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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感的敲击声

眨巴着眼睛,小警员看着王警官。王警官此时心里想的事情很多,但是没有最后定论之前他不想对小警员多说什么,免得扰乱了小警员的思路。其实带徒弟最好的方法,不是你教他该怎么办,而是领着他干。这件案子的确存在很多疑点,比如那个沈铎。他并不是苏凌什么人,就算他对这个苏医生有点意思,也不至于两天不出现就直接跑到家里去找吧。还有苏凌、李远、沈铎三人的关系也很有问题。看李远刚才的表现,这件事和他有关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能把他排除了,他可是有个名校毕业的警花老婆,又是心理学的高才生,“伪装”这件事对他来说大概也问题不大。况且他还曾经协助过警方办案,对警方办案的套路应该很清楚。可是一个都能协助警方办案的高端人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吗?总之,王警官有种不好的预感,苏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把笔和笔记本从小警员手里抢了过来,王警官把笔夹在本子中间,又把本子合好以后拍在小警员的大腿上,说:“你怎么又犯老毛病了。再小也是案件,而且依我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李远从书柜上的玻璃反射出的影像,看到了离开的警车。他终于彻底舒了一口气。

嘟着嘴的年轻警员接过笔记本,在沈铎的名字上用力画了一个圈。然后合上笔记对王警官说:“师傅,不过是个女的耍脾气离家出走吧。以那群人对她的评价来看,她的人缘也不太好。不过是个任性的人离家出走,还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小警员用笔尖一下一下戳着笔记本。没有发生他期待的大案子似乎让他很失望。

“苏凌最好真的永远不要回来!”

上了警车以后,王警官接过年轻警员记录的笔记本。大致看了一遍记录的内容以后,他点了点笔记本上的一行字,对负责记录的警员说:“这个叫沈铎的。”

无论她是被吓怕了不敢回来,还是有什么人帮李远完成了藏尸的举动,最好都让它永远是个秘密。至少在他能和健康的1号好好谈一谈之前,千万不要有什么麻烦找上门。不过李远还没祈祷完,沈铎这个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跟着沈铎在医院里走了一大圈,也聊了大半天,却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几位警官也就准备打道回府了。虽然沈铎一直表现出强烈的不安,但是只消失短短四十几个小时在如今真的不算是什么重大新闻。现代社会通信复杂,环境复杂,人的心也更复杂。可越是复杂,那些以前不被人接受的就变得越容易被接受。能代表“纯粹”二字的也只剩下一杯白开水了,还得在装水的杯子没有化学成分的前提下。不过,这一上午忙忙叨叨的,倒也让那位上了年纪的王警官嗅到了什么气味。

“我想休息几天。”说话的沈铎看起来像是比昨天老了十岁,可见苏凌的消失对他打击不小。

李远直接把一大杯咖啡灌下去,喉咙和食道突然被撑开,撕裂的痛感就像吞下一个铁球,等铁球终于穿过食道,也总算是暂时稳住了猛烈跳动的心脏。他故意表现出该有的洞察力,故意把一行三人带到办公室,还用比较职业的方式称呼沈铎和苏凌,这些应该都能干扰警方的判断。从那个做主的王警官的表情看,他对李远应该没有任何怀疑。但是这只仅限于王警官本人也对失踪这一说法有所保留的时候,一旦苏凌失踪的事情被确定为一个案件了,警方会变得更加警觉,也会更加敏锐。不知道等到那时候,以李远的演技还能不能瞒天过海。

“病人怎么办?”李远冷冷地问。

欣然应允了王警官的要求,李远以工作为由,把王警官他们交给了等在门口的沈铎。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后,李远冲了一杯咖啡,一直被他强控制住的汗也一大滴一大滴地涌了出来。人的意念还真是强大啊,这一仗李远胜得很玄,也很妙。在演戏上,他竟然有这么好的天赋,看来电视里说演员能通过意志力控制毛孔和青筋不是随便说说的。

沈铎厌烦地皱起了眉头,他反抗似的压低了身子,说:“1号本来就是你的病人!我会跟其他医生打好招呼,让他们帮我照顾我的病人。我最多答应你坚持到1741离开,然后你要是再逼我,我就不干了。”沈铎大有甩手不干的意思,说完也不等李远回话就准备离开。

