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等着品尝我的厨艺吧!”
“用我帮忙么?”
肖雪去厨房了。洪钧翻开一本影集,一张一张地看着。这些照片都是肖雪大学时期的留影,其中有很多是洪钧照的。洪钧喜欢给别人照相,但是不喜欢给自己照。当年他和肖雪出去游玩时,都是他给肖雪照。如今看着这一幅幅照片,他们当年那幸福快乐的情景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这些年来,他一直遗憾自己当时没有“私藏”一些肖雪的照片,也遗憾当时没有和肖雪照一张合影!
“可以。我这几天不知为啥老愿意回忆往事。晚上常拿出影集来看看。那你先看,我去准备晚饭。”
一本影集看完了。洪钧又打开另一本。这里面都是肖雪小时候的照片及其家人的照片。看着肖雪小时候那些调皮的神态,洪钧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又看了肖雪家人的照片,有肖雪的爷爷、奶奶、爸爸和哥哥。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肖雄站在防洪纪念塔下的那张照片上。当年在大学门口看到肖雄时,他未能看清肖雄的相貌,此时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肖雪去厨房取来一个杯子和一听可乐,放在茶几上。洪钧坐到长沙发上,把可乐倒在杯子里,喝了一口,他看见茶几上放着两本大影集,便问道:“可以看么?”
“洪钧!”肖雪在厨房叫他。
“什么都行,白开水也可以。我还真有点儿渴了。”洪钧说。
“到!”洪钧答应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想喝点儿啥?”肖雪提高声音问。
“洗手吃饭!”
“就像我们的爱情。”洪钧点了点头。
“饭好啦?”洪钧来到厨房,只见一张圆桌上摆着四盘菜、两副碗筷和两个酒杯,不禁说道:“这么快就做好了。你这本事是什么时候练的?”
“十年了,还挺香的。”肖雪轻声说了一句。
肖雪一边解着围裙,一边说:“一个人闲着没事儿,学学炒菜,消磨时间。尝尝咋样?”
肖雪脱去外衣,非常合体的羊绒衫把她的女性美体现得恰到好处。她把洪钧带进客厅,洪钧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组合柜上的小摆设。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一个黄红相间的细长纸盒上。这个硬纸盒有些旧,样式也很老,上面还镶嵌了一块不太明亮的有机玻璃。洪钧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把做工精细的黄色木扇。他慢慢地打开折扇,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还有一丝檀木的香味。看着自己当年送给肖雪的定情之物,他的心底生出许多感慨。
两人对面坐下,洪钧逐样尝了尝菜,连说“好吃”。肖雪把两个酒杯里倒满啤酒,然后端起一杯,看着洪钧轻声说:“欢迎你到我这儿来!”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客厅。家具不多,装饰也不豪华,但让人觉得典雅、舒适。
洪钧也举起酒杯,说:“谢谢女主人的款待,希望以后天天享受这种待遇!”
两个人先去商店买了些食品,然后乘车来到肖雪的家。
肖雪的脸有些红,但没有说话,把酒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洪钧说:“你们东北人喝酒,讲究的是感情深,一口闷!我觉得咱们这杯得喝干。”说着,他一口气把一杯啤酒喝了下去。肖雪也跟着喝了。
“那我可就受宠若惊啦!”
洪钧斟上酒之后,问道:“刚才我看了你们家的照片,怎么没有你母亲呢?”
“谁用你陪。这样吧,今晚到我家去,我给你做点儿好吃的。”
“在我还不记事儿的时候,她就跟我父亲离婚了。”肖雪把送到嘴边的菜又放回碗里。
“你说吧!上次你陪我,这次我陪你。”
“你后来一直没见过她?”
“真不巧,我今天出去了。上次我把呼机号也给你就好了。唉?咱们去哪儿?”
“没有,我就知道她去了北京。”肖雪不无伤感地说,“我这个人命苦,从小就没享受过母爱!”
“我从上午九点就给你打电话,到处都找不到你。下午两点,我又到局里来找你。你也不在。结果一直等到现在,领导才接见。”
“真对不起,不该问你这事儿,惹你伤心。”
“那你为啥不早点儿来找我?”
“没啥!我这个人受的打击多了,也都过来了。我现在挺坚强!”
