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旧校舍旁边，就是红色的有点荒的那一栋，你人呢？”
“我到了，你在哪里？”
“我也在这里啊，你沿着左边树荫走吧。”小西拿着手机开始找安普，果然远远地看到安普撑着阳伞站在树下，亭亭玉立的。
小西追着雨衣女孩，不知不觉一直走到了学校即将拆迁的旧校舍，那个女孩消失在墙角下。小西喘着气四处看去，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远处倒是有一排整齐树木，是学校绿化工程的成果，她想原路返回，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安普打来的。
小西挂断了手机，朝安普走去。
美雪看到小西的身影渐渐远去，顿觉无聊的她只好坐在椅子上，四处张望，忽然她眼睛一亮，嘴角翘起，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小西？”美雪的声音居然从右边传过来，小西转过头，看到美雪站在旧校舍的墙角下。
“记得，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回来！”小西又叮嘱了美雪一句，美雪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小西立即朝那个黑色雨衣女孩追了出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抬起头看到教学楼下的窗户，那个黑色雨衣女孩居然站在窗户里看着她们俩，当小西朝她走去的时候，女孩居然沿着走廊的教室窗户朝前移动起来。
“我看到一只好可爱的小猫，追着过来的啊。”美雪一边说一边转着头四处看。
“听我的，你就待在传达室里，哪里也不要去。”小西将美雪按在传达室的座位上。
“啊，它在那里！真是调皮。”美雪指着前面说，小西觉得有些怪异，她顺着美雪指的方向，看见一只通体黑色的小猫，正蹲在前方，左右摇晃着尾巴，舔着前爪，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美雪。
“为什么又回来了啊？”美雪被小西弄得晕头转向了。
小西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美雪前面正上方有一扇玻璃窗大开着，在风的吹动下摇摇欲坠。
安普挂断了电话，小西则带着美雪往回走，回到学校。
“小心啊，你头顶！”小西刚想喊出来，结果身后的安普跑过来大喊了一句。
“真的？你在哪里？我立即过来。”安普显得非常兴奋。小西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让美雪和自己暂时先留在学校里等安普来比较好，于是她告诉安普自己在学校，并且告诉她地址。
美雪呆住了，转过头看着小西。
“喂？我看到那个女孩了！”小西高喊道。
窗户掉了下来，几乎是同时，小西看到美雪的眼睛里有股如同待宰羔羊才会有的绝望和不解缓慢流淌出来。
这时候小西想起了安普，她立即拨通了安普的电话。
玻璃正好砸在美雪头上，美雪连哼都没哼一声，倒在地上。
“到底怎么了啊？”美雪被小西固执急躁的表情吓得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小西呆住了，安普也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以后再买吧，听我的话赶快回家！”
“美雪！”小西哭着跑过去，美雪的额头不停地淌着血，就好像有人淋下来似的。她白皙的脸庞被弄得污秽不堪，血液混杂着泥土，多了几分死亡葬礼的味道。
“你怎么了？我还没买呢。”美雪有些奇怪。
小西抱着美雪的头，痛苦地呼喊着美雪的名字，而美雪无力地大口呼吸着，伸出右手指着前方的玻璃窗。
“快走！”小西连忙放下镜子，拉着不明就里的美雪走出精品店。
小西的眼里全是泪水，模糊一片，但还是看到窗户里，自己抱着美雪，还有安普。
她又嚅动着嘴唇说了句什么，很明显是对小西说的。
可是多了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站着那个黑色雨衣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怀里，抱着刚才的那只黑猫，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她的脸还是那样苍白而尖瘦，下巴尖利得如同匕首的尖儿。
小西连忙转过头，看到那个小女孩就站在自己身旁，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衣角。
