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大叔搞丢了一个客户。”
青森笑眯眯地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9:15。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监控探头拍下了杀人的瞬间。”
“有个好消息哦,门口的古董钟慢了。”
晚上十点,接到滨鼠“有新消息”的联络后,秋叶和青森接连两日造访了“破门屋”。
“白跑了一趟呢。”
“在牟黑医院的停车场,凶手的长相也拍得很清楚。”
青森谦恭地低下了头,大哥内面带微笑地关上了门。
滨鼠警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A4纸,黑白照片好似拉洋片一般印在上面,掀开纸张,只见一辆面包车停在夜晚停车场的一隅。
“感谢您的协助。”
“是偷来的车。”
“可以了吧?我的工作全靠信任,迟到是不允许的哦。”
灯熄灭了,有人从驾驶席上下来,双手握着绳子一样的东西,帽子压得很低,长长的雨衣遮住了巨大的身躯。
无意间朝玄关深处瞥了一眼,只见高高的底座上稳稳地放着一个大鱼缸。虽然配有价格不菲的灯具和加热器,但里头却空空如也。他应该是那种有钱就花,花完就腻的类型吧。
嫌疑人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向车后走去。靠近车灯的一瞬,背影在黑暗中显现出来,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肩上。
有钱人做事的风格就是不一样。
“是个女人。”
“嗯,学校那边我给他请假了,因为十岁的冬天就只有当下嘛。”
青森嘟囔了一句,滨鼠警察也点了点头。
“您的孩子还在上小学吧?”
嫌疑人打开行李箱,将绳子缠在某个粗大的东西上,向左右两边拉扯。像静止画一样保持着姿势,继续勒紧绳索,似乎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秋叶是十六日那天来讨债的,所以他前一天就回国了。
“到这里大约两分钟。”
“没,我也不会成天监视邻居。而且从一日到十五日,我们一家人去了芬兰,这期间就算有可疑的人来,我也没法知道。”
嫌疑人把手从绳索上松开,关上行李箱,回到了驾驶座。前大灯亮了,小货车驶离了停车场。
“还有一个问题。就算不像怪兽也可以,您有没有见过什么印象深刻的可疑人物呢?”
“录像时间是二月十九日晚上十一点十五分至十八分。行李箱里头的情况看不清楚,但似乎是个身材高大的女子在掐某人的脖子。”
大河内说了个从未听过的公司名字。抬头看了眼电动古董钟,时针正指向五点。
秋叶和青森交换了一下眼神。
“差不多了吗?我这边预定六点跟乌洛波洛斯的社长聚餐哦。”
“真巧,其实我们也在追查一个大个子女人。”
倘若出现在学校的女性是为了寻找卷生,那么是有可能追着他来家里的。虽然期待着邻居的目击证词,但似乎并没有那么顺利。
青森对窥探牟黑中学的女人进行了说明。
他好像好莱坞的演员一样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是卷生的生母吗?”
“怪兽一样的女人么。”大河内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没,我记不得了。”
滨鼠警察从揭起一张纸,凝视着被车灯照射的女人背影。
“再问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怪兽一样的女人在附近游荡?”
“她挨了老师一顿打后,仍不肯干休跑去见了儿子,表明自己是亲生母亲。卷生对自己身世的秘密感到吃惊、困惑和愤怒。即便是负债累累的瘾君子,如果是自己的母亲也是无可奈何的,可之后却发现自己和那个女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于是——”
青森煞有介事地绷紧了脸。
话说不下去了。为什么会冒出那具稀奇古怪的尸体?最要紧地方还是解释不了。
“从春天开始就上五年级了。虽说没有来往,但也很受打击。请尽快查明凶手,告诉那些磨磨唧唧的警察吧。”
“我有个问题。”
青森望向大河内家的庭院说道。或许是仓鼠死了吧,那里有一排可爱的坟墓,泥土上插着小树枝。实际上下落不明的两人也被埋在里面——这样的妄想也太过头了。
青森拿起了照片。
“您有孩子吧?上几年级?”
“如果这个女人就是凶手,那么行李箱里的就是洞子了,凶手为什么要在医院的停车场杀死洞子呢?”
大概是为了不被讨债人找到,只得隐瞒行踪度日吧。大河内太用粗壮的手指拉开百叶窗,将目光投向邻家。
“在别的地方也行把。”
“我回绝了。毕竟也不是慈善家嘛。后来才知道,除了我家,她好像还在到处求人。从那时起,就有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在这边转悠,我也没再见过她。她家窗户总是拉着帘子,也听不到声音,还以为连夜逃走了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到不会被人看见的鹿羽山再杀比较安全,现在已经被监控探头拍到了。如果还有其他事情要来医院倒也能理解,但她刚掐完洞子的脖子就马上离开了。”
“你借了吗?”
“凶手明知有监控探头,有意来停车场吗?”
牧场家的邻居似乎怕惹人注目,故意压低了声音,表情却很自豪。
“没错,可能是为了让人误认杀人现场,故意让监控探头拍到的吧。”
“刚搬来那会还经常打招呼呢。大概是去年五月吧,她突然低头问我借钱了。”
洞子的脖子上有两种绳印。一种是遇害时造成的,另一种是死后造成的。如果凶手在停车场掐脖子是在演戏的话,那第二种绳印也能得到解释。
要是如果头绪是作家和黑帮的话,连门都不给开。于是青森自称是鹿羽大学犯罪学部的教授,秋叶自称是他的保镖。
“凶手是打算欺骗警察吧。”
青森挠了挠头。
“卷生的生母有消息吗?”
“哪里哪里。”
“当然有。”滨鼠警察翻开了笔记,“蛭田万里,五十岁,居住于鹿羽市北的伊贝市,两年前跟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再婚,现在在丈夫的公司帮忙。”
刷得光溜溜的牙齿闪着白光。
“年纪差得有点多啊,是正经公司吗?”
“不好意思,没想到大学里还有这么有教养的人。”
“不知道,是一家线上运营旧货店的公司,名叫‘乌罗波洛斯’。”
大河内太,四十岁。他在大型人力资源公司夺得了第一的业绩后,不知为何搬到了牟黑市,作为研讨会的讲师在东北各地东奔西走。算是怪人一个。
5
晒得黢黑的大叔看着秋叶胸口的刺青,嘴里这般说道。这样的自己看起来就像贫民窟的老大。
信天翁在屋顶上跳舞,指甲扣金属般的阴沉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我经常遇到不正派的人,就跟你一样。”
乌洛波洛斯有限公司的办公室位于伊贝湾湾头成排的仓库一角,红色的棋子上写着“卖旧货就找乌洛波洛斯”。墙上画着一条摇着尾巴卷成一团的蛇。
4
“不好意思,社长不跟没有没预约过的人见面。”
“卷生君的亲生母亲来找他了。”
来到窗口的时候,穿着围裙的小哥正在擦着通红的眼睛。
“哈?”
