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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如果我没有抓到高勇,没有找到高乔犯罪的证据,你还会给他们每人一个亿吗?”

“当然。”

老人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李正天说道。

“所以这里根本没有一个亿的事。”李正天继续说道,“这只是你用钱变出来的一个障眼法。你善于利用钱达成你的目的,也正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多了,这个世界才变成违心的世界。”

“毕竟我们生活在这个违心的世界里。”老人喃喃道。

李正天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说道:“你还有两句话说错了。第一,无论你们父子什么下场,那四万职工一定还有工作,是他们养活你,不是你养活他们。第二,有些东西的确是无价的,比如人命。因为只要标了价格,今天能卖一亿,明天就可能只卖一百。所以还是以命抵命吧,你说呢。”

李正天看着老人说道:“你不仅绑架了恒泰集团四万名员工,还绑架了受害者的家属。你说得对,我不能给他们一亿,就没资格替他们拒绝你。”

2

李正天点点头,掐灭烟头,然后站起来;老人也站起来。

李正天离开时没有受到阻拦,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曾经住过的那条胡同。胡同拆了一半,剩下一半也破破烂烂,只有一个房子外面亮着昏暗的招牌。那是他爸爸从小带他洗澡的澡堂子,场地已经缩减到了1/3,但老板还是一下就认出他了。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总在想,你拿多少钱能买走正义。”老人顿了顿说道,“但我现在明白了此人之肉彼人之毒的道理,一件事对一个人有益,对另一个人可能就是伤害。我说句难听的话,正义固然是你追求的,但生活可能正煎熬着其他人。如果你能帮他们摆脱生活的压力,那么你所追求的正义才问心无愧。”

“你家小子呢?”老板挥舞着夹着烟卷的手说道。

李正天掏出皱巴巴的烟,抽了起来。

李正天一愣,旋即明白老板把自己当成父亲了,这一瞬间,时光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

“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人。”老人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再做任何违法的事了。相反,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所有阻碍公司发展的违法的人和事揪出来,让公司就能安安稳稳地运营下去,让四万个家庭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您怎么还不睡啊!”李正天问道。

“看来你在我们内部有人。”李正天问道。

“打了一辈子更,睡不着。”老板从钥匙柜里取下钥匙,颤颤巍巍地交到李正天手中。

“什么都不做,回去睡个好觉。一觉醒来,凶手伏法。”

李正天看着台面上破损的二维码,旁边写着洗澡二十,搓澡二十。

“你这个条件让人无法拒绝。”李正天摇了摇头,“我该干什么?”

李正天趴在池子边上,感受着水池里蒸腾出来的热气。尽管澡堂里只有他一位客人,但老板还是把锅炉烧得旺盛。李正天感觉身体里积累许久的寒气被慢慢蒸腾出来,由内而外地暖和起来。

“作为附加条款,我会交出高勇,毕竟他是杀人犯。”老人继续说道,“我会让他接受审判,这样死者的家属会好过一点。同时我承诺,风声过去后我会让高乔卸任,把他永久驱逐出境。我一辈子都在和集装箱打交道,我甚至住在这里,这点事业是我一生奋斗的结晶,也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只要能保住它,我会尽一切努力抚慰受害者的创伤。”

老板一边给他搓背,一边和他唠家常,想起什么说什么,无非就是谁家老人走了,谁家添丁进口了,北边菜市场能用福利券买肉便宜,但是肉不好,卖肉的还缺斤短两,上次来洗澡让他给轰出去了。

这番话让李正天哑口无言,是啊,他真的能替姜力和张大超的家人作主吗?为了伸张他坚持的正义,让他们失去了后半生最大的保障。如果张大超和姜力此时正在黄泉路上回头看自己,他们会作何选择呢。

李正天洗完澡,躺在休息室的躺椅上,忽然一下就睡着了。他已经多少年没睡得这么好了,以至于他都要忘掉之前自己开着车冲进一座山洞。山洞里有个白胡子老人,他身边有数不清的财宝。老人对他说,只要把他带出去,这些财宝就都归他了。他正在犹豫,忽然看到老人的脸在金镜里变回魔鬼的原形。想起老人腰间缠绕的红绳,于是他逃出了山洞。

“不要着急表态。”老人温和地打断了李正天的话,“想一想你能不能替他们的家庭做决定。想一想那些孤儿寡母需不需要这些钱维持生活。想一想他们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庭外和解的方案。想一想他们是怎么想的。”

“曹阳娜醒了。”林兮推门进来,眼睛因熬夜而发红。

“你……”李正天愣住了。

展杰从沙发上蹦起来,兴奋地问道:“可以审了?”

