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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夜 人间喜剧

“美娟……也会死?”小川拿着药剂瓶有些为难,他似乎不再恨美娟了,反而觉得非常有趣,似乎每天拿着花坐在美娟身边低声咒骂她去死,也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真让她一下子死掉,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一种用于静脉注射的流产药物,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只需放进她每天需要注射的葡萄糖里,就很容易让那孩子见鬼去了,说不定导致的大出血也会让美娟一命呜呼呢。”母亲笑嘻嘻地说。

“难道你打算让那孩子生下来?你疯了么?”母亲有些不耐烦地说。

“这是什么?”小川接过药剂,奇怪地问道。

“那好吧,我这就去。”小川拿着药瓶离开了母亲,急忙赶到医院。

“可能我们低估了奇迹的产生概率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只需要玩一点医学上的小把戏,便可以将那孩子弄死在美娟的肚子里。我的儿子啊,不用惊慌,身为高端知识精英的我们,社会金字塔顶端的我们,怎么会被这样的小事难倒?”母亲满脸不屑地安抚着慌乱的儿子,然后给了他一支装在玻璃品里的药剂。

在借故赶走了医生之后,他用颤抖的双手将药水放进了即将输入到美娟身体内的葡萄糖液里。看着美娟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他有些好奇起来,似乎与那未出生的孩子居然也有了感情,有时候他会无聊地将手按在美娟的肚子上,他甚至感觉到那孩子旺盛的生命力与活力。

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母亲。

而此刻,再过半个小时这孩子就不复存在了。

又过去了两个月,没想到美娟腹中的孩子居然健康茁壮地成长起来,这让小川非常惊讶,他觉得必须采取点行动了。

不用担心任何药检,因为之前医生说过这种情况随时有可能导致流产。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这位痴情男子头上,他所做的只是培养一下情绪,然后等出事以后,尽量显得惊讶和悲伤,痛苦一番就够了。

那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呢?小川忍不住好奇起来,此刻他已经不再嫉恨了,反倒是很想知道让美娟委身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想到即将可以解脱,小川又觉得轻松起来。

“这么说,方岛应该不是那孩子的父亲了?”小川合上日记,有些奇怪。

小川将药水导入输液瓶内,等现在的这一瓶输完,就可以用自己倒入了药水的这瓶了。

而看到中段时,他发现方岛居然找过美娟,而美娟则严词拒绝了他,所以方岛非常愤怒,并且开始憎恨美娟的幸福,于是他想要亲手杀死美娟,不过可能是在将要撞上的时候,他一时心软,所以掉转了车头,结果把自己撞死了。

小川浑身轻松地走出了病房,过了几十分钟,他忽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在日记的前半部分,大多是方岛对于美娟提出分手的事感到苦恼和烦躁,里面记录了一些他想念美娟的肉麻情话,每看到一次,小川就在心中祈祷神让方岛的灵魂多受一次地狱的折磨。

“你已经干了?”母亲焦急地问道,全没了平日里的镇静和高雅,话语中带着市井的粗俗。

小川拿着日记,虽然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但还是忍不住开始咒骂方岛和美娟。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开袋子开始阅读日记,却没想到这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震撼。

“当然,不是您叫我做的么?”小川奇怪地问。

“企图利用轿车撞死您未婚妻美娟的人叫方岛,他的日记显示,他是美娟的前任男友,不过方岛在这个城市几乎没有朋友,具体的情况无人知晓,我们不明白方岛和美娟是如何相识相爱的,不过从日记来看,他似乎和美娟早就相识,最奇怪的是,在方岛的体内发现了氰化物,所以他应该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理来的,我们认为他是求爱不成恼羞成怒,打算撞死美娟,然后自杀殉情,因为在他的日记里我们发现似乎他在分手之后一直纠缠着美娟,并企图复合,而美娟看来是拒绝了他。所有的一切都写在日记本上。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对您有什么样的影响,不过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我们也只能告诉您这么多了,方岛在现场已经当场死亡,恐怕也是应得的下场吧。”警官说完后便和小川告辞了。

“笨蛋!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该死的司机的身份泄露出去了,现在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美娟是被以前的情人弄成这样的,而且很多人都开始谣传那孩子不是你的,如果现在美娟出事,你会成为最大的怀疑对象了!”母亲几乎是高声叫喊道。

“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总之无论听到什么,也请您务必不要激动。”警官似乎也知道小川的爱情事迹,他可能觉得如此深情的男人会一下子无法接受事实,从而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

小川顿时哑口无言,此刻他感觉到胸口一阵窒息,时间似乎停止了下来,他似乎可以看到未来的景象:美娟和那孩子都死了,自己则被警方调查,医院的人证实,从美娟体内检出了药物,人们马上猜测到他是报复杀人,所有的地位工作生活都没了,接着就是刚才那位神情严肃的警官无限的盘问。小川似乎看到了自己在讯问室里被光线强烈的台灯照着,面容憔悴地被反铐在座椅上,最后没有办法,招供是自己杀了未婚妻,然后是上法庭、宣判,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躲过死刑,但却要在冰冷的铁窗下度过余生了,而这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自己刚刚手里捏着的不到几十克重量的小小玻璃瓶。小川的脸颊止不住地抽动起来,额头上流下了一条条冷汗。

“嗯,是这样的,小川先生,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您真相,是怕一下子没有调查清楚就贸然告诉您,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不安。但是现在已经取证完毕,所以必须告诉您了,并且需要您的合作。”警官从助手的手中接过一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一个暗朱红色的硬壳笔记本,这让小川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警官如此慎重。

全都完了!

依旧是之前看到的那位警官,不过略显消瘦,可能最近的案件太多的缘故吧。到了医院后,他似乎很讨厌医院刺鼻的药水味,说不上几句话就抽动一下鼻翼,或者用食指和拇指压一下鼻梁。

小川几乎听不到母亲的咆哮声,他连忙闯进病房,看到一名护士小姐手里正拿着一瓶葡萄糖,小川顾不得那么多,忙一把抢了过来。

一个月后,警方忽然通知小川:肇事司机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实际上早在案发第一个礼拜,警方就查到了,只不过觉得有必要多调查一下,而且也不想打扰在悲痛之中的小川,而此刻警察终于知道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万幸!还好赶到了。小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他抬起头看到护士惊愕的表情时,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死吧,死吧,快去死吧!”