脖子上的发际线很长,耳廓上全是窟窿,大概是弹着便宜的吉他来骗女人吧。
“卷生君死去的父亲,可能是个巨物爱好者吧。”
“如果是估价的话,这边请。”
青森推了推眼镜,将镜片对准秋叶。
“社长不行的话,就让社长的女人来吧。”
“不会,不然标叶应该会发现的。”
“你是专务董事吧?预约呢?”、
“那个阿姨有可能是卷生君的母亲吗?”
“没有。”
“大概是吧。”
“请先预约。”
“你说她在偷看你们班,那时候卷生君也在里面吧?”
“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唔……”荏原歪着脑袋,打卷的头发摇摇晃晃,“总之身体好大好大,连肉仓在她面前都像个小不点,跟怪兽一样。”
“我只告诉认识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我把信天翁塞进你屁眼吗?”
“大概是去年五月份吧。”
在自由地交换意见之后,小哥从事务所里取来了电话分机。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这时传来了电车到站的声音,桌子喀嚓喀嚓地摇晃着。
“这个可以联系到社长。”
“就是说一个奇怪的阿姨偷窥教室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森接过分机。
“嗯?”
“喂。不不,我不是黑帮的人,我是鹿羽学院犯罪学部的,您是社长蛭田永人吗?”
青森插嘴道。
秋叶也把耳朵凑了过去,那边好像正在开车,能听到对向车行驶的声音。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这边跟违法乱纪的事没有关系,请问有什么事?”
“别小看黑帮哦。”
虽然语气彬彬有礼,但声音很有魄力。似乎曾在哪里听到过相似的声音,是以前的黑帮组员吗?
教训自诩力气大的教师简直再容易不过,只要用偷来的车撞他就行了。
“是有关在鹿羽山发现母子尸体的事,听说尊夫人万里好像一直在纠缠受害者牧场卷生,你知道这回事吗?”
“之前有个奇怪的阿姨朝教室里偷窥,被他毫不留情地打了个半死。”
“跟万里没有关系。”
“你可要小心哦,那家伙会满不在乎地打人。”
“请回答我的问题。”
秋叶随口回答了一下,两个少年两眼放光,摆出振臂欢呼的姿势。
蛭田沉默了数秒。
“那就让他的身体变得连准备操都做不了。”
“嗯,我知道。”
“大叔们能实现愿望吧?体育课的肉仓老师真是恶心死了。”
“二月十九日,也就是上周一晚上十点左右,万里夫人在什么地方?”
问题就此中断。马桶刷荏原直了直腰说:
“我想她大概在家睡觉吧。”
照片上那个看似软弱竟会大发雷霆,难道他对自己被称作恋母控而感到非常委屈吗?
“蛭田先生见过被杀的牧场洞子吗?”
“起初卷生没有理会,到了第二、三天的时候突然急眼了。他满脸涨得通红,用听不清楚的声音嚎叫,感觉就像婴儿哭闹一样。所以我们就觉得他不大对劲了。”
“见过。不过不是我主动接近的,是那个女人托我办事,说要卖掉用不掉的婴儿车和床,我就去收购了。后来万里看了顾客登记簿,才发现那是前夫的房子。”
马桶刷荏原“噗噗”地喷着唾沫。
可能正是一次为契机,她忍受不了对生离的孩子们的思念,所以就跑到学校去见儿子。
“入学后没多久,足球部里有个叫标叶的家伙,很擅长给人起绰号。他看到卷生和他妈在便利店买东西,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妈宝牧场。”
“你见到洞子女士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呢?”
痘痘鹿角舔了舔嘴唇上沾的香草奶昔,“啊”地一拍椅子。
“已经一年多了,我记不大清。不过我还记得他们生活困苦,电被停了,孩子们很受瘦,可怜得很。那人是在毒品上散尽家财了吧。”
“是为什么呢?”
蛭田只在谴责洞子的时候变得饶舌。
青森弓着背,一副怜悯的表情。
“我想找万里夫人问话,请问她在哪里。”
“他为什么这么不合群呢?”
“我想大概在家吧。”
两名少年无忧无虑地回答道。
蛭田告知了回家的路线,距离事务所大约三百米的距离。
“我也是。我从来不跟别人说自己的事。”
“秋叶先生,谜题终于解开了。”
“不清楚啊,学校以外的事情我们是不知道的。”
在前往蛭田家的路上,青森这样说道。
凶手的动机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洞子和卷生抱有某种歪曲的感情,事发前确实与两人有过交集。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你们知道卷生有惹上什么麻烦吗?”
“是的。”
没听说卷生患有慢性病,与母亲不同,毒品应该也没测出阳性反应。是不适应教室导致了精神不振,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把尸体塞进尸体的理由呢?”
少年们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当然,凶手十有八九就在我们即将去的房里这里,是个极度自以为是,有暴力倾向的人物,可能会遭遇危险。”
“我还说他是不是快要死了,结果就真不来学校了。”
“那就没问题了。”秋叶从夹克里掏出手枪。
“暑假过后好久没见到他了。瘦成这个样子,把我吓了一跳。”
“一旦发生紧急状况,我就开枪把他打死。”
“从刚入学的时候起,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上课的时候去了保健室,就再也没回来过。”
“这是最坏的状况,要是有人从屋子里出来,我会问他是不是凶手,一旦知道是凶手的话,请秋叶先生一定制住他。”
秋也像河神一样说了句“我可以满足你们一个愿望”,少年们顺从地跟在他的后面。秋叶等人一边留意着站前派出所巡警的视线,一边走进了汉堡店。
“那就给我一个信号吧。”
青森一边捏着薯条,一边试着套马桶刷荏原的话。
“这样好了。”青森竖起大拇指吗,“这是猜中的信号,抓住他!”然后他又将大拇指指向下方,“这是不中的信号,别动手!”
“你对他的印象怎样?”
“这不就暴露了吗?只有我方理解的信号才有意义吧。”
牟黑中学的学生一半步行回家,一半从牟黑站乘坐公交或有轨电车。要是在学校周围转悠,怕被教职员发现惹出麻烦,所以秋叶等人便在牟黑站守着学生。
“这样如何?”青森把大拇指转向一边。“右弯就是对!左弯就是错!”
