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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卡尔

卡尔真的只想回家。自从被叫去楼上凶杀组后,他就没有碰过一份卷宗。每件事都会崩解的预感现在变得格外强烈,很像想抽菸时的沮丧。

早晨慢慢推移,但阿萨德没有回电或回覆卡尔的简讯。现在一定已经有人通知他了。

如果阿萨德没在半小时内出现,我就走人。他想,浏览起网路寻找徵人启事。非常奇怪的是,没有特别提供BMI指数逼近二十八的五十三岁刑事警官的职缺。

那真的只剩下当地政坛了,但他该死的能在阿勒勒市议会里做什幺呢?而且他该为哪个党效力?

「不会很老。他听起来几乎像个青少年,但我猜比较老。」

现在,他总算听到走廊传来阿萨德那特别的脚步声。

「我们可以暂时将他归类为心理有病的白癡吗?你猜他几岁?」

「你听说了?」卡尔说着,注意到阿萨德出现在门口时,双眼间两道深深的皱纹。

「我问过他二一一七是什幺,但他的回答真的很神祕兮兮。他说,等他的游戏到达二一一七时就会知道了,然后便纵声大笑。我告诉你,那个笑真的很诡异。」

「是的,我听说了。我得直接去苏珊娜那边几个小时。情况真是糟糕。」

「到那还有好几年喔。」卡尔大笑。这是萝思还在职时,他可以期待得到的粗鲁反驳。

卡尔点点头。阿萨德安慰过遗孀了,他和柏恩家庭的关係就是如此密切。

「他说,等他达到二一一七时就会大开杀戒。」

「她很愤怒,卡尔。」

「把他说话的内容再告诉我一次。」

「嗯,可以理解,相当突然。」

「我试过了,没有用,他会在五分钟后又打来,然后一直打到我听他说话才肯罢休。」

「不,不是那件事。她气他把自己累夸。」

「嗯,如果你觉得烦,下次可以直接挂掉。」

「『累垮』,阿萨德,该说『累垮』。」

「对。我试过了,但他用预付卡。」

「我不懂,他是在慢跑。反正,她也对他回家时总是忙着做人质谈判而生气;也气他的情妇、气他花钱如流水。」

「你还是没办法追蹤到那个电话吗?」

「等等,倒带一下。罗森‧柏恩有个情妇?」

「没有。」

阿萨德看着他,满脸困惑。「如果罗森‧柏恩能不被抓到,他会尽可能到处脱裤子偷情。你也知道的。」

「好。」那是两天内,高登第十次提到这件事了,「你有问他,他为何特别要找你吗?他有告诉你吗?」

卡尔看起来很震惊。那个可悲的无聊家伙?女人究竟在那个混蛋身上看到什幺啊?

「今早那个怪家伙又打了另一通电话给我。」当高登抽完鼻涕,他们走下楼梯时,他说。

「她为什幺不乾脆把他踢出门?」

真是天才计画,卡尔对他竖起大拇指。

阿萨德耸耸肩。「骆驼不喜欢新的出水洞,卡尔。」

高登耸耸肩。「你该发给他一通简讯,叫他在萝思听不到时打给你。」

卡尔试图想像柏恩的妻子。就这幺一次,骆驼的隐喻似乎很贴切。

「也许我们该等到他回来这里。如果萝思现在和他在一起,或许萝思听了后会变得心情焦虑。你说不準她的反应。」

「你说『人质谈判』是什幺意思?」

「我该打电话给阿萨德吗?」高登问,全心期待卡尔会完成这项任务。

「被拘留的生意人、记者、笨蛋观光客、救援人员──」

而现在他却突然暴毙。

「对,对,对,我知道哪种人容易被抓,但为什幺是柏恩?」

卡尔皱起眉头。高登想到阿萨德和罗森‧柏恩之间的关联是对的。奇怪的是,罗森‧柏恩和阿萨德之间总像有种兄弟情谊。那段卡尔没有参与的共同过往经历,似乎在两人之间创造了强烈的联繫。说到这,当初也是柏恩招募阿萨德进入悬案组的。所以,卡尔倒是得为此向罗森道谢。

「因为他比任何人了解其中的陷阱,像什幺时候另一边的人会因为最小的错误而杀害人质。」

「阿萨德在哪?」高登问,「他在萝思那里吗?」

「那是你怎幺认识柏恩的吗?他在人质谈判的情况里帮过你?」

他听到高登在他身后叹气,转身面对他。若说高登气色好实在是违心之论。卡尔知道高登是罗森‧柏恩一路护着进入警察总局的,所以他的反应可以理解。但自从那之后,柏恩不是一直让高登很难保住自己的饭碗,生不如死吗?

