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雪盲 > 番外·谢幕(终)

番外·谢幕(终)

“为什么要认啊!”无能为力的嘶吼。包皮匠死了,只留下那个老去的父亲。

苏哲愣了一下,他似乎被展杰的眼泪鼓舞了勇气,终于冲破僵直的躯体,轻轻搂住景樱。

- 因为我要和你一起站在法庭上啊!

一颗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被僵直的苏哲看见了。

- 你还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吗!

真羡慕啊。眼睛越来越烫,视线也变得模糊。不管了,随便吧。

- 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啊!

好像要把从前没机会叫的都补回来,那个哭着想爸爸的小女孩又回来了。

展杰回到观察室,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各自闷头玩手机抽烟。

“爸爸!爸爸!爸爸!”景樱哭喊着,“爸爸——”

“老李刚才接了个电话就跑了。”其中一个抬起头,用略带的鼻音说道。

苏哲两眼瞪着前方,双臂还保持着刚才挥舞的姿势。

展杰跑到走廊尽头,看到哈佛H9缓缓驶出看守所的大门。

先崩溃的果然还是景樱,展杰终于叹了口气。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李正天打来的。

一声大喊。然后房间就被哭声淹没了。

“我有点事。”李正天的声音有些疲惫,“我和看守所打过招呼了,要加强戒备,防止苏哲自杀自伤。你留下盯着他,不成就把他先放到特监。你不要以为景樱认罪了就大功告成了,这才万里长征第一步。后面拉抽屉的事多着呢。”

“爸爸!”

“你去哪?”展杰看着H9消失在积雪映衬的柏油路尽头。

景樱忽然扑上去,扑在苏哲怀里。

“麻烦事。明天见面再细说。”

接着他朝展杰大吼道:“这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都是我一个人……”

李正天按下车载大屏的挂断键,开车驶向高速公路收费站。他的目的地是检察院,十分钟前负责性侵案的检察官罗瑁让他过去一趟,两个小时后就是警方和检方首场联合新闻发布会了,但现在却传来了个坏消息。

“谁让你认罪了!”苏哲咆哮起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主任办公室门口挂着崭新的蓝底白字门牌,印着汪蕾蕾的名字,这场竞赛终究还是以罗瑁失败而落幕。李正天叹了口气,敲了三下,听到里面传来清亮热情的女性声音后,推开暗红色的榆木房门。

“我已经决定认罪了。”景樱用一句话打碎了苏哲的心愿。

罗瑁和刑侦总队技术科长杨柳坐在沙发的两边,身为后辈的汪蕾蕾以恭敬的姿势附身坐在折叠椅上。茶几上摊着一大堆文件。三人脸色都不好看。

展杰很想叹口气,又担心发胀的眼睛会随时忍不住崩溃,只好抿着嘴唇,保持着冷眼旁观的表情。

“行。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罗瑁说道,“我们下去再研究吧。”

到现在还想撇清景樱的罪行。

他一边说一边收拾好文件,起身准备告辞。

明知徒劳无功,但苏哲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她是谁?我不认识她。”

“也只能这样了。”汪蕾蕾也站起身,对李正天说道,“一会让罗检详细给您讲讲。我和杨姐抓紧时间和领导汇报,一会就开发布会了。”

寂静的五分钟,随着苏哲一声轻叹打破了。他的目光撇到墙角,盯着黑色的踢脚线。

罗瑁带李正天来到他的私人会议室——天台吸烟处。

看守苏哲的管教也出去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留下展杰、景樱和苏哲。时空在这一刻好像冻结住了,只有挂在墙角的摄像头,指示灯一闪一闪的证实着时间还在流动。

“情况是这样。”罗瑁深吸了口烟,然后缓缓说道,“杨柳正在给受害女孩进行全面体检,发现其中一个还是处女。”

景樱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折叠椅上。

“什么意思?”李正天一时没想明白。

苏哲坐在轮椅上,苍老很多,消瘦很多,头发也全花白了。他看到景樱的瞬间像被电击了一样,电流穿过他颤抖的身体,从双眼迸射而出。电光之后,他的双眼变成绝望的深潭。

“她也遭到了继父的性侵害,但没有器官接触,所以……”罗瑁顿了顿说道,“所以只能按猥亵儿童罪立案……如果没有发生关系的话。”

