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你就知道我是警察了?”
“为什么要害怕?”景樱手里拎着笊篱,靠在厨房门边,“有这样的警察保护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景樱点点头。
“好奇?不应该是害怕吗?”展杰问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展杰好奇地问道。
“我在这里住两年了,每天晚上都去那家便利店买面包和牛奶。”景樱在厨房里说道,“忽然来了个穿军大衣的男人,还在店里坐了一整晚,谁看了都会好奇吧。”
“因为你们警察都带相。”
“你知道我吃饭团?”展杰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好。”展杰站起来,走到景樱面前,“刚才那男的是谁?”
“冰箱里还有饺子,我给你热点。”景樱又站起来,“一晚上就吃几个饭团怎么够。”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
“嗯?”展杰眉毛一挑。
“他是快递……”景樱看到展杰撇了下嘴,又改口,“他是白静的爸爸。”
“饿不饿?”她先开口。
“他来做什么。”
嫩绿色调的客厅里,展杰坐在墙边的懒人沙发上。对面的小女孩从他进来盯着他看,但是眼神迷离涣散,他知道她就是白静。景樱给他端来了咖啡,然后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也直直地看着他。
“送快递。”
“警察。”展杰把警官证塞了进去。
“我能看看吗?”
“谁?”还是那个女声。
快递袋里有一张开户人是白静的二百万元银行存单;一张持有人同样是白静的房产证;还有一封写给白静的信。信的内容很简单,自己因为私欲和虚荣而锒铛入狱,没办法照顾白静,才让她受到这些磨难。他很懊悔,也很愧疚,他决定用生命补偿自己的罪行,希望白静忘记他,忘记过去,能好好活下去。
门再次缓缓打开。
“他要怎么补偿?”展杰问道。
半分钟后,黑影中走出一个人影,他咳嗽了一声,走廊里的灯亮了起来,这个人正是展杰。展杰走到男人送快递的门外,敲了敲门。
景樱摇了摇头。
门在男人身后关上,走廊里的灯被震亮。他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外面套着反光背心,戴着头盔。他走到电梯前犹豫了一下,转身走进楼梯间。在他关上防火门的一刹那,灯又熄灭了。
“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个男人是白静的父亲?”展杰又问道,“你们之前见过面吗?”
“这是她的快递。”男人的声音有点急促,把一个纸袋顺着门缝塞进去,转身走了。
“没有,但是通过电话。”景樱回答道,“所以我听出了他的声音。否则我怎么会收下他的东西。”
“对。”
“他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对不起,我说错了,是快递。”男人压低了嗓子问道,“白静住这吗?”
“不知道,他用网络电话给我打的。”景樱耸耸肩,“他应该不想让我们知道他太多事情。”
“我们没点外卖。”
这时展杰手机响了一下,是张大超给他发来的信息:初步判定这封信和面包车里的字条是同一人的笔迹。
“您的外卖。”一个男人回答道。
“他现在涉嫌绑架谋杀,如果他再联系你……”
“谁?”一个女声问道。
“你能不当着孩子的面说吗?”景樱制止道。
一扇门缓缓打开,里面透出微光。
展杰看向安坐在椅子上的白静,点了点头。两人来到另一间屋,展杰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问她白静恢复的怎么样了。景樱告诉他,白静现在首先要摆脱药物依赖,然后才能逐步心理治疗。
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原本漆黑一片的走廊忽然亮起微弱的灯光,电梯门徐徐打开,电梯里却没有人。接着电梯门关上,走廊又重新归于黑暗。这时一道人影掠过黑暗,接着走廊深处传出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展杰把张珂改了白静出生日期的事情告诉景樱。当得知张珂可能会因此逃脱法律制裁,景樱气得浑身颤抖。
但他毕竟是警察,所以在电梯门关闭的一刹那,他掏出了手枪。
“如果能找到白静的出生证,就能证明有人篡改了她的生日。”展杰低声说道,“然后不仅张珂,还有改生日的孙子也能抓到。”