满脸痘痘的鹿角看上去也只是班上的最底层。被这样的人贬得一文不值,看来卷生是连金字塔的底端都挤不进去的贱民了。
“真方便,去死!给我重新想一个!”
“要是被当做同类就完蛋了,所以尽量不跟他接触。他总是一个人看书,我从后座偷看了一眼,他看的书好危险的。叫什么《肠与JK》,是不是很不对头啊?”
“那么向右弯就是正面的信号,中了!干得漂亮!真棒!就是这些,向左弯则正好相反,没中!开什么玩笑!太差劲了!去死吧!”
满脸青春痘的鹿角喝了一大口香草奶昔,发型好似马桶刷子的荏原点了点头。
“真是万能啊。”
“你没和卷生君说过话吗?”
正当青森想要弯曲手指的时候,目的地的房子映入眼帘。白色的墙壁很是耀眼,像是从爱琴海搬来的。车库里停着一辆锃光瓦亮的奔驰车,看起来很有威势。
3
两人按下对讲机告知了来意。
青森气喘吁吁地说了句振奋人心的话。
“请先进来,稍等。”
“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回我就不提钱了。我会在截稿期前找回真步小姐的。”
扬声器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铝制闸门无声地升了起来。秋叶和青森穿过庭院,向玄关走去。
滨鼠警察煞有介事地说道。
“话说你怎么知道凶手在蛭田家?”
“调查本部也是一头雾水。如果不知道凶手为何要这样做,就很难找到失踪的两个人。”
“秋叶先生一看就知道了,瞧。”
“总而言之,凶手杀死洞子,开膛破肚,把脏器扒拉出来,然后喂给卷生君吃了,随即杀了卷生君,把他塞进洞子的肚子里,最后缝合了创口。简直疯了吧。”
青森踩在铺路石上抬起了头。伴随着开锁的声音,大门打了开来。
完全看不出这些差异意味着什么。
“——哈?”
“不,虽然死因同样是窒息而死,但卷生的脖子上并没有绳印。要么是被关进了不通风的房间里,要么就是塞进腹腔里闷死了。”
秋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卷生君也是这样吗?”青森问。
像铁桶一样粗壮的身体,标致到毛骨悚然的脸。就像是把洋娃娃的头粘在了女摔跤手的身体上,一副异样的风貌。跟死去的牧场洞子长得并无二致的女人正握着门把手。
“不可能。洞子的脖子上有两种绳印,一种是死亡时伴有皮下出血的,一种是死后造成没有皮下出血的。如果洞子是自杀,那么第二种绳印就没法解释了。某人把洞子勒死后,怀疑是不是死透了,又勒了一遍,这肯定是谋杀。”
这也太扯了,牧场洞子和蛭田万里是双胞胎吗?
“祭奠的方式因人而异嘛。”
“不是哦。”青森像是读懂了秋叶的思绪似地低声说道,“冒昧地问一下,牧场洞子的家里为什么这么昏暗。”
“明明觉得可怜,却把人扔到悬崖下了?”
“你认识我么。”
“首先是洞子因为欠债而自杀,卷生看到后精神错乱,吃完母亲的内脏就死掉了。阳台和真步发现两具尸体后,觉得两人各奔东西太过可怜,就把弟弟塞进了母亲的肚子里。”
女人应道。她的右手握着一根拐杖模样的棍子。
秋叶也灵光一现,滨鼠警察和青森投来了期待甚微的目光。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认为某个人干的,才会觉得不合理吧。”
“那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青森的头以几乎要掉下来的角度歪着。
青森转过身来,拇指弯向左边,这是不要动手的意思吗。从秋叶这边看过来是左,从青森这边看过来是右,根本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嗯,这样吗。”
“用嘴说,是哪一个?”
“刚才也说过了。洞子腹部的伤口没有生活反应,如果不是死后被人开膛,就没法解释了。”
女人突然举起了棍子,朝青森的后脑戳去。“啪”的一声,青森跪倒在地。
“打完毒品精神错乱的洞子女士让儿子吃了内脏,把尸体塞进自己肚子里,怎样?”
“喂,什么情况?”
“顺便说一下,洞子的尸体也出现了毒品的阳性反应,最近好像有从街头贩子手上买药。”
女人再次举起棍子,前端有类似插头的凸起,是电鞭。
以如此显眼的模样进行走私,胆子可真够肥的。
秋叶慌忙转过身去,可闸门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下来了。中圈套了。
“二十年前,她因违反毒品管制法遭到逮捕。据说是在肛门里塞了毒品想要出机场,结果被海关抓包了。她说是泰国俱乐部一个相熟的男人叫她带进来的。”
就在他把手伸进外套的时候,脖子里传来了像是被敲入五寸钉一样的剧痛。
青森掐着脖子上的皮肤问道。似乎在寻找推理的线索。
远处传来了信天翁阴沉的叫声。
“洞子女士的指纹被记录在警方的数据库里,她是有前科吗?”
脖子背后隐隐作痛,后背和屁股冷冰冰的。秋叶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暗。天花板上有隐隐的月光,没有其他光亮。空气中弥漫着盛夏垃圾堆放处特有的难闻气味。
“我见过各种各样他杀的尸体,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尸体。”
秋叶被铁栅栏围了起来,这里似乎是牢房。
滨鼠警察点了点头。这简直就像是套娃。
环顾四周,除了青森之外,还有一个只穿着内衣的男人倒在地上,只见他眼窝凹陷,没修整的胡子覆满了脸颊,是陌生的面孔。拿起胳膊一看,上面并列着几个针扎一般的痕迹,皮肤寒冷如冰,显然已经死了。
“你是说母亲的尸体肚子里装着儿子的尸体,而儿子的肚子里装着母亲的一部分吗?”
拍拍躺在一旁的男人的脸颊,上面体温仍在。拍打了两三次后,青森嘟哝着睁开了眼睛。
秋叶瞬间不解这话的意思,青森也是一副被狐狸勒住脖子的表情。
“这是哪儿?”