“请问,你这是做什么?我要为病人输液啊。”护士小姐奇怪地问。

而坐在病床边,握着美娟苍白纤细的小手的小川,在美娟耳边低声喊着的是:

小川一时间窘迫起来。

但是他们不知道,小川每天来到医院,放下的花是美娟最讨厌的玫瑰花——因为美娟对玫瑰过敏,在之前她只要吸到玫瑰的香味,就会感到不适和头晕。

忽然,小川拿起那瓶葡萄糖,咕咚咕咚一下子灌进了自己的喉咙里。护士小姐更加搞不清楚了,她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在她看来,这个男人可能是因为未婚妻的病情被折磨得发疯了。

“如果我躺在病床上,你会和小川先生一样么?”

“我,我口渴,小时候最喜欢喝葡萄糖了。”小川将那瓶葡萄糖喝得一滴不剩,是的,一滴也不能剩下,不能有任何被检测出来的可能。

这之后小川每天都来病房,每天都带着花坐在床头边,握着美娟的手,低声说着话。所有的护士与医生以及整个医院其他的病人,都渐渐知道了有这样一位有着高薪高学位的青年才俊,即使未婚妻重度昏迷也不肯放弃,每天都痴情地在病床前为她守护,为她低声祈祷着,很多年轻女孩都在心底喜欢上了这位身材高大、面貌冷酷不苟言笑的小川先生,“痴情男子”的外号也流传了开来,于是小川成了所有热恋中的年轻女孩对自己男友的评定标杆,这些年轻女孩几乎都是以统一的口吻问自己的男友或丈夫:

但是当小川放下瓶子时,却看到这不是他放了药的那瓶葡萄糖液,因为很明显这个瓶子要小得多。

“继续活着吧,看看能否真的活到六个月后孩子出世。”小川用冰冷的眼神望着美娟,退出了病房。

他抬起头,天啊,刚才的那瓶葡萄糖已经为美娟输进去一多半了。

美娟的母亲因为哭得过于悲伤,被丈夫扶着暂时去别的病床休息去了。小川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暂时放弃了想要现在杀死美娟的想法。

小川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他的手颤抖起来。

小川无比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头,虽然他之前并不讨厌,但是此刻的这番话几乎像锥子一样扎在小川的心上,他忍住了想要揍这老头的冲动,因为此刻这人的神态像极了他在大学期间的一名教授,那名教授曾经批评过自己的论文,当时的小川几乎想要杀了他。

“您没事吧?”护士小姐奇怪地问道。小川连忙摇头。

“我觉得虽然你们没有正式结婚,但这个孩子是你们的骨血,也是美娟生命的延续,美娟已经这样了,我们两个人希望尽量让这个孩子生下来,我相信美娟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也好在余生有个念想。美娟这个样子不知道能否醒过来,更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来,不如我们赌上一把,你觉得如何?至于医疗的费用,我们会尽力出的。”美娟的父亲说到最后,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个,您不叫医生过来为她检查一下么?”小川尴尬地说,希望趁着药效还没发作,设法让医生救救美娟,可是护士小姐说主治大夫刚刚对美娟进行了检查,现在已经出去了。

“嗯,嗯。”小川一面低着头答道,一面想着该如何应付。

小川没有办法,只能暗自祈祷美娟不会有事。

“小川啊,我听说美娟肚子里有个孩子?”未来岳父的问话虽然在小川的预计之中,不过他依然吓了一跳。

非常难熬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美娟却安然无恙,小川非常费解,但这毕竟是好事。等找到母亲询问的时候,母亲也很奇怪,但她还是安慰小川说也许有些药效已经过期,或者美娟的身体正好属于少数排药者那种类型,小川这才彻底安心下来。

来人是美娟的父母,两位老人老泪纵横,尤其是美娟的母亲几乎哭死过去,美娟的父亲抹着眼泪将小川这位未来的女婿拉到门外。他用哽咽的声音和小川攀谈起来。

回到医院,看着美娟的肚子,新的烦躁又涌了出来。他叹了口气,看着美娟,仿佛熟睡中的她笑了一下。

“美娟,美娟你醒醒啊,不是要和我结婚的么?”小川此刻似乎真的有些难过了,不过并非是为了美娟,而是因为自己计划了几十年的结婚典礼流产了。

是错觉么,还是她也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就因为这个女人和她腹中的孩子,小川做了这么多自己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

“美娟啊!”忽然身后响起了一声凌厉的呼喊,小川吓了一跳,还好自己是背对着病房大门,应该没有人看得到自己的动作,于是他连忙将双手抚摸在美娟脸上,然后装出一副非常悲伤的表情。

真是该死啊,为什么我要认识你这样的女人!

不要怪我,我的人生早就一步步规划好了,请不要破坏它,这都是你不好,是你背叛我在先的!小川闭上眼睛,咬着牙想,只要自己手腕上稍微用点力气,过上短短的几分钟,自己就不用忍受对美娟腹中孩子的恐惧了。

这段时间小川又必须应付铺天盖地的媒体采访了,他们将自己视为绝佳的新闻材料,不!是新闻食料,自己和自己发生的事情被像厨师般的媒体炒来炒去,煎炸炖煮,被拿去满足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众多无聊的人们饥饿的好奇心,而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胎儿的出生日期一天天迫近了。看着美娟高高隆起如小山丘般的腹部,小川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仿佛美娟的妊娠反应转嫁到了他的身体上似的。

不,绝对不允许那孩子来到这个世上,那是个恶魔,是撒旦之子!会破坏我的生活的!小川忽然咬着牙,朝着美娟走过去,他伸出双手掐在了美娟细嫩的脖子上。

“我们在监控胎儿的反应,并且正在做彩超呢,你一定很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小孩的模样吧?”小川被医生的一个电话叫到医院,他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件事。

那里孕育着一个生命,而此刻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再过些日子,就会出现端倪了。真是令人费解,作为母体的生命已经游离在死亡线上,而腹中的孩子却一点也没受伤,甚至有可能在几个月后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受到那么猛烈的撞击却一点事也没有,其实美娟自己可能也不知道怀孕了,也可能是母性潜在的本能让她在被撞飞的时候,以一个安全的姿势落地,保护了那孩子,也正因为如此,她的脑袋撞击到了水泥地面上。

小川被欢呼雀跃的护士和医生们簇拥着,来到那台机器前,他看到在一个类似电脑屏幕的画面中,有一个很明显的人形的东西,正蜷缩着四肢,像刚出生还未睁眼的小猫咪似的,这就是美娟肚子里的东西么?