“既然是牺牲,就一定要有所补偿。”老人正色说,“我决定为每个死者的家庭一次性支付一亿元补偿金。”

“可以。”林兮坐在李正天的办公椅上,“但有个问题。”

“我们毕竟生活在这个违心的世界。”李正天重复道。

“哦?”

老人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一定听过那个悖论,失控的火车正冲向道口,往左边开就掉下悬崖,往右边开就会撞死一个无辜的人。现在道岔由你控制,你会怎么选择?我承认最该死的是让火车失控的那个人,但是我们现在要解答的是这道选择题。四万个家庭的生计和为四个人的正义,如果必须牺牲掉一个,你会怎么选择。我们毕竟生活在这个违心的世界。”

“高家的律师一直在外面盯着,首次审问后就要允许她们会面。”林兮说道,“如果律师和她说了什么,之后她很可能就会闭嘴。所以我们只有首次审讯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过了很久,李正天慢慢点了点头。

展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曹阳娜有两个身份,杀人未遂案的受害者,和性侵幼女案的犯罪嫌疑人,也许还是韩馨毒杀案的证人。我们可以先从受害者的角度切入。”

说到这里,老人停下来看着李正天,让这段话在空气中充分发酵。

“对,趁着她惊魂未定,才能问出真话。”

“对。说心里话我比你更想把他送进监狱。”老人说道,“但我不能。并不是因为他是我儿子,而是因为他是一家拥有四万名员工企业的董事长。如果他进了监狱,这家公司就会完蛋,这四万个家庭就会毁于一旦。”

果然,惊魂未定的曹阳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林兮,向她讲述自己的遭遇。从她到了酒吧遇到那个男人,不知为何,她的神智很快就模糊了,好像被一股忽如其来的负罪感压迫。

“解决?”李正天重复道。

“为什么去酒吧?”林兮温和地问道。

“怎么会没关系,他是我的儿子。”老人顿了顿说道,“所以我想,我们能不能试着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我觉得自己被压垮了。”曹阳娜抽泣道。

“好了,我听明白了。”李正天点点头,“你想说这事和你没关系。”

“你看起来很恐惧,发生了什么事?”林兮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递到曹阳娜面前。

“对,两个警察。”

审讯室的温度是19℃,曹阳娜的体感温度可能会更低,所以她立刻双手捧住了茶杯。她喝了一口热茶,像是作为质量交换似的,她说了以下一段话。

“两个警察。”

“是韩瑶。”她抽泣着说,“我偷听到韩瑶和高乔说话,韩瑶竟然说要毒死她的姐姐。她怎么能把这种话说的这么轻松?就像说关掉电视一样。我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儿。对了,她还不够十四岁,而且韩馨也没死,她不会被判刑吧?”

“我承认高乔是个蠢货,虽然他是我儿子。”老人摊开手说道,“蠢货犯了错,通常第一反应是怎么遮掩,而不是真正解决问题。这就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再然后,他和高勇一起杀了你的同事,这就是更不能饶恕的错误了。我是后来才知道事态竟然失控成这个样子,杀警察,真他妈的。”

这个时候再想起来关心,还有什么屁用!展杰心里骂道。他听景樱分析过韩馨、韩瑶这个畸形的原生家庭后,倒是觉得韩瑶有这种念头并不难理解。的确,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并没对韩瑶做过什么真正过分的坏事,甚至也把她养到这么大,可是长年累月的心理暴力对一个孩子的伤害要远比犯了错揍她一顿更深远。

“别绕弯子了,有话直说吧。”李正天说道。

不过现在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曹阳娜纠缠,于是问道:“那个男人对你说什么了?”

“不,他是个笨蛋。”老人摇了摇头,“虽然我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我知道这本是一点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但他们非把事情闹大。我是反对他们杀人的,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坏人。”

“他说愿意帮我,于是我们就回去了。”曹阳娜回答道。

“没你儿子聪明。”李正天反讽道。

“回哪里?”展杰问道。

老人点了点头:“你很聪明。”

“高乔的家。”

“小孩子犯了错,家长就要出来解决麻烦。”李正天说道。

“然后呢?”