阿萨德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比较像是相反过来。那也不是人质案件,而是被监禁在伊拉克最可怕的监狱里。」

媒体发言人亚努斯‧史塔尔站在她身旁,点点头。他当然会点头啦。任何管理者最大的弱点,不就是无法抗拒在最小的机会来临时,兴起拨乱反正的欲望吗?不然管理阶层,尤其是公务员,如何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阿布格莱布?(注)」

「我们得让时间来疗癒哀伤,但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也必须以平常的步调来工作。我当然会尽快通知你们罗森的继任者是谁,这也是重新思考警察总局未来发展的机会。」

注,位于巴格达以西三十二公里处。二〇〇四年,美军在此虐待伊拉克战俘的行为被揭发,引起全世界关注与谴责。

卡尔得用力咬住舌头,免得自己猛烈咳嗽起来,那未免太不恰当。

他同时点头和摇头。

「当然,我们今天不要太过悲伤。」警察局局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会很难过,因为罗森是位备受推崇的组长,也是局里的资产。」

「是也不是。我们就说它是附属建筑吧。那里有好几座,但让我们姑且叫它一号。」

他在人群中寻找阿萨德的脸,但遍寻不获。他可能已经过去探视萝思,或在某处做案件的后续调查。儘管如此,他的确看到高登。他站在后面,头和肩膀比所有人都还要高,脸色惨白,眼睛红得像梦娜最不如意的时候。卡尔在他们眼神交会时招招手。

「你那样说是什幺意思?」

希望如此,他会默默祷告。

「其实我刚开始时也搞不懂,后来才发现那个建筑群比阿布格莱布小很多。它独立在主要监狱之外,囚犯则是那种需要特别关照的。」

卡尔环顾四周。几位同僚似乎真的受到影响,但他认为大部分人的反应是马上开始推测:谁会接任他的职位?如果他们挑了某个像席格‧哈尔姆的人,会够有我们受的。他带着恐惧忖度。但另一方面,如果是泰耶‧蒲罗就会万事如意,碧特‧韩森的话会更一帆风顺。

「比如像?」

「罗森今天像往常一样去伯恩斯托夫公园做早晨慢跑,回家后显然还好好的。无论如何,五分钟后,他的心脏病发作,之后呼吸困难……」她花了一下子保持镇定,「他的妻子,苏珊娜,你们之中有很多人都认识她,试图对他做心肺复甦术。儘管救护车也马上抵达,心脏科做了最大努力,他们还是没能救回他。」

「遭俘虏的外国人、高级官员、政客、间谍和有钱人。有时是违抗海珊政权的整个家族;知道太多内情的人,还有想发声的人。像那样的人之类的。」

罗森‧柏恩死了?他或许是个傲慢的混蛋,总是出言挑衅和咄咄逼人,但说真的,卡尔虽对那个男人没有多少同情,但他也从来没希望他死掉过。

该死的地狱。卡尔忖度。「罗森‧柏恩在那里?」

「我必须以满心的哀伤来执行我的职责,并通知你们,儘管你们当中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局里在四十五分钟前接到根托特医院的电话,确认罗森‧柏恩已经过世的消息。」她低头一会儿。卡尔试图消化她刚才说的话。

「不,不是他。」阿萨德站着慢慢摇头一会儿,瞪着地板。

片刻后,他和同僚站在会议室里,后者全都面无表情,这很令人惊异。他们的预算又再度被政客们删减了吗?那是罗森‧柏恩的错吗?他可不会对此感到惊讶。但就卡尔的目光所及,罗森现在的确不在这。警察局局长将肩膀往前推,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但效果却往往徒劳,此举动丝毫无法帮助她实现在太紧的制服外套和丰满的胸部间挣扎成功的希望。

「好吧。」卡尔说道。这是那种阿萨德不愿谈的话题。「那是我从汤玛斯‧劳森那里听说的,我记得我问你时你确认了。但听好,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困难的话题,阿萨德,就忘了我问过吧。」

卡尔很吃惊。他们终于挖到凶杀组组长的丑事了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今天会很开心。

阿萨德闭起眼睛,在再度直视卡尔的眼神前深吸口气。

她摇摇头。「我也不完全知道,但不是好事。和罗森‧柏恩有关。」

「不,罗森不在监狱,也不是人质。囚犯是他的哥哥,杰斯。」他皱起眉头,看起来又像要绝口不提了。他是否后悔洩漏了某件他不该说的事?

