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天怔了一下，旋即想通了逻辑：买通网站负责人和几个女人认罪，以介绍卖淫定案，掩盖真正的罪行。就像用爆炸来灭火，看似荒唐，实则爆炸会吸走氧气，失去燃烧的条件，是山林灭火最有效的方法。
“不，快乐同城网是我举报的。”高勇笑着回答道。
果然，高勇也说道：“和组织强奸幼女比起来，介绍妇女卖淫的罪名可要小多了。而且尽快结案对所有人都好。”
于是他顺着高勇的话说道：“但他也没放过你们，即便死了，还是用某种方式举报了快乐同城网。然后你们就忙着掩盖快乐同城网的黑幕。”
更重要的是，快乐同城网案是分局立案侦查。虽然警方系统内信息共享，但是分局极少关心刑侦总队的案子，所以办案人员根本没想到这起网络卖淫案居然能和包皮匠案扯上关系，只是按照程序匆匆移交检方了。
高勇看起来不像在撒谎，他也没必要撒谎。李正天决定先把这个疑点放在一边，集中精力把高勇攻克下来再说。
原来如此，李正天理顺了来龙去脉：包皮匠见财起意，抛下苏哲去勒索高乔和高勇，却和苏哲说自己去向警方举报。高勇杀了包皮匠，又举报了快乐同城网——以介绍妇女卖淫而非组织强奸幼女的罪名举报。于是苏哲认为是警方有人杀害了包皮匠，又隐瞒案件真相，这才愤而继续作案挑战警方。
“其实一开始是打算给他的，没想到他见面之后又改口说要一亿美元。”高勇摇头道，“这种不讲信用的人肯定是不能留的，他这是自寻死路。”
高勇和苏哲共同制造了一个大漩涡，把他卷了进去，差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如果包皮匠主动找到高乔，不存在那个约见他的警察，那么一直徘徊在自己脑海边缘的那个影子又是谁呢？
展杰把AI爬虫程序嵌入到警务系统里，这是一个有自主学习能力的大数据采集和智能匹配的程序，相当于五百个警校学生同时工作的效率。他根据苏哲的户籍地和生日，筛选出五十个在上次人口普查中销户处理的男性。
想着苏哲不顾一切为包皮匠报仇的样子，为包皮匠狂热声辩的样子，毅然决然独自完成这番未竟之事的样子，李正天又觉得好笑，又想叹气。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因为有犯罪记录而销户，几个人是因为出国移民。但是这些销户记录里没有照片，如果一个个去找又是个大工程。展杰思考着案件所有细节，这其中一定蕴含着苏哲身份的线索。他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一个细节。
李正天回忆着包皮匠和苏哲的对话，虽然只是微信语音，但说的很清楚是去联系警察了。难道他没和苏哲说实话？一个情景在李正天眼前慢慢显影，包皮匠为了钱背叛了搭档苏哲，但他没有脸面说实话，于是扯了个找警察报案的谎。
苏哲绑架奚莉莉时，撬开了号称最保险的奔驰G越野车，拔掉了电池电源。张大超当时就说这是一个行家。
“我为什么要假冒警察？”高勇看着李正天说道，“是他来勒索我，当然知道我的身份了。”
展杰很快从五十个销户人口中找到了一个名叫秦卫东的男人，他在本世纪初涉嫌盗窃广本雅阁上百辆，最终只落实了三辆，判了三年，出狱后销户。紧跟着AI程序又推送出和秦卫东相关的户籍信息，他曾经结过婚，有个女儿，女儿十一岁时坠楼死亡。展杰算了下时间，女儿死亡正是在他服刑期间。
李正天没功夫和他探讨人性的弱点，他附身盯着高勇，问道：“你有没有假冒警察？”
展杰点开秦卫东的案件资料，里面还有几个他的同案。展杰把这几个名字输入查询对话框，很快显示出结果，其中把他送进监狱的同伙现在已经是个小老板了。
“他说他手里有二百多个性侵案的证据要卖给我，否则就交给警察。我假装答应了他，让他带着材料见我。”高勇抽了口烟，然后掐掉烟头，把烟小心翼翼放在口袋里，“为了让他相信，我还特意准备了两百万现金，作为定金放在他指定的地方。如果他没那么贪心，拿着这两百万远走高飞，也不会死了。所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真是太对了。”
就在这时，新任技术科长杨柳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在苏哲丢弃的两辆面包车上发现了一个重大线索。那两辆车的车架号都已经磨平，找不到身份信息，但是她把车解体后在右后轮的悬挂和底盘之间的连接处找到了一个带钢印的豁口。这是车辆即将被拆车报废的标识，钢印上有车辆报废场的名称简写。
“勒索？一个亿？”李正天一边重复，一边把烟递给高勇。
“龙陵车辆报废场吗？”展杰看着屏幕问道，“京北物流基地旁边的那个。”
“还能干什么？勒索啊。”高勇笑了起来，”他找我勒索一个亿。”
“你也发现了？”杨柳兴奋地喊道。
“他找你们干什么？”李正天问道。
难怪苏哲要让白蒙去京北物流基地，原来他一直藏身在出卖他的同伙名下的报废场里。
他立刻想通了这件事。是啊，手握着全市公安资源的刑侦总队尚且找不到包皮匠，高乔和高勇怎么可能找到。高乔家大业大，包皮匠找到他是合理的。
车辆报废场通常位于郊区，占地极广，而员工又非常少，所以根本不可能巡查到场子里的所有角落。况且他们也不会巡逻，报废车送到这里来之前已经拆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这里就相当于一个汽车垃圾场，谁会看守垃圾场呢？
“他找你的？”李正天迟疑了一下。
这是个天然的藏匿地点。
“我没找他啊。”高勇有些诧异地停顿了一下，“是他找我的。”
展杰知道苏哲身上有枪，所以又穿上了防弹衣。景樱看到他穿防弹衣，于是过来问他要去干什么，他说要去抓包皮匠的同伙。景樱的脸色一下就变得煞白，漂亮的眼睛泛起了泪花。
“可以，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李正天点了第三支烟，“你是怎么找到包皮匠的？”
展杰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身说道：“明天晚上我找你做心理治疗。”