小西的脚不知道如何动弹，因为她看到那个小女孩慢慢转过头来，从镜子里看着自己。
“知道死亡的痛苦和生命的悲哀了么？你也快了。”小女孩一字一顿地说，小西惊得朝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怀里的美雪也早已经断气了。
那个穿着雨衣的小女孩。她居然就站在美雪的身后，美雪正拿着一个猫形雕塑仔细端详，那个小女孩就这样站在她后面一动不动。
“她来了！她是死神，她就是死神！”小西拉着安普的手指着小女孩。
她看到了。
“你说什么？我什么也没看到啊？”安普一脸疑惑。小西慌忙转过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忽然，她看到在镜子的边缘出现了一抹黑色，那种黑色像搁久了快发霉的蓝莓酱的颜色，小西将镜子慢慢地朝那个方向挪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美雪啊？”小西大口地吐着气，头顶的太阳让她一阵晕厥。
镜子里映出了她那张充满活力的笑脸，小西有些恶作剧地对着镜子做起了鬼脸。
“你还是别太难过了，我们去那边坐一下吧。”安普拉着小西朝路边树荫走去。
小西非常无聊地东张西望，她一向对这些小孩子气的玩具不感兴趣。这时她看到一个红色的玻璃镜框的心形镜子，她觉得很漂亮，于是拿了起来。
坐了一会儿，小西神志恢复了一些，她坚强而悲伤地看着安普。
“我小表妹马上要过生日了，要为她挑选一件礼物。”美雪一边说着，一边随意把玩着那些闪亮的小物件。老板是一个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的女孩，非常热情地为她们介绍。
“我不想把你也卷进来，你还是离开我吧，死神说了，下一个就会是我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不想再看到你也死去，我开始明白了，生命真的很可贵，A君死的时候我只是小小的难过，而现在，胸口闷得发慌。”小西揪着衣服，捂着胸口，她难受得想要把心脏都掏出来好好晾一下。
那家小店大概只有十几平方米大小，不过布置得非常精细整齐，货架上摆的大都是女孩子非常喜欢的玻璃饰品或者小雕刻之类。
“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帮你找出答案，相信我，你现在先回家好好休息，等我找到线索会通知你，记住，不要再独自一人去追逐死神了。”安普一脸严肃地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小西点了点头。
“不要啦，回去晚了妈妈会骂人的。”小西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被美雪固执地拖进去了。
回到家里，小西犹如失魂落魄一般，父亲倒不以为然，母亲则觉得十分奇怪，半是责怪半是关切地问了几句。小西突然扑到母亲怀里痛哭了起来，搞得母亲猝不及防。她温柔地摸了摸小西的头发，让小西去房间里好好休息一下。
“哎，小西，我们去这里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吧。”美雪忽然指着一家精品店说道。
“这傻孩子怎么了，该不是平时我们管太狠了吧？”母亲有些担忧地问父亲。
两人走在校外的步行街上，这里是学生放学的必经之路，所以路边有很多小店，比如烧烤店、书店或者小工艺品店之类的。
“肯定是你，老是大声说她，下次记得收敛些。”父亲看着报纸，眼皮都没抬一下。
“别乱说了，还是赶快回家吧。”小西打断了美雪的话，拖着她朝学校外走去。
“好了好了，我也是为她好不是。”母亲叹了口气，去厨房准备午餐了。
“不是么，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生孩子啊，就像人迟早都会死的一样。”美雪忽然抬起头说出这么一句，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却让小西非常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昨天那个只在镜子里才能看到的穿着黑色雨衣的小女孩。
小西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外面的蝉鸣更加热情起来，但此时她却不觉得刺耳了。
“你还真不害臊啊，才高一就想着嫁人，还要我陪你，难道我是你的嫁妆么？”小西假装生气起来。
如果她是蝉，知道自己的生命如此短暂，也会大声歌唱，宣泄自己的不满和张扬最后的生命之歌。
