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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的筹码

那时苏凌就有预感有事要发生,第二天李远果然没有来上班。所以当天下班后,苏凌就直接去了李远家。她问过门卫,李远一直没有出门。可是苏凌按了几次门铃都没人回应,她只好坐在车里等。一直等到深夜,下起了大雨,苏凌没有雨夜开车的习惯,又想做点让李远感动的事。所以她决定等一整夜,再买好早点和李远一起上班。她坐在车里,幻想着明天一早,李远看到憔悴的自己端着早餐时该有多感动。然后她就可以以一夜未眠为借口,蹭进李远的车里。她都仿佛能看到康复中心的人,看到李远送她上班时惊讶的表情。

那天,康复中心没了李远的影子,就连电话都没有接。虽然李远突然人间蒸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河边活动时苏凌一直观察着李远,包括李远突然冲进人群中,然后变得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想得正开心,突然一个黑影蹿进李远的车里。

苏凌故意把每个字之间都留下足够的空隙,好观察李远的反应。随着李远瞳孔变大和身体发软的微妙变化,她的满足感逐渐增加,之前的担心也不复存在。苏凌正在进行一场危险的赌博游戏,赢了的话李远就是她的了,输了的话她就得永远消失。从李远的表情来看,这回她是赌赢了。其实在李远没有明确的表现之前,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偏偏冥冥中注定,她要得到致命的筹码:

李远一路车开得很快,苏凌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上去。她小时候因为雨天路滑出过车祸,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会在雨天开车。但是就在当天,她听到一个声音对她说:“跟上去。”

雨夜、后山、土里、海边,这八个字听得李远心惊胆战,每听到一个字,都让他的心脏往嗓子眼提一次。他一只手乖乖地被苏凌挽着,不敢放开,另一只手紧抓着身后的办公桌。屋子里的温度瞬间变得低了,因为他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吸走了身上的热度。甚至连头皮都变得硬了,每根头发丝都直立起来。紧绷的感觉从头顶麻到脖子,再到后背,最后到腰。此时李远才发现,当侥幸被揭穿有多么可怕。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有人对他说知道了他的秘密。在那些想象里,无论这个人出现在什么场合,无论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他都没觉得这么可怕。可是当这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只有短短八个字,就把李远想象中的可怕,变成了切切实实的恐惧。

等从闹市跟到盘山路上,她已经紧张到不能呼吸了,那里实在太黑了。为了不被李远发现,她连车灯都没有开,又不敢离李远的车太近,所以她除了李远车后那个小到只剩下光圈的车灯,什么都看不到。而她的心机也没有白费,那时候李远很焦急,外面又下着大雨,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和雨点拍打车窗的声音,身后的苏凌被掩饰得很好,李远没有发现有人跟着。

苏凌微笑着,又逼近一步,几乎贴在李远身上,然后挽着李远的一只胳膊,嘴巴努力贴近李远的耳朵,悄悄说了八个字:“雨夜、后山、土里、海边。”

等前方的光圈由黄转红,再到熄灭时,苏凌也停下了车子,偷偷跟了上去。这场雨来得很急,苏凌没有带伞,所以只好弯着身子,沿着路边的矮树走着。有顶着滂沱大雨闲逛的人都有经验,这么大的雨,在树下走会被淋得更湿。而且路面会由中间向两侧弯起一个弧度,苏凌的脚腕以下都被浸泡在雨水中。穿着高跟鞋的她只好把鞋子脱掉,随手扔在路边。等她终于追上李远的时候,李远正拉着一只苍白的手痛苦不已。苏凌躲在灌木底下,捂着嘴巴看着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幕。脸上冰凉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让她分不清虚幻和真实。她听到李远对那个尸体的低语,知道那个“人”是李远的父亲。还没等她寻到更多线索,李远已经做起了藏尸工作。在李远把填土工作完成之前,苏凌回到了她的车里。

终于出现了。这就是李远一直想知道的苏凌自信的关键。李远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恐惧,他知道这件事不会小。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说:“什么?”