“早上就找过了。”
洪钧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宋佳与肖雪之间真有什么血缘关系?他想了想,才说:“生活中有些事儿很巧。回国后,我特想见到你,但又不知你在哪儿。结果,在我招聘秘书的时候,来了一个女孩儿,长得特像你。要说是你妹妹,准有人信!”
“找过啦?”
“是么?那你后来就选了她?”
“来找李青山。”
“对,她现在就是我的秘书,很能干!”
“说正经的!”
“也很漂亮?”
“给您保驾呀!”
“像你一样!”
“你也学贫了!”肖雪心里格外高兴,“你咋来了?”
“但比我年轻!”
洪钧说:“我本想给肖处长保驾,没想却惊了驾,罪过!罪过!”
“所以说像你妹妹。”
“呀!是你!吓我一跳!”肖雪嗔怪道。
“她叫什么?”
五点钟,肖雪换上衣服走出办公室。出了公安局大门,她向汽车站走去。此时,天已经黑了,街上的行人很多,而且都是急匆匆的。肖雪不慌不忙地走着。忽然,她发觉走在旁边的那个人不仅速度跟她一样慢,而且不时用胳膊碰她的肩膀。她转过身来刚要发火,却在街灯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宋佳。”
然而,洪钧又闯入了她的生活。多年前,他在不该离去的时候离去了。如今,他又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肖雪乱了方寸。她去求助于俱乐部的朋友们。然而,有人祝贺她,催她不要让幸福再次离去;有人告诫她,劝她不要再次陷入情感的深渊。祝贺她的人认为洪钧对她的爱情是人类最崇高的情感;告诫她的人说像洪钧那种见过大世面的人难免在跟她逢场作戏。这些朋友的话搅得肖雪更加心神不定。
“名字也挺好听。”
这些年来,肖雪已经习惯了没有爱情的生活。特别是在加入“单身女子俱乐部”之后,她已发誓不再卷入男女之情。她要做一个在感情上真正独立的女人。她可以有朋友之间的情谊,同性的或异性的,但她不再要那种一旦陷入便无法自拔的情感!
“我倒真希望她叫肖佳。”
肖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外出跑了一天案子,她觉得有些累,不过她并不着急回家,慢慢地收拾着东西。自从上次与洪钧见面之后,她更不喜欢晚上一个人待在家里了。白天工作很忙,她没有时间想;但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她觉得自己的情感又难以驾驭了。她又会莫名其妙地感到脸颊发热。有时,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她觉得自己又变年轻了。有时,她又很害怕这种感觉,因为她毕竟过了幻想的年龄。
“是啊!我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哎,别光说话,菜都凉了。”肖雪又喝了一大口酒,她似乎很想彻底放松一下。她说:“你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一定去过不少好玩儿的地方,也该给我讲讲呀!”
在收发室里,一位老同志热情地替洪钧打电话查询一番,然后说肖雪出去办事了,应该下班前回来。洪钧无事可干,便去逛商店。他一直逛到4点多钟,才回到公安局门前。那位老同志告诉他肖雪刚才坐车回来了,并要替他去叫一声。他说不用了,就在门口等一会。
洪钧想了想说:“我在美国确实去过不少地方,像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华盛顿的白宫、大西洋赌城、尼亚加拉大瀑布、科罗拉多大峡谷、迪斯尼乐园、好莱坞影城……对了,我觉得好莱坞影城很有特色。”洪钧喝了一口酒,有声有色地讲了起来。
中午,洪钧起床后又给肖雪打电话,但是仍然没人接。他吃了午饭,回来后继续打电话,听到的还是那无情的“嘟——嘟——”的声音。他沉不住气了,便从旅馆来到市公安局。
“我在美国时,有一部影片特轰动,叫‘回到未来’,是现代科幻片。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到好莱坞影城去玩,见有一个游览项目就叫‘回到未来’,我们当然得去瞧瞧。那是一座建在山顶上的大房子。进门后,我们随着游客穿过一条密封走廊,然后坐电梯来到一个密封房间。一路上,一直有一位看不见面的女导游引路。
洪钧住进旅馆之后,立即给肖雪的办公室打电话,但是没人接。他又给肖雪家打电话,也没人接。洪钧有些扫兴。不过,他昨夜在火车上没能休息,便索性睡了一觉。
“房子中间的地板上停着一辆敞篷轿车。按照女导游的指令,我们坐进车里并扣好安全扶手。室内的灯突然灭了。在黑暗中,我们就觉得车前面的金属墙慢慢升了起来,然后我们的车开出去并猛然加速飞了起来。周围一片黑暗。忽然,我发现车已飞行在夜空之中。天上星光灿烂,地下灯火辉煌。我虽然很多次在夜里坐飞机,但是从来没有欣赏过这么美丽的夜景。我当时觉得非常悠然和陶醉。
洪钧走出校门的时候,心里非常高兴。他相信,只要楚卫华一到,李青山就会讲出他看到的另外一个人。可这个人是谁呢?洪钧猜想了一番,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也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我们的车不断加速,越飞越快,而且是一个劲儿地往天上飞。眼瞅着脚底下那黑黢黢的大地不见了,变成了一个蓝色的巨大星球。我们已经进入了太空!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我仍然觉得挺害怕!你别笑话我。如果你当时坐我旁边,准保得趴我身上,不敢往下看,就像咱们那年在张家界过天下第一桥一样!”