“嘻嘻，美雪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会和小西在一起，就算嫁人也要拖着小西一起嫁。”美雪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状，用双手搂着小西的胳膊，脑袋靠在小西肩膀上。
“下一个会是我么？”小西抱着双肩坐在地板上，恐惧感如毒蛇一般顺着赤裸的脚板蜿蜒而上，袭过每一寸肌肤，让她不寒而栗。
“没事没事，只要快点长大，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了。”
又过了几天，慢慢平静下来的小西又渐渐恢复了以前的活泼，母亲照例训斥她，但已经没有那么大声了，她和安普联系过几次，但是安普说没有别的线索，小西也没有再看到那个给人带来死亡的长发女孩。
“是啊，她很讨厌小动物。”美雪做了个十分沮丧而无奈的表情，颇有些滑稽，小西忍不住也学着大人的模样，用手摸着美雪的头发。
一天黄昏，小西放学后照常回家，却看到安普撑着阳伞站在自己家楼下。
“是啊是啊，知道你喜欢猫。”小西笑了起来，“不过你妈妈不准你养吧。”
“你怎么来了？”
“好想养一只小猫啊。”美雪双手并拢朝天祈祷道。
“别上去。”安普的脸扭曲起来，像下锅后粘在一起的饺子，她的声音如筛子般颤抖着。
“哎，肯定有事情瞒着我！”美雪笑了起来，开始胳肢小西，这时候正好下课了。午休时间，小西拿着书包跑出教室，美雪在后面紧追。两人在出校门的路上追打起来，像两只小猫在互相嬉戏。
“你什么意思？”小西一脸茫然，她抬起头，看到自家阳台上的窗户打开着。
“没，没有的事啦。”小西慌忙摇手。
在窗户的侧面，依稀看到了一个黑色雨衣的长发背影。
“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美雪忽然从旁边把脑袋凑了过来，把小西吓了一跳。
“爸爸，妈妈！”小西不顾安普的阻拦，朝楼上冲过去。安普在身后叫喊却无济于事。
现在，小西满脑子想的都是和安普一起找死神的事。
小西打开门，却看到父母好好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哎呀，为什么自己如此了解A君呢？小西忽然脸红起来，其实知道A君的死讯，她的心也稍稍收紧了一下，像含羞草被触碰到了似的，不过仅仅是一瞬间的事罢了，毕竟那家伙已经死了，再为他伤心既没意义又很丢脸。
“你干什么啊，火急火燎的，这种个性不改，以后哪个男的敢娶你回家啊。”母亲又责骂道，小西大口地喘着粗气，脱下书包跑到沙发边，她跪了下来，抱着父母的膝盖。
或许是校外的吧。不过小西绝对肯定那天A君是在同女朋友通话，因为这家伙即使和老师说话也一副吊儿郎当懒洋洋的死鱼眼，而那天却兴高采烈像打了鸡血似的，更何况，小西知道A君不喜欢吃西瓜。
“我不要男人娶我，我一辈子都要陪在你们身边，哪里也不要去。”说着说着居然哭了起来。
小西觉得这些哭得很假很凶的女人都不是A君的隐藏女友，可是她又找不出A君的真正女友来。
“这傻丫头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美雪的意外让你变胆小了？傻瓜，那是意外，不要想太多了。”父亲拍了拍小西的肩膀安慰道，小西撒娇似的抱着父母的膝盖长跪不起。
这个爆炸性的新闻很快在学校传开，很多女孩子如丧考妣般痛哭流涕，恨不能随之而去，不过很快，上了两节课喝下几瓶饮料去了几趟厕所后，对A君的思念也化为马桶中的流水，一去不复返了。
在母亲的笑骂下小西终于站起来抹了抹眼泪，母亲说小西都大姑娘了还这样，真没羞，小西红着脸跟在母亲身后帮着做家务。
A君死了。
“阳台的被子去收一下。”父亲在厨房里喊道，小西的母亲连忙唉了一声就要去阳台。
安普看着短信，笑了起来，撑着伞走了出去。
小西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心忽然又紧了一下。
“明天下午六点，来车库等我哦！不见不散。”
“不要，我去收吧。”小西挡住了母亲，母亲笑了笑。
安普撑着阳伞站在楼下，拿着手机记下了小西的号码，然后发了个短信过去，很快那边也回了。
“我们家丫头懂事了，知道帮着做家务呢。”母亲向父亲走去，帮着做饭。
“啊，我记不住。你再重复一遍啊。”安普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让小西很受用，她又喊了一遍，不过这次声音已经是从楼道里发出来的了。
小西跑到阳台，开始收拾衣物，她朝楼下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安普。
小西连忙关上手机，将手中安普的手机塞回给她，便急速朝家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记下我的手机号码！137××××××××。”
可能回去了吧，她倒是好心，不过可能多虑了。
