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号！"姜力在他耳边吼道，"你刚才说了你是给他发的信息！你一定记得他的手机号！"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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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是怎么联系的！"姜力继续逼问道。
李正天回到父母的家，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房间依旧昏暗逼仄，那些由他父亲亲手打造的木家具散发着淡淡地霉味，和他父亲一样有些老态龙钟了。他看到母亲走路有点一瘸一拐，一问才知道上周去菜市场的时候崴了脚。
"真的！我发誓！"齐轩东脸扭到一边，哭着说道，"我哪敢骗您啊！"
母亲没有问他为什么工作日的下午跑回家来，她高兴地去厨房炸酱，他最喜欢吃炸酱面。父亲板着脸坐在椅子上刷核桃，他从不坐沙发，他说沙发太软坐着难受。李正天看父亲刷了会核桃，然后躺在沙发上，一阵倦意袭来，就昏天黑地地睡了过去。
"你们这么多人，一个人都没见过他吗？我不信！"姜力抓起他的衣领，"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就去问别人了。肯定有愿意说的！"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父亲还在刷核桃，桌上摆了几碟凉菜，看样子都是刚买来的，还有刚切的黄瓜丝和萝卜丝。母亲端上来手擀面，一家人默默吃饭。
"真的！警官！我真的没见过他啊！"齐轩东哭了出来。
快吃完饭的时候，母亲小声问了句婉柔还好吧。李正天点了点头，嗯了一下算是回答，然后往嘴里拔了一大口面条，又塞了两片肘子，堵住尴尬和委屈。
"我不相信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就乖乖给他一百万。"姜力走到齐轩东面前，泰山压顶一样俯视着他，"你这个骗子，你之前就骗我们，现在还骗我们。你就等着进监狱给人家捅屁股吧！"
"你进步的事怎么样了？"父亲问道，紧跟着又找补道，"能不能升那是单位领导的事，你可不能去争去抢，把自己该做的都做到位了，其他的事不是你该琢磨的。"
"砰！"姜力拍案而起。
"差不多了。"李正天回答道，他并没有瞎说，确实差不多没戏了。不仅升职没戏了，他的工作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了。
"十来个人吧。"
"我就说孩子没问题。"母亲松了口气，"你就是老疑神疑鬼。孩子这么多奖状、奖杯那都是白得的？早就该进步了！"
"你们一共多少人？"
"行了行了。"父亲起身走到柜子旁边，慢慢蹲下，打开柜门，从里面掏出两瓶拴好的茅台酒，然后手拄着膝盖站起来，把酒拿到饭桌前。
"彭祖杰说过，我们这个群里的人都给他钱。"齐轩东说道，"他说这些钱就是买个平安，有他罩着我们就安全了。"
"这事，你们姜队长肯定没少给你帮忙。把这个给人送过去。"
"据你所知，有多少人给他钱？"
"不用。您这是贿赂领导。"李正天半开玩笑地拒绝道。
"就给过一百万，今年的他还没找我们要。"
"别废话！"父亲不耐烦地说道，"送到了以后拍张照片给我发过来。你俩还有酒的照片。"
"你一共给过他多少钱？"
"不是，您这送礼还拍照的，谁还敢收？"
"他让我们把钱放到指定地点，然后他去收。"
"那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谢谢我！"
"那你怎么给他钱？"
李正天还要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是展杰打来的。他走到凉台接起电话，展杰说他和姜力在一起，有重大发现。
"没有。"
十分钟后，展杰开车来到李正天父母家楼下。李正天拎着装着茅台酒的袋子上了车，让展杰去毛彤彤的酒吧。一路上三人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说话。
"你见过他？"
直到桌上摆满了无酒精的苹果啤酒和平安夜没卖完的圣诞大餐，姜力才端起酒杯问道："今天谈话什么情况？"
"是的。"
李正天把谈话内容简要复述了一遍，姜力和展杰听完脸都变色了。
"一百万？"展杰开始主持审讯，"现金？"
"你当时为什么不抽他！"姜力浑身颤抖着说道，"狗操的敢当着我的面这么说话，我绝对大嘴巴抽他！"