“行,我们明天还是这时间来!”
“那后来呢?”肖雪似乎完全被洪钧的故事吸引了。
“好好!不过,你们最好早点儿,赶在上课之前来。省得让别人看见瞎猜疑。”
“后来?那就更惊险了!我们的车飞到另一个星球。一会儿飞进火山口,一会儿掉进万丈深洞,一会儿从巨大恐龙的嘴边逃走,一会儿又撞穿高大的建筑物。我的耳边有呼呼风声,有各种碰撞发出的声音。我们的车剧烈颠簸,不住地急转弯,我真担心自己被甩出去!我还听见我的同伴不时发出恐惧的惊叫!大概我也叫了。后来,我们终于又回到了地球,又平稳地停在我们出发的那间房子里。当时,我真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不过等屋里灯亮了,我仔细看了看才明白,其实我们的车根本就没出那个房间!”
“对!向法院提供自己了解的情况,是公民的义务。”洪钧站起身来,“李大爷,那咱们就明天上午见!”
“是么?那咋回事儿?”
“那行。如果政府要审,让我说我就说。反正我只说怀疑,就算说错了,也不能算陷害,是吧?”
“那完全是电子声光技术模拟出来的效果。特逼真!我们都说,要是有人把我们刚才在车里折腾的劲儿录下来,准特傻!你想啊,一辆车停在屋里转过来转过去的,几个大小伙子坐车里前仰后合,连喊带叫。绝了!”
“那也可以。我已经跟滨北中级法院讲了,一位姓楚的法官明天早上就到哈尔滨来,我们明天上午一起来找您谈谈,行吧?”
肖雪禁不住乐出了声。她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吃完了饭,一起来到客厅坐下。
“那你能不能叫法院来位同志,我跟他谈谈。洪律师,我不是信不过你。可你是给郑建国打官司的,不能代表政府,是吧?”
肖雪又想起那个电影,就问洪钧:“你刚才说那个电影的名字叫啥?”
“对!”
“回到未来。”
“你让我想想,洪律师。我现在脑瓜子里乱哄哄的。”李青山皱着眉头考虑了一阵子,才问洪钧:“洪律师,你上回说这个案子法院又审了,是么?”
“啥意思?”
“您不要有顾虑,我会替您保密的!”
“我觉得有点儿故弄玄虚。那电影的大概意思是说一个博士发明了一种车,只要它达到一定速度并接收了闪电的强大电流,就可以穿越‘时空隧道’,带着人前进到几十年以后的未来或者退回到几十年以前的过去。很多美国人就喜欢这种……科学的神话!”
“……”
“科学的神话?我倒希望这是真的!如果……如果人真能回到过去就好了!”肖雪喃喃自语,“我觉得人的情感就跟你刚才讲的经历差不多。一会儿把你送上蓝天;一会儿又把你抛进深渊。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得到了无比高尚的情感,但睁眼一看,才知道这一切都非常平凡。也许,人类的情感本来就是个变幻莫测的深渊!”
“您怀疑的人是谁?”