“很多意外都是在情理之中发生的,我们可以到处走走吗?”见李远说得和沈铎差不多,王警官打算去找找新的线索。反正苏凌才失踪四十几个小时,到底能不能算个案件还很难说。

听完沈铎突然发出的罢工声明,李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马上喝住沈铎:“你为什么这么确定苏凌不会再出现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的失踪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李远非常在意沈铎的异常反应。不过他更在意自己脱口而出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所以他马上又补上一句,把自己的恐惧转化成对沈铎的怀疑。

李远想了一会,回答说:“没有,她对工作很认真,从来不会无故旷工。好像连请假都很少。要说反常,她之前倒是突然请了几天假,但那是为了考试做准备,也算是情理之中。”

对于李远的喝问,沈铎只是停了一下脚步,顿了一下之后就又径直走了出去。只留下李远一个人惶恐地待在那。

“超过四十八小时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就可以判定为失踪案件了。请问她会经常这样突然消失吗?”王警官曾经也听过类似的疑问,也是因为现代人很少对失踪事件有明确的概念,所以他做出了简单的解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几天不联系也算是常有的事,所以没有人会特别在意谁消失了四十八个小时,也就不会有人因此报案。

沈铎离开后,李远立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由苏凌而起的突发事件太多了,而且每一件事情都不是李远所能掌控的,让他感到很不安。要说别人有反常的举动他也许还能应付。但是如果是沈铎的话,他就不那么自信了。李远似乎一直对沈铎有种莫名的恐惧感,过去可能是因为苏凌的关系,沈铎一直对他不怀好意,所以他出于自我保护想要远离沈铎。再之后让李远很在意的,大概就是沈铎越来越突出的业务能力了。而现在,沈铎又表现出似乎知道些什么的样子。李远一向对无法掌控的事物很恐惧。任何东西如果是他不能控制的,他一定不会去碰它。可是他却给自己找了这么多无法控制的麻烦,而且这个麻烦似乎快要找上门来了。

“失踪?”李远装出有些诧异的样子说,“现在就可以断定她失踪了吗?”

又拿出一包速溶咖啡,想了想李远又放了回去。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警方第一次介入调查,他们一定会记住今天的日期。一向只在早上喝一杯咖啡的李远却破天荒地在短时间内又喝了一杯,万一有哪个有心人记住了这个异常,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端起水杯,王警官喝了一口水,说:“咱们长话短说,苏医生在失踪以前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现在,李远冷静了很多。假设沈铎真的看到了李远行凶的瞬间,也应该马上出面制止才对,他绝对不会对苏凌放任不管。如果他看到了躺在李远办公室里的苏凌的尸体,那他更不可能帮李远处理掉苏凌的尸体,反而应该马上报警才对。就算沈铎的反常是因为看到苏凌进入了李远的办公室,那他也只能是怀疑,没有什么证据,所以也不足为患。仔细分析过后,沈铎对李远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看来问题的关键是那个把苏凌带走的人。这个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这几天李远一直处于恐慌之中,都没有认真想过该如何还击。现在他终于找到些眉目了,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个让苏凌消失在办公室的人。

李远把王警官和两个负责记录的警员请到沙发边,为三个人分别倒了一杯水之后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看似风平浪静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今天的医院从里到外透着安静。如果说上次丢推车的事是个闹剧,那这次就真的是个事件了。毕竟这次丢的是个大活人,而且警方还几乎把医院里每个角落都走了个遍。所以大家都怕惹火烧身,谁都不敢乱讲话。其实一大早的时候,医院里的气氛还算欢快,可是“害怕”这种感觉通常都是过一阵才会出现。发展到最后,本来人来人往的医院变得空荡荡的。等到了下班的时间,急迫的脚步声杂乱地回荡在大厅里,告别的招呼也只有一句简单的“明天见”了。不到十分钟,医院大楼里就彻底没有了声响。连沈铎和范达都早早地离开了。医院里,只剩下李远还伏在办公桌上呼呼地睡着。

带着王警官等人进入四楼的办公室,一路上李远还简单介绍了一下医院的架构。像是沈铎和他一样是医院的主治医师,苏凌主要负责的工作等。王警官也向李远透露了苏家人得知苏凌失踪后的担忧,还说了些他们一定尽早破案一类的官话。而因为沈铎既不是报案人,又不是关联人,所以并没有被邀请和李远一起被询问,只能被关在李远的办公室门外。

