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所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道:“那么,那个司机师傅,他也知道整件事,他在替售票员隐瞒?”
“无奈。母亲被女儿裹胁的无奈。”展杰说道,“她知道女儿在犯罪,但她不敢阻止她。也许是担心女儿的安危吧。”
“一般人可不会拆继电器。”展杰说道,“除了那个赵师傅,还有谁能那么及时破坏证据。”
“什么情绪?”
“他用全额退休金做赌注替售票员掩饰了真相。”王所长叹了口气,“如果他当时出面制止,或者在那三个人下车后说出真相,就一点责任也没有了。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要不去拆那个继电器就不会受牵连。”
“后来三个小偷上来,售票员忽然广播,我就猜到他们之间认识。他们殴打事主的时候,售票员急切地看向女孩。三人下车前,其中一人把牛皮纸袋交给了女孩。售票员看到了,当时她的眼神非常慌乱,这不应该是旁观者的反应。从年龄差来猜,她可能是其中一个人的母亲。我想起她看着女孩的眼神,才明白我漏掉了一种情绪。”
“代价是售票员和她的女儿就完蛋了。”
“带着担忧的愤怒。”王所长重复道。
“唉!”张所长摇了摇头,“如果你不在车上,他们可能真过了这关了。”
“我跟着她上车,看到司机和售票员都和她有眼神的交流。”展杰说道,“司机和售票员认识固定乘客也很正常,但是售票员看她的眼神很奇怪,那是一种带着担忧的愤怒。”
“不会的。”展杰说道,“这只会让他们尝到侥幸的甜头,胆子越来越大,早晚得栽跟头。只是栽到我手里还是别人手里的区别。那个司机,他以为自己救了她们母女一命,其实是往火坑里狠狠推了一把。”
展杰话只说了一半,并没有说来这边做什么。王所长也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
这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展杰一愣,他看到了李正天。
“对。”展杰点点头,“我本来没打算来这边的,我想今天就去报到。但总务科的人说今天下午开会,没时间给我办手续。”
李正天说自己代表刑侦总队过来看看,顺便把人接走。王所长把展杰一通夸赞,展杰见李正天不住审视自己,便打断王所长的话。
王所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道:“你既然看到她等了好几辆车,也就是说你也等了好几辆车。”
“这是他们实施盗窃的视频,我录下来的。”展杰说道,“你把这个发给于警官,不怕他们不招。”
“不是你想的那样。”展杰跟着笑了笑,“我注意她,是因为她等了好几辆车。在首发站发车的公交车基本都很空,她也没有等人,那她在等什么?”
王所长兴高采烈地走了,展杰跟着李正天走出派出所,上了车。
“哦?哈哈哈!”王所长笑了起来。
“能送我一段吗?”展杰问道。
“因为我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就注意那个大胸妹子了。”展杰低声说道。
“去哪?”
“你说说,你怎么发现的?”王所长抹了抹满嘴油,扔给展杰一根烟。
“天宫敬老院。”
展杰看着这一桌子硬菜,也直替王所长的女儿头疼。女儿终于忍受不了油腻的老爹,抱着饮料到里间休息了。
李正天默默把车开上高速公路。
“姑娘多吃点!”王所长夹了一柱粉条放到女儿面前的满满当当的饭盒里。
“去敬老院干什么?”
王所长举着一盒米饭往嘴里填,十七岁的女儿看着一桌子油乎乎的菜,不知道何处下筷,只好捡凉菜的黄瓜丝和萝卜丝吃。
“看我奶奶。”
办公桌上摆着十个一次性餐盒,装着楼下东北菜馆的五大招牌菜:溜肉段、五花肉炖粉条、锅包肉、小鸡炖蘑菇和炒肉凉菜。
一路上两人再也没说话。直到李正天把车开进敬老院,他压低了车速,对展杰说道:“明天你报到以后,咱们队长会和你谈话。如果他问你想去哪,你就说想去一组。”
“是售票员!说是售票员在车里捡到的!”于警官推门而入,举着手机喊道,“把那三个家伙提出来,我要审他们!”
“为什么?”展杰看着远处夜幕中的星星灯火,那就是他的目的地了。
“什么!”
“一组是最大的组,组长吕川人很好,能力也强,跟着他你能很快长进。”
“我猜是售票员。”
“噢。”
“不着急了。”王所长摆了摆手,“你快说!”
“如果去不了一组就去四组。”李正天继续说道,“四组新组长叫薛杨,也是个不错的人。他年纪不大,你们估计能聊得来。”
“你不着急走吗?”展杰问道。
“噢。”
展杰抬头看了眼电子钟,已经17:55了。
“就是千万别去二组。”
“那你猜是谁?”王所长凑过来问道。
“噢。”展杰顿了顿问道,“你在哪个组?”