屋里突然安静了。洪钧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肖雪。大概由于喝了酒的缘故,肖雪的面颊微红,眼睛也有些潮润,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楚楚动人。洪钧的心底升起一种强烈的冲动。他起身走到肖雪面前,把肖雪拉起来,拥抱在胸前。肖雪顺从地抬起头,闭上眼睛,接受洪钧那一个个热烈的亲吻!她感觉到了洪钧那急促且有力的心跳!
“可那也只是怀疑!”
洪钧的喘气变得粗重起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亲爱的,咱们结婚吧!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吧!”
“您原来不是还怀疑过另外一个人吗?”
肖雪睁开眼睛,看着洪钧那渴望的目光。洪钧用手上下抚摸着她的肌肤,让她觉得心里痒痒的。突然,洪钧用力抱住她,而且越抱越紧,让她感到有些窒息。在两个躯体的接触中,她感觉到洪钧身体上的变化,也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变化。此时,她的心里既有强烈的欲望,也有朦胧的恐惧。她在内心挣扎着,终于,她艰难地说:“别,太快了!”
“可咱也不能瞎说啊!”
洪钧愣了一下,慢慢松开了紧抱着肖雪的双手。两个人又坐回到沙发上。肖雪用手指向后梳拢着头发,轻声问道:“你生气了?”
“李大爷,如果我们不查出杀害红梅的真正凶手,那不仅对不起郑建国,也对不起红梅啊!”
洪钧摇了摇头,“是我太冲动了。”
“可他的罪也不是我定的,是血型定的嘛!”
肖雪望着洪钧,深情地说:“来日方长,何必今宵。”
“可是您原来作证说,夜里看见一个黑影进了郑家,看着像郑建国。那不就害了他嘛!”
洪钧点了点头,说:“我们确实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不过,我说的是心里话。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尽快结婚,因为我们失去的时间太多了!”
“我也没说他是凶手啊!”李青山的声音很小。
肖雪的目光垂向地面,沉思片刻,认真地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盼着你对我说这句话,因为我要确确实实地知道你爱我。可是,我又怕你对我说这句话,因为我现在还拿不定主意。”
“红梅是不能再活了。可是您也得考虑考虑郑建国呀!你们是多年的老邻居,看着他长大的。您知道他不是凶手。可是,他已经在监狱里关了十年啦!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哪!监狱里那日子不好熬啊!您想想看,您对得起他死去的爸爸妈妈吗!”
“你不相信我吗?”
“那事儿都过去十年了,你老提它干啥?反正红梅也活不过来了!”
“不,我相信你。”
洪钧跟着李青山走进传达室。坐下之后,洪钧开门见山地说:“李大爷,上次和您谈完之后,我仔细分析了您讲的话,我觉得您实际上并不相信郑建国是杀害红梅的凶手。”
“那你还不原谅我?”
李青山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看了看不时有人走过的街道,无可奈何地说:“咱们还是到屋里去谈吧!”
“也不是,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再说,那也不能全怪你。真的,我现在觉得很幸福。我甚至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虽然我失去了女人一生中最珍贵的时间,但是我却得到了人世间最真诚的爱情!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女人能肯定地知道她的爱人能在这么多年不见的情况下仍然痴心地爱着她呢?如今,我得到了这么珍贵的爱情,我还能抱怨啥呢?我还能抱怨命运对我不公么?”
“案子还没办完,哪能回北京呢!我这不又来找您啦!您看,咱们就在这外边谈谈?”
“那你还犹豫什么呢?”
李青山见洪钧没提案子的事,而且看样子像路过,语气轻松了一些,“啥功也不功!我这辈子干活儿习惯了。一天闲呆着身上就难受!趁早起没人,活动活动。洪律师,回北京啊?”
“我愿意为你献出我的一切!我可以满足你对我的任何要求!因为我爱你!可是,我们毕竟已经过了只知道感情的年龄。我已经习惯了多年的单身生活,还参加了单身女子俱乐部。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吗?我能给你带来幸福吗?我没有把握。而且,我们还有非常实际的问题。你在北京有你的事业,我在这里有我的工作。恐怕我们都不能也不愿意让对方放弃事业。我记得一首古诗,我很喜欢。让我背给你听——
“来看看您!”洪钧把手提箱放在地上,随随便便地说:“您这练的是什么功啊?”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早!你是——噢,洪律师呀!你咋又来了?”李青山的声音有些紧张。
我想,只要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那么执著地爱着我,我就知足了。真的!”