展杰终于也笑了。

“哎我操!”李正天终于明白,脑袋嗡的一下大了。

“那就好。”景樱笑了笑。

“猥亵儿童罪顶格判是五年。”罗瑁继续说道,“这个情况很特殊,所以把你叫过来通个气。”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会不会出岔子了?”李正天急切地问道。

展杰立刻点了点头:“特别好。住在拳馆里,每天练拳。昨天我去看她,长了这么高。”

罗瑁摇了摇头:“杨柳已经保证检测结果没问题了,而且和女孩的证词吻合。”

“白静怎么样?”

“所以就只能判五年呗?”李正天斜眼看着罗瑁。

景樱轻笑了一下,两人沉默着走完最后十几米,站定在会面室的门口。景樱转过身,看着展杰。

“对。”

“是我领导教我的。”展杰小声说道,“就是你说演技特浮夸的那个。”

“操!”李正天大吼一声。

“谢谢你告诉我叔叔没死。”景樱说道,“给你添了很大麻烦吧。”

“我也很气愤,但事实就是这样。”罗瑁无奈地说道。

“谢什么?”

“那这算不算性侵?”李正天质问道。

“谢谢你。”景樱点点头。

“算。”

两人转过拐角。

“那不就完了!”李正天说道,“判定一个人有没有罪取决于他做了什么,而不是怎么做的。猥亵和强奸对一个女孩造成的伤害有什么差别?都是会折磨她们一辈子的犯罪!而且犯罪人的动机也都是为了获得变态的性满足!怎么到了这会还能不一样了?”

“当然,我不是说你做得对。你犯了法。”展杰补充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劝你放下。”

一阵西北风呼啸而来,卷起天台上的积雪,淹没了李正天的诘问。

“如果我知道你受过那样的伤害,绝不会劝你。”展杰继续说道,“后来也仔细想过,那么说话真够傻的。”

两人躲进顶楼,李正天问起汪蕾蕾当选主任的事情。罗瑁解释,领导的意见是他手里有这个大案子,无暇兼顾行政工作。本着培养年轻干部的原则,就一步到位把汪蕾蕾提成主任了。

景樱侧过头看向展杰,展杰也看向她。

“没想到还连累你了。”李正天有些不好意思。

“是的。我想告诉你,我能放下,你应该也能。”展杰说道,“不过我错了。有的事可能一辈子也放不下。”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罗瑁笑了下,“领导说让我选,要么接案子,要么接主任,我自己选的接案子。”

“你是为了劝我。”景樱看着展杰,“劝我放下。”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过意不去。”

“嗯。”

“没事!”罗瑁笑着拍了拍李正天的肩膀,然后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虽然当不了主任,但是单位推选我出任市代表了。还没公示,你不要泄露。”

景樱也放慢了脚步,缓缓说道:“你和我说了你父亲的事。”

“真的假的!”

展杰放慢了脚步,转过前面的拐角,就到会面室了。

“今年开会我准备就性侵幼女的问题放两个大炮。”罗瑁看着窗外的风雪说道,“第一个提案是附带强制经济赔偿,有经济赔偿,孩子至少可以在经济上摆脱弱势地位。而且增大犯罪成本,多少可以威慑一下潜在的犯罪分子。”

“没事,说吧。”

“第二个提案就是你刚才说的,判决一个人犯罪,应该在于他干了什么,而不是怎么干的。”罗瑁转头看向李正天,“同罪同罚。”

“报告警官,我不该乱说话。”景樱低下头。

李正天离开检察院的时候碰见了来参加新闻发布会的郭博英,郭博英主动向他走过来。

“想什么?”展杰侧过头。

“恭喜你,这次又赢了。”郭博英笑着说道。

“我一直在想……”景樱忽然开口,又戛然而止。

“什么又赢了?”李正天想起林兮说过和郭博英决裂的事。

门里面是一条幽长的走廊,两人并肩而行。

“当然是你们搞定了景樱,让她主动认罪了。”

办好简单的交接手续,女管教给景樱解开了手铐。展杰拿出手铐,给景樱轻轻铐上,然后带着她走进身后的铁门。

“你觉得那是赢了吗?”李正天反问道。

展杰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景樱先笑了。还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展杰想着,她们都有漂亮的眼睛,都有温柔的目光。

“不是吗?”