“那你说说。”老人靠在沙发上说道。

“然后就看到好多你们的人。”曹阳娜情绪又激动起来,“当时我就知道……”

李正天摇了摇头,然后看着老人说道:“不知道,但能猜出来。”

“没事了。”林兮安慰道,“医生说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了。”

“你知道我是谁?”老人问道。

“接下来你们去哪了?”展杰平静地问出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老人身材消瘦,身穿笔挺的西服三件套,戴着金丝眼镜,花白头发,精神矍铄。他坐在沙发的另一侧,伸手打开茶几上的雪茄盒,取出一支雪茄递向李正天。李正天摆了摆手,老人又把雪茄放回去,然后盖上盒盖。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男人引领李正天来到前面的隔间,这是一间风格古朴的办公室,一个老人坐在一张老旧的榆木书桌后面阅读文件,桌子边边角角磨损很严重。桌面上摆着一台宜家台灯,是所有陈设中最新的物件了。老人看他进来便放下文件,从书桌后面走出来,伸手指向沙发。

“不知道了?”展杰挑了挑眉毛。

李正天把车开进集装箱,背板徐徐扣上,顶上有几排日光灯,车厢里十分亮堂。面前的铁门打开,一个精干的男人走过来按下按钮,车子向右侧滑动了五十公分。然后他走到车门旁边,轻轻打开车门。

“对。”

女人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您方便把车开上去吗?”

“说仔细点。”

“没有。”李正天回答道。

“在高乔家门口,我……忽然晕过去了。”曹阳娜低下头。

“您看到一辆集装箱货车吧?”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昏迷前做过什么吗?”

一辆集装箱货车出现在中心市区,现得格格不入,这是冲他来的,于是他慢慢停下车。

曹阳娜摇了摇头。

李正天没有左顾右盼,他知道对方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监视着他。他启动汽车,轧着平整的新雪开出胡同。胡同的尽头只能右转,他继续往前开,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集装箱货车。货车打着双闪,集装箱背板搭到地上,形成了一道斜坡。

她在说谎。展杰盘算着下一个问题,这时林兮开口了。

“您方便把车开出这条胡同吗?”女人问道。

“你和高勇很熟吗?”

“是。”李正天看了看车载时钟,已经深夜一点了。

曹阳娜忽然浑身一抖,像是调成震动的手机忽然来了一条信息。接着她沉默了。大约过去了五分钟,林兮又轻声问了一遍。这一次她的问题仿佛沉入无边的黑洞。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是个保密号码。他接通了电话,一个女人声音响起:“请问您是李正天先生吗?”

“周五晚上,高乔出席企业家年会,这期间你打了三个小时的电话。”展杰说道,“是高勇打给你的吧。你们说了什么?”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疑点就像一团黑影在他脑子里飞来飞去但就是抓不住。

曹阳娜抬起头,看着展杰问道:“你们到底要问什么?你们不是问我被劫持的事情吗?”

他救下了高勇,自己被电击得失禁,双手和双脚肿的犹如生姜,碰一下方向盘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疼。苏哲最后那句“你揭不开白雪下的罪恶,最后还是要我来”一直在他脑袋里回响,这家伙还要再杀人。如果不是曹阳娜,会是谁呢?

“还有你女儿被下毒的事情,以及……”林兮加重语气说道,“你的女儿们被高乔性侵的事情。”

李正天一瘸一拐走出院门,在探照灯的强光下,他显得格外狼狈,裤子中间湿了好大一片。同事送过来一条毛毯遮住他的肚子,被他一把拽开,面无表情地回到车上。

曹阳娜眼睛的光茫忽然消失了,就像关上了一道铁门。关上心门就是这个意思吧,展杰看着变成一尊雕塑的曹阳娜想着。

警车和救护车冲进胡同,撕裂了宁静的长夜。没过多久,急救医生抬着两具担架出来,旁边有人举着氧气袋和输液袋,说明担架上的人都还活着。

无论他们再怎么问,曹阳娜都不再开口了。林兮叫来女警把她带了出去。

苏哲从容走到门口,转身说道:“我们打个赌,你揭不开白雪下的罪恶,最后还是要我来。”

“她昏迷前和高勇通过一次电话。”展杰说道,“她明明记得却隐瞒。她和高勇私下有联系。”

李正天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高勇忽然又开始猛烈地抽搐起来。

“肯定和她女儿有关系。”林兮说道,“也许她想让高勇帮她。”

“谈话结束了,警官。”苏哲打断了李正天的话,“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让你在救他和抓我之间做出选择,你会怎么选?”

展杰摇了摇头:“她是个懦弱的人,她什么事都不会做。”

“对,287个。你和我回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保证如你所愿,揭开那些罪恶。”李正天说道,“还有……”

“嗯?”

“对,287个。你和我回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保证如你所愿,揭开那些罪恶。”李正天说道,“还有……”

“我是说,她不会主动做任何事,她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她可以容忍婆婆对她长期的折磨,也可以容忍十二岁的韩瑶引诱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男人,甚至可以容忍男人将黑手伸向韩馨。所以她也一定能容忍他们杀了韩馨。她是一只羔羊,只会抱怨,只会逃避,从来不敢反抗。”

“287个!”