接着,当她看到李远用海水不停地冲洗车轮时,一个恐怖的想法产生了:李远杀了人。这就是这段时间李远反常的原因,也是范达绞尽脑汁寻找的答案。

见李远一直沉默,而且眼神也更有距离感,苏凌知道自己太得意了。她干脆把话挑明了:“我还能帮你守住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被揭发的话,会比咬人的沈铎更恐怖。”

之后几天,苏凌一直心事重重。她反复考虑是应该让这件事公之于众,还是该把它变成只有死人知道的秘密。如果公之于众,如果她想象的就是事实,那就等于她亲手毁了李远。可是如果隐瞒下来,淋的一场雨岂不是白挨了。那几天,苏凌的精神世界和莎士比亚达到了高度统一: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苏凌说出的话和她的样子,都让李远觉得可怕,他承认那些话句句都正中要害。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沈铎确实对他造成了威胁。苏凌提出的条件对于李远来说很有吸引力,但是苏凌此时的样子实在太恐怖了,是谁说的“最毒妇人心”,还真是一针见血。

现在,苏凌很得意,李远却还没从惊吓中缓过劲来。他呆呆地看着苏凌,突然他眼神一亮,甩开苏凌的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向自视甚高的苏凌,听到这话不免感到伤心。从小到大最好的一定都是她的,可是现在却有人说出这么贬低她的话。不过她还有一张王牌,只要把它亮出来,李远一定会乖乖任她摆布。想到这个,苏凌又来了精神。她向李远逼近一步,说:“沈铎对我来说,就是茅坑里的蛆虫。他不配做你的对手,也不配做我的什么人。他只配当条‘狗’。但是这条‘狗’可不简单,你心里应该清楚,他早晚有咬人的那一天。你是想留着他到那一天才来求我,还是想趁他没把牙长结实了就了断了他,全在你。但是他是生是死,这个关键可在我身上。”

李远打算来个死不承认,可惜这点苏凌早就预料到了。李远话音还没落,苏凌已经高举手机挡在李远眼睛前。原来苏凌拍下了他在海边冲洗轮胎的照片,连车牌都拍得十分清晰。李远只能认命了,他靠在桌子旁,无力地对苏凌说:“你想怎么样?”

李远对苏凌的好感仅限于她的可爱,而这种狂妄自大的样子,他只有憎恶。他没有掩饰憎恶,一脸嫌弃地对苏凌说:“别说梦话了,我和你不可能有什么关系。像你这样的人,配沈铎更合适。”

“很简单,陪我回家收拾东西,然后去你家。”苏凌说得简单明了,如果只有这一个条件,李远大概会欣然应允。但是苏凌又补充了一条:“还有,我不想过你前妻的日子。把1号送走。另外,家里所有的钱,归我。”

苏凌把双手环在胸前,扬着下巴,说:“那我就老老实实在家等你回来,不过总有一天你会需要我的。”

对于钱,李远并不在乎。可是对于1号,李远不能妥协。如果在一个月之前,不用任何人要求他也会这么做。但是现在他需要1号把他拧成麻绳的思绪解开。短短几个月,他对父母的认知有了惊天逆转。而这个逆转是否正确,他无法确定。但是他必须确定。也许他的执着从一开始就没放下过,只是从执着于答案,变成了执着于过程。

李远很清楚苏凌口中的“狗”是谁,但是这更让他生气,沈铎凭什么变成他最大的对手。在李远眼里,沈铎不过是随风而起的尘沙,而自己则是海上的飓风。他掰开绕在脖颈上的手,说:“你的‘狗’你自己教训就好,他还入不了我的眼。”

本想拒绝苏凌的李远,因为苏凌一直晃着的手机,生生挤出一句:“把照片删掉。”

苏凌紧绷的神经因为李远的默认松弛下来,她又恢复了目空一切,盛气凌人的样子。

苏凌没有一点讨价还价的意思,马上把照片删掉了。还没等李远松完这口气,她就摆着那张得意的脸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爸’,也不知道这层特殊的关系,会不会有助于破案啊?”