为什么要认罪?展杰思考着这个问题,看着景樱从空中廊桥的另一端朝他走来。午后的阳光洒进她身上,充满了明亮温暖。若不是鲜艳的黄色马甲和身后表情威严的女管教,他甚至以为是在外面的世界遇见了她。

李正天看向别处,但郭博英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批复文件的空白处手写着一句话:搞清为什么认罪!

一阵沉默。

于是梁安治亲自与检察院和法院领导协商,然后以“嫌疑人苏哲已经承担全部罪行,不存在会面时串供的可能”的理由特批了会面。

“我还以为你们每办完一个案子都会很快抽离情绪。”郭博英笑着摊了摊手,转身离开。

“除非像景樱说的,她能说服苏哲。这样她的认罪可以通过两人口供互证。”这是展杰第一次在梁安治面前发言。

“你真觉得和你没关系吗?”李正天问道。

“就算她现在认罪,没有证据支撑,我们也很难办。”马东说道。

“什么?”郭博英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李正天。

“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这是梁安治每次认为事有蹊跷的口头禅。

“你觉得这种事轮不到你身上,被侵害的都是弱势群体。你位高权重,能保护你的孩子。你孩子的孩子呢?还有,你没看新闻吗?美国一高官猥亵儿童,孩子父母也都是社会名流,官都比你大。”李正天一口气说道,“这种从人性深处长出来的恶无处不在,没人能独善其身。也许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成为施暴者,但所有人都可能成为受害者。”

一边是最多三到五年的有期徒刑,一边是至少死缓,她为什么要认罪?或者换个更直白的问法:她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枪口下?作为一个老刑警,梁安治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从多少年前就不再不相信“良心发现”这四个字了。

郭博英被李正天直白粗鲁的“诅咒”噎住了,一时没想到该如何反应。

她只有一个要求:和苏哲见面,说服他同意自己认罪。

李正天转身离开,边走边说:“什么时候没有景樱了,什么时候才算赢了。”

谁也没想到,就在苏哲和预审警官苦苦对峙的时候,景樱竟然主动认罪了。

半份烤猪肘,炸薯条、洋葱圈和酸黄瓜拼盘,一大扎黑啤酒。李正天打开餐盒,溜肉段的香气立刻飘了出来。

苏哲声称不认识景樱,预审小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们已经有足够证据把苏哲定罪,所以更不想冒诱供的风险去扯一个根本没有证据支撑的同伙。只能日复一日审问各种细节,看苏哲有没有可能自己露出破绽。

电视屏幕播放着新闻发布会的画面,郭博英一本正经坐在台上。

同理,就算景樱自己承认参与作案,如果没有证据支撑,也同样也无效。

“我都连买带送赔本销售了,你还总自己带菜是几个意思啊?嫌我们厨子脾气好呗!”毛彤彤一边抱怨,一边夹了一大块溜肉段塞进嘴里。

事实上,杀人的是苏哲,所有证据也都指向他。只要他咬定没有同伙,就几乎不可能和其他人产生关联。相反,即便苏哲承认景樱参与作案,如果没有证据支撑,也不会被采信。

李正天仰脖闭眼,清爽甘醇的黑啤酒涌进身体,却好像是他跳进了黑啤酒的深潭。黑啤酒冲走了烦恼,也冲走了他的五感和思维。音响里似乎传出了郭博英模模糊糊的声音:

由于苏哲揽下了所有罪行,现在景樱只被控故意杀人(中止)和非法持有枪支两项罪名。因为景樱主动中止犯罪,且只持有一枪一弹,即便判刑也不会很重。

“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成为施暴者,但是所有人都可能成为受害者……”

让展杰一言难尽的是市局局长梁安治直接下达的一条命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