"因为......"齐轩东惶恐地说道，"因为他让我们每人每年给他一百万，如果不给的话他就举报我们。"
"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李正天说道。
"他凭什么帮你掩护？"展杰问道，"我看不出来你哪点值得一个警察甘心犯法来帮你。"
"你疯了！他有个屁的道理！"姜力一拍桌子，远处的酒保把脑袋探出吧台直往这边看。
"我们不认识他，是他主动找到我们的。"齐轩东回答道，"他说我们的事情很可能要暴露了，如果不想出事就听他的。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们的。"
"你小点声，人家还做生意呢。"李正天低声说道，"我觉得他说的至少两点是对的。"
"找到？"姜力发现这个用词很奇怪，于是问道，"找到是什么意思？"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上次没说实话。我的确找的那个警察，但我不敢说。因为你们在我家什么都没找到，我才猜是彭祖杰去的。彭祖杰知道那些东西在哪，也知道保险柜密码。"齐轩东顿了顿说道，"肯定是他找彭祖杰去我家的。他们认识，我听彭祖杰说过，那个警察先找到的他，然后通过他找到的我。"
"有内鬼。"
展杰看着口供说道："可你上次说的是找彭祖杰去你家。"
"我他妈正要和你说这事！"姜力急不可耐地说道，"我们......算了，你先把话说完！"
"去我家清理现场。"
"傅强问我为什么没有无人机跟拍我。我忽然想起张大超说过，他头天晚上明明充了六台无人机的电，第二天只有三台充上了电。而且六台都在地上摆着，不可能只充一半。"李正天看着两人，放低了声音说道，"所以我觉得，有人把另外三台的电给拔了。"
"通知他干什么？"
此话一出，姜力和展杰不约而同倒吸了口烟。
"很久以前那个警察找到我，说我随时可能暴露。然后他教给我这个装病的办法，还说如果有警察找上门来就装病拖延时间，然后立刻通知他。"
"这样倒简单了。"展杰缓说道，"这个人既要知道第二天的行动计划，又能自由进出队部，那这个范围就不大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哪个警察？"展杰敲着桌子，"从头说。"
"我想了一下午都没想明白。"李正天说道，"冲着我来？你们觉得我得罪过什么人了吗？"
"我说！"齐轩东结结巴巴地说道，"是那个警察！"
"姚璐！"展杰拍了下桌子，他紧跟着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压低了嗓子说道，"他是郭博英安插在咱们警队里的卧底！我也是才知道这个事！"
"那你把这件事说清楚。"
"你怎么知道的？"李正天问道。
"我悔罪。"齐轩东立刻说道，"我悔罪！"
"两个月前，他偷偷找过我，问我愿不愿意去重指部，他还说郭大局长很看好我，想要大力培养我。他还说，刑总......"展杰看了眼两人，停住了话头。
"唉！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的话，我觉得他应该老后悔了。"姜力说道，"就是因为他之前死硬到底，拒不悔罪，最后才变成这样。如果你配合我们，就说明你已经彻底悔罪了，我可以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刑总怎么了？"姜力斜眼瞟着展杰问道。
齐轩东颤抖了起来，他当然知道，也正是因为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未来十几年的悲惨生涯，才会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说刑总没前途，说队长是草包，等老梁调走后，没人罩着就完蛋了。"展杰看了眼李正天，"还说你当年揍过郭博英，跟着你就是死路一条。"
"你知道你在监狱里会遇到什么吗？"姜力问道，"上一个犯了和你一样罪的犯人，服刑后不久就磕掉了所有脚趾甲和手指甲，然后又不小心磕掉了所有牙齿。你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吧，那可不是凭空虚构的，监狱里有许多壮年男犯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欲望需要发泄，而你这种人是大家最喜欢的。"
"那你没答应他吗？"姜力问道。
展杰问他为何藏匿升压药，他本能地蜷缩了下身体，眼中流露出迟疑。他这个微小的表情立刻被展杰和姜力捕捉到了。作为一个老刑警，姜力对这种人非常有办法，他示意展杰先别说话，然后掏出一支烟扔给齐轩东。
"虽然他说的挺有道理......"