小川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他的目光从美娟的身体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小川几乎要发疯了,他仿佛看到那孩子好像睁开了眼睛,翘起了嘴角,在嘲笑自己。

这时候主治医生走了出来,带着疲倦的神情叹了口气,并告诉小川可以去见美娟了,不过她仍然没有醒过来。小川谢过医生,然后赶紧走进病房。病床上的美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但依然美丽,带着些许病态的美感。

“真……真是可爱啊。”小川努力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他感觉到一种无奈的液体正从眼角慢慢四溢开来,最后他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赶快进病房,很快会有人来,包括美娟的父母,你可不要露馅了,美娟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这个事实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母亲说完便踩着高跟鞋离开了,走廊过道里再次剩下小川一个人。

“哎呀,小川先生一定是太高兴了。”

坏事有时候也可以转变成好事,如果刚才自己没有母亲的劝阻而大发肝火,那就麻烦了。

“是啊,我看到他眼睛里都闪动着泪花呢。”护士小姐们笑着议论道。

“现在不要表现出任何厌恶美娟的表情,反而要做出一副痴情的样子,这样你在公众中的地位也会提高。不用担心,这女人和那孩子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威胁。”母亲咯咯咯地冷笑起来。小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到时候美娟一死,自己会成为公众眼中最痴情的男人,说不定可以吸引到更多人的注意和更多优秀女孩的垂青呢。

不能让那孩子生下来!小川几乎要发疯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用一种无法察觉的手段杀死那个还未出生的生命,以至于有些魂不守舍,旁边的人还以为他担心自己的妻子,都夸赞他是一位重感情的年轻人。可也有一些好事者开始传美娟和她前任男友之间的事情。流言如流感般肆意放纵起来,其实这些流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小川的态度让这些流言编造者非常感兴趣,小川越是极力掩饰自己对美娟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厌恶,他们便越是觉得好奇。

小川在心底呼喊道,就差双手抱拳放于胸口跪在医院地板上,向仁慈的神灵祷告赶紧救救自己,让美娟和她的孩子赶紧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这样他才能安宁下来。

“小川一定是被美娟抓住什么把柄了!”

的确是个好办法,至少还要六个多月孩子才能出生,就算自己不去做什么手脚,以美娟现在的身体状况,那孩子说不定随时都会胎死腹中,对,最好让那个淫荡的女人和那野种一起去死吧,去死吧!

“说不定平时道貌岸然的家伙,背地里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不要让孩子生出来?

“是啊,怎么可能有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未婚妻同前任男友藕断丝连!”

“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想办法不要让孩子生出来,只能这样了。”母亲推了推镜架,一副无奈的表情。

这些话传进小川的耳朵里,像吹进气球里的气,几乎要让他爆炸了。虽然日记里没有说那人与美娟发生过关系,但那孩子不是自己的是铁一般的事实,而孩子一旦生出来,自己必须负担起抚养的义务,如果自己去和孩子做亲子鉴定,也会被世人唾骂,虽然法律上可以逃过抚养,但道德上人们会认为自己是一个虚伪冷漠自私自利的小人,而这是小川无法容忍的,可是如果现在美娟出事,自己更会被怀疑。

“那我该怎么办?”小川几乎绝望地喊道。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美娟已经接近临盆,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出生,留给小川的时间已经非常少了。而且在这个时候要造成美娟流产就更加困难了,如果不是外部剧烈的冲击,很难阻止那个孩子按部就班地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

“现在你不可以跟医生说要放弃那个小孩,因为这样你会承担起一个抛弃自己亲生孩子的罪名,而你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将未婚妻与他人发生肉体关系的事实公之于众,因为那样你的名誉也扫地了,我们的家族在外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母亲继续分析道。残酷的未来让可怜的小川慌乱不安起来。

先不谈美娟是否会在生产中死去,单是这个孩子出生下来,自己便会马上成为媒体的焦点,更要好好照顾抚养他;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情,那些长着恶毒眼睛的媒体人,绝对不会放弃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像什么高学历人面兽心家伙虐杀未婚妻儿子,逃避抚养责任之类的大标题,会立刻铺天盖地地下来。

“该死的女人,我差点做了冤大头了。”小川冷静下来,愤怒地咒骂道。

到了这个地步,小川能想到的就只有拜托为美娟准备生产的医生了,像这样的孩子,如果在手术中玩点花样,说不定无法活下来也是说得过去的,不过要说服那个主治医生似乎有些困难,那家伙看上去一本正经很难说话似的。

“如果这孩子是你的,那你不是要负担起养育的责任么?医生也说过了,即使美娟脑部受了重创,孩子等到了时候还是可以生出来的,就好像一枚鸡蛋,孵化到了时间一样可以变成小鸡。可你想过么,一旦孩子生了下来,先不去考虑他是否因为母亲受到重创而导致发育不良,就说你以后带着这样一个孩子,还如何生活呢,还会有优秀的女人看上你么?”母亲苦口婆心的话让小川一下子惊愕了过来,的确他已经被美娟出轨的事实冲昏了头脑。

但是,这家伙一定有弱点,这是唯一的办法和机会了,而且必须抓紧时间!小川打定了主意,一定不能让那个孩子生下来。

母亲微微地笑了一下。

这名医生叫原木下,和自己同岁,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但似乎最近有些缺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小川通过其他人打听到这家伙好像这段时间手头拮据,还向同事朋友借钱。

“为什么您好像还很高兴的样子?我和美娟都在一起快半年了,而这个孩子还不到三个月,很明显在与我交往的时候她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啊!无论是身体的背叛还是心理的背叛,终究是相同的结果,为什么您好像还一脸高兴的模样?”小川几乎咆哮起来,像只愤怒的公鸡。

这就好办了。虽然决定了方向,但小川还不敢贸贸然去行动。他先是打着擦边球,慢慢和这名医生混熟一点。

“这么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了?”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欣慰的样子。