“我话还没说完呢。”滨鼠警察大声说道,“剖开卷生的肠胃,砸里面发现了脏器组织的溶解物,根据DNA比对结果,这些脏器应该是属于洞子的。”
他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四下张望着。
“大概是模仿孕妇和胎儿吧。”
“有信天翁的声音,应该是在乌洛波洛斯的仓库里吧。刚才那个女人把我们关起来了。”
“大约三十年前发生过把电话机塞进孕妇肚子的凶案,可把人塞进肚子是前所未闻的。看来凶手并非单纯想要损坏尸体,而是想用尸体表达什么。”
“想起来了。秋叶先生,你为什么不制住她呢?我好不容易做出了朝右的手势。”
初见的时候就感觉她像是女摔跤手和洋娃娃的拼贴画,就算没说到点子上也相去不远了。
“我看到的是朝左。”
“洞子患有肢端肥大症,是脑垂体前叶异常,导致生长激素分泌过多的疾病。一年前,她还在牟黑医院整容科做过脸,应该是对外表感到自卑。”
“哦,那就从发信号的人看到的方向判断吧。”
相比同学,卷生的个子要小不少,而一旁的洞子看起来像个巨人,这样看来,应该能完全塞进肚子里。洞子的脸就像海岸的岩壁一样凹凸不平,和现在判若两人。
“可是已经晚了。”
“小的是卷生,大的是洞子。”
传来了嘎啦嘎啦拖拽重物的声音,灯光照向了这里。秋叶立刻把手伸进夹克摸了摸,但手枪已经被拔走了。
滨鼠警察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张复印了五寸照片的纸。据说这是去年春天在小学毕业典礼上拍的照片。
“狗狗们醒了!阿万!”
青森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仓库的门打了开来,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左手拿着手电照着铁栅栏。正是秋叶去找牧场洞子讨债的时候,家里的那个年轻人。
“如果是婴儿就算了,初中生的身体能钻进肚子吗?”
“你不是阳太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卷生在上初一,洞子有三个孩子,都是十年前去世的丈夫带来的孩子,没有血缘关系。长子阳太和长女真步至今下落不明。”
“闭嘴吧,蠢狗。”
原以为确定身份需要时间,但由于指纹和数据库对比一致,得以判明女子的遗体是居住在牟黑北区的牧场洞子,在给居住在鹿羽市的亲戚看了照片后,判明肚子里的少年是次子卷生。
“狗在哪儿?”
“没那么正经八百。线是做手工用的尼龙线,针脚也是乱七八糟的。从伤口没有化脓来看,腹部应该是死后被割裂的,法医把线抽出打开肚子,发现里头的内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少年的尸体。”
“说的就是你们,在别人家嗷嗷乱叫。”
“是动过手术了吗?”
年轻人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跟洞子一模一样的女人,就像吃牛排一样,两手各握一根电鞭。
尸体是个大个子女人,已经死了三到五天,死因是被绳状物勒紧脖子窒息而死,没有找到凶器。除了勒死造成的绳印,从胸部到下腹部的皮肤被割裂,有用线缝合的痕迹。
“我们被关禁闭了吗?”
事情的起因可以追溯到半天前,二十三日上午十时许,一名六十岁的男子在鹿羽山上采摘野菜,发现有人坠崖,遂向警方报案。
青森举手问道。
“不,是弟弟卷生。你猜尸体的从哪找到的?”滨鼠警察顿了一顿说,“在母亲的体内。”
“被我们关禁闭咯。这里是犬类矫正机构,专门教育那些不守教养,没有常识,不融入社会的不配叫人的野兽。”
“不会吧,难道是牧场真步?”
“什么时候能出来呢?”
“嗯,马上就会有新消息,尸体的数量增加了。”
女人用右边的鞭子抽打秋叶的头,随即把左边的鞭子塞进了翻倒的秋叶的喉咙里。眼前火花四溅,感觉就像往食道里灌开水一样。
“调查有进展吗?”
“怎么可能放你出去!身为野兽,却去坏别人的事,不管给多少赔偿金,舔多少地板,死了也不会原谅你的。”
互目在牟黑一神教的事件中企图隐瞒真相被人发觉,似乎被监察部门盯上了。要是在这里跟黑帮私会,就等同于自投罗网。虽说隐瞒一些材料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警察也不是铁板一块的吧。
“你们在干什么?”
“互目警官脱不开身,我替她来。”
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少女从打开的门里走了进来。步波在栅栏前停下脚步,脸一下僵住了。
“我们没叫你啊。”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凌晨两点,废话已经讲得差不多了。就在外边马路边的醉汉鼾声大起时,滨鼠警察出现在了包厢。
“你认识这些人吗?”
秋叶说明了一周前发生的事后,青森边说边擦着眼皮。或许同为惨遭催债者,所以涌现了亲近感吧。
拿着鞭子的女人一副既不像笑也不像怒的表情,步波突然开口,摇了摇头。
“步波小姐赚这么多钱,是为了替家人还债吗?”
“不认识。”
由于县警本部的调查人员蜂拥而至,所以秋叶和青森决定在“破门屋”包厢等待互目的联络。
“步波,不对吧,我们不是一起解过谜吗?”
“鹿羽山上发现了住在这栋房子里的牧场洞子的尸体。”
“你认识的人没哪个像样的。除了赚钱,一点才能都没有,所以才交不到正经朋友,你是这个家里的瘟神。”
滨鼠警察确认周围没有人后,压低声音说:
“可以问一件事吗?”秋叶抬头看着步波,吐了一口积在嘴里的血,“这只是我的想象,你是不是被这两个家伙夺走了钱?”
“是来查案的。”
步波一动不动地僵住了。
“我是来找下落不明的助手的,这位黑帮是来讨债的。”青森避开枪口,背靠着墙壁问,“警察您呢?”
“跟这种只把女儿当取款机的家庭还是断绝关系的好。”
长得像滨鼠的警察这般说道,一副见鬼的样子。
“阿万,让这家伙闭嘴。”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大叫起来。女人挥舞着电鞭。脊梁骨传来了折断般的剧痛,秋月只能咬紧牙关忍耐着。
秋叶又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人无论在哪都能过上还算体面的生活,由从保险销售员改行黑帮的我来说这话,不会错的。”
“——哈?”
“狗就别废话了!”
青森打开门锁,木门打了开来。鼻子跟前出现了黑洞洞的枪口。
响起了一记枪声,水泥在距离秋叶脸颊几厘米的地方爆裂开来。
“是哪位?”
“够了。”步波说道,朝拿着鞭子的女人伸出了手,“我会杀了他们的。”
青森穿过走廊去往门口,秋叶也紧随其后。橱柜上沈丁花细长地伸展着。
“一人四百万,两人加起来八百万,怎么样?”
“是邻居吗?”
青森吹了声口哨。
就在商量的时候,对讲机的铃声响了起来。是别的讨债人上门看吗?