“赶快死回来吃饭！”
小西抱着被子转身的时候，她看到阳台的镜子中，那个穿黑色雨衣的女孩又出现了。
“死神，当然会出现在发生死亡的地方！”小西信心满满地说，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她一接通，母亲暴躁如雷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听筒里蹦出来。
“在死者世界里，是没有太阳的，终年都下着雨，你知道那雨是什么么？”
“可是，我们怎么去寻找死神啊？”
小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怕什么。找到死神，如果可以拍下来，那我就成名了！说不定可以成为历史上第一个非专业记者拿到普利策奖的人！”小西握紧双拳，豪情万丈。
“你就快知道答案了，离我更近些吧。”说完，那女孩消失了。
“啊，不要吧，如果真的是死神，我们会有危险的。”安普低着头，不撑伞的手捂着嘴巴，怯生生地说。
小西预感到了什么，抛下被子朝厨房走去，可是刚踏进卧室的门，就听到厨房发出了啪的一声沉闷响声，接着桌子上没有拔掉电源的电脑开始冒烟，小西闻到了一股塑胶电线烧着的味道。
“要不，我们一起找那个穿雨衣的死神，如何？”
小西的腿瘫软下来，她几乎是一边摔跤一边踉跄着用双手双脚爬到厨房。
过了会儿，小西停了下来，眼睛划过一丝闪亮。
她看到了，看到父母抱在一起，身上发出了焦煳的味道，手指上还有烧焦的黑色痕迹。
“好可爱，你肯定对人家有点意思吧？”安普笑了起来，小西连说没有，两个少女一下子如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互相打闹起来。
旁边是一根电饭煲的电线。
“哦，不是太熟，他是隔壁班的，因为比较优秀，家里又有钱，所以年级里的女孩子经常谈论他，我可对他没什么意思，我最讨厌有这种有几分姿色又靠着家里有钱乱显摆的男孩子。”小西转过头，撅着嘴巴嘟囔着，不过两颊却泛起一团红晕，像冲淡了的红腐乳。
他们已经不会动了，永远不会，不会轻轻拍打着小西的肩膀，不会大声责骂她音乐声开得太大了。
“对了，你认识那个被撞的男孩子？”
小西哭不出来，她靠着门檐，身子缓缓滑下来，只是看着那两具尸体，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肺部无论如何呼吸也郁积得厉害，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光了似的，冰冷冰冷的。
“那是，谁也没见过死神，谁知道死神是什么样子呢？”安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知道了么？还是让我来告诉你，死者世界的雨，是生者思念他们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小女孩又站在了小西身边。
“怎么不可能？你难道看过死神？谁也没看过嘛，就像外星人，各说各的样子，又都没证据。”
小西想要挥手打过去，却发现不过是空气而已。
“死神？死神怎么可能是个小女孩呢？别开玩笑了。”安普反驳道。
窗外蝉鸣如悲歌，如沙石般摩擦着小西的耳朵、脑子、心。
“嘿嘿，说不定是死神呢。”小西嘿嘿笑了起来，很快又恢复了常态道，“不知道A君怎样了。”
草草料理完丧事，小西在一个星期之内失去了朋友和双亲，她只有一个念头，找出死神，她要问清楚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她。
“啊，你说得好吓人。”安普用白嫩的手臂摸了摸胳膊。
如果我有罪，杀死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做？小西经常对着一无所有的空气喃喃自语。
“你知道么，刚才我在车祸前，看到一个穿雨衣的小女孩，她只是出现在镜子里，我确定是她制造了这起车祸！”小西伸出手指，在安普面前晃了晃，睁大眼睛一脸严肃地说。
这段日子还好有安普陪着她，而那个长发的雨衣女孩再也没出现过。可是小西仍然不放弃，她办理了退学手续，拿着手机打算在烈日下拼命寻找死神的足迹。
“这把伞有些坏了，收起来再打开很麻烦，反正过会儿出去也要撑开。”安普笑着解释。
但是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长久未曾下雨的城市忽然下起了暴雨，从深夜下到白天，没有停下的意思。
两人走到小西家所在的住宅楼的车库旁边，这个时间段人很少，虽然这里非常阴凉，不过女孩却没有收起阳伞。
“如果死亡世界的雨是生者思念的眼泪，那生者世界的雨又是什么？”小西一个人坐在窗户前发呆，自言自语。