木下医生似乎对自己没有丝毫的防范能力,而且看上去是一个很容易相处比较外向的人,典型的乐天派,没有长远计划,所以这家伙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不过他胆子也很大,在专业上敢于冒险尝试新技术,小川认为也许有机会。

“当然!我是很有计划的人,就像科学研究或者数学题一样严格按照步骤来规划我的人生的。”小川扳着脸孔一字一顿地说。

“最近真烦,女朋友那边急需一大笔钱,如果没有的话,都很难再和她在一起了。”一天晚上和小川吃饭的时候,木下医生终于说了出来。小川欣喜万分,但是他依然试探着木下医生。

“你说的是真的?你绝对没有碰过美娟一下?”母亲满脸严肃地问。

“这世道没有钱哪里都去不了呢,但想赚一大笔钱,不冒些风险又不行。”小川斜着眼睛看着正在吃菜的木下,木下似乎嗅到了什么特殊的味道,夹着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小川此刻却比平时更感觉到需要母亲的安慰,他哭丧着脸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母亲,他原以为母亲会愤怒起来,不料她却非常平静。

“小川先生似乎话里有话。”木下笑了起来。

终于母亲来了,虽然几个月不见,但依然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略有些花白的头发整齐干净地梳在脑后,戴着和小川一个式样的半框眼镜,她不疾不徐地朝小川走过来。

小川忽然收拾起了轻松的神情,一脸严肃地看着木下,他咬了咬牙,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小川先生痛苦得肚子里的肠子都搅动起来,他的手也冰凉得厉害。医生在他耳边又说了些什么,但他完全听不进去。

“原来外界的传说是真的啊。”木下放下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若有所思地说。

生出来?见鬼!我要这个野种做什么?该死的美娟,她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我自己书写的人生,完美的步骤都乱套了!

“请务必,务必不要让那个孩子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小川几乎是带着哭音恳求道。

“请不必伤心,不过需要作出选择,如果现在就拿掉这个孩子的话也可以,但会对伤者影响很大,再等等的话,孩子会在母体内慢慢生长,以前外国也是有这种先例的,理论上是可以生出来。”医生解释道。

“你疯了么,如果这事传出去的话,我们都完了,不仅工作前途没了,还要进监狱的,我可不想陪你疯。”木下听完立即拒绝了,“看在还是朋友的分上,我很同情你,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我就当你从来没说过,继续吃饭吧。”木下说完埋头吃饭,不再搭理小川了。

可恶,表面清纯的她居然是这种女人!难怪有时候表现得那么风骚了。小川感觉到一阵呕吐感,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眼泪都出来了,不明就里的医生还以为他是难过所致。

小川仿佛被丢掉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全身如同虚脱一般,靠在了餐厅的椅子上。

可是自己从来没有碰过美娟一根指头!

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阻止那个淫荡的女人把孩子生下来!

怪不得了!小川联想到美娟最近的异常表现,恍然大悟。

小川依旧纠缠着木下医生,这让木下非常困扰,有一次他甚至在木下下班的时候等在医院的停车场,不过这次小川却见到了另外一个女人。小川是躲在停车场旁边的另外一辆汽车边,当时停车场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原本打算等木下医生来取车的时候抓住他好好谈一谈,结果却发现居然有另外一个人在这里等着木下,因为出现了第三者,小川只好作罢,不过好奇心让他留了下来。

“这怎么有错?不过才三个月不到,当然感觉不出来,但敏感些的可能会有少许反应吧,比如心情焦虑,忧愁反胃等等。”

“呵呵,你最近好像有些胖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小川想不起来了。他偷偷地从车子边缘探出脑袋,居然看到一个火红色的人影,是一个身材高挑、留着披肩鬈发、穿着红色时尚风衣和红色高筒皮靴的女人。

“你刚才说什么?怀孕?不可能的!”小川抓着医生的肩膀咆哮起来。

“还不是那个死板的书呆子天天缠着我请我吃饭。”木下笑嘻嘻地说着,这些话让小川皱起了眉毛,他发现木下和这个女人说话的口气略带着些下流和轻薄的意味,与平时的样子不同。

小川仿佛被人用锤子朝着太阳穴狠狠砸了一下,眼睛猛地充起血来,差点就晕倒了。

“他还在缠着你么?果然很执著,恨不得弄死美娟和那个孩子。”女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

“是啊。他坚持认为美娟出轨,其实想想躺在病床上的美娟,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木下忽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很糟糕,她虽然身体外部只有一些软组织擦伤,可是在摔倒的时候头颅受到重击,颅骨骨折,伤及脑部,现在情况非常危险,就算能救回来,恐怕也会深度昏迷,而且最麻烦的是她怀孕了。”医生摇着脑袋叹息道。

“呵呵,看来对老情人还有些怀念哦,你不怕我吃醋么?”女人伸出手,像蛇一般软弱无骨的手臂在木下医生的肩膀处游走起来,缠住了他如女性般白皙的脖子。

这时候急救室的门再次打开,不过这次出来的是一名高大的年轻男医生,他是美娟的主治医生,虽然年轻,但是在医院已经非常有名了。小川立即站了起来,想询问未婚妻的情况。

木下居然和美娟认识?

“好了,别说了,您还是赶紧来医院吧,在市第一医院。就这样吧,我挂了。”小川皱起眉毛打断了母亲的话,与母亲通话后,他更加心烦意乱起来。

小川惊讶得几乎跳了出来。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当那个火红色的女人转过身来时,他发现居然是撮合自己和美娟的袁雪。

“不是妻子的问题,而是基因,基因啊!还好我一早为你做了准备,要不是上次逼着你去医院……”

“怎么会呢,还是研究一下等会儿去哪里找个房间喝香槟不好么?”木下嬉皮笑脸地搂住袁雪的细腰,两人进入木下的车子,很快离开了停车场。小川一个人傻傻地呆在原地。

母亲似乎有所动容,她有些遗憾地在电话里叹了口气。

“原来木下医生才是美娟的前任男友,之前问过一次美娟,她说不愿意提起,我就没再追问,可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么?”小川郁闷地走出了停车场。