展杰终于理解了警校流传几十年的名言:警察就是城市的白细胞。的确,他吞噬着病毒,但也会误伤其他无辜的细胞。
听到这句话,景樱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她告诉展杰,两个月前奚莉莉当着她的面和张珂打电话,张珂让她找出白静的出生证给他。两人还为了这件事在电话里吵了很久。因为景樱知道张珂不是白静的生父,听到他要白静的出生证,还很纳闷,所以对这件事有很深的印象。
而一旦今晚出了事,无论什么事,跟他有没有关系,他都会被开除,理由甚至可以是和公司犯冲。然后他所期盼的一切都会消失,他也许会灰头土脸回到老家,虽然三五年后他一样可能回到老家。但是这样一来,展杰就成了亲手扼杀他和这个操蛋城市因缘的凶手。
“两个月前?”展杰把这个信息记录到本子上,让景樱继续回忆,比如张珂有没有提到为什么要拿白静的出生证,或者有没有提到什么人,什么地方。景樱想了好久,也没有再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展杰忽然想起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饶了白蒙,而是饶了这个小保安。如果今晚平安无事,他也许就能在这里继续安安稳稳地工作十年二十年,娶妻生子,成为这个操蛋城市里的一个细胞。等他被这座城市吸干了精血,就像人身上的死皮一样,和四十年后的自己,还有其他人,被扫进簸箕。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景樱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声音也哽咽了。
展杰走进大堂的时候,一个二十岁左右、脸皴得通红的小保安立刻过来阻拦他。展杰掏出警官证,快步走到电梯门前,看到电梯停靠在三层。他回头看到这个小保安还跟在旁边,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像一条可怜的小黄狗。
“还有……”展杰忽然收口,看着门口。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可疑的身影溜进大堂。
景樱回头,看到白静站在门口。景樱蹲下来,她跑到景樱面前,抱住她,吊在她怀里,无声地蹭她的脸,像个三四岁的小孩。景樱把白静送进卧室,白静乖乖躺在床上。
展杰摇摇头,他忽然想回家睡觉了。反正明天李正天也要停职调查了,他肯定也得撤,何必还给那些专门来整他们的混蛋们做嫁衣呢。
景樱关门出来向展杰解释,人在痛苦的时候大脑会在记忆中搜索美好的事物来抑制痛苦,这是痛苦补偿。因为长期被强奸和药物伤害,白静的大脑只能在幼年的记忆中寻找痛苦补偿。久而久之,当她感觉环境不安全的时候,就会下意识使用幼年的行为模式增加安全感。当她认为自己爱的人遇到痛苦时,也会用这个方法安慰对方。
是啊,这个案子对郭博英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无数个杀人案中的一个罢了,能破固然好,也能算自己的成绩;破不了也没关系,肯定很多人争着抢着替他背锅。而且就算是背锅,最大的锅也要扣在对这个案子最负责、最用心的李正天头上了。
展杰的喉结颤抖了一下:“如果不能证明白静是幼女,就只能让白静指证张珂强奸她,但她要说出很多细节,比如时间、地点、怎么……”
只要抓到白蒙一切谜团就全都解开了。但可笑的是,领导就在这个节骨眼换掉了最有可能抓到白蒙的李正天,换了一帮条文背得滚瓜烂熟却什么都干不了的草包来查案,还要对李正天进行内部调查。为了赢得所谓的办公室斗争,郭博英真是一点底线都没有了。
“你疯了!”景樱打断他的话。
他不认为坐在这里就能抓住白蒙,他只是在等下饵的机会。他相信白蒙一定会露面。如果像李正天推测的那样,白蒙参与了绑架,甚至亲手杀了奚莉莉,那么他就是白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一定会来接走白静的。
“不是我疯了,是法律就是这么定的。”展杰赶紧解释,“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强奸案的受害者都不愿意出庭作证的原因。”
白静就住在这栋楼三层第四个窗户里,窗户上挂着少儿心理辅导的招牌,是景樱的办公室兼住所。刚才他围着这栋大厦上下绕了两遍,确定无论从外面还是从地下车库上来,都要到大堂中间的电梯厅坐电梯。而他所在的便利店,是监视电梯厅最好的位置。
景樱用力摆手:“不!绝对不行!绝对不行!你这样会害死她的!”
