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可恶东西还蒙在他的头上,但是他的手可以空出来了。他伸手去抓他的对手,同时感到一阵狂喜,因为他喉咙上的枷锁已经松开了。他仍然看不见,也喘不过气,但是他已经没有窒息的危险了。事实上,他正尽力扼住对方的脖子。但是那人像泥鳅一样扭动着,并用膝盖使出阴毒的招数。这不是赫伯特·戈特贝德第一次用下流的方式打架。格兰特盲目出手,但触到的只是这一块人工草地,他希望自己能看见什么,哪怕仅仅三十秒钟也好。他松开无意中握住的攻击者的身体部位——他不确定到底是一条腿还是一只胳膊——并尽力往旁边滚。没有成功,因为那人紧紧抓住了他。但是他还是找到机会把手伸进兜里,握住了手电筒。此时他被推得仰面朝天,手也困在口袋里拿不出来,格兰特全力以赴,用空出来的手往他脸上有呼气的地方猛击。他的指关节击中了骨头,随即听到牙齿相撞折断的声音,接着那个人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他身上。格兰特猛地挣脱出来,从口袋里掏手电筒。他还没有掏出来,那人又开始行动了,刚才他只是受到了惊吓。格兰特把手电筒向那人照去,在光束到达他脸上之前,那人就跳开了。格兰特退到一边,在那人扑来的时候猛把武器向他挥去,但还是没有击中,他们又一起倒地。格兰特目前这个姿势承受不了这个重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攻击上,于是重重倒地。在这意识有些模糊的一刻,他全部的机能都在试图唤起已经茫然的身体重新应战,而思绪则在漠然地想着这个人会怎样杀他。

“现在空着的这个皮箱不会刚好是你用来放你未婚夫大衣的吧?”

然后他想到,新式乡间别墅的入口处常用红色的细沙作为装饰,于是又吸了一口气,定下心后,他继续前进,用一只脚探寻切割整齐的草皮边缘,沿着边缘走可以帮他到达前面某处必然会有的建筑物。突然,在黑暗中赫然耸起一座刷成白色的、大概有八间屋子的房子。即使在如此黑的夜晚,房子的白色依然微微发亮,借着这诡异的微光,他再度见到那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正回头看着格兰特。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站在这幢房子的侧翼前面,刚好露出身形,于是连忙俯下身子。过了一会儿那人继续向前移动,消失在房子的角落里。

“不是。”

格兰特一步步继续向前走,最后发现自己正好来到树篱的一个缺口处。那是一道大门。他真希望能够使用手电筒。在一个不熟悉的乡间摸黑前行,这使他感到十分焦躁不安。他决定冒险赌一下,那人就是从这里走了,然后便走了进去。他立刻感到脚下是松软的沙子。他满心狐疑地停了下来。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沙坑吗?还是那人有什么诡计?要袭击他吗?

格兰特正在搜寻的手停了下来。他把手抽了回来,拿着一沓护照:总共四本。其中一本是英国护照,持有人是赫伯特·戈特贝德;一本是美国护照,署名是亚历山大·拜伦·布莱克;一本是西班牙护照,持照人是一名聋哑人士,名字叫荷西·费尔南德兹;第四本是威廉·凯恩斯·布莱克夫妇共同持有的护照。但护照上的照片全都是一个人:赫伯特·戈特贝德;而妻子的照片则是罗莎·富里森。

不久,格兰特判断出他们应该已经来到一处宽阔的乡间。这里如果有房子的话,也是建在原始田地的树篱后面——很可能是一个新兴的郊区。树篱让他很难看见那个正在被他追踪的人;大片的阴影为这个移动中的人制造成了一片模糊的背景。然后,格兰特突然发现自己跟丢了。没有东西在他前面移动了。他立即停下来站住。那个人是在等他吗?还是他已经闪进某个缺口不见了?有几次石头在脚下打滑,他就在想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怀疑有人跟踪。刚才尽管视力有限,他还是看得出来,那人在行进中并没有东张西望,不过现在完全没有动静了。

“你未婚夫是一个收藏家,很奢侈的爱好——据我所知。”他把护照全放进口袋里。

在黑暗和无声的夜里,格兰特跟踪那个黑暗的身影大约二十分钟。他不了解周遭的环境,只是盲目地跟踪那个身影。他不知道何时会遇上阶梯,何时会遇上斜坡或是障碍物。一个趔趄对整晚上的工作都是致命的。但是在他目力所及之处,他跟踪的这个目标脚下却未曾有任何犹豫。这不是一次逃跑,而是他惯常的一次出游。

“你不能那么做,那不是你的。我要叫了,说你闯进来袭击我。看!”说着她拉开披肩开始撕扯身上的睡衣。

然后格兰特只穿着长袜的脚底感觉到地面变成了碎石路,不禁在心里咒骂起来。这个人在朝着乡下走,至少是去往郊区。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你那位老太太一定会对这些护照很感兴趣的。如果你对老太太有什么企图,我建议你重新考虑清楚。现在我该找我的靴子了,应该在花园里的某个地方,尽管天知道我的脚还能不能穿上它们。我给你的建议是:凯恩斯·布莱克夫人,在你得到我的传讯之前什么事都不要做。我们并没有不利于你的证据,至少到目前还没有,所以不要做可能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来改变我们对你的看法。

格兰特等待着。黑影越来越远,变得更模糊了,最后停止。不管是谁在那里,都离他远去了。格兰特把他那双没系鞋带的靴子从脚上脱了下来,背在肩膀上;在这样的晚上,任何穿着鞋的脚步声都会被听见。他悄悄沿着小街走去,经过房子高高的外墙。从阴影里出来,能见度稍微好一点儿,他又能看见前面移动的黑影了。他尾随而上,每根神经都绷得很紧;不仅很难估算他和黑影之间确切的距离,而且有一阵子根本辨别不出那人是否停下了。过了前面那条街,情况好转了一点儿。在暗处移动的黑影变成了一个人形,一个快速而轻巧地退到夜色里的人形。格兰特跟着对方走过了两边都是二层楼街道的小街,经过有小花园的小别墅,又经过一座小牧场。

注释

然后,两点半的钟声刚过,有情况出现了,无须任何激励,他立刻清醒过来。没有声音,但修道院前面的小道上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太黑了,看不清形状,只能感到黑影在移动,好像在微风中飘动的窗帘。有人在街上。

[1]斯达波的英文为Starboard,意为“船舶或飞机的右舷、右边”。

格兰特这番守候似乎永无止境。夜色温柔,空气潮湿,闻起来有绿树和花朵的芳香。附近某处有一棵菩提树。看不见天空,头顶上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偶尔传来的钟声,带着疏离的甜蜜。尽管独自一个人,格兰特发觉夜晚的和平正包围着他;他的思想开始模糊迟钝,他得不时地强迫自己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