“我一直都是听您的,但是在找妻子这方面我就不能拿一次主意么?美娟虽然不是像您一样的高智商,但她也还是很聪明的,她一定会按照我的人生计划为我生下一个聪明的孩子的。”小川第一次为了美娟和母亲顶嘴,可能是突如其来的灾难已经让他相当烦恼苦闷了吧。

“不对,难怪那几天我在美娟身上闻到了奇怪的药水味,她一定是和木下复合了,所以木下不肯帮我除掉那个孩子,因为那个孩子就是木下的!”小川对自己的推理很满意,这下一切都可以完满解释了。

“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女孩?好人家的女子怎么会如此的遭人嫉恨?我早就告诉过你,那女孩长得太漂亮了,跟你根本不合适。你应该在你的硕士同学,最起码是名牌大学的研究所里找一个适合你的啊,光有脸蛋的女性有什么用呢?最后后代还是要靠脑子才行!你要知道当年我和你父亲也是完全从这方面去考虑的啊,要不然你怎么可能有如此高的智商,被称为天才呢?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基因遗传么?你知道我当年为了生下你,做了多大的牺牲和努力?你倒好,只是凭着感觉去喜欢这样一个女孩子!”母亲的话小川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今天听起来就更加刺耳了。

既然如此,就不能再拜托木下这家伙。小川现在感觉到了空前的挫败感,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要是早就听了母亲的话,放弃美娟,就不会出今天这么多麻烦事了。

“您还是不要再责怪她了,听警察说,那司机似乎是故意要撞死美娟。”话一出口,小川马上意识到什么,他赶紧用手遮挡住嘴巴。

人生啊,果然就是一出无法预料结局的闹剧么?小川长叹一声。这么多年来学到的深厚知识,如今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

毕竟还是关心着自己啊。小川的眼眶湿润起来。

不行,绝对不能放弃,自己坚守了几十年的规则和有条理计划的生活,怎么能被这样的一对男女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婴儿破坏掉?小川决定直接找到木下,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早说美娟太粗心了,过马路也会被撞到!你自己没有事吧?”母亲的话让小川觉得有些温暖。

“你说什么?”木下仿佛被人用手指扯着眼皮,他一脸厌恶地看着小川。

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打电话给母亲。

“美娟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吧?”小川咽下一口唾沫,他觉得口腔非常干燥。

如果妈妈知道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请不要胡说这种没有根据的事情!”木下打算进一步解释。

从小川记事开始,就没有父亲这个概念,他的人生几乎是在母亲的一步步安排和计划下走过的。自从六岁那年他询问父亲这个词语,被母亲严厉地毒打责罚之后,他就再也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这个字眼了。在小川心目中,母亲与父亲几乎重合成了一个人,当然,作为双博士和科学研究院工程师的母亲,自然是绝对正确的存在,是不允许任何人否定甚至质疑的存在啊。

“不要狡辩了,你和袁雪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小川愤怒地摊开手打断了木下。

“她父母都在外地,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在救护车上我通知过了。”小川老实地回答说。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居然忘记把这件事告诉母亲了。可能是发自心底的畏惧吧,自从可以独立之后,他总是尽量少地去母亲那里,甚至巴不得像中秋春节之类的节日也最好不存在,每次回去,他总要面对母亲的斥责和询问,那不像是母子,倒像是领导和下级。

木下呆住了,随即露出微笑,那是一种鄙视和毫无顾忌的放肆笑容,嘴角还朝着一边微微翘起。

“亏你还记得。她还在抢救,怎么,父母没有来么?”护士奇怪地转头问道。

“哼,知道又如何?实话告诉你,你偷偷换掉美娟的葡萄糖液的时候我在门外看到了,你走后我就取了下来,回去一看居然是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小川先生,这可无异于谋杀啊!”木下得意地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小川。

“对……对不起,我太累了。对了,我未婚妻怎么样了?”小川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又回到现实中了。

小川仿佛被电击了一般,从尾椎骨处隐隐升起一片凉意直达后脑勺,仿佛一条冰冷的蛇爬了上来。

“那女孩还在抢救,你居然还睡得着?”原来是护士小姐,她的口罩遮挡住了大半个脸,不过看得出对小川的态度很生气。

“如果你想否认,我大可以请人鉴定药瓶上的指纹和药的来源,甚至那天的护士小姐也可以作证,相信你不会这么容易脱离干系吧?”

自己睡了多久?好像至少一个小时了。

这浑蛋!小川在心底咒骂道。

“请醒醒,醒醒啊。”一只手摇动着小川的肩头。他睁开眼睛,四周的景物变得模糊和黯淡起来,原本是户外的下午居然变成黄昏了。

“反正到了这份上,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以前的确和美娟好过,不过后来分手了。但是因为最近她需要来这里推销医疗设备,所以我们又旧情复燃了,当然,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怀孕了吧?”

忽然他看到美娟又坐回到自己身边,虽然并不说话,却依然带着那令他迷醉的微笑,原来真的是噩梦而已,小川高兴坏了。于是他们立即去登记结婚,甜蜜的婚后生活让小川非常满足,接着他还有了一个儿子,漂亮而聪明的儿子,小川视其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细心培养着,然后看着儿子按照自己的计划成长,结婚,开枝散叶,而自己则抱着孙子睡在躺椅上摇晃起来,直到也已经变成老婆婆的美娟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吃饭。多么美好啊,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剧本构造的人生,一点瑕疵和错误偏差都不曾有!