“你这样说有些偏激了,毕竟是孩子的日记……”

“好,你听我说,那二百多个强奸幼女的案子已经开始办了……”

“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展杰打断了林兮的话。

“包皮匠?”苏哲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他替世间铲除罪恶,却背上如此的恶名。他唯一的过错就是认真对待了这个根本不值得认真对待的世界!你以为他天生就是杀人狂吗?不。他曾经用温和的方式抗争,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本该主持正义的人却成为贪婪和罪恶的保护伞。这世界充满了恶意,每个人都想从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抢走什么,弱肉强食甚至成了一条真理。没人在乎受害者的痛苦,只要受伤害的不是你,不是你的家人,这一切就和你无关。所以是你们制造了这场风雪,遮住了所有的罪恶。”

林兮有些吃惊,两人都沉默了。

“所以你和那个包皮匠是搭档?”李正天问道。

“对不起。”展杰说道,“我只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不,是比没有关系更尴尬的叔嫂关系。她们之间第一次通话是周四晚上,是高勇打给曹阳娜的。那是高勇杀了张大超以后,一个刚刚杀害了警察的凶手,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建立了什么关系?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主动的一方肯定是高勇!”

苏哲摇了摇头。

“你压力太大了。”林兮看着展杰说道,“去休息吧,明早我们再继续。”

“这个理由还不错。”李正天点点头,“还有吗?”

“对不起。”展杰抄起衣服往外走去。

“男人会因为强奸幼女罪接受审判,而她们很可能什么惩罚都没有。”苏浙继续说道,“但实际上她们比那些男人更可恨,她们才是罪魁祸首。所以你愿意看她们逍遥法外吗?”

“展杰。”林兮叫住他,“不用担心李正天。”

“好吧。”李正天点点头,“还有别的理由吗?”

“谁担心他!”展杰挤出一个笑脸,“我以后跟您干吧!”

“牵强吗?”苏哲冷冷道,“如果你也有一个女儿,被她的亲生母亲亲手送进畜生的嘴里,最后绝望自杀,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一觉醒来已临近中午,李正天感觉心里无比宁静。老板已经把他尿湿的裤子洗干净,在锅炉房烘干了一上午,穿上之后特别舒服。他跑到小卖部买了两条红塔山香烟塞到柜台后面,然后回到队部。

李正天摇了摇头:“这理由太牵强了。”

刚进队部的院子,李正天就看到怒发冲冠的展杰被薛杨按在围观人群后面,重指部的人趾高气昂地把高乔带走。有人看到了李正天,很快大家都看到了他。他们默契地站在远处看他,这种感觉就像他匆匆跑回家,看到邻居们站在远处围观自家烧毁的房子。只有杨柳走过来,告诉他高乔要被取保候审了。

“因为她们才是孩子一生的噩梦。”苏哲认真地回答道,“她们本是孩子的保护者,却亲手把孩子送入虎口。她们不死,孩子就永远走不出噩梦。”

事情很简单,高勇今天早上接受首次审讯后见了律师,然后承认自己经常性侵韩馨,昨晚韩馨威胁要报案,于是他将韩馨毒死。这时高乔发现他的暴行,他扔下一半毒药逃离。高乔正打算报120的时候李正天上门纠缠,耽误了韩馨的救治。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那些女人?”李正天问道。

高勇担下所有罪名,而曹阳娜见完律师后改口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一直保持沉默。高乔说自己发现高勇行凶后及时阻止了他。高勇逃离后,他正要报警,李正天却找上门。因为高勇是自家人,所以他才没向李正天透露这件事。

“当然。”

除此之外,高勇还认下了杀害两名警察的罪行,并说这一切和高乔无关。再往下问,高勇就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肯说了。

“先不说这个,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我真的很好奇。”李正天问道。

技术科发回结果:药管上发现了高勇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指纹,没有发现高乔的指纹。

他怎么知道这些的?李正天心里冒出这个问题,但很快就打散了。他知道今天的事难以善罢甘休,要集中精力对付眼前这个持枪杀手,索性找了个椅子坐下。

高家律师团立刻提出对高乔取保候审,同时口头质疑李正天是否按程序执法,所幸他们还没有提到李正天已经在刑侦总队内部被无限期停职了。

“你认为他们的罪重一些,还是我的罪重一些?”苏哲继续问道,“还有他,他杀了我的朋友,也杀了你的朋友。你会救他吗?”