此时天刚亮,学校里静悄悄的。不过,李青山已经起来了,正站在学校门口活动腿脚。洪钧走过去,叫道:“李大爷,您早!”
听了肖雪的话,洪钧很感动。他觉得自己心中的那种欲望被这段诚挚的话语融化了,升华至一种极为崇高的爱的意境!他用心去体验,尽管还有些朦胧。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钟,火车到达哈尔滨车站。洪钧出站后,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来到道外区的那所小学。
时间悄悄逝去。当两个情人终于想到时间这个概念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洪钧提出要回旅馆。肖雪说:“都这么晚,别走了。你不是明天早上要去火车站吗?从我这儿去比从旅馆去还要近便。”
想到此,洪钧更急于赶到哈尔滨了,因为他想尽快解开这个谜。他看了看手表,知道自己还得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呢。于是,他把手提箱横过来,坐在上面。他觉得,坐着比站着舒服多了!
“我还是走吧。在你这儿……让我睡哪儿呢?”洪钧已经恢复了常态。
洪钧逐句分析着:“死的死了”,显然指的李红梅;“没死的还得活着”,可能指李青山自己,也可能指别人;“判的判了”,当然指郑建国;“没判的也判不了”,这句话里似乎有没判的才该判的含义,而且这判不了可以是因为跑了找不着,也可以是因为有权有势,还可以是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后两句话更有意思。既然他说“当时都没说清楚,现在还说个啥”,那他就不应该讲了,可是他接下来又讲了那天的情况……难道,他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或者说,他后来讲的情况并不是他认为“当时都没说清楚,现在还说个啥”的内容!由此可见,李青山一定还知道其他重要情况。也许,这就是他曾对李红杏说过的“还怀疑另外一个人”。
“你有两个选择——”肖雪俏皮地笑了笑,继续说,“第一,你就睡在这个沙发上。这长沙发打开就是个床。别看你个儿大,准够你睡的。第二嘛,你可以睡在我的床上。不过,这得有个条件。”
“死的死了,没死的还得活着;判的判了,没判的也判不了。当时都没说清楚,现在还说个啥……”
“什么条件?”
洪钧觉得火车开得太慢。他恨不能立刻飞到肖雪的身边!这个念头使他觉得此次旅行更加难熬。他知道,自己的大脑不能空闲,便强迫自己专心思考李红梅一案的情况。他觉得自己目前对案情的认识还有几处空白,就试图将其填补起来。他假设了几种情况,但都不太满意。他知道自己需要更多的证据。他不再思考那几处空白,而是回忆上次与李青山谈话的情况。最后,他的思维又集中在李青山那几句自言自语的话上——
“我俩中间得拉一条线,你夜里睡觉的时候,手可不许过线。”
列车慢慢启动并逐渐加快速度。车轮发出有节奏的“咣当,咣当”的声音。滨北县城的灯光消失在山冈的后面。车窗外漆黑一团,只是偶尔有几处灯光向后面飘去。远方天地之间有些星星点点的亮光在闪烁着、跳跃着,但已很难分辨那是灯光还是星光了。
“那我身体的其他部分呢,比如说,我的嘴?”洪钧做出挑逗的姿态。
洪钧见车厢里没有自己的立身之地,便退回车门处。这里虽然冷一些,但却安静了许多。他把手提箱放在地板上,身体倚靠在门角处,眼睛望着窗外。
“你真坏!”肖雪娇嗔道,“哪儿都不行!”