“很热么？其实你是怕太阳晒黑你皮肤吧。”小西坏笑道，阳伞女孩也笑笑，不置可否。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安普。
“可以，我们边走边聊吧，这里人太多，又很热。”
“出来走走吧，不要老闷在家里。”安普的声音充满关切，小西突然间泪水一下子无法止住。
“好的，不过这段你要先拷给我哦。”小西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机，一只手握着安普的手机。
安普在楼下的楼道里等她，小西第一次看到安普没有打伞，居然身上没有湿。
“很好听，对了，我们交流一下，你有没有拍到现场视频？”阳伞女孩问道。
“为什么不打伞？”小西奇怪地问。
“我叫小西！”小西伸出手和阳伞女孩握了握。
“不要了，你的伞很大，我们一起用吧，如果打着伞，就不能走得那么近了，我想和你亲近些。”安普歪着头微笑着，凑到小西身边，一只手握着伞柄，一只手搂着小西的肩膀，两个女孩走在空空的被雨水倾注的街道上，雨水在路上形成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水洼。
“呵呵，你说的那是布瑞斯塔警长，对了，我叫安普，你叫什么？”撑着阳伞的女孩额头上出现了几滴水珠，看来被小西弄得有些汗颜了。
“你应该振作起来。”安普鼓励道。
“你太厉害了，对了，你肯定也想做一个新闻记者吧，真是，我听人说，作现场报道的记者就得有像猎狗一样敏锐的嗅觉，豹子般的奔跑速度，熊一般分开围观群众的凶狠呢。”小西说了一大堆。
“我只想找到那个长发小女孩，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小西无神地看着前方，咬着苍白的下嘴唇回答道，突然她觉得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有病。”那路人暗骂了一句，小西懒得答理他。
她低下头，脚下的水洼出奇的大，从里面倒映出来的却不是自己和安普。
一个路人从她面前走过，皱着眉头满脸狐疑地看着小西，小西对他做了个鬼脸。
居然是那个雨衣女孩，她就像镜子中的一样，非常清楚，面无表情地从水洼之中看着小西。
“哎呀呀。”小西忍不住喊了起来，兴奋得双脚离地，蹦了好几下，握着手机像握着中了奖的彩票。
雨水滴落下来，将水洼击打出一圈圈的波纹。
“你真有趣，其实我也是来拍摄的，不过我比你幸运哦，我拍到了第一手资料。”阳伞女孩将手机递给小西，小西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刚才A君被撞的完整视屏。
小西快拿不住手中的伞了，双脚哆嗦起来，她看到长发的小女孩伸出手，慢慢地从水洼中爬了出来，雨水从她身体边缘滑过去了。
“嗯，可惜来晚了，别看这条街平时没人，一出事就像闻到食物味道的蟑螂，一下子全部跑了出来。”小西果然很毒舌。阳伞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很好看。
当女孩站在小西和安普面前的时候，她开口了：
不过小西不喜欢说谎，即使是错，也要错到明处，错到理直气壮，错到让人家以为你是正确的。
“到你了。”
“你也是赶过来拍第一手片段么？”阳伞女孩似乎猜到了小西的动机，小西有点尴尬，毕竟不是为救人而是为了拍摄赶过来有点太不近人情，何况这人还是校友。
小西扔掉雨伞，疯狂地朝前跑去，安普在身后大声喊着。
“嗯，你好。”小西有点紧张，忽然她看到女孩手里握着一部手机。
从各个地方，只要是可以反射的东西，那个穿着黑色雨衣的女孩都会爬出来，对着小西说：“到你了。”
“嗨。”撑着阳伞的女孩主动笑着跟小西打招呼。
不知道跑了多久，小西看到前面是一条铁轨，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雨滴撞击在黑色光滑铁轨上发出的滴答声。
她撑着一把阳伞，小西想，这么白的皮肤，当然连一点点的太阳光都要被视作妖魔隔离掉，想想自己，不爱化妆，不知道保养，虽然天生丽质难自弃，但也架不住像男孩子一样在外面疯来野去的，小西的死党美雪已经不止一次用她的小手在小西的脸上摸来摸去，然后无比惋惜地说小西你的脸可以磨铅笔了。
小西的身体湿透了，她回头望去，那个女孩，不，小西觉得她就是死神，就那样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指着自己，就像第一次看到她指着A君一样。
女孩很漂亮，应该是小西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了。小西喜欢漂亮男生，但更喜欢漂亮的女生，尤其是这种皮肤白得仿佛放大镜聚焦后随时都会被点着的女生。
我也要死了么？小西在心里绝望地问自己。
