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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视频的最后写了一句话:你们会看着她们一个个回到地狱。

接着便是一段可怕的仪式,吊在铁索下的女人浸入滚烫的原液池,反复升降折磨,直到她变成一具崭新的人体模特,再吊进烤箱里烘烤。

张大超关闭视频,就像吃了人肉一样恶心。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就是那个在停车场失踪的单身妈妈。他默默点了支烟,他已经很久没抽烟了。这时车门被拽开,一脸胡茬的李正天钻进来,像一头愤怒的公牛,把自己扔到座椅上。

黑暗中忽然出现了点点闪光,光线越来越亮,原来是一池透明液体搅起的粼粼波光。一双手把白色粉末倒进池子,液体很快变成了乳白色,接着升起蒸汽。

“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道,然后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点击了六下“5”,手机果然解锁,界面中间只有一个视频播放器,好像专门在这里等他。他把手机放到摄像头下面,打开播放器,里面是一段视频。

“之前所有证据都指向包皮匠是独自作案的。”张大超像做错了事一样说道,“这是我亲自主持检验的,绝对不会错。”

刚刚的一晃显出了屏幕中心位置的指纹,奇怪的是,整个屏幕上只有这一颗指纹。他立刻回到指挥车里用勘察灯检查,这不是一颗指纹,而是同一个位置上的一组指纹。而且整个手机被擦拭的非常干净,只有这里有指纹。他点亮屏幕,这颗指纹正好在密码按键“5”的位置上。

李正天点点头。

张大超观察手机,老款的 iPhone7plus 手机,手机壳已经很旧了,但屏幕膜还很新,说明机主还不打算换掉它。他偶然翻转了一下,阳光一晃,他忽然发现了这个手机的秘密。

“为什么又出来一个包皮匠?”张大超压低嗓音,“我想不明白。难道他真有一个从未露面的同伙,但每次都是他独自作案?我现在只能这么解释。”

他感觉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助手送来死者的手机,手机早已冻得关机了,助手充了电才重启,但是需要开机密码。通常开机密码都是机主的生日或者偏好数字,但这个女人还没确认身份,这些情况都无从了解。

“你确定这个也是包皮匠?”李正天问道。

张大超从指挥车下来,他第一次受到万众瞩目,这让他十分焦虑。但他还必须在这里呆上至少一个小时,完成所有搜证工作才能离开。他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尸体,心凉了一半。接着他蹲下,脱掉死者的靴子,又脱掉袜子,右脚脚踝拴着一根红绳。

“当然。要么就是之前那个不是!”张大超拿起一个塑料袋重重拍在李正天面前,塑料袋里装着从尸体脚踝取下来的红绳。

半小时后三辆警车护送着一辆指挥车开进广场,周边已经被民警拦上了警戒线,但四周高楼大厦的窗边早已挤满了人拍摄直播。一个被制成塑料模特的女人横死在 CBD 中心区的广场上,这个新闻瞬间传遍了网络。人们联想到之前传闻的包皮匠死而复生再度作案,两个消息完全契合,一时间谣言满城。市府立刻派出分管副市长来市局听取报告。姜力也被召前往市局,临走前他叮嘱张大超,无论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绝不能向其他任何人泄露。

李正天拿起来看了看,忽然问道:“你说这个会不会是从淘宝上买的?”

他立刻头皮发麻,后脊发冷。像他这样游荡在人间与地狱边缘的人经常闻到这种气味,所以尽管这股气味似有若无,但他立刻就分辨出来,这是尸臭。

“朋友,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张大超拍着桌子抱怨道,“老梁让我给他回信息,让我明确告诉他这是不是模仿作案。我怎么和他说?”

乞丐吓了一跳,看了看四周,然后扒拉开女人头上的羽绒服帽子,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个塑料模特。他长出了一口气,又是那些吃饱的闲人搞出的把戏。他刚转身要离开,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气味。

“你就说……”李正天顿了顿说道,“不知道。”

乞丐吓得站起来,却发现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小黄狗压低了身体,在她面前狂吠不止。乞丐走到女人面前,叫了她两声,没有回应。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发现手指竟然是塑料的。

“靠!”张大超翻了个白眼,“然后呢?”

他看着小花狗可怜的眼神,虽然明知道它是装出来的,但还是拿出一个温热的肉包子扔过去。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冲出来叼走了包子,是一条黑狗。于是两条狗开始追逐,黑狗眼看就被咬到,猛地蹿上长椅,一脚踢翻了女人手里的咖啡杯,接着从她身上跳过去。

“你让他来问我。”李正天坚定地看着张大超。

这时一条流浪小花狗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他手里的食物。以前乞丐和流浪狗是天敌,但现在食物充足了,情况也发生了变化。就像很多人会把剩余的食物包起来摆到垃圾桶旁边等着乞丐来捡,生存环境越宽松,人性就越会多释放善良的一面。

“别他妈废话了!”张大超烦躁地摆了摆手,然后严肃地说道,“兄弟,我今年四十了,我还住在老丈人家里,你知道那种滋味吗?我不想因为这个傻逼案子耽误我评级分房。如果这次赶不上,那我这辈子都没机会住自己的房子了。”

今天收成很不错,他从白砂里捡出烟头,小心翼翼地放在塑料盒里,挑出一根最长的,点上,用力抽了两口。然后坐在垃圾桶旁边,拿出快餐盒,一边晒太阳一边享受今天的早餐。

“我知道。”李正天点点头,“所以我说你让他来问我。”

他现在要前往最后一个采集点,十米之外树下的垃圾桶。每天九点半都有一群男人在这里吞云吐雾,然后各自回到楼里。如果天气足够冷或者足够热,或者今天有什么特别的话题,这些人留下的烟头就足够他一天的尼古丁摄入量了。

“问你?你要扛啊?”张大超翻了个白眼,“那你副队长还评不评了?当不当副队长是小事,房子要是没了你拿什么结婚?”