“还有这种事？”高勇撇了撇嘴，然后说道：“能不能再给我根烟？”
“好。”景樱点了点头，颤抖着问道，“你要一个人去吗？”
林兮点了点头。
“当然不是，我找了好多人。”他微笑地说道。
“你说的对，我的确没能发现你的诡计，虽然你已经露出破绽了。”李正天转头看向林兮，“你问我为什么包皮匠每次都交易30公斤那个什么原料，最后一次交易只要了5公斤。因为最后一次是他冒充包皮匠联系保安，他不知道包皮匠每次要买多少原料。”
“等一下！”景樱喊道，然后拿出一个绿腕带戴在展杰手腕上，告诉他这里面有定位器，如果他有危险，就按下上面的按钮，她就能看到。
李正天走到他面前，把他手里的烟和口袋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碎。
展杰虽然知道这玩意没用，但还是很开心地戴在手上。
“你也说了，要让他死在你们面前。一时半刻也没别的法子了。”高勇耸耸肩说道，“好在那家伙和我身高体型都差不多，就搏一把喽。反正就算你发现了破绽，我还一些应急措施。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枪一响就拉胯了。不过也好，胆小救了你一命。”
手机在李正天裤兜里震了一下，但他没有掏出来看。
李正天又点了支烟，递到高勇手上，继续说道：“半年前，高乔从快乐同城网购买幼女的秘密被包皮匠发现了，所以高乔想杀人灭口。但他知道就算包皮匠消失了，警方也不会停止调查，可能还会翻出他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包皮匠死在警察面前，一了百了。于是他让你冒充警察抓了包皮匠，找个机会在我们面前弄死他。你发现我们盯上了模特厂的保安，所以就冒充包皮匠约保安交易，最后在天台下面的夹层里给我们演了一出大变活人。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
“看来你没少给高乔擦屁股。”他盯着高勇的脸说道，他要发起进攻了。
“随便。”高勇伸出手指，“再给我支烟。”
高勇耸耸肩，继续回避和高乔有关的问题，答非所问地说道：“这世道不就是弱肉强食吗？我手里有钞票，让谁把屁股撅起来谁就要撅起来。”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李正天不紧不慢道，“不过既然你都认罪了，那就从头聊吧。”
“所以你也想有钱。”李正天顺着他的话说道，“你发现那些强奸幼女的男人大多有钱有势，又怕爆光，是勒索的最佳人选，于是你冒充警察去勒索他们，既能发财，又能封住他们的嘴，最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中你根本不用露脸。”
装模做样。李正天松了口气，只要肯开口就好，就怕死鱼不张嘴，那才真麻烦。他决定跳过试探和周旋的环节，直奔主题。
高勇撇撇嘴，不置可否。
高勇转了转眼睛，说道：“我知道了，是卖枪的老蔡和你们说的吧。这个老东西，我会好好报答他的。”
“你以为天衣无缝，可还是露出马脚了。”李正天眼中迸发出光茫，“有个叫田媛的女孩体检时查出遭到性侵，这个事你记得吗？”
高勇默默抽了两口，然后掐灭，小心翼翼放进胸兜里。
“你说什么？”高勇问道，但眼神却飘忽了一下。
李正天点点头，继续问道：“你既然是高家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田媛第二任继父。”李正天一边说一边点了支烟，仿佛这个名字无比恶臭，“这个软蛋主动交代了所有事情。当医院通知他田媛被性侵时，他担心自己罪行暴露，于是打电话给负责包皮匠案的警官，举报前任继父强暴孩子，想把事情全推到前任身上。他说那个警官是在田媛母亲被害后主动联系他的。可他见过了我们所有的人，没找到那个警官，所以这人是谁呢？而且，包皮匠杀害了多名女性，为什么这个警官唯独联系他呢？”
“你怎么打听到那把枪是我的？”高勇笑着反问道。
高勇转了转眼睛，似乎在思考这个疏漏会产生的后果。
高勇用力抽了几口，很快整张脸都被烟雾笼罩住了。
“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是你呢？你也干过假冒警察的事。”李正天说道，“于是我就给他看了你的照片。”
“那天夜里你把那支黄金枪扔在现场，是故意引我们找到高家吧。”
高勇表面平静，心里却翻起了巨浪。他已经猜到李正天的意图：既然那个男人认出自己，警察肯定会联想到高乔，说不定那个女孩也还记得高乔。当初狠一点灭口就好了，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李正天点了支烟递给他，然后盯着他的脸。
“还有那个前任继父，堂堂恒泰集团的董事长，明明富可敌国，却连区区几万块的救命钱都能耍赖。那可真是田媛弟弟的救命钱！难怪田媛对他记忆深刻，而且愿意出庭指证他。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吧。”
“费心了。”高勇张大嘴吸了口气，既像是在笑，又像是打哈欠，“能给我支烟吗？”
李正天证实了高勇的担心。
“我救了你不意味着你不该死。”李正天说道，“只不过换个合适的死法。”
高勇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所以你们要去抓高乔了？”
“谢谢你。”高勇出人意料地向他点头致意，颇为诚恳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还不到时候。”李正天看着高勇，“我要等着他逃跑。”
李正天再次看到高勇的时候，恨不得一拳砸碎他写满挑衅的鼻梁。他的确有挑衅的资本，对于一个已经认下全部罪名的人来说，没什么能再刺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