小西拖着脚朝家里走去，这时对面一个女孩横穿马路朝她走了过来，这个女孩和小西身材差不多，打扮也有点类似。
“小西！”安普忽然在铁轨对面对着自己招手呼喊，小西又看了看雨衣女孩，她正朝着自己缓步走了过来。
想到那个女孩看了看自己，小西觉得浑身一哆嗦，如同被当头淋了一盆冰水。
小西马上掉转头，朝安普跑去。
可是那个玻璃里才能看到的雨衣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很明显是她害死了A君。
可是一踩到铁轨她忽然摔了一跤。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什么有价值的也没有拍到，小西沮丧地收起手机。当然A君她也很关心啦，不过小西是那种感情极端的女孩子，你是她朋友或者她亲人她就非常爱你，你是路人的话死活就与她无关了。所以对A君的生死，仅仅停留在明天学校哪一个女孩子会哭的好奇心上，因为A君的女友是谁还是个谜呢。
小西的脚，卡在了铁轨之间，脚踝深深地嵌在了里面，无论怎样拔也拔不出来。
小西从小就梦想着成为一名记者，一名现场报道记者，不过似乎成绩略有些不足，不过现在才念高中，还来得及。
“安普，帮帮我，快帮帮我！”小西朝离自己不远的安普拼命呼喊着，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流到嘴巴里，居然带着苦涩的咸味和怪异的腥腻味，如眼泪的味道一般。小西感觉眼睛都睁不开了。
此时人墙已经很厚了。小西着急想要挤进去，她的手机带摄像功能，她懊恼刚才自己反应太慢，否则完全可以拿到第一手视频资料。
安普连忙撑着伞朝小西跑过来，小西转过头，在模糊的视野里，雨衣女孩也朝着自己过来了。
“马上回来！下去买点文具！”几乎话音刚落，名叫小西的少女脑后的辫子已消失在门檐之上。
究竟谁会更快一点？
“小西你干什么，不吃饭了？”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头都没抬，瓮声质问，母亲立即拿着铲子从厨房探出了头。
小西焦急地看着安普，终于，这场角逐战安普赢了，她第一个跑到小西旁边，但她的脸上却带着微笑。
少女连忙抓起手机朝楼下跑去。
“救我，救我啊。”小西伸出手去抓安普白皙的小腿，可是安普却朝后退了一步，小西抓了个空。
接着，玻璃被搬走了，那个女孩也不见了，街道热闹起来，人群像海水涨潮一般涌了过来，将A君的身体吞没了。
小西吃惊地望着安普，却看见她满脸笑容。
那个穿着雨衣的女孩对着窗台上的少女动了动嘴唇，可惜少女并不懂唇语。
“死神，总是出现在死亡现场。”小西听到耳边的细语声，她知道，是长发雨衣女孩的声音。
可是少女心里丝毫不觉得她可爱。
“死神没有权利去夺走人的生命，他只会让人自己去选择，去选择生或者死。”她继续说道。
那是张大概六七岁女孩的脸孔，圆脸，大眼睛，樱桃小嘴，很是可爱。
小西的牙床开始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
她回望镜子里，那个穿着雨衣的少女居然还在，而且她正慢慢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谁也没真的看过死神啊，或者说看过死神的都死掉了，那么，死神什么样子，死神有几个，谁能知道？”安普抿着嘴巴，非常愉快地看着趴在铁轨上的小西。
原本被炙烤得发白的地上，出现了一摊刺得人眼球生疼的鲜红，少女分不清哪些是西瓜汁，哪些是A君的血。
安普手里的手机，美雪临死前指着的镜子。
少女来不及捂住眼睛，她看到A君被轿车撞飞好远，整个人像破烂人偶般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重重而又无力地落在坚实的地面上。西瓜也被碾得粉碎。
原来美雪指着的，并不是那个雨衣女孩，而是镜子里的安普；给A君打电话的所谓神秘女友，原来就站在马路对面；而自己亲手将父母推向了会触电的厨房。
少女就这样趴在窗台上看着，嘴巴慢慢张大。一辆轿车以非常快的速度朝A君驶过来，黑色的流线型的车身像棺材似的。
原来A君穿过马路不是为了追西瓜，而是对面的安普，其实如果他的注意力真的在西瓜上，就会看到那辆车。
几乎是同时，A君手中提着西瓜的袋子忽然破了，因为袋子很大，西瓜离地面并不高，所以轻轻落下就顺着地面滚了起来，一直滚到了路边。A君还在接电话，一下子猝不及防，他有些懊恼地朝着西瓜走去，不过步子有些奇怪，似乎心不在焉。
如果不是安普的那声喊叫，美雪很可能就追着那只黑猫跑过了玻璃掉下来的地方。
少女看不清小女孩的长相，她的大半张脸都被长发遮住了，不过应该是圆脸；她穿得也很奇怪，居然穿了一件黑色的雨衣，雨衣的帽子翻在身后。少女惊讶地看到，这个穿着雨衣的小女孩忽然停了下来，用手指了指A君手里的西瓜。
如果真的让父母待在阳台上，他们不会死。