此时齐轩东已经移交到看守所，几天不见，他驼背弓腰，脸色铁灰，看起来就像个将死之人。
"啪！"李正天扇了展杰后脑勺一下。
展杰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套预案不是给他们准备的，如果齐轩东预感到自己会出事，他就会提前处理那些视频。展杰向姜力提出这个想法，姜力同意再次审问齐轩东。
"聊正事！"李正天思忖了片刻说道，"姚璐虽然是个活泥鳅，但他真有这么大胆子吗？"
疑点在于齐轩东为何会在办公室卫生间里藏着升压药。展杰向齐轩东的单位求证过，目前并没有风声对他进行调查，他也没有被人举报过经济犯罪，那他这套应对突击搜查的预案是给什么情况预备的，谁教给他的。
"他没这么大胆子，郭博英有啊！"展杰继续说道，"我说郭博英怎么一直抓着无人机的事不撒手呢，原来这就是他挖的坑！我记得行动方案上定的是四台使用、两台备用，这个方案报到局里郭博英肯定能看到。所以他让姚璐拔了三台。他知道以你的性格，就算少一台，你肯定也不会放弃任务，而且你肯定让这一台盯着别的地方，把你自己空出来。"
齐轩东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彭祖杰身上，是彭祖杰把他拉下水，介绍他通过快乐同城网和孙美宸的妈妈陈彩云同居，进而强奸孙美宸。这个情节乍一看似乎没问题，是典型的乙方对甲方负责人的性贿赂。
李正天感觉自己身上冒出冷汗，身体抑制不住颤抖了起来。他的性格和思维方式竟然被人掌握得如此精准，他忽然觉得非常恐惧，因为如果对方要置他于死地也绝对是易如反掌。就像除掉他的师父金盏一样。
那个叫齐轩东的家伙，他是张珂之后第二个抓获的强奸犯。那天有个叫彭祖杰的人从他家拿走了视频录像，然后这个彭祖杰就消失了。按说网络通缉了这么长时间早该有线索了，但这家伙始终没有冒泡。
"我......"李正天罕见地打了个磕巴，看着一言不发的姜力说道，"我记得路上咱们还讨论，最后决定你去堵小路。这样就能省下一台无人机。没想到到了现场又发现那个排污管，最后还是少了一台。"
展杰了问清了每个案件里的每个细节，比辞海还厚的案卷足以把这些渣滓们送进监狱。他已经了解了这团罪恶中每一根渗着粘液的触角，但他感觉在这些罪恶的下面还藏着更深的罪恶。
"我记得。"姜力终于开口了。
展杰不断刷新着见识，他想不明白一个成年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荒诞的想法，况且她们中的大多数穿着打扮还都很体面，开的车至少也都是几十万的高档车，难道她们就是用这种价值观参与社会分工并获取丰厚报酬的？有她们做参照，那些低声下气恳求和解赔偿的女人们竟然现得可怜起来了。
"郭博英真的这么了解我吗？他那时候就想整我了？"李正天不可置信地问道。
男人们在围城里争先恐后地相互揭发检举，围城外的女人们也不闲着。姜力每天都要接到数个拐弯抹角打探案情的电话，更有几个悍妇公然围堵队部要求放人。在她们眼中，自己的男人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有个女人认为自己老公能强奸幼女说明他是成功人士，而规劝她的刑警们则是没本事的孬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要整也是整我！"姜力表情阴沉地说道，"这件事先放一边，如果真是姚璐干的，想查清楚那也是分分钟的事。你刚才说有两点，第一点是内鬼，第二点是什么？"
展杰连续七天住在队部的备勤休息室里，每天一睁眼就去审问那些强奸犯。好在这些人一点骨头都没有，为了不受皮肉之苦什么都肯说，牵出萝卜带出泥，所以每天都有新抓进来的强奸犯。要不是姜力三令五申保密，恐怕早就上热搜了。
"第二点，凶手这次为什么一枚指纹都没留下？"李正天问道。
林兮不敢说话，眼泪已经淹没了她的鼻腔，只要一出声，李正天就能听出她在哽咽。她伸手比了个 OK 的手势，然后快步逃开了。
这个问题在空气中发酵了一会，展杰尝试着回答道："因为他在挑战我们？"
李正天看着林兮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怕以后没机会再和你说了，你是个非常好的警察，加油。"
"不对。"李正天摇了摇头。
林兮浑身抖了一下，她不敢转身，转身会被李正天看到自己的眼泪。
"因为他有案底，怕我们查到他？"姜力问道。
"对了。"李正天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说对了一半。"李正天看了看两人，然后说道，"还有一半原因，是他想让我们以为他就是包皮匠，而且他知道包皮匠已经死了。"