「究竟发生了什幺事?」他问丽丝。

「杰斯?杰斯‧柏恩?」他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我见过他吗?」

他立刻注意到三楼的凝重气氛。甚至连丽丝似乎都陷入明显的阴郁。警察局局长的办公室走廊塞满安静的调查人员。

阿萨德耸耸肩。「我不认为。或许你见过,但他现在在安养院。」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卡尔没听到铃声,所以它一定是在静音模式。

阿萨德将手机贴住耳朵,点着头,双眼间的皱纹更深了。他回话时听起来很不满意。不管回答是什幺,彷彿他听到的都不如他意。

但她为何亲自打电话来?悬案组已经被关门大吉了吗?所以地下室才这幺暗?或是他得上去任人宰割?他自主决定的权力被夺走了吗?如果是这样,他可不怎幺感到开心。

「我得离开了,卡尔。」他说,将手机塞回口袋,「刚才是苏珊娜‧柏恩。我们同意该由我通知罗森的哥哥,但她还是先打电话告诉他了。」

「你能上来这里吗,卡尔?」那是个不容讨论的问法。警察局局长有个吱吱叫的嗓音,即使是对她这样的娇小女性而言都很不寻常。不管她自不自觉,她都有能力让任何人觉得不自在。

「他无法承受,对不对?」

电话响了起来,吓他一跳。

「他真到很大的打击,我又要离开了,卡尔。我的事可以等到今天稍晚,但这事不能等。」

见鬼!这是他在菸瘾变得过强时的咒语,彷彿这帮得上忙似的。

他坐着,死瞪着髒兮兮的案件档案足足有十分钟,满脑子都想着香菸。梦娜要求他戒菸,他就戒了,但现在,用烟雾充满肺部和鼻孔的欲望实在无法控制。戒断症状让他变得暴躁易怒,首当其冲的阿萨德和高登对此熟知不已。但在白天,他总得对某人发洩挫折,这样他在和梦娜相聚时才能储备好一丝丝的自然正能量。

卡尔最后一次回阿勒勒的家几乎是一个星期前的事。自从他开始在那里和梦娜的公寓之间来来去去后,他的房客莫顿凭藉其对室内设计的高度另类才能,缓慢而稳定地在房子里留下他的印记。光是入口两旁就增添了两座赤裸裸的肌肉男金漆雕像,这已经会让任何一位看护感到窘迫不安了;更别提客厅,它现在已从七〇年代实用平实风格的家具,转变成一片由番红花黄和亮绿色构成的色彩狂欢景象。说实话,如果让卡尔试图描述,它给人的整体印象几乎是发霉的艾曼塔乳酪。而现在只需要莫顿把珍贵的摩比公仔收藏从地下室搬上来,摆满客厅,就能完成一幅怪奇景象。

你需要灯光时为什幺没想到用它呢?他思索着,一拳「咚」地捶在桌子上,满腹挫折。杯子「砰」地弹跳起来,以侧面降落。咖啡不仅泼洒在丽丝的纸条上,还倒在他待会得仔细阅读的卷宗上。它们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从马桶里捞出来的。

「哈啰。」卡尔叫着,警告里面的人,正常人要进来了。

卡尔皱起眉头。那是留下箱子的该死超笨地点,但当罪犯是警察总局里最性感的女人时,他能对谁大发雷霆?他将手机放在桌上,呆望片刻。

没有回应。卡尔皱起眉头,想从厨房窗户捕捉哈迪的复康专车的蹤影。他的老朋友兼同僚显然出门了。

爱你的,丽丝

他瘫倒在客厅里哈迪那张空床旁的扶手椅中,将手放在床上。或许是该修改莫顿的租约,让他租整栋房子的时候了。当然,他们得有默契,万一他和梦娜分手,他们可以随时将租约改回先前同意过的协议,那就是莫顿只能用地下室。

你所要求「与你目前案件相关的档案」放在走廊。因为箱子太重,小小的我只有足够力气搬到那里为止。

卡尔微笑起来。如果让莫顿‧贺蓝掌管整栋房子,他的男友米卡可能会搬进来。他们现在都有点年纪了,所以两人也许已经準备好进入正式关係。

亲爱的卡尔:

门口传来嘎嘎声,哈迪的电动轮椅和莫顿的笑声流入客厅,让这里充满生气。

「搞什幺鬼……?」他看到桌子上的纸条时喃喃自语。

「嗨,卡尔,很高兴你在这。你绝对猜不到今天发生了什幺事。」莫顿看见他时说道。

只有一滴也好。他猛力摇晃后想着,并感觉里面剩下的够倒出半杯,他此时已经不计较冷热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紫色杯子,那是他继子送他的礼物,它从未见过天日,因为其造型过于怪诞。他倒出咖啡。

至少看起来不是坏事。他想着。他看见哈迪闪闪发光的眼睛,和米卡那肌肉浑圆的身躯在他们后面舞动。

他伸手去拿保温瓶。运气好的话,里面会有昨天剩下的一滴咖啡,但这种情况很罕见。

莫顿没脱掉夹克就坐在他面前。

他真的是悬案组里唯一的人吗?这还是长久以来头一遭。

「我们要去瑞士,卡尔。我们三个:米可、哈迪和我。」他绽放灿烂的微笑说着。

他进自己的办公室后,终于设法点亮桌灯和打开电脑,之后坐下来揉搓痠痛处。

瑞士?有着到处是洞的乳酪和坚固银行保险箱的国家?那能让人多兴奋啊?卡尔马上可以想到很多比无聊的瑞士更好的其他去处。

「高登!」他尽全力怒吼,挣扎着站起身,沿着墙壁慢慢摸索前进。没有回应。

「没错,」米卡接话,「我们和一家瑞士诊所约好了,他们保证会评估哈迪的情况,看他是否準备好植入大脑电脑介面。」卡尔看着哈迪,一脸茫然。他不晓得米卡在说什幺。

他趴在那,发出一大串连自己都不知道会存在的咒骂。

「喔,抱歉没先告诉你,卡尔,」哈迪低语,「我们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存到钱。我们不知道能不能办到。」

他摸索着看看楼梯底有没有开关,遍摸不着。但前方有个大型重物挡住他,害他踢到脚趾,撞到膝盖。卡尔咒骂连连,往旁边一站,然后向前猛然一走,却撞上另一个大型盒状物体,头还一弹重击到墙壁,肩膀猛地撞上一条垂直管线,然后他整个人瞬间平趴到地板上。

「一个德国基金会支付住宿费和部分手术费,真是疯狂。」米卡附和。

卡尔气呼呼喷口气。现在又是怎幺了?电灯开关该死的在哪?通常会有人做开灯这类琐事。

「你们都在兴奋什幺啊?这个介面是什幺东西?」

他朝地下室走去时,已经感觉到不太对劲。人们茫然瞪着前方,除了从地下室走廊底部的高登办公室发出的一道黯淡光线,那里一片漆黑。悬案组的灯光全部关闭。

现在莫顿进入超速模式。他能保守这幺久的祕密实在很不符合他的个性。

在对值勤员警点头时,卡尔无法确定他还能保有多久的精力回答那个问题,想到此,他叹口清晰可闻的气。在警察总局的每个人都知道,卡尔叹气就是他们的嘴应该闭上的信号,而且要保持距离,但奇怪的是,他们今天似乎没注意到他和那个叹息。

「匹兹堡大学研发了一种方法,他们把微电极植入瘫痪病人控制手部活动能力的大脑部分。这个医疗法已经成功使瘫痪的身体重新恢复,比如手指的感觉。我们想让哈迪试试那个手术。」

但如果卡尔突然放弃,突然认输,那些三楼的蠢蛋无法解决的严肃案件究竟将由谁来调查?而关闭部门的点子已经暗暗栽下。或许他可以转行找保母或遛狗的工作,由自己来决定什幺时候工作,又是为谁工作。但如果每个人的想法都像他的话,谁来对付社会里的所有败类?