“我可以安守本分,每天在家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或者,我也可以继续上班,公事上我可以配合你照顾好病人,私事上我可以帮你把最大的对手打击到体无完肤。又或者,我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我的‘狗’,变成我们的‘狗’。”说着,苏凌的眼睛里恢复了些许温柔。也许她正幻想着李远未来的生活,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绵绵的。

苏凌在提醒李远。对,照片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要命的是事实。事实就是李远弑父埋尸。他也很懊恼会走到今天这步。但是他知道错误是无法被掩盖或补救的。他的一生就是被画了一道的白纸,即使是被铅笔轻轻画一道,擦去后也一定会留下一道凹痕。在这件事上犯下的错,要想补救也只能通过另一件事。李远杀了一个人,要想补救也只能挽救另一个人。但是对于被李远谋杀的那个人,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对于父亲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他只能想办法挽救自己。苏凌给他带来的威胁,并不是那些照片,而是苏凌本人。原本,他以为已做好杀人偿命的准备,但真要他偿命时,他又开始拼命寻找活下去的借口。比如:如果现在前功尽弃,那父亲吃的苦和父亲的死,就都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在,李远不把它当作借口,而当作他弥补的方式。

苏凌见李远没有把自己的手拨开,索性圈住李远的脖子,但是她的眼神并不像她的手那么妖娆,她坚定地看着李远,说:“我说了你最好不要问,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她的眼神让李远有些慌乱,她不知哪来的自信让李远哑口无言。

“我得先把一切都搞清楚,到时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什么?”李远冷笑着看着苏凌。苏凌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本来他下一个问题就会问:“你不是一直很内疚吗?怎么突然又说这种话”,但是现在不需要问了。

进来的时候,苏凌就决定不给李远留任何后路。她要当这场赌局的最大赢家,所以她没有给李远反驳的时间,用一句话就把李远剩下的话顶了回去:“明天我安排同学把1号送出国,现在跟我回家收拾东西。”

“我当然有,可是你最好不要问。”苏凌翻弄着李远的衣领,斩钉截铁地说:“我之所以现在才说,不是因为我对你的亡妻有什么愧疚,而是我想开了。”

准备离开的苏凌被李远一把抓住,她很不耐烦地说:“别浪费时间了,说什么都没用,这是我的底线。”

“什么?”李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从苏凌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知道安静了这么久这个姑娘终于爆发了。李远围着办公桌走了两圈,最后定在苏凌面前,说:“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抓着苏凌的手,看着苏凌的背影,李远突然有些恍惚。他仿佛又回到那个恐怖的雨夜,某一根神经再一次绷起来。苏凌的手很凉,像是在拉着死人的手。“死人”这两个字一蹦出来,一种抽了大麻后的松弛感受遍布李远全身。那种飘飘欲仙的幻觉唆使李远用力卡在苏凌的脖子上。

苦笑了一下,苏凌发现自己很可悲,浪费了这么多年青春,最后竟连句挽留也听不到。同时她也觉得李远很可笑,他竟然以为她要跳槽。再一次坚定了信念,苏凌把垂在右侧的手臂也抱在胸前,趾高气扬地回了一句:“你家。”

一手框在苏凌的腰上,一手掐着苏凌的咽喉,李远像个无情的木偶。苏凌两腿已经悬空,还在不停地挣扎着。她的余光扫到了李远的脸,那脸上正是她最爱的表情:坚定,倔强,无情。苏凌还没来得及看得更仔细一点,她的眼球已经自然上浮。其实她的视线早就模糊了,她只是希望李远能看她一眼。

李远很想留住苏凌。他不知道究竟是想在工作上留住苏凌,还是想在生活中留住苏凌。他不爱她,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想占有她。就像当红的明星都讨厌狗仔队在家门口围追堵截,但是他们绝不希望所有的狗仔们都消失。他们需要被崇拜,被重视。即使这种崇拜和重视已经超出他们的底线,让他们无法忍耐,但他们仍然渴望这种虚荣,李远也一样。为了人前的优越感,或者只为了击败沈铎,他开始考虑也许可以接受苏凌。这个只闪过不到一秒钟的念头,让李远心悸。不知何时,沈铎竟然强大到要他依靠一个女人来打败他。李远不允许自己有这种卑贱的想法,他马上收住想要挽留的话,改口说:“好,辞职以后想要去哪儿?”