“出手可真阔绰啊。”
“原来如此,情报收集么。”
“你不给吗?”
“假装很熟,找附近居民搭话。”
“我帮你全付了。”秋叶装腔作势地说,“这么小气干嘛,要给就给一千万吧。”
“下一步该怎么办。”
步波嘿嘿地笑着,背对着栅栏,像拍肩膀一样,拿鞭子往男人脖子上一敲,男人摔倒在地,手枪在地板上滑过,步波伸出了手。
家中一片寂静,除了厨房的换气扇还在轰鸣,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去所有房间看了一圈,不仅找不上住客,也找不到与目的地相关的一切线索。
“去死吧,瘟神!”
出乎意料的是,家具和家电原封未动,但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单和催款单全都不见了。大概是处理掉能确认身份的文件,一身轻装出门去了。
就在步波即将拾起手枪之前,女人朝他的左臂挥了一鞭,随着“啪”的一声厉响,步波蹲在了地上。
屋子里空空如也。
“死吧!死吧!死吧!”
秋叶确认过窗上了锁后,搬起一块大石头,朝着客厅的玻璃门扔了过去,上面出现了毛细血管般的龟裂。朝同一个地方反复投掷,到了第五次的时候,玻璃终于碎了。秋叶把手伸进裂缝,放下了月牙锁的扳手,将玻璃门和窗帘一齐打了开来。
鞭子挥舞了两三次。
“搜查一下房子,或许能找到去向。”
“不,不要——”
“只要能找到步波小姐,什么都好说。首先该怎么做?”
步波骨碌一下转过身子,从腹侧伸出的胳膊对着女人举起了手枪。
“侦探游戏后面又是讨债游戏吗?”
“什么?”
秋叶不胜感激地握着他的手。
女人长着嘴,一脚踩空摔了个屁股蹲,步波霍地站了起来,用鞭子戳向女人的胸口。
“讨债人在某种意义上是找人的专家,你能跟我一起去找步波小姐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和女人都躺在地上吐着白沫。
青森骤然止住了挠头的动作。
“没,没事吧?”
预感化作了确信。步波果然是举家连夜跑路了,垃圾场里的家电大概是为了轻装出行而扔掉的吧。
青森的目光隔着栅栏追逐着步波。
“我这边从周一开始就联系不上了。下周五之前要写完猜凶手的解答篇。就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步波小姐曾经写过的一封合同。我找了个认识的编辑帮忙看了下,果然写着地址。就在我来到这栋房子的时候,突然间一个黑帮闯了进来。”
“没事,我很擅长欺骗蠢蛋。”
“你们不是天天都见面吗?”
步波拿掉了左臂,从毛衣袖子里伸出了真正的胳膊。摸了摸男人的夹克衫,从口袋里掏出的钥匙。
“原来如此,其实我也是来找步波小姐的。”
栅栏的挂锁被打开后,秋叶和青森跨过了陌生男人的遗体走出栅栏。
秋叶向他解释了他来向步波母亲讨债的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点告诉我。”
“不是哦。你才是来找小姑娘约会的吧。”
“在那之前先报警吧。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步波小姐。”
“你在干嘛?和女高中生偷情吗?”
青森把手伸向月光,回头看向步波,嘴里嘟囔道:
青山森太郎挠着脑袋走了出来,每次来到这栋屋子都会碰见意料之外的人,真是个恶劣的吓人箱。
“老实说,离截稿期已经没几天了。”
“嘿嘿,是我哦。”
6
秋叶又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我怎么觉得只有你占了便宜,是错觉吗?”
“——哈?”
三月二日,晚上九点,听说顺利完稿后,秋叶立刻把青森叫到了“破门屋”。
秋叶穿过前庭,窥探着墙壁和栅栏之间的缝隙。
“你连一毛钱都没付就跟助手重逢了,我却损失了一千万,最后连洞子的债都要不回来,岂不是亏大了?”
影子晃动了一下。
“想要钱的话,你会做写作助手吗?”
“步波?”
秋叶朝青森的膝盖踹了一脚。
传来了树叶摩擦的声音。在玄关的左手边,墙壁和栅栏之间探出了一个人影。
在过去的五天里,调查取得了很大进展。
酒也一下子`醒了。
接到匿名报警的伊贝署巡警闯进了乌洛波洛斯公司的仓库,找到了失去意识的蛭田夫妇和倒在栅栏里的男人遗体。
“有人在的吧?快开门——”
遗体被确认为洞子的长子阳太,有剥去指甲,针扎等虐待痕迹,和弟弟卷生一样,他的肠胃里也发现了母亲的脏器。
秋叶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是因为筹不到钱所以不在家,还是真的没有人呢?
在鹿羽山的山林中发现了长女真步的遗体,死亡已过两周,是一家人中最早死亡的。肠胃中空无一物,死因是营养不良导致的衰弱死亡。但身体上留下了疑似反复性侵的痕迹。
“开门!”
就这样,牧场家的四具尸体全都找齐了。
路边的垃圾堆放处扔着旧电视机和微波炉,是附近的老人死了吗?又或者——对于讨债人而言,一个最坏的可能性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真相的?”
稍微行李箱,才发现倾斜的电线杆不见了,想必修复工作已经完成了吧。没有了怪奇电影版的诡谲,又回到了只剩寂静的住宅区。
“完全确信的时候在跟乌洛波洛斯社长通话的时候,看到真相的轮廓则是前一天听牧场家邻居大河内先生说话的时候。”
为了缓解吐意,他环顾着街道,虽然才过了七天,但北牟黑街原先的憋闷感已经被磨消干净了。
青森摆出一副喝生啤的表情,一口闷干了不够热且气跑完了的啤酒。
此时的他正因为醉宿而头痛。昨晚久违地喝了酒,醉得不省人事,醒来的地方是不认识的公寓阳台。
“那家伙跟案子没关系吧?”
二月二十三日下午两点,时隔一周,秋叶再度来到了北牟黑街。
“是的。只是因为拜访了大河内的家,我才发觉洞子他们有卷入重大犯罪的可能性。
2
二月十六日秋叶先生前去讨债的时候,牧场家里一片昏暗。秋叶先生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灯也没有亮,洞子女士看到后假装灯泡坏了——是这样吧。”
而牧场洞子的遗体被人发现,是在整整一周以后的事了。
“嗯。”
秋叶说了句空洞的废话,离开了屋子。
“这个洞子的言行明显是骗人的。那家人为了不被讨债人发现,大白天开始就拉上了窗帘,如果没有照明,生活就很不方便,在这种状况下是不可能因为疏忽而忘记换灯泡的。
“别想着逃。要想回归正常的家庭,就得先把债还了。”
那灯为什么不亮呢?是因为拖欠电费被停电了吗?可是一周后我跟秋叶去了同一间房子时,厨房里的换气扇还在转,对讲机的门铃也能响。洞子虽然付了电费,但只有二月十六日,也就是秋叶先生第一次上门的那天,家里的电被停了。”
女人像陪酒小姐一样弯着腰。
“会有这样的事吗?”