一个乞丐从她身边经过,朝她伸出了乞讨的小盆,颠了颠里面的零钱。但她不为所动,继续看手机。乞丐等了几秒钟,低声咒骂了两句走开了。他背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是今天一早上的战果,饮料瓶、报纸和传单、快递盒,还有几盒别人吃剩的早餐。

李正天喉咙动了动,笑着说:“不结了。”

所以直到早高峰结束都没有人注意到她,更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坐了多久。哪怕她在这里坐一天,人们也只认为她只在这里坐了 5 分钟。

听到李正天这么说,张大超立刻急了,嚷嚷道:“你他妈挤兑谁呢!有事说事别贴脸行不行!”

没人注意到她,因为她和所有在周边上班的职业女性没什么两样,加拿大鹅长款羽绒服、UGG 雪地靴、LV 手提包和苹果手机,这是她们标签化的特征。也许她是来某个大公司开会的,既不敢迟到,又不想太早上去让人觉得她很闲,于是就在广场上坐着。

“行啦大哥,还没到山穷水尽呢,咱就先别自己吓唬自己玩了。”李正天来的路上听林兮说了郭博英准备甩锅的事,原本还要打算和张大超商量一下,但看他现在的状态,还是不和他说为好。

人们行色匆匆地穿过城市广场,涌进四周的写字楼里。广场中间摆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上面用中文和英文写着“新年快乐”。圣诞树前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低头看着手机,手里还托着一杯星巴克咖啡。

想到这,李正天用轻松的语气劝张大超:“老梁也好,郭博英也好,谁也不懂你那摊活儿,你把你那报告给他们看,他们啥也看不懂,怎么说你错?他们最多从我这边找茬。所以你把心放肚子里,先顾眼前。来,你说说这到底是不是模仿犯罪。”

李正天猛然睁开眼睛,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手机在拼命响着。

张大超深呼吸了几口气,强拧着把思路拉回到桌面上的红绳,然后说道:“你要说是模仿犯罪,这玩意我解释不了。但你要说不是,之前的证据全都指向包皮匠是独自作案。”

巨大的刺耳的噪音从四面八方冲过来,他睁大了眼睛,被噪音和强烈的白光淹没了。

“嗯。”李正天点点头,“有没有可能包皮匠有一个同伙,但是每次抛尸都是包皮匠自己去,所以你没有发现这个人存在。”

林兮的头颅。

张大超摇了摇头,反问道:“他也没上过那台面包车?”

他往前走了几步,男人的笑容越来越诡异。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个男人是包皮匠。他头皮一阵发麻,继续往前走,眼睛盯着热气腾腾的蒸锅。然后他看到了蒸锅里摆着一颗头颅。

“对啊,所以没有他的指纹。”

男人端着蒸锅来到客厅,放到餐桌上,继续冲他笑。男人的牙很白,白的瘆人。他闻到了一股肉香,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男人看到他的样子,于是掀开锅盖招呼他过去。他觉得男人很奇怪,但却想不出哪里奇怪。客厅里很亮,晃得他心烦意乱。

“你这不是林兮的思路吗?”张大超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说道,“你要非这么解释也不能说错,但我还是那句话,他能抹去所有痕迹吗?他就一次没上过那台车?也从来没参与过抛尸?”

这时厨房传来了响动,他站起身,拖着绵软的双腿走到门口,看到了一个男人在厨房里忙碌着。男人转过头冲他一笑,这个人有点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他冲男人微笑了一下,竟然完全没有去想这个陌生的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抛尸倒也用不了两个人。”李正天说道。

酒瓶呢?他一愣,昨晚明明喝了一提啤酒。小吃的盒子也不见了,他四周看了看,什么都没有,难道他梦游把垃圾倒了?

“抛尸的确用不着两个人,既然用不着为什么还要再找个同伙?不仅没用,反而会增加败露的风险,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找个从不伸手的同伙。”

他动了动眼皮,叹了口气,又是痛苦的一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养成了醒来后第一个动作看手机的习惯。他眯着眼睛把焦点对在屏幕上,又是无数条消息。他并不着急,因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接来电就说明没有急事,他挣扎着从柔软的沙发上坐起来,后腰一阵酸痛。

现有证据把模仿作案和同伙作案的可能性都否定了,凶手只给李正天和张大超留了一条路:你们之前抓错人了。两人陷入了沉默。这时车门拉开,技术员把头伸进来喊道:“头儿,有新发现。”

李正天觉得醉酒和溺水很相似,都是喝下大量液体,喝到非常难受,接着忽然失去了意识。如果他醒来了,又是痛苦的一天;如果没醒来,也许倒是天底下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