两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林兮闭上眼睛，委屈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啥意思？"姜力和展杰面面相觑。
"再见。"李正天低头说道，然后从林兮身边走过。
李正天清了清嗓子说道："就像老姜一开始说的，这家伙两次留下红绳就是想假装包皮匠玩借尸还魂，干扰我们的判断。"
穿过云隙的阳光把林兮拉回现实。她看着李正天疏离的脸，想对他说的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望向他身后，这是要离开的肢体语言。
"我说的对吧！"姜力说道。
也许郭博英能获得更大的事业成功，但作为男人，他已经彻底败给了寡言少语的李正天。她是个实用主义者，本应该为了破案放下身段继续向李正天求助，哪怕死缠烂打。但她现在却无法鼓起勇气，甚至连找他解释的勇气都没有，她不想让他更看不起她。
"对。"李正天点头道，"但是他知道包皮匠死了，而且我们有包皮匠的指纹。所以他以一个凶手的身份去思考，会想当然地认为不能留下指纹，否则会被我们识破。"
他在破案的时候有如神助，总是能找对方向。如果他留下来，也许新包皮匠已经抓住了。她一直坚持称呼这个凶手为新包皮匠，她坚信他抓的那个也是包皮匠。但是没有如果，郭博英一定会竭尽全力置他于死地，唯有如此，郭博英才能打败姜力，控制刑侦总队，完成他的布局。
姜力和展杰依然没听明白。
她想起他们别别扭扭的第一天，他作为市局拉力赛冠军竟然说自己不会开奔驰车。于是她给他来了个下马威，结果他真怂了。他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但有时候却很精明。要不是他去调查张珂的行踪，她怎么也想不到张珂竟然强奸自己的继女。
"这就叫做贼心虚。"李正天说道，"相反，如果他大大方方留下指纹，没准还真有人会相信之前死的不是包皮匠，他才是。就比如傅强那个傻子，觉得我杀了个什么人冒充包皮匠。"
她被拖进包皮匠案的泥潭。那些奸懒谗猾的草包没一点用，反而越帮越忙，她甚至怀疑他们为了逃避责任故意干砸。她只能亲历亲为，这时候她才发现他之前的举重若轻是多么不容易。
"所以傅强质问你的时候你就想到了。"展杰恍然大悟。
而林兮迟迟等不来回信以为他生气了，当然，谁让人这么摆了一道都会生气。尤其他全身心地帮了她那么多。她后悔给他发了那条信息，就算他相信她是无辜的，也一定气愤她怎么还有脸去向他求救。
李正天点点头。
他以为林兮把自己给她的方法告诉了郭博英，再由郭博英在大会上宣布。他想问林兮为什么不给他回个信息，哪怕回一句"好的"也好啊。他不知道林兮根本没有看到信息，而且一直等他的回信。他更没想到郭博英截获了信息，还在他们之间造成了既无法说破又无缘澄清的误会。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掰？"姜力瞪眼问道。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早上特意看了专案组的进度简报，看到了郭博英在动员会上要求专案组从受害女孩的生父切入调查，专案组于是全面执行了这个指示。虽然这些天还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他觉得这个方向是对的。
"何必跟傻子一般计较。"李正天说道，"抓到人，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我自然也沉冤昭雪。抓不到人，黑锅永远背在我身上，我掰出大天也没用。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破案。"
"我看你们的简报了，做的不错。"李正天没话找话道。
姜力和展杰都点了点头，两人各自又点了一支烟。
林兮抿着嘴，用力点了点头。
"你这边的事说完了吧，那说说我们这边的进展。"姜力说道，"今天过来找你，就是因为我们发现了继女案很有问题。你之前说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警察，我们也发现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李正天心里揪了一下。他慢慢停下脚步，侧身指着身后说道："我来给你送车钥匙。"
姜力接着又把他们审问齐轩东的经过和李正天复述了一遍，这起扑朔迷离的多头案终于显出了轮廓。
林兮抱着文件夹，面色憔悴、神情忧郁，完全没有了之前元气满满的精神状态。她看到李正天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微微眯起美丽的眼睛，抑制涌上心头的委屈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