“太谢谢了。”
“发现个中的理由是去拜访大河内家的收获。那间房子的玄关处有一口带加热器的大型鱼缸,但里头空空如也,庭院里有埋小动物的坟墓,玄关深处有电动式的古董钟,但时间慢了两个小时左右。由此可以推测大河内先生的家里也发生了停电。”
“看在特别周的份上,今天姑且饶了你们,下周给我把钱准备好。”
“哦。”
要是奉陪恶作剧错过了“死神广播”的话,那就该后悔不迭了。秋叶决定光荣撤退。
“说起来也很单纯。由于停电,鱼缸里的水变冷,热带鱼被冻死,电动式始终的指针也变慢了。”
秋叶的手上还抓着假胳膊。他深知这家伙不是那种能轻易吐钱的人。
“但我不觉得手头宽裕到能带孩子去芬兰的大河内先生会拖欠电费。虽然旅行时不在家,但要是养了一缸热带鱼,也不会拉掉断路器吧。停电不仅发生在大河内先生的家里,还发生包括他家在内的整片区域。”
“好,出局。如果我是认真的话,你已经死定了。”
十六日那天的记忆又回到了秋叶的脑海里,离家约五十米的地方挂着“正在施工”的的告示牌,正在进行被台风吹歪的电线杆修复工程,这个工程正是停电的原因。
步波嘿嘿地笑着。就在秋叶忍不住想要踹她肚子的瞬间,她本该被抓住的左臂从毛衣袖子里钻了出来,真正的手臂从肚子前面飞出,敲了下秋叶的头。
“且不说灾害和事故造成的突发性停电。如果是线路施工而有计划停电的话,应该会事先通知住户。绝大部分人家应该知道停电的事。但大河内先生在结束为期半个月的芬兰旅行回来之后,没注意到停电通知,未能采取对策,所以受到了意料之外的损失。”
“把单波管理官侄子弄死的人是赤麻组的某人,你说我要不要向县警写举报信呢?”
记忆一个接着一个被拽了出来,第二次去牧场家的时候,在附近的垃圾堆放处放着电视机和微波炉,起初他以为是洞子一家连夜逃跑时扔掉的,但进屋一看,家电仍在原位,那些家电也是大河内家坏掉的吧。他似乎因为这次停电遭受了很大损失。
“你有的吧?要是不给,当心我把你妈嗑药的传单撒到学校去。”
“话说回牧场家。十六日客厅里的灯没亮,既不是因为灯泡坏了,也不是因为拖欠电费,而是因为包含这户人家在内的一片区域发生了停电。
“你觉得区区一介高中生有这么多钱吗?”
当然了,牧场家也收到了停电通知,如果她真的住在这栋房子里,就会知道发生了停电,既然如此就没必要撒谎说灯泡坏了。”
“拿钱来吧,五万,替你妈妈还账。”
“他们也去家庭旅行了吗?”
步波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秋叶抓住了她的左臂。
“连利息都还不上,怎么可能去旅行呢。洞子女士没有住在那栋房子里,她被关在了某个地方,并非出自本意。”
“我可不想被黑帮这么说哦。”
干燥的风吹进窗户,铁栅栏坚硬冰冷的触感又苏醒过来。
“我倒是想见见你的父母。天晓得是个欠钱不还的瘾君子。”
“那为什么十六日那天在家,只被释放了一天?”
还真是这样。
“当然不是了。洞子那天也被关在牢里。”
“是啊,我叫牧场真步,你该不会以为神月步波是我的真名了吧?”
秋叶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牧场家吧?”
“十六日那天,被秋叶先生讨债的女人并不是洞子女士。”
“是你闯进我家里来了。”
虽然知道再也想不出别的了,但就像记忆被涂上了异色一般,还是有种惊讶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儿?”
去讨债的那天,即便秋叶威吓她还钱,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如果是某人假扮洞子想要敷衍一下打发他走,那样满不在乎的态度也就不难理解了。
前占卜师兼写作助理的守财奴高中生——神月步波在那里耸了耸肩。
秋叶打了她的脸,或许是感到害怕,她开始对秋叶言听计从。但即便要她拿出银行卡、存折或其它值钱的东西,她也坚称不知放在什么地方。秋叶还以为她是故意装傻,或是脑子被毒品搞坏了。但要是她根本没住在那栋房子里,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是真不知道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啊呀,被发现了。”
“你是什么手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的。”
秋叶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站在和式房间里的是一个眼熟的少女。
“我跟乌洛波洛斯的社长蛭田先生通话时,我问了牧场家的情况,他想都没想就说了这样的话。”
“——哈?”
——我还记得他们生活困苦,电被停了……
“咕”的一声,传来了吞咽口水的声音,不是屋里这四个人发出的。秋叶拉开了隔扇。
“就是刚才说的那样,牧场家并没有断电,蛭田先生之所以会搞错,是因为十六日停电的时候他就在那栋房子里。秋叶先生前去讨债的时候,蛭田一家潜入了那栋房子里。”
三人的视线交错在一起,然后是无声的沉默。
“为什么不直说不是我要找的人呢?”
“你妈妈宝贵的药,有没有呢?”
“他们潜入牧场家的理由要是被人知道就不妙了。我猜测可能是寻找洞子藏起来的毒品吧。要是非法侵入被人发现报警就搞砸了。起初他们只想假装不在家,但意识到秋叶先生哪怕砸了门也要进去,只得装成住户的样子。
这个少年大概是看到母亲打针就以为她生病了。只要把那个药卖了应该就能换到足够的钱。
根据年龄和性别推测,假扮洞子的是蛭田万里,假扮长子阳木的是丈夫蛭田永人,假装长女真步的也就是女儿步波。”
卷生瞪大了眼睛。
走进玄关时,看到放在橱柜上的沈丁花,秋叶有种不协调的感觉。明明应该放在橱柜中间的东西不知为何被放在了左边。
“喂,小鬼,药在什么地方?”