洪钧不习惯与人争挤,便站在后面等待。当他最后一个走进车厢时,不仅座位上都挤满了人,而且连座位中间的过道上也挤满了人。有的人站着,有的人坐在麻袋上或行李卷上,还有的人干脆坐在地上,把双腿伸到对面的椅子下边。车厢里的空气也异常浑浊。虽然车厢边上贴有“请勿吸烟”的标志,但仍然有一些烟民在旁若无人地吐雾喷云。
“那也太难啦!我还是睡这沙发吧。不过,这沙发可有点儿硬。”
车头从人们身边驶过,并开始减速,车轮发出尖厉的刹车声。火车停稳后,列车员打开车门,放下阶梯挡板,于是每节车厢的门口都开始拥挤起来,偶尔还传出几句上下车旅客的叫骂声。
“你怕睡不着?别担心。只要心静,自然就睡着了。”肖雪莞尔一笑,“好啦,你去洗澡,我给你铺床。”
这时,去哈尔滨的火车开始检票了,洪钧随着人群走向检票口。进入站台后,又等了一会,只见一列火车由北驶来。车灯劈开夜间的雾气,在车头前面照出一小片明亮的空间。
那一晚,洪钧躺在沙发床上,久久没有睡意。为了转变思绪,他开始考虑第二天早上如何向李青山提取证言。他哪里知道,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正在等待着他。
她果然是那个疯女人。洪钧已经是第三次见到她了。每一次见面,她都会引起洪钧的猜想。她大概发现了洪钧在注意她,便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洪钧。洪钧急忙低下头去假装看人打牌。他觉得这女人的感官其实很灵敏,反应也很快,只是目光呆滞而已。
肖雪几乎一夜未眠。
突然,那个女人一翻身坐了起来。大概是年轻人的一阵喊叫惊醒了她的美梦。她狠狠地瞪了那几个打牌人一眼,然后愣愣地坐靠在暖气上。
躺在床上,她的心里一直想着睡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她从心里感激他对自己的理解和尊重。她知道,如果他当时坚持那种要求的话,她其实也很难拒绝。诚然,她不会因为他的那种行为而感到受了伤害,但她的心中会存下一丝缺憾!她渴望得到他的爱,但她希望那不仅是肉体上的爱,更是心灵上的爱。她憧憬的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精神上的情爱,而不是单纯为了获得生理快感的性爱。此时此刻,她感到了十分的满足。
洪钧觉得这个女人的打扮有点像那个滨北餐厅的疯女人,便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一边看青年人打牌,一边看着那个女人。
当窗帘的缝隙透进一缕晨曦的时候,肖雪就起床了。她穿着睡衣,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门边,在黑暗中用深情的目光看了一会那个呼吸均匀的男人,然后到厨房去准备早饭。
然而,就在离打牌人不远那个墙角的暖气边上,有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蜷缩着躺在那里。她面向暖气,头下枕着一个破旧的花布包袱,一动也不动,似乎睡得很香。
洪钧被厨房里的声音惊醒了,他睁开眼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表,已经五点多了。他急忙起床穿上衣服。在厨房里,他见肖雪正在为他准备早餐,便连忙去洗漱。吃早饭时,肖雪坐在一旁默默地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柔情。然而,洪钧此时的心思已经集中到李青山身上——他希望李青山不会临时改变主意。
候车室里十分暖和。虽然这里的空气中混杂着烟草的气味和人体的汗味,但是人们宁愿挤在这里也不愿意到外面去呼吸那新鲜但寒冷的空气。每一条长椅上都坐满了人。有的在睡觉,有的在聊天,还有的在读书或看报。靠大厅的右边,有几个青年人围坐在地上打扑克。他们的笑骂声增加了大厅里的嘈杂。
分手时,洪钧说:“我们今天拿到李青山的证言之后就回滨北。不过,案子办完之后我会来看你。如果女主人不反对的话,我希望能来这里做几天房客。”
晚上,洪钧提前来到滨北火车站,买好车票,但是离火车进站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洪钧在候车室里走着,想找个坐椅休息一下。
肖雪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从她的心底油然升起。
洪钧给楚卫华打电话,谈了自己上周去哈尔滨找李青山的情况,并希望楚卫华能和他一起再去一趟哈尔滨。他认为,只要李青山能同意向法院提供一份证言来说明他在1984年4月17日夜里看到的黑影没进郑家院子而且他也没看清那人是不是郑建国,那么为郑建国平反的工作就又前进了一步。楚卫华同意去,但要等到明天,因为他手里还有另外一起案子。洪钧认为自己没必要再等一天,就决定今晚动身。他和楚卫华约好后天早上在哈尔滨火车站的出站口见面。洪钧对楚卫华说的理由是要抓紧时间先和李青山谈谈,但他实际上还有一个理由——想见久别重逢的肖雪。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初恋时期,只要没有紧急的事务缠身,他就急不可待地想来到肖雪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