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特打量了他一会儿。“对不起,”他说,“我们找戈特贝德,是关于留给他遗产的事情。”
“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是吗?如果他是这个教会的一个弟兄,你的消息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
“你以前是赫伯特·戈特贝德。”
“如果遗产数额足够大,他可能会意识到,在外面比在这里对慈善的贡献更大。”
“我是阿洛伊修斯修道士。”
“我们的誓言是为生命奉献。在教会外面发生的任何事情,围墙里面的弟兄都不会感兴趣。”
“我代厄斯金先生来找你,他是坦普尔的律师,”格兰特说,“你是赫伯特·戈特贝德。”
“那么你否认你是赫伯特·戈特贝德?”
“这位是阿洛伊修斯修道士。”院长说道,然后说了一段祷词便离开了,他的表演比起看门人要有诗意得多。
格兰特自然而然地主导着这次对话。他脑子里想的是,这个人的灰色小眼睛里满是仇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仇恨。但为什么是仇恨?他在心里问。应该是害怕才对,不是吗?
他被动地站在那里,双手交叠在暗褐色长袍宽大的袖子里。格兰特注意到他的脚是光着的,没有穿凉鞋,便由此想起他忽然出现在报摊那一幕。格兰特心中忖度着:这到底是谦逊的表现,还是为了方便走起路来无声无息。
格兰特感到,对这个人来说,自己不是一个追捕者,而是一个碍事的家伙。在回烟草店对面旅馆的路上,这种感觉一直停留在他心里。
院长肯定地说没有人,至此谈话被迫结束,因为格兰特想见的人到了。
威廉斯正对着一份冷掉的餐点出神,这是他为上司准备的。
格兰特咕哝着表示同意,接着问当晚被派到街上跑腿的人是谁。
“有消息吗?”格兰特问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院长大人厉声说道,“的确,阿洛伊修斯修道士入会才几个月,不过当院长的条件”(原来他以前是院长!)“不是随着入会的时间而发展起来的。”
“没有,长官。”
“但是他是新来的!”格兰特脱口而出。
“没有提斯多的消息吗?你打电话了吗?”
“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没有准备告诉教会兄弟的事情告诉一个陌生人,但是如果相信你会保守秘密,我就没有理由隐瞒。”格兰特向他保证。“我的继承人很可能就是你想见的人。”
“是的,我大概二十分钟前打的电话。没有任何消息,长官。”
“我可以知道是谁吗?”
格兰特把几片火腿夹在两片面包中间。“可惜,”他说,“如果我不想提斯多可能会工作得更好。走吧,今晚我们睡不了多少觉。”
“基本上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事,长官?你找到他了吗?”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请不要以为我是在打探隐私——能告诉我你心里是否有了特定的人选?”
“是的,他肯定在那里,但否认他曾是戈特贝德。他们不允许有任何世俗的交易,所以他在店里才会那么胆怯,甚至都没有看清柜台后面的人是谁:只是因为有人看他而逃跑。这就是让我担忧的事情,威廉斯。他好像只担心被逐出修道会,而不在意有人正因为谋杀要抓他入狱。”
格兰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跑出店可能是因为他想继续躲藏。修道院这种好地方正是任何凶手都梦寐以求的藏身之处。”
等待的时候,格兰特按照惯例和神父谈论了修道会及其规范制度,得知会众皆不得拥有世间财产,也不得为了世俗目的与众生有所联系。所以对像报纸这样的微不足道的世俗之物,甚至连想都不会想。他还了解到神父打算在一个月内到墨西哥接掌一个新成立的教会,那是他们用自己募来的基金建成的,而在挑选接班人方面他拥有绝对的决定权。
“是吧。是的,然而他非但不害怕,还很气愤。不知道我们坏了他的什么好事。”
格兰特稍加劝说后,神父派人去请阿洛伊修斯修道士。
他们悄悄地下了楼,格兰特大口吃着自己草草做成的三明治。快走到一楼的时候,一个壮硕无比的女人挡住了楼梯口。她手无寸铁,但杀气十足。
那是阿洛伊修斯修道士。
“原来你们是这种人!”她恶狠狠地说,“一对偷偷摸摸的夜逃者!你们大摇大摆地进我的店,让我和我那穷丈夫给你们买最好的饭菜——十便士一块的肉排,两英镑八便士的舌肉,更不用说那些只为满足你们奇怪口味的番茄沙司——我们所有的花费和麻烦换来的就是早晨的两间空房。我会打电话报警,给你们移交法办——要不是——”
格兰特跟着他们走出去,然后找到院长大人。最后一个走出教堂的人叫什么名字?