不过一分多钟,苏凌就不再挣扎,软????????地瘫在地上。她本以为握着塔罗牌里最好的一张,没想到却是一张有去无回的催命符。在这场赌博游戏里,她的筹码是李远的秘密,赔上的是自己的命。

直勾勾盯着李远的苏凌,眼神中满是哀怨、无奈和坚定。她默默地退了一小步,又舔了舔嘴唇,说:“你不要问为什么,总之我要辞职。”

李远无力拉住下滑的苏凌,任她躺在办公室干净的地砖上。苏凌因为“了解”把自己送上绝路,又因为“不了解”迈出了绝路上的最后一步。李远知道,如果苏凌知道整件事情就一定不会贸然行动。好在她不了解,他才拆除一颗隐形炸弹。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这里是康复中心,这间办公室是李远专用的,无论如何李远都脱不了干系,再像上次一样清理罪证已经不可能了。已死的老人本来也像个活死人一样生活着,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消失。但是苏凌不同。

“辞职,为什么?”安静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李远才挤出一句话。

思来想去,李远决定什么也不做。反正他掐住苏凌时垫着衣服的衣袖,而这件衣服是康复中心的工作服,每个工作人员都有一件。整个晚上,他和苏凌只有三次身体接触:一次是苏凌圈住他的脖子,另一次是挽住他的胳膊,还有一次是掐死她的时候。但是这三次都隔着衣服,而且李远习惯把衣领立起来穿,所以即使圈住脖子,苏凌也应该没有碰到他。重要的是另外两次肌肤上的接触:一次是李远拨开苏凌的手,一次是苏凌要走时他拉住苏凌的手。

悬崖边的巨浪又把石壁敲得轰轰作响,房间里却安静得像没有人在,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李远没想过苏凌会辞职。他以为这块橡皮糖会一辈子黏着他。这么突然的来访和这么突然的开场白,都让他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的思维仿佛停止了,只能和苏凌就这么对峙着。

今天晚上对李远的惊吓不小,他流了很多汗,又和苏凌接触过,这些汗渍很可能留在苏凌手上。但是无所谓,一个连脖子上的指纹都没有留下的人,怎么会忘了擦掉手上的指纹呢!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李远没有杀人动机。苏凌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得力助手,又一直爱慕他。在外人看起来,李远对苏凌也很暧昧。而康复中心本来就盛传他们关系非常,只是碍于文子的存在,所以大家都避讳着。现在明媒正娶那个死了,野花野草成功上位已是指日可待。按照他们的想法,这两个人对这天的到来都是望眼欲穿,一个杀了另一个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苏凌的表情很笃定,眼神中透着志在必得的自信。但是她的肢体却不像她脸上那么从容。她左手屈在胸前抓着右手,双腿微开,像是随时准备逃出去。从她散发出的讯息看得出,她很彷徨。舔了三次干涸的嘴唇,她紧闭双眼,终于把重要决定说了出来:“我要辞职。”

更何况,文子死的时候李远没有表现出伤心,他正常地吃饭,正常地上下班。反倒是苏凌好像因为内疚似的请了几天假。医院里的八卦传播者会成为李远最好的掩护。既然没有动机,他的怀疑度就减小了一大半。如果再没有作案时间,那一切将被隐藏得更深。可是作案时间李远来不及安排,好在平时他留在办公室时电脑总会开着。楼下的门卫会看到办公室发出的光,第二天再告诉范达。但是今天李远没有开电脑,办公室里漆黑一片。那倒不如让作案时间变得更模糊些。让什么都不清不楚的,也是一种掩护。

李远看着苏凌,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说:“有事吗?”

李远知道他是在自欺欺人,但是他也只能赌一把。他隔着袖子打开办公室的门,大敞着离开了办公室。

白炽灯突然亮起来,晃得李远眯起眼睛。在晚上,他很少让灯泡亮着,夜晚就该是黑暗的,刺眼的灯光会玷污了夜的华美。本该分明的黑与白,就因为一颗功率40几瓦的玻璃球变得浑浊。也许他更讨厌的是本该捉摸不透的黑夜,却因为一盏灯火而变得赤裸裸,让本该有所保留的时刻也尽显人眼前。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的突变,一个曼妙的轮廓从虚影变成了实景,出现在他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