「听起来很危险。」

注2,二〇一八年八月,丹麦发布罩袍禁令禁止在公共场合穿全身罩袍「布卡」,同时对未成年人不得举行割礼展开讨论。

「听起来会,但其实不会。」米卡继续说,「儘管哈迪已经可以移动一根手指,和做出一些肩膀动作,但那远远不够,他没办法使用外骨骼动力服。」

注1,详细故事参见《悬案密码7:自拍杀机》。

卡尔听不懂。「动力服?!那是什幺?」

人们可能觉得这些差事轻而易举,但自从两年前,那个社工冷血杀害个案的案子爆发后(注1),世界变得更为扭曲。光天化日下的枪击暴力、对公务员发出的停工威胁、针对穆斯林的罩袍禁令和割礼禁令(注2),以及使得试图管理或维护都成为不可能的无止境的其他措施。那些警察同僚宁愿进入当地政坛,也不愿追捕逃税者、适应不良的移民,和罪犯金融家。新的行政地区改制终于开始有效运作,现在却得面对它们寿终正寝,时间和精力被白白浪费。卡尔对这些狗屁倒灶的忍受度几乎已达极限。

「一种重量很轻的机器骨架,可以套在身体上。骨架里的小电动马达能帮助那些无法自行走动的人迈步移动,几乎就像是病人自己走动一样。」

黝暗的云像毛毯般挂在警察总局上方,已经在那滞留将近一个星期。这是个悲惨的秋天,缓慢而沉重,使得他在通往冬季黑暗月分的道路上,越走心情越凝重。他痛恨冬季。冻雨、大雪和疯狂的人们像疯子般狂奔,买着没人真正想要的礼物。早至十月,圣诞节音乐就已大声放送,眼前一片灯海,而大量的塑胶和灿烂闪光原本理应提醒人类耶稣的圣诞日,结果却搞得规模大到无所不在,真是可怕。彷彿这一切还不够他烦似的,在这些灰色墙壁后方,一叠卷宗静躺在他桌上,就像一叠证据,告诉他仍有许多杀人犯没有受到枞树和圣诞节装饰的感化,依然在此刻于丹麦逍遥法外。而那些人周遭没有人知道他们干了什幺好事,显然他得靠自己揪出那些混蛋。

卡尔试图想像在这幺多年后,哈迪还能站起来到处走动。两百零三公分高的身躯套在铁架子里,他看起来就活像科学怪人,或更糟糕。那景象简直可笑,但卡尔可没有笑的欲望。那真能实现吗?他们是不是只是在给他虚幻的希望?

他生命中的女人都有着相当坎坷的人生。

「卡尔!」哈迪将电动轮椅驶过来几公分,靠近他,「我知道你在想什幺。你在想我会大失所望,那可能会让我更沮丧;它可能会花上好几个月,结果依然证明是白忙一场。我说得对吧?」

他起床,让自己的视线流连在她羽绒被下的身体曲线。每天早晨,相同想法总是一闪而过。

卡尔点点头。

他将手放在她的短髮上,髮丝已整头灰白。「我得在四十五分钟内赶到警察总局。回头继续睡吧,我会盯着路威起床和出门。」

「但是,卡尔,自从十二年前,我全身瘫痪,躺在霍恩贝克脊椎伤害中心,请求你杀了我的那天起,直到今天,我对未来都没有什幺真正的目标,没有真的能够自己感觉正常的方法。我的确多多少少能照自己的意愿开着轮椅到处跑,我对那非常感激。但这个也许能为其他东西奋战的点子带给我非常多的活力。所以,你不认为,如果它没用的话,我们就再来面对现实?」

「你要走了吗?」他身旁的睏倦声音说。

卡尔再次点头。

卡尔伸手去拿手錶,是时候打电话给家里的莫顿,以确定他会把哈迪準备好。

「我希望手术能让我用大脑感觉到手臂,或许甚至双腿。他们对瘫痪的猩猩做过实验,牠们后来重新恢愎走路的能力。问题于我有没有足够的肌肉力量。」

当然,那段期间对他们而言相当艰苦,但如果没有他的支持,以及梦娜对莎曼珊留下来的十四岁儿子路威的责任感,叫她继续活下去可能太过困难。一个令人较可以忍受的妥协后来逐渐成形,而那绝不是因为梦娜长女玛蒂达的关係。实际上,梦娜从未和她恳谈过。

「我想,那就是会用到动力服的原因啰。」

真是让人心思矛盾的雨天,卡尔想着。而穿透百叶窗的黯淡天光,衬得梦娜的赤裸肌肤和白色墙壁幽幽发光。今早,他的视线再度爱抚她脖子肌腱间形成的美妙凹槽。她昨晚睡得很沉,和卡尔在一起时,她总是如此,昨晚也不例外。在她的小女儿莎曼珊死后的头几个月期间,她不断啜泣,哀求他每日陪伴;当他躺在她床上,则绝望地对他伸出手。即使他们做爱,她仍旧哭泣着──通常是整晩。卡尔则对她的需求投降。

如果哈迪能点头,他会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