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啪」地在他面前丢下几份西班牙日报在桌上,头版标题让他猛然倒抽口气。
「好吧,那幺我就来告诉你二一一七号受难者故事的后来发展。在昨天,它的确似乎是个很棒的故事,但今早,这篇后续报导被刊载在至少五十份国际报纸上──更别提每个巴塞罗内塔的报纸都有同样的故事,除了我们以外。重点在于你没有做好你的工作,荷安,你的表现甚至远远落后你的同事。在你一头埋进撰写报导之前,应该先做番调查的,我的优秀朋友。」
「二一一七号受难者惨遭谋杀!」
荷安不解地摇摇头,她究竟在说什幺啊?
他的编辑指着报导下面的一句话。「《日之时报》对二一一七号受难者的报导并不正确,该名女子并非淹死,而是惨遭谋杀,被利刃残酷刺死。」
「你让报社成为笑柄,荷安。」
「你应该清楚,调查如此不周的故事会害我给人不够专业的不佳观感。」她说着,将那堆令人屈辱的报纸推到桌旁,「但这当然是我的错,在你老是试图强塞给我们那些无趣的文章后,我早该预料到会出这种事。」
「会计部的玛塔刚打电话告诉我,你希望报社出你的旅行费。」她从眼镜上沿看他,表情严厉。「你别想了,荷安。你会收到这篇阿依纳帕报导的一千一百欧元稿费。算我笨,我竟然笨到在你缴交文章时承诺给你这笔钱。就这样,一分也不能多,你应该为此感激涕零。」荷安实在不懂,他曾假设那篇淹死女人的故事会为他赢得奖金和全职工作的机会。为何统筹独立记者的编辑,梦瑟‧维果现在正瞪着他,好像他刚对她吐口水?
「我不懂,」他恳求,但其实并不真心,「我看到她被沖上岸。事发当时我就在现场,妳也看到我的照片了。」
「我只有五分钟,所以长话短说,荷安。」他的编辑关上办公室门,似乎忘记请荷安坐下,反正他还是不请自坐。
「那你应该等到他们将女人翻过身时再拍照。她从颈后被人直接刺入,就在第三和第四颈椎骨间,武器大概有这幺长。」她用两手比画长度,「立即死亡。感谢上帝,我们不是唯一闹出笑