果然,美娟是和这个家伙苟合才有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啊!小川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对啊,只是个噩梦,小川模糊地想着。

“当然,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么,最近缺钱缺得厉害呢,你也略有耳闻吧,像袁雪那种女人,没有金钱的束缚很容易变心,所以就要麻烦你了,为了守住你的声誉,还是时不时地借点钱给我吧。”木下得意地用手指头轻轻敲击着桌面。

此刻他双手环抱着双肩孤独地坐在急救室外,意识逐渐模糊起来,或许这只是个噩梦而已。

“浑蛋!”小川没有想到情况朝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了,但是以目前来看,他只能屈从于木下了。

本来就已经心烦意乱的小川愈发觉得沮丧无助起来,一个小时前还算沉浸在幸福之中,此刻却感觉到天堂与地狱居然离得如此之近,瞬间的落差几乎要将他击溃了。

这一次木下向小川取走了五千元,虽然不多,但是小川知道这是木下的策略,慢慢地支取,像蚊子一样吸干自己的每一滴血。

“我们在极力调查死者的身份,希望您不要过于伤心,如果想起什么线索,请马上通知我。”警官为小川写下一个号码,然后便告辞了。

陷入窘境的小川如同掉入陷阱里的野兽,孤独而绝望,他已经懒得去同母亲抱怨了。

“我,我不认识那家伙,我也没有得罪过任何人,美娟更没有,怎么可能呢?那家伙一定……一定喝醉酒了。”小川似乎不愿意相信谋杀这样可怕的字眼会跳入到自己的生活当中,他极力想洗刷却口吃不清楚起来,他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晃动着。

之后的日子里,小川又被木下医生敲诈过几次,虽然数目不大,但是小川已经觉得非常恶心和愤怒了,他甚至想着干脆去自首,让木下不能得逞,可是一想到以后要面对的巨大舆论压力甚至是铁窗生涯,他又犹豫不决了。

“我们怀疑这不是一起交通意外,有目击者证实那辆车是朝着受害人撞过去的,所以我想问一下您是否认识那名死去的司机。”警官语气迟缓却非常清楚地对小川说道。

离美娟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小川却只能烦躁地坐在家里,或者面对着像打了鸡血般激动的好事者和媒体,日复一日的采访让他的脸部肌肉都僵化了。

就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时候,警察赶到了,那是一名看上去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警官,虽然身材不高略有些发胖,但眼神犀利而内敛,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的警察,应该是下属吧。

直到有一天,在公园散步解闷的小川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还没打开手机,就知道这独特的铃声是他为母亲的电话专门设计的。

急救室的医生和护士匆忙而有步骤地为美娟做着急救,小川被拦在了门外,望着关上的急救室大门,他非常无助地坐在长板凳上,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为什么那辆车会直直地撞过来,却又在即将撞上美娟的时候打了个急转弯。

“你在什么地方?”母亲焦急地喊道。

不要死,不要死啊!

“无聊闲逛呢。”小川无力地说。

美娟的身体软塌塌的像布娃娃一样被救护人员轻轻地抬上救护车,小川也上去了。在车上他抓着美娟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心中是怎样一种感觉,仿佛是身体的某个部位被猛地重击了一下,老半天缓不过来,美娟的手冰凉一片。在小川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来医院!美娟的羊水破了,马上要生产了!”

而轿车也几乎同时撞到了旁边的电线杆上,驾驶员的脑袋重重地撞上了前车玻璃,那男人的脑袋有三分之一插进了玻璃里,几乎被完全割断了,只有头皮连着,稍微动一下就会完全掉下来,血液喷溅在了被撞断了的电线杆上。小川的腿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周围的路人在惊吓过后也渐渐围了过来,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有议论的,有打电话找救护车的,倒是小川不知所措,仿佛成了不相干的人。

母亲的话犹如针刺似的,小川胸中拥堵着的郁结之气突然一下子消散了,是该有个结果了啊,这几个月来小川一直忍受着折磨,而此时忽然有了结果,无论是好是坏,都要去接受啊。

小川呆呆地望着,当看到车头避让过去的时候他舒了一口气,正想挪动脚步跑过去,却发现由于惯性,汽车的尾部依然撞到了美娟的身体,于是那娇小的女性胴体像风筝般飞了起来,重重地落到了马路对面的水泥台上,而且是脑袋先撞上。

来到医院的时候,这里已经围满了记者,他们仿佛都是孩子的父亲似的,非常的开心兴奋。小川礼节性地笑了笑,艰难地穿过人群,走进手术等待室,那里美娟的父母和自己的母亲早就在等候了。

在短短几米远处,小川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时间仿佛停止或者变慢了,如同录像带用了半倍速,又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异常浓稠起来。

因为与其他孕妇分娩不同,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足足有好几个小时吧,小川整个人大脑空虚地坐在长凳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可是那辆轿车竟如同瞄准了一般,直直地冲着美娟撞了过去,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驾驶员良心发现,汽车在即将撞到美娟的时候打了个急转弯,从她旁边擦身而过。

终于,那扇门打开了,一个神情疲倦的医生走了出来,在外面等待的几个人立即围了上去。

可怜的美娟压根没有注意到那辆黑色的轿车,不,还不如说她已经注意到了,已经开始退步避让轿车。

“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小川的心头掠过一丝黑影,那轿车仿佛开进了自己的胸腔,从心脏上轧了过去,让自己胸闷得厉害。

“那,先说坏消息吧。”

这时候,从右面飞速驶过来一辆轿车,它开得如此之快,又是黑色的,猛地看过去,就如同一只高速移动的棺材。

“孩子,没有保住。”医生略微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比起被未婚妻责怪,被路人嘲笑更难受吧?小川暗想。

小川好像听到了神的召唤一般,整个人浑身一激灵,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但他很快装出一副非常难过的样子。

小川觉得所有的人虽然没有直接看着自己,却都用余光扫视着,于是他停了下来,索性看着美娟消瘦的背影慢慢走过马路,虽然有些担心,却没有办法。

“这太让我难过了。”

都在看着我呢!

“不过接下来的好消息一定会让您感觉好很多。”医生笑了起来,这笑容突然让小川有些恐惧。

都在看着我吧?

“美娟小姐活了下来,虽然没有完全康复,但能活着而且还苏醒过来,已经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了,您真的很幸运啊。”医生再次笑了笑,穿过这四个人,朝外走去。

算了,自己去吧。美娟虽然心里原谅了小川,但依然有着女性的任性和气恼,她踉跄着朝马路对面的冷饮店走过去,小川张了张嘴巴,又转过头看了看。

美娟的父母泪流满面,对着上天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或许他在众人面前感到害羞?美娟一转念,忽然记起上次在公园人少的时候,小川还为自己买过冰糖葫芦。

小川则有种奇怪的预感,他转过身拉住了医生。

“你还是自己去吧,我身为一个学者,又是一个男性,怎么可能去做那些低贱的跑腿工作,那种男人我最看不起了。”小川忽然尖锐着嗓子直起背脊说道。美娟有些生气了,虽然早知道他平日里也是如此,但现在都快要结婚了,为自己买瓶汽水有这么难么?