“哦,天哪!”格兰特气愤地说,然后开始大笑起来。他整个人倚在栏杆上笑得前仰后合,威廉斯则和气愤的女房东交谈。
午夜过后,众人列队走出教堂。他不再怀疑了,戈特贝德的走路方式很独特,一步一拖地摇着肩膀前进,这种姿势可以说非他莫属。
“哦,为什么不早说你们是警察?”她说道。
“那么,”格兰特在心中对另一个自己说,“就是赫伯特·戈特贝德。”当然,他在没有看到这个人走路之前是不确定的。他唯一见过的就是他的走路姿势。不过他决定赌一赌自己的判断。最优秀的法官偶尔也会犯错——戈特贝德可能是坐在前排那个瘦弱温驯的家伙,只不过那个下唇松垮、面相虚伪的家伙如果不是戈特贝德,他会非常诧异的。
“我们不是警察,”威廉斯凶巴巴地说道,格兰特笑得更厉害了,拖着他离开现场。
答案只有一个:法庭的被告席。
“太可笑了!”他说着,擦了擦眼睛,“太可笑了。现在我心情好多了。听着,这些修道士,不管他们自称是什么,一到午夜就要回房就寝,直到早上六点才出来。但戈特贝德差不多可以随意进出。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那些二楼的窗户很低,可以跳出来,但要返回却太高了,他看起来也不像一个体操运动员。但他肯定出来了。没有人知道——至少他们的法力没有发现——他今天晚上出来过。嗯,我预感他这个午夜还要出来,我想看看他去哪里。”
仪式上格兰特没听进去一个字。他坐在侧窗边一个阴暗的凹进处,从这里能看见所有的与会者;总共二十多个人,他发现研究这些人很有趣。一些是暴躁易怒的人(就是那些经常出现在“非传统”集会和民间舞复兴运动中的面孔);一些是狂热者(寻找现代刚毛衬衣的受虐狂);一些人头脑简单;一些人和自己过不去,借此寻求平静;一些人则是和这个世界过不去,借此寻求安慰。格兰特饶有兴趣地一一看过他们的脸,他的目光在一张脸上停了下来。是什么让这张脸的主人来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苦行生活?轮廓古怪的圆胖头颅,配上一张圆肿的脸,小眼睛、大鼻子,松垮的下唇使他在重复经文的时候嘴唇总是垂下来包不住牙齿。小教堂里其他所有人都能够很容易地安插到日常世界中合适的地方:神父大人归入神职人员,这个归入神经科的候诊室,那个归入失业辅导处。但是这个人该归入哪里?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长官?”
礼拜是在一个空荡荡的小教堂里举行的,烛光、白粉墙,一切都十分简陋,除了东侧山墙前那座华丽壮观的祭坛之外。格兰特对祭坛的外观感到非常惊讶。这些修道士可能很穷,但是显然另有财路。白色天鹅绒布上的器皿,以及雕有耶稣受难像的十字架,可能是海盗在美洲某个教堂里从西班牙人手中夺来的赃物。他发觉很难将自己所了解的赫伯特·戈特贝德和这里穷困的隐居生活联系在一起。没有观众的戏剧化表演一定不久就会让人厌烦。不过一看到那个祭坛,他又犹豫了。可能赫伯特正在苦心经营。
“只是本能。如果我是赫伯特,我会有一个据点来开展活动。在返回旅馆之前,我在那个街区转了一下,那个修道院和街道只有两个连接点。一个在大门这一侧,一个在另一边。花园的尽头有一道十五英尺高的围墙,那边有扇小门,是非常坚固的铁门。这个地方离他们生活起居的区域有很长一段距离,所以我们之前去过的那一侧最有可能。我想让你守着花园那边,只要有人出来就跟着他。我也会在大门这边守着。如果在六点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就可以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