虽然这个故事漏洞百出,但既有嫌疑人认罪,又有物证,所以郭博英同意让高乔取保候审,同时启动对李正天是否按程序执法和“上门纠缠导致救治延误”的内部调查。马东知道李正天违反禁令调查是个大麻烦,因此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于是重指部派人接走高乔。

“你这话应该对高乔说,还有对那些没被扒下人皮的魔鬼说。”苏哲迎着李正天的目光说道,同时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李正天。

李正天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表现出情绪的波动。他朝人群淡淡点了点头,然后走向食堂。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李正天努力不去想自己多像一个傻瓜,因为他一旦这么想了,就真的变成了一个傻瓜。这是金盏教给他的保持体面的最后一课。

李正天晃了晃通条说道:“停止犯罪,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他第一个走进食堂,其他人都站在门外,好像他身上有什么致命病毒。他打了一份饭,坐到角落里独自吃了起来,这时其他人才进来。食堂里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喧嚣,笼罩在带着默哀意味的沉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李正天知道他在招呼自己,再躲也没有意义,于是走进卧室。苏哲坐在沙发上,床上躺着个女人,胸口起伏,无明显外伤血迹,应该只是昏迷。李正天认出来她就是曹阳娜。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多人今天早上还在笑话李正天从警以来第一次小便失禁。但是几乎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颠倒了,罪人是无辜的,英雄变成了坏蛋。

“这次你终于没有很慢。”

人们很难不去想一个问题,李正天为什么会被如此对待。是他触碰了某条看不见的红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在没有答案之前,为了安全起见,要和他保持必要的距离。所以大家都坐在他两个桌子以外,不时偷偷看他。

“这次你终于没有很慢。”

展杰端着盘子走到李正天对面坐下,和他一起默默吃了起来。李正天心底升起一股暖意,这孩子到底还是傻。

李正天握紧通条,正犹豫要不要冲进去,卧室里忽然传出说话声。

两人正吃着,一个人在众人瞩目中走到李正天和展杰身边,从兜里掏出一盒新的硬中华拍在桌面上,然后转身离开。这个动作叫“上烟”,是刑警之间表达尊重和祝贺的仪式,通常只有在破获大案要案才会“上烟”,以示心服口服。

客厅黑着灯,李正天顺着阴影往里走。卧室敞开着门,李正天屏住呼吸慢慢贴过去,终于看到了里面的情形:高勇赤裸着上身坐在一张轮椅改造的电椅上,身上贴了很多电线。

这个敢为天下先的人就是刚刚提成组长还没过考察期的薛杨。他这个举动冒了很大风险,如果传到马东耳朵里,甚至可能影响他本就不稳固的位置。但在这里,还是有很多人身上保留着血性和骨气,这是李正天一直喜欢这里的原因。

李正天看了眼手机,增援赶到至少还有二十分钟。他等不及了,把手机关机,走到门口,轻轻一推,然后手托着门边,悄无声息地开门。他摸进北房,中间是客厅,东边卧室、西边书房,苏哲在卧室里。

接着一组组长吕川晃晃悠悠过来,把一盒软中华放在硬中华旁边,然后拍了拍展杰的肩膀,转身走了。他往回走的时候,一组几个组员默契地排着队过来上烟。

苏哲似乎没有发现窗外的偷窥者,在房间里踱步,过了几秒钟,房间里传来一声模糊的惨叫。

其他人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几乎同时起身排成了一条长队。展杰从没见过这个阵势,感动之余也有些不知所措。二组也有人想要去上烟,但他们看到孙贺脸色铁青只好作罢。

李正天猫着腰迂回到正房的墙脚下,他抬头往里看去,一瞬间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站在东首房间里的男人竟然是苏哲。他只看过苏哲的照片,真人比照片更温文尔雅。他穿着白衬衫,就像谦和的语文老师一样。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男人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连环杀手。

没过多久食堂就只剩下李正天和展杰,还有桌上各式各样的堆成小山一样的香烟。李正天从最下面翻出吕川上的软中华,拆开扔给展杰一根。

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没带枪,不过他已经等不及了。这几天对于他来说就像一场噩梦,凶手就在面前,他却抓不住,没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他从墙角抄起一根通条。这是三十年前平房住户掏炉渣用的专用工具,生铁锻造,前头有个锋利的铁钩子。

“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展杰看着烟头上印刷的399,闻着中华烟特有的酒香气,“今天上午林兮满世界找你,你跑哪儿去了?”

李正天站在四合院门外的那对石狮子面前,鹅毛大小的雪片安静地落着,好像天亮了一样。他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冲上三米高的院墙,翻身跳进院子里。正房还亮着灯,东西厢房都是黑的。

李正天掏出淡紫色的苹果手机,按下开机键,很快弹出几十条信息,都是林兮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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