“我猜不是。”展杰说道。
“我……我在三组。”李正天咳嗽了一声。他不想告诉这个年轻人,身为三组组长的他,组里只有一个还有五天就退休的老头。这个苟延残喘的小组终于要解散撤编了。
“不是那个女孩给的吧。”王所长说道。
展杰下车,李正天叫住他。
于警官举着电话走出会客室,因为突如其来的五万块钱,这个案件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改变。
“老于和我说了。”李正天俯下头看着车外的展杰,“那个司机以前见义勇为被歹徒扎了,落下个残疾。所以公交总队才帮他。没想到他会帮售票员隐瞒。”
“不知道。”展杰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已经下车了。不过你可以派人联系一下事主,一问便知。”
展杰想了想,问道:“所以你也觉得我多管闲事?”
“是那个女孩把钱还给他的?”于警官猜测道。
“你做得对。”李正天说道,“不管以什么名义作恶都不能被原谅。我们对于每个犯罪的人来说都是多管闲事。”
“肯定是有人把这钱还给他了。”展杰回答道,“否则他不会选择和解的。”
展杰朝他挥了挥手,走进灯光明亮的敬老院大厅。
“是啊,为什么?”于警官附和道。
“你是吴秀芝的家属?”护士朝展杰翻了个白眼,又瞟了一眼时钟,“这都几点了!”
“下一个问题。”展杰继续说道,“为什么事主没和于警官报告这件事?”
“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王所长恍然大悟。
护士不再理他,用力敲打键盘,接着打印机传出呲呲啦啦的声音,打印出一张收据单。护士把收据单放到桌面上,用圆珠笔在两笔金额上分别画了个圈。
“在那个大胸妹子身上。”展杰说道,“那个女孩是他们同伙,她故意穿着低胸吊带坐在车窗边的单人座位上,就为了吸引男乘客的注意力。从火车站到大兴,二十多公里路程,足够钓上来一两条直男鱼了。如果有鱼上钩,她就通知同伙在大兴某站上车作案,然后分批下车。但是这次惊动了事主,所以同伙们只能提前下车,下车前把赃物转移到了她身上。”
“这是之前欠费的。”护士说道,“七千五。”
王所长和于警官看着展杰,就像两个看魔术表演的观众。
“好。”
展杰拍了拍自己身上,然后说道:“我身上也没有。那个领头的身上只有事主的破手机,那么这个牛皮口袋在哪呢?”
“这是下个季度的费用,两万两千五。”护士用笔头戳着收据说道,“前两天老人肚子不舒服,用药花了五百,合计三万零五百。”
王所长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那个……”展杰有些窘迫地说道,“能月交吗?”
“对,不过你这是下一个问题。”展杰打断了他的话,对王所长说道,“你手下搜查他们的时候,没找到这个牛皮口袋吧。”
“不能!”护士立刻说道,“你这属于欠费过的,就只能季付。”
于警官立刻问道:“我没听事主说过这事啊!”
“好,那我……明后天过来交钱,可以吗?”
展杰一席话把于警官和王所长说的有些燥热。当然,关键在于他们根本不知道牛皮口袋装着的五万块钱,才被展杰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尽快吧。”护士把单据推到展杰面前,“我们院里有规定,超过时限不续费就送回街道了。我看看,最晚后天。”
“你问我为什么不同意撤案,就因为他们连看病的钱都敢切。于警官你是反扒的前辈,你应该知道伸手不取救命钱吧。这在过去都用不着我们出手,贼头儿就把他们清理门户了。这种人不抓,你让他们在外面祸害,心里过意的去吗?”
“您放心,我一定按时交钱。”
于警官和王所长对视一眼,这小子语出惊人,原本简单的案子经他三言两语变得疑窦丛生,他们也不由得谨慎起来。
护士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说道:“固安那边有个新开的敬老院,比我们便宜一半,你要不要去看看?”
展杰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五公分的长度。
“不用。”展杰急忙说道,“就住这儿。”
“我什么时候说装钱的是钱包了?”展杰平静地说道,“一个牛皮口袋,这么厚。”
说完话,他欠了欠身,逃出了大厅,一头扎进无边的夜幕中。
“五万?”于警官撇了撇嘴,“你知道五万多厚吗?什么钱包能装下五万块钱?你当是日元呢?”
现在是21:30,回市区的末班车已经过点了。而且就算回去,他也不知道要去哪。
“可是被偷那个家伙全部注意力都被旁边坐着的大胸妹子吸引了。从他上车开始,两眼就没离开过妹子,直到发现钱被偷。”展杰顿了顿说道,“那些钱对他很重要,因为他串了个尼龙绳绑在书包里。小偷偷钱的时候牵动绳子才被他发现。我想起他上车时向售票员问了半天大兴区医院哪站下车,估计是去给家人交医疗费的吧。那些钱至少得五万。”
他找了个僻静的长椅躺下,头枕背包,仰望星河。
“司机和售票员在说谎,小偷团伙一上车他们就发现了。”展杰认真地说道,“售票员肯定认识他们,所以才会忽然提醒乘客看好个人物品。”展杰看向于警官,“这在公交车上算是半公开的暗语了吧。我理解售票员不敢招惹他们的心情,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担心自己的安全。她能出言提醒已经是很有良心了。”
幸亏是夏天啊。
王所长和于警官没料到展杰居然拒绝,甚至都没做好立刻摆出不满姿态的准备,然后就失去了谈判的先机和反驳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