“到底怎么回事?”

“给我买瓶汽水好么?”美娟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按着自己的胸部,低着头微微喘着气说道。

“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分娩巨大的痛苦刺激了美娟小姐,她的脑部产生了变化,从深度昏迷中醒了过来。不过她目前还很虚弱,我们还没有告诉她关于孩子夭折的消息,希望你们不要刺激她。”医生说完后转身离开。

美娟有些尴尬,然后她向未婚夫表示,下星期无论生意成功与否都不会再去医院了。可是小川似乎依旧有些不满,脸紧绷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美娟好像有些跟不上小川飞快的步伐。

当医生允许探视美娟后,等美娟父母一出来,小川立即走进了病房。

“我就讨厌你老把钱这样世俗的东西挂在嘴上,我们又不会缺钱。”小川满脸厌恶的表情,“而且我真的很讨厌你身上的药水味。”

美娟消瘦得可怕,几个月没有摄取营养和接受阳光,浑身的皮肤像一块干奶酪一样贴在骨头上,眼窝周围凹陷下去,以前的容貌几乎消失不见了。之前她一直躺着,反倒不觉得,现在忽然发现她可以睁开眼睛,有了生机,反倒让人有些畏惧起来。就好像原本漆黑的夜还让人可以接受,多了一抹似有似无、昏暗的灯光却让人畏惧起来。

“傻瓜,你从来不关心呢,我们做的是康复运动器材,所以我最近经常去医院找骨伤科的大夫,希望医院购买一批器械。你知道只要谈成功一笔,我就可以拿很多提成了,不过可惜谈得很艰难,所以我自然要多跑几次。”美娟笑了起来。

“你感觉好些了么?”小川语带艰涩地问。

“你不是营销部的么?我记得你们公司好像是做运动器材的啊。”小川依旧不解。

“嗯。”美娟笑了笑。

“哪里,你忘记我是做什么工作的了么?”美娟轻轻拍了一下小川的脑袋。

“那个……我……其实……”

“对了,你是不是也去检查过了,为什么身上有这种味道?”

“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如果不是出车祸,我本来也想那天告诉你的,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美娟有些激动,这让她虚弱的身体负担很大。

“也是为了你好啊。”美娟笑了笑,脸上却多了几分惆怅。

“算了,没事,你没事就好。”不知道为什么,小川看着苏醒过来的美娟,突然觉得释怀了,无论是那个死去的孩子,还是美娟的背叛,以及被木下敲诈,他觉得都像吹过去的风,无所谓了。

“对了,上个礼拜你还非逼我去参加什么所谓的全身检查,那个检查太没意思了,不仅要检查血液尿样,甚至连……”小川的脸上堆满了厌恶的神情。

“不,一定要说啊,那是我们的孩子!”美娟声音虚弱地喊道,非常固执。美娟的父母听到后也从门外走了进来,生怕美娟过于激动。

“好像是碘酒或者药水味。我小时候生病母亲经常带着我去卫生所,我讨厌那里,所以对这味道很敏感。”小川伸长着脖子,继续嗅着,然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的孩子?”小川突然愤怒起来,原本打算原谅美娟的他,觉得这个女人无可救药了,居然这个时候还可以恬不知耻地说那是自己的孩子。

“哦?没有啊。”美娟抬起胳膊闻了闻,有点紧张。

“够了!”小川大吼一声。美娟吓了一跳,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

“你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小川的脑袋朝着美娟的身上凑了过去,他皱了皱眉头,鼻头紧缩了一下。

“是不是木下对你说了什么?你不要相信他啊。”

由于小川极少主动邀请她,这次的举动令美娟非常的开心。两个人沿着步行街的街道,被拥挤的人群簇拥着朝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后,美娟说有些难受,胸闷和恶心,小川觉得可能是因为人太多导致空气沉闷,于是他带着美娟离开了街道,走到十字路口边的店铺前为游人准备的石头座椅边休息一下。

“别再狡辩了,我连碰都没碰过你,哪里来的孩子?”小川终于将这句压抑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美娟的父母忽然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倒是小川的母亲傲慢地走了过来。

虽然结婚的日子已经临近,小川却没有过分地激动,但他发现美娟的样子有些疲惫,所以打算今天带着美娟出来散散心,顺便挑选一些结婚必需的物品。

“这下你们一家人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我们的爱情是神圣的,我们的身体也是,不到结婚的那天晚上,我不会占有你。”小川总是重复着这句话,每次说的时候都非常严肃。美娟哭笑不得,又总是欲言又止,望着小川的脸,她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就好像小时候偷吃了母亲叮嘱的只能在过年吃的零食一样。

“不,小川,那的确是你的孩子,虽然这件事我瞒着你,但是我是有苦衷的,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去和那孩子做DNA测试啊!”美娟哭喊起来,声音非常的凄凉。

这几天小川非常高兴,因为根据自己的计划流程安排,结婚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了,在这之前,小川刻意压抑着自己体内沉寂二十多年的男性欲望,每次美娟非常激动的时候他反而冷静下来,将美娟晾到一边,这让美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般来说男性对性应该是远比女性热衷的。

小川则艰难地摇着头,“我不会相信你的,你让我出丑还不够么?还要我去做什么DNA测试?”

不过两人的爱情历程非常缓慢,就好像例行公事的作业实验一般。其实小川是这样对待的,在他房间的书桌玻璃隔板下,压着一张自己认真书写的稿纸,上面标注着,什么时间与美娟相遇的,什么时候两人可以上街约会、看电影,什么时候可以第一次牵手,什么时候应该第一次亲近抚摸,接吻,包括什么时候结婚,生子,教育,最后一行写着何时死亡,不过那儿是空白的,毕竟无论如何计划,也是没办法知道人的死亡日期的吧。所以就是这样,小川将自己与美娟的爱情包括日后的婚姻,都当作科研计划一样对待,虽然美娟并不知道这张可笑的计划书,但她始终觉得两人的关系如机械般固定而有规律,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控制着。

“你难道忘记了,之前我让你做过的那个全身检查,采集过你的精子啊!”美娟终于喊了出来。

美娟笑了笑,或许当时被他这种呆呆的傻瓜气所吸引,毕竟她不是小女孩了,爱做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前一次恋爱让她过早地成熟起来,初恋男友虽然也很优秀,但非常花心,这也是分手的最大原因,美娟觉得像小川这样专一的男人已经很少见了。

“你说什么?”小川这才回想起来,但还是固执地否认。

“我觉得,送东西自然要送自己最喜爱的才有诚意,否则古人为什么老在送礼物的时候说割爱割爱呢?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那就如同垃圾一般毫无意义了,更表示不了自己重视的程度。”小川推了推镜架——这是跟着他母亲养成的习惯,表示他对自己的决定非常有信心,不允许反对。

“这有什么联系?”