可是事实上A君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原来所有的一切自己都考虑反了，总是出现在死亡现场的不只是那个长发雨衣女孩，还有安普。
当A君走过镜子的时候，少女分明看到镜子里A君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个黑发长及脚跟的小女孩，那头黑发是那么整齐乌亮，一丝不乱，就像头上披着一块黑色绸缎。
“我们的世界，终年都是下着雨的。”小西想起黑色雨衣女孩的话。
吸引少女目光的，正是这面镜子。
总是打着伞的，不正是安普么。
A同学拿着西瓜，缓步走到一辆停下来的汽车前，汽车正在卸货，有一面巨大的镜子摆在路边。
小西觉得自己太傻了。
这时候，少女的眼睛一亮。
“其实，相信她的才可能活着，死神从来不会去剥夺他人性命，选择权，在你手里，是去生，还是去死，就像你刚才一样。”安普蹲了下来，对着黑色雨衣女孩努努嘴，忽然以平淡的眼神看着小西，伸出手抚摸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冰冷脸庞。
“啊，隔壁班的A君啊，看来是去买西瓜回来，笑成那样，八成是在和女朋友通电话呢。”少女双手撑住下巴，手肘顶在床沿上，带着些许只有怀春少女才有的可爱微笑，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淡淡的失落。
“现在，知道了生死之间的距离了吧，它们那么近，如同镜子的两面，告诉你吧，生者世界的雨，就是死者不愿离去的眼泪。”
短发，面庞俊秀，少女认识他。
“为什么？如果要带走我，直接让我作出选择就可以了啊。”小西痛苦地嘶喊起来，声音如丢进湖水里的小石子，瞬间淹没在雨声中。
男孩穿着大号的白色T恤和黑色的运动休闲短裤，趿着拖鞋，一只手提着一个大西瓜，另外一只手正拿着手机通话，悠闲、懒散地在楼下右边的人行道上走着，面对着女孩的方向。
“那不行，因为你是我的接班人呢。”安普的脸慢慢变得透明起来，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小西一个人看着那个黑色雨衣女孩。
“你只能活过这个暑假而已，干吗这么卖命？如此短暂的人生值得高歌庆贺么？”少女自言自语道。她低下头，看到下面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
“为什么，那为什么你要这样做？直接告诉我真相不就好了么？A君，美雪，我爸爸妈妈又有什么错呢？”小西绝望地号叫起来，像落入捕兽夹受伤的猎物。
少女站在窗边，无聊地看着对面树上的知了使劲地发出噪声，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只有他们的离去才能让你明白，死亡并不是如你之前理解的那样，而我的任务就是寻找可以明白死亡意义并有资格成为死神的人，找到这个人之后就可以离开了。”雨衣女孩轻抚着小西被雨水打湿粘到一起的头发。
“真是无聊啊。”少女站了起来。天气不算热，不过她却穿得十分清凉，粉红色背心和牛仔短裤，显出婀娜身姿，虽略显稚嫩，但已像雕塑毛坯一样大致成型。这个年纪的女孩不需要特意摆出什么造型，只是随便站着，青春的气息便像夏日的凉风一样扑面而来了。
小西看着她，眼神里的迷惑仿佛也随着雨水一点点流淌了出来。
“赶快关上！”是个中年妇人的嘶喊，带着沙哑和愤怒，女孩甩了甩马尾辫，皱了皱细长的眉毛，眼睛流露出一丝不满，她彻底关掉了音响，结果知了马上又作出了回应。
“你已经作出了选择，而我们也让你明白了生死之间的意义了，这世界无论贵贱，在生死面前都是平等的，生不须庆贺，死也无须悲哀。”说完，她指了指远方。
外面的蝉鸣让电脑前的女孩有些烦躁，她先是用手捂住耳朵，然后赌气似的将音乐的声音开到最大，果然，那些该死的昆虫真的停止了聒噪，不过门外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小西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像刀子一样划过寂静的长空。
夏。
等她转过头，就剩下她一个人了，还有地上的那把雨伞，她伸出手拿起伞柄，靠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是死亡吸引了死神，还是死神带来了死亡呢？
几乎是同时，一辆火车呼啸着疾驰而过，沉重的车轮压着铁轨发出不堪重负的喘息声。
是先有死亡，还是先有死神？
小西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雨水不再打湿她的身体，而是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