趴在办公桌上的李远,胸口带动身体一上一下有规律地起伏着。慢慢地,他身体的浮动频率开始变得不规则,呼吸也急促起来。那只被他压在头底下的手不住地抽搐着,双肩也变得越来越僵硬,像是要挣脱梦里的什么。

李远也以有力的双手回复了王警官:“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这里太暗了,去我办公室聊吧。”

这个梦,对于李远来说很熟悉:雪白的墙壁,干净的茶几,看起来很舒服的沙发,还有他每天都要触摸无数次的办公桌。梦中的他正站屋子里,靠在门口看着办公桌前的一个人。那个人的腰部卡在办公桌上,上身用力向后挺。他的脸非常狰狞,泛着红光的眼睛狠狠地瞪着,皱起的鼻子变成了青白色;因为太过用力,他嘟起的嘴唇揪成了一道一道的青沟。这个人,就是李远自己。

王警官听了李远的回答以后,沉默了半秒钟,说:“不愧是搞心理的,听说你以前还协助过我们办案。”说着王警官再一次用力和李远握了握手。

在梦中,李远看着自己从苏凌的背后使劲掐住她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迫使苏凌疯狂地挣扎着,可她越是挣扎,李远就勒得越紧。对死亡的恐惧感使她痛苦地扭曲着身体,那个由求生本能而发出的力量甚至让李远几次站不住脚跟,差点和苏凌一起倒下去。可是很快地,苏凌的反抗越来越无力,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也越来越自如。终于,苏凌从李远的怀里滑到地上,停止了一切反应。就像那天晚上发生的一样。

李远笑了笑,回答说:“沈医生请假时说会去苏医生家里找她,他带回来的不是苏凌而是你们,我当然就知道了。”真正的考验开始了,李远面对的是侦查力惊人的警探。他没有时间再像以前那样思虑周全以后再说话,所以干脆把他最直接的反应表现出来。

李远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欣赏了自己行凶的过程。但是眼前这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却让他感到很陌生。那种残忍的手法,冷酷的眼神,和得手后得意扬扬的表情,都让李远浑身发抖,恐怖的感觉从头顶蔓延至脚尖。就在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一阵躁动。他猛地回头看过去,从门口的缝隙中,他看到一只眼睛。门外一片漆黑,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却看到了和他身上相同的制服。那个人也是康复中心的医生,他的眼神,李远也很熟悉。

王警官被李远问得一怔,马上警惕起来,说:“你怎么知道是关于苏凌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门外的人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消失了。李远慌张地向门口冲了过去,他想要抓住那个看到他作案过程的人。可是当他终于抓到门的把手的时候,只剩下被抓皱了的文件纸出现在他眼前。

“您好,我是李远,苏凌也没在家吗?”李远边说边把抱在胸前的文件夹在腋下。沈铎也在这里,李远不想被他知道自己在找跟他有关的病例。他不想让沈铎发现他已经成为李远的对手,毕竟面子为大。

终于醒了,可他身上的衣服还湿湿的。冰冷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使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李远咽了一口唾沫,用还在隐隐发抖的手,抚平被他揉皱的纸。看着眼前无论如何都无法复原的纸,李远想起一句话:犯过的错就像抚不平的纸,再怎么弥补也会留下痕迹。

“您好,我姓王。”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警官主动上前,握住已经准备好迎客的李远。

把文件丢在一边,李远倒在椅子上,他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对过去的愧疚和对未来的恐惧像两把大钳子,分别拽着他的两只手不断地拉扯着。也许这个梦是在暗示他,是为了提醒他危险即将来临。也许真的有什么人目击了那晚发生的事,因此苏凌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李远头痛欲裂,房间里的一切都像长出了眼睛,有的带着愤怒,有的带着怀疑,有的带着嘲笑,有的带着冷漠瞪着他。突然,惊恐的感觉逼得他冲出办公室,连门都没有关。