“可是,花是送给我的,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什么啊。”美娟被气坏了,但又无法生气。

“小川,这是她在迷惑你!”小川的母亲阻止道。

“因为我喜欢菊花啊。”小川在被质问的时候一脸的茫然和委屈,他不满地说道。

“不,小川,其实我真的很爱你,但是你母亲却多方阻挠,她甚至威胁我说宁肯脱离母子关系也不准我嫁进来,后来我骗她说有了你的孩子,她才勉强同意。可是后来我经过检查,发现自己的生育能力有问题,不可能通过正常受精怀孕,所以我求助了袁雪,她帮我出了这么个点子,采集到你的精液后为我做了人工受孕。我一直瞒着你们,只是想在适当的时候说出来,我怕你知道我没办法怀孕会离开我,我是真的很爱你啊,小川!”美娟的话像鞭子似的抽打着小川,他浑身哆嗦着,转过头看着母亲。

于是同样是被人拉到聚会上的小川与美娟在相识的第一眼便相爱了。小川第一次觉得恋爱是如此的美好,他犹如一个第一次尝到蛋糕美味的顽皮小孩,贪婪地享受着与美娟在一起的快乐,而美娟也是第一次结识像小川这样优秀英俊又带着古典气质的美男子,无论是他的犹如论文报告般的谈吐和博学,还是他现在拥有的高薪工作,都是吸引美娟的优点。当然,人无完人,与之前的男友相比,小川显得古板缺乏情趣,即便偶尔制造出来的浪漫,也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幼稚,让人哭笑不得。比如他曾经在美娟的多次暗示下买了束花,可他买的居然是菊花。他就这样拿着菊花站在美娟家门口等着,这让美娟非常尴尬,问起原因,答案更有意思。

“不要相信她,即使那孩子是你的,美娟也欺骗了你,对吧?”

在类似这样的语句中,小川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求学生涯,从小学到大学,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甚至连这种想法都只是一闪而过,仿佛那念头对他来说就是犯罪,就好比虔诚的教徒唾弃的秽物一般。当然,当他最终结束了那段如同苦行僧般的日子后,开始接触社会的小川多少发生了改变,答应参加同学聚会便是最好的证明。

小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是我最寄予希望的完美作品,难道你想让自己的一生过得像那些庸俗毫无成就的人一样么?”

“所以木下从袁雪那里知道这件事后就时刻注意着我,并且故意抓住我的把柄,说你和他有私情,孩子是他的,这样就可以继续敲诈我。”小川瘫软着坐了下来。

而小川就在这批人之中。说句良心话,小川算得上是一位美男子了,身材高大,脸庞棱角分明而干净,像希腊式的雕塑一般整洁而挑不出毛病,但却依旧没有女人缘。很多女性被其外貌吸引与他交往后,却最终依依不舍地离开,究其原因,是因为小川自小家教甚为严格,双博士兼科学研究院工程师的母亲完全视其为延续自身优秀基因的容器,丝毫没有把他当作正常的男孩来教育,从小母亲就阻止其他小女孩甚至小男孩和小川玩耍,她总是推着自己的眼镜,掐着小川的肩膀,面色冷酷严厉地训斥说:

美娟听完后,愧疚和难过让她再次晕倒过去,所幸没有大碍。

聚会上来了许多人,包括很多袁雪自己也不认识的,其中有部分是袁雪当时的男友的朋友,当然,这名可怜的男性被戏称为灯油,袁雪靠着他燃烧自己,等他燃尽的时候,袁雪自然去寻找新的灯油了。

小川并不放心,和死婴做了DNA测试后,证明的确是自己的孩子,感叹命运弄人的小川对木下无比的愤恨。

脸的主人是今年芳邻二十四岁的美娟小姐,她与小川先生是在半年前的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当时的美娟小姐刚刚失恋,虽然是自己主动提出分手,算不上被甩掉,但是内心依旧十分苦闷,毕竟是自己的初恋男友,就好像亲手割开自己的皮肤一样的感觉,让美娟终日阴沉着脸庞,本来阳光美丽的美娟一下子消沉下来,于是好友袁雪热情地邀请她来参加一场自己组织的年轻男女的聚会。袁雪是一位热情似火的女性,仿佛全身都有着无法释放干净的能量,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点燃周围的东西,她总是将手指甲涂得鲜红,还有嘴唇,袁雪非常喜爱红色,红色的高跟鞋,红色的外套和红色的短裙。美娟经常嘲笑她是会移动的血浆袋——同为医学院的女生,或许都是这样开玩笑吧,这种肆意的玩笑,当然也曾经让非常保守的小川不适应。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美娟身体逐渐康复。在美娟的鼓励下,小川去了警局自首,坦白了自己企图杀死美娟的行为。不过警察顺着线索查下去,却发现原来那个企图撞死美娟的人,正是袁雪和木下买来的,木下让自己的一个垂死的病人写好日记,并许诺为他买好保险给其家人,让他撞死美娟,以报复美娟的离开,可惜这个人最后良知未泯,让美娟活了下来。

小川用手推了推半框镜架,好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些,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是一头漂亮带着栗色的鬈发,那头鬈发下,是自己永远也看不厌倦的脸。

木下和袁雪都进了监狱,而美娟也放弃了对小川的控诉,不过检方没有放弃,因为木下一口咬定小川企图杀死美娟,但是因为认罪态度良好,加上没有酿成大祸,小川得到了缓刑。

街道显得非常的狭窄,从两旁楼道上方俯视下去,一个个黑色的人脑袋如同一只只刚刚产下的青蛙卵,在像溪流般的街道上慢慢蠕动着。

整件事让小川感悟颇多,他已经重新开始制定计划,制定和美娟美好未来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