在木门打开之前,万里大概是把沈丁花边上的某样东西藏在橱柜里了。考虑到玄关这样的位置,那里是不是放着全家福呢?
女人马上恢复了原先软软的声音,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这个女人好像有什么秘密。大额的债务,言行不一,大量的汗水。原来如此,是那个模式吗?
“长子长女就罢了,次子卷生是什么人?”
“什么都没。”
“只有他是真的,要是换作别人的话,在‘破门屋’里看毕业典礼照片的时候就该发现了。蛭田一家为了寻找毒品,把知晓家里情况的卷生带走了。”
“生病?梅毒吗?”
记忆继续变色。
卷生飞出了一米多远,腰撞在了墙壁上。
——卷生,你还记得存折放哪儿了吗?
“小孩子不要说话!”
秋叶让她把卡和存折交出来,不知为何,那个女人首先问了还在读初中的卷生。本以为她是打算装傻搪塞过去,但她应该是认真质问卷生。那个地方的五个人里,唯有卷生可能知道存折的位置。
女人的拳头飞了过来,打在了卷生脸上。
“把全家人都监禁起来,还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真是不客气的家伙。”
“妈妈病了,能帮帮我们吗?”
“没错,大河内先生说从去年五月开始就看不到邻居了,我想洞子他们大概是从这个时候起就被剥夺了自由。
“啥?”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洞子女士苦于维持家计,联系了旧货回收店,准备卖掉落满灰尘的婴儿用品。当蛭田万里发现委托人是前夫的再婚对象时,便假意对贫困生活感到痛心,接近了洞子,或许提出要援助生活费吧。由于丈夫过世已接近十年,洞子对曾经的情敌放松了警惕。
卷生突然开了口,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二十年前,她因为违反毒品管制法遭到逮捕,最近又不长记性地继续使用兴奋剂,洞子女士有着不能告人的秘密。大概是不小心把秘密泄露给了万里,把柄在手的万里突然态度大变,和丈夫一起威胁洞子。
“那个,叔叔。”
洞子无法违抗万里的要求,找多个高利贷借了钱,向邻居要钱也是万里指使的吧。一边榨取金钱,一边孤立目标,从精神上控制他们,是这类人最擅长的伎俩。
女人重复着显而易见的谎言,衬衫的腋下湿了一块。
万里女士的毒牙也延伸到了亲生的孩子身上,卷生君越来越瘦,是因为万里限制了他的饮食。她之所以出现在牟黑中学,是想把养母洞子的秘密告诉同学,从教室里夺走他的容身之地。通过剥夺生活自由,反复进行折磨,万里让孩子们也服从了。
“哎呀,灯泡坏了啊。”
没过多久,万里女士把能榨取的钱都榨光了。然后他们把四人关在了公司的仓库里,卷生君不来学校也是这样原因。万里一边寻找下一个冤大头,一边等着四个人变得衰弱。”
女人把手放在脸颊上,嘟囔着“好吧”,然后开始在柜子里摸摸索索,秋叶没空陪她耍猴,想从身后观察橱柜,但是光线太暗,看不清里面。按下墙上的开关,只听到喀嚓一声,灯并没有亮。
被关在狭小的监牢里,稍有不从就会被施以电鞭,这就是被万里盯上的一家人的末路。
“我很忙的。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戒指项链名牌包什么都行,快点!”
“但就在一周前,他们发现那栋屋子里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毒品。据说洞子女士的尸体的毒品反应呈阳性,我猜万里发现了她偷偷藏下的东西,但洞子怎么都不肯透露家里藏毒的地方,或者已经衰弱到说不出话了吧。
秋叶揪住女人的头发,把她的头朝橱柜上砸去。盘子杯子和泡面纷纷倾泻而下,卷生“哎呀”地叫了一声。
于是万里女士便带着两个家人和带路的卷生君,闯进了牧场家里。卷生君知道逃跑会受到惩罚,所以便乖乖服从了万里的命令。”
“对不起,果然是弄丢了……”
果真是这样吗?
大儿子也挥了挥手。
卷生的确在暴力的胁迫下服从万里,然而就在当时,在万里一家的眼皮底下,卷生不是向秋叶求助过吗?
“我怎么会知道。”
——那个,叔叔。
“阳太呢?”
卷生握着拳头说道。
不知为何,她问了其中一个男孩,卷生摇了摇瘦削的头。
——妈妈病了,能帮帮我们吗?
“好像弄丢了哦,卷生,你还记得存折放哪儿了吗?”
少年鼓足勇气,想要传达母亲衰弱的危机。万里立刻打了卷生一顿,堵住了他的嘴。少年拼死的倾诉并没有传达给秋叶。
“再说一遍,把卡和存折给我。”
“真是让人憋闷的故事。”
女人扒拉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单和催款单,虽然动作很夸张,但仔细一看,她只是把同样的东西拿起后再放回去而已。大概是因为到处借钱,所以不能给人看到存折吧。
“真稀奇耶,原来黑帮的眼睛也会流泪吗?”
“存折呢存折,存折放哪儿了呢?”
秋叶又踹了青森一脚。
根据合同的记载,牧场洞子有三个孩子,长子是二十岁的自由职业者阳太,次子是初一的卷生,还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女儿,似乎在什么地方卖油。
“万里干的事我知道了,但究竟有什么样的变故,才会变成那具稀奇古怪的尸体。”
虽然是大白天,客厅却异常昏暗。在杂沓不整的房间里,有两个男孩。一大一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想到牧场一家四口被监禁在仓库里,那具尸体的意义就很明确了。卷生君很勇敢,哪怕被关在又黑又冷的仓库里,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死去,他也没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女人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沿着走廊往回走去,秋叶也穿着鞋踏上了走廊。
“怎么说?”