展杰裹着军大衣,坐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面前摆着一桶吃完的泡面、几个紫菜饭团和一堆饭团的塑料包装纸。他这个样子引来客人们异样的目光,他却毫不在意,拆开一个饭团一口塞进嘴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栋看起来像写字楼的商住公寓。
“张珂也是这么想的。”展杰说道,“他已经算准了没有人愿意让白静出庭指证他,所以就没人会指证他。白静是幼女是他唯一的漏洞,现在漏洞补上了。而且我告诉你,张珂的律师要做无罪辩护。”
“设计好的?”李正天看着张大超,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什么!他还要做无罪辩护?你们就没有办法了吗?”
“姜力正准备汇报呢,他今晚准备和郭博英死磕了。其实这案子责任最大的就是姜力,如果上面怪罪下来,第一个倒霉的是他。”张大超摇头叹气,“最操蛋的是昨天开会你们还为这个案子吵了半天,给领导加深印象,结果今天就他妈出事了。我觉得就跟设计好了似的!”
展杰摇摇头:“唯一能证明白静出生日期的是白蒙和奚莉莉,现在奚莉莉还失踪了。如果能让白蒙作证,同时能找到其他证据,比如照片视频什么的,也许还能挽回局势。”
“姜力呢?”他问道。
“你们把奚莉莉救回来……”
李正天沉默了,他明知道这是郭博英在针对他,却没办法反抗。因为人家每句话都说在理上,然后把你弄得没地方说理,这就是领导的艺术吧。
“她很可能已经死了。”展杰回答道,“我们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我要找白蒙。如果他再联系你,你把这件事告诉他,我相信他会找我的。”
“你就别往枪口上撞了!”张大超打断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逮着这个机会要搞你你有脾气?再说了,包皮匠当着你的面跳楼了,那这回是谁?领导心里肯定也犯嘀咕,所以换一拨人查也是情理之中嘛。”
“你刚才说白蒙涉嫌绑架?杀人?”景樱小声问道。
“我不走。”李正天摇了摇头,“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不让我查了?我现在走就是做贼心虚,不是我的错也是我的错了。”
“对,我可以告诉你,白蒙是绑架奚莉莉的嫌疑人。”展杰说道,“你听说过包皮匠吗?”
“刚得到消息,老梁已经把这个案子交给郭博英了。”张大超走到李正天身边,低声说道,“郭博英成立了两个专案组,一个查案,一个查你。姜力让你赶紧回家,有什么事他先顶着。明天开始配合他们调查。姜力说让你好好配合,尽量保住这次升职。嗯……还有一句话,老梁现在在气头上,别让他看见你。”
“包皮匠?”景樱的瞳孔慢慢绽放扩散,最终迸射出惊恐的神色,“你是说那个包皮匠?”
李正天看着窗外,楼下一大片红蓝爆闪的警灯把夜空都映亮了。一辆警用涂装的白色越野车开道,后面跟着两辆黑色红旗轿车,缓缓驶入停车场。他认识这两辆车,一辆是梁安治的,一辆是郭博英的。
“对,就是那个包皮匠。”展杰看着景樱双手抱住自己蜷缩起来的样子,他要说出今晚最重要的一句话了。
车灯点亮,一个身影从后门下车,走到车头前面,看似在清理积雪,实则撕掉一张车牌号。这个车牌号是陈燕妮的,所以她才会坐进车里。其实她的车就停在右边第二个车位里,两辆车之间只隔着一辆白色面包车。
“所以,希望你理解,我要留下保护你和白静。”
陈燕妮大声嘶吼挣扎,拼命踢着风挡玻璃,车子不住摇晃,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但看门大爷正戴着耳机听评书,没听到一点动静。如果大爷此时探头往停车场望去,正好能看到一双腿在乱蹬,就像一只蒸锅里的螃蟹。没过多久,这双腿慢慢停了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军大衣,露出了黑色的枪套背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