随着铁门咔嚓咔嚓被打开,发出女人惨叫一样刺耳的声音,沈铎带着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官走了进来。李远正全情投入在这些大柜子中,突然出现的声响绷紧了他的神经。不过用不着门外的人看清屋里的状况,他就已经迅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独自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李远尽量迈着沉稳的步子。渐渐地,他隐约觉得有另一个脚步声正跟着他,只不过它尽量掩盖在李远的脚步声里。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片漆黑,李远不敢打乱他伪装出的镇定,怕那个脚步声会从他的脚步声里分离出来,让他无法躲避而必须面对,他只能加大步伐,却让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没有之前那么规律。

李远挑出了几份和声波有关系的病例,里面的主治医师上都写着沈铎的名字。他正准备去看第二个大铁柜的时候,档案库的门被打开了。

走过三楼的缓步台,恐怖的感觉慢慢消失了。李远鬼使神差地往大病房的方向走过去。他停在3号病房的门口,在这里能看到1号病房的牌子。深吸了一口气,李远慢慢把头探到门口,透过门上的窗户,他看到了跪坐在地上的3号。

对于李远来说,心理学最困难的就是不停地更新。每天,甚至每分钟都可能有人提出新的论调。而他是个很固执、很念旧的人,马上接受新鲜事物是他最难做到的。但是恰恰他最关注的那个人就得了这样的病,他也不得不为了那个他一直寻求的真相而强迫自己接受命运。这些尘封的病例也刚好证明了这点,基本从七年以前,李远就不再独立治疗新的病人了。从那时开始,他只治疗相同病症的病患,也就是和1号有相同病症的病人。换句话说,从那时候开始,李远不再研究新的理论,不再进行新的实践,而是把全部心力放在1号身上。也就是那个时候李远和文子结婚了,他就更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别的病人身上。

3号病房的白发老人坐在墙边,“扣扣,扣扣,扣扣扣”有规律地敲着墙壁。然后,就像在和谁对话一样,他笑了起来。

翻着一个个古老的大文件夹,李远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因为自己对心理学的兴趣停滞不前了,所以1号的治疗才会毫无进展。的确,要说李远对心理学有兴趣,那纯属扯淡。他本来就对这种研究人的行为心存疑虑,人本来就是多样的,要弄懂那么多人的心本身就是难为他,况且那些人还称不上是常理中的正常人。

“摩斯电码?”

扭扭酸痛的脖子,李远突然想起来季姐的“大扫除理论”:如果能定期整理,今天他也不会这么费事了吧。不过这样也好,乱成这样很可能会剩下更多资料。翻开一个一个微微泛黄的病例和病历,无数个故事重见天日:有因为意外事件患上失语症的小女孩;还有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而产生分裂型人格症状的青年等等。这一桩桩病例唤起了李远深深的记忆。那时候的李远还是个只有理论没有实践基础的医生,为了能有更好的临床体验,他为这些病人付出了大把汗水和心力。终于,他研究出了一套独特风格的治疗方案。可是当理论因为实践变得切实可行以后,他却失去了继续实践的动力。反而又开始研究起理论来,而那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治疗套路,也变得毫无乐趣。最后彻底由亲自检查、治疗病患的医生,变成了只知道管理医院的官僚。

看着白发老人诡异的举动,李远突然想起一部老电影。剧中的特务也是装作精神病,在精神病院的墙壁上通过摩斯电码向纳粹提供线索。

李远决定从入门处的第一个柜子开始查起。他蹲在地上,由下而上仔细地寻找对他有用的文件。这些病例和资料被分放得杂乱无章,刚刚建起档案库的时候,李远还把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可是随着病人的增加,各种多元的病例,被不知该如何分类的护士们随手塞在一处,最后又因为档案库里的东西很少有人用到,就干脆把所有被扔到这里的东西都随手放在哪了。

默默地抽回脚,李远轻轻改变了行动的方向。如果他再往前迈出几步,他就会看到1号在隔壁的墙上,用同样的敲击声回应着3号病房的白发老人。

档案库不足四十平方米,之所以被称为“库”,是因为里面放着五个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大资料柜,上面满满当当摆着康复中心成立至今的所有病历,和医生用过的所有资料。这个小小的档案库,陈放的是康复中心从幼儿时期到壮年时期的成长记录。看着五个一人多高的大柜子,李远油然生起一种满足感。算起来康复中心从建立开始,从医院走出的病患已经不下上百人。要从这几百份病例中找出能够洞察沈铎秘密的病例,也算是一种考验,况且还有有一部分已经被沈铎抢先一步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