“把卡和存折拿出来,我替你借钱。”
“卷生君躲在尸体里,企图逃出仓库。”
女人搓着手,抬头看着秋叶。动作没有丝毫的紧迫感,就像是蹩脚的演员在扮演一个不幸的女人。被债务压得透不过气来的人,羞耻心会消失,变得极其厚颜无耻。这个女人好像也是那种类型。
胃袋一阵抽搐,一股苦涩的汁液用上喉咙。
“我没钱。”
“我不清楚洞子女士死亡的详细情况,有可能是万里勒死的,有可能是洞子自己自縊的,大概也有可能是家人不忍心看她衰弱的样子把她勒死的。”
“只要交出利息就饶了你,给我五万。”
“活下来的只有长子阳太和次子卷生,起初真步去世的时候,他们应该知道万里他们把尸体抛进深山的事。想到他们这次也要去山里抛尸,兄弟俩决定最后赌一把。卷生君偷偷潜入母亲的尸体里,打算就这样越狱。”
土坯地上到处摆满了脏兮兮的鞋子,橱柜顶上放着的塑料瓶里插着干枯的沈丁花,明明放在中间就行了,不知为何放在最左端,让人颇觉不适。
据说在二十年前,洞子将毒品塞入肛门想要走私回国,他们或许是听说过母亲运毒失败的往事。
秋叶闯进玄关,掩上木门,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被举报了。
“如果要抛尸的话,应该会等到太阳下山之后,从洞子死亡到日落还有一段时间,梁然在这段时间里脱掉母亲的衣服,剖开肚子取出内脏。要是内脏被人看到,计划就会败露,所以两个人拼命地吃掉了内脏,卷生君钻进肚子里,阳太缝合了皮肤,给母亲穿上衣服。”
秋叶朝女人的脸上挥了一拳,女人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虽然摆好了应对反击的姿势,但女人只是摸着屁股而已。
“他俩居然能搞到针线。”
“您是哪位?”
“尼龙线是从内衣里抽出来的,针应该是实施虐待的时候扎在皮肤上的。
“你有在听吗?”
没过多久天就黑了。蛭田家的某人——恐怕是永人先生,前来把铁栅栏里的尸体装进行李箱。仓库里光线昏暗,永人并没有发现卷生君不见了。
“嗯。”
永人开着偷来的汽车驶向鹿羽山,要是被直接抛到悬崖底下,那就本末倒置了。卷生君必须伺机破尸而出,听到电车的声音就从电车上跳下来,跑到车站前的派出所。大概是这样的计划。
“那把二十万给我吧。”
但是结果就跟你知道的那样,兄弟俩的企图以失败告终,事实上,万里女士也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想出了一个计划。”
“嗯。
“卷生的逃往计划被看破了吗?”
“欠债还钱啊。”
“不。就连万里女士也担心像这样抛尸的话会不会有一两具尸体被人找到,所以她准备了不在场证明,以防尸体被发现。
“嗯。”
方法很简单,他让丈夫乔装打扮,在有监控的地方假装杀死洞子,她只要在那个时间到常去的俱乐部露个脸,一旦发生紧急状况,就能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向须藤英借钱了吧?”
这让秋叶想起了滨鼠警察给他看的黑白洋片。晚上出现在停车场的可疑人物并非身材高大的女人,而是扮成女装的男人。
与巨大的身躯极不相称,这是一个带着鼻音的甜美声音。
“真是外行人的浅薄无知,要是绳印上没有生活反应,就会被认为是伪造的。”
“嗯。”
“说得没错,但这样做法也改变的卷生君的命运,永人听从指令,在停车场的一角打开行李箱,勒住尸体的脖子,但尸体里装的是卷生君,洞子的气管一旦堵塞,肚子里的卷生也没法呼吸。
“是牧场洞子吗?”
当然了,他也可以立即破腹而出,但在尸体里屏息潜伏的卷生君,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即便下定决心逃到外面,要是身处无人的山里,就彻底完了。卷生君遵守和哥哥的约定,在听到信号前纹丝不动,拼命屏住呼吸。不多久,因为血氧下降,卷生君昏了过去。而永人先生对此一无所知,他关上行李箱,前往鹿羽山,将尸体抛弃在悬崖下。”
秋叶用了好几秒中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女人。她身高一米九左右,身体粗如铁桶。尽管如此,容貌却标致得令人毛骨悚然,简直像是把洋娃娃的头安在女摔跤手的巨躯上的拙劣的拼贴画。
一想到那个浑身沾满母亲血和器官的少年,就连秋叶也感到心头一紧。
“您是哪位?”
“步波的情况怎样?”
要是那个男人拨打110,被抓进没有无线电信号的拘留所里,那就本末倒置了,秋叶改变了语气,没敢飞踢,而是不断加大着拍打木门的声音。正当门板像黏土一样凹陷下去的时候,随着“咣当”一声,门微微地开了一条缝。
“没什么变化,她在跟我签的合同上写了假地址,是不想让我知道真实的住址。”
“再不开门的话,门可能就要被我砸坏了哦。”
在秋叶他们面前自称神月步波的高中生,本名是蛭田步波,万里和前夫离婚的时候,唯一收养的就是她。尽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妹妹相继去世,父母也被警察逮捕,她依旧面不改色地上学,放学后还帮在青森写稿子。
正当他准备助跑着把门踹开时,突然注意到别人的视线。一个穿工作服的小哥正从距离屋子五十米远的地方朝这边看,边上立着“正在施工”的告示牌。电线杆有如怪兽走过般倾斜着。去年夏天,由于强台风连续登陆,在街上各处留下了这样的光景。接下去是要进行修复工作了吧。
“要是有一千万就不用打工了,不过目前她好像没有辞工的意思, 我也松了口气。”
“再不开门,我就把门砸了——”
青森把右肘放在桌面上,拇指在秋叶视角往左弯曲。
在住宅和空地像老人的牙齿一样排列着的北牟黑街一隅,这间屋子在其中也显色格外破败。脏到分辨不出原来颜色的墙壁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藤蔓。虽然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感觉住在里头的幽灵比人还多。
“搞什么啊,这是‘去死’的信号吗?”
本周是没两个月一次的广播收听率调查周,即所谓的特别周。是各电台以邀请嘉宾,与其他节目合作,赠送家电的方式比拼收听率的狂欢一周。今天是二月十六日的星期五,到昨天为止,秋叶已经连续四天通宵了。不过今晚有“下平平死神广播”的特别放送,所以绝不能睡觉。为了防止睡过去,只能早点结束工作小睡一会了。
“不,从我这边看,是‘太好了’的信号哦。”
秋叶骏河最近睡眠不足。
青森的手指扭来扭去地弯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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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得意忘形啊。你可别忘了,要是我不给钱,你现在还在牢里关着。”
——摘自牟黑日报二〇一八年二月二十四日晨报
秋叶叹了口气,喝干了啤酒杯底的水滴。
根据精通人体结构的推理作家袋小路宇立(35)的说法,“该女子的身体应该相当大吧。”
“只有你啜到了油水。”
关于23日在鹿羽山发现发现被勒死的女子尸体,本报从警方处得悉,在女子体内又发现了一具孩子的尸体。该女子没有怀孕,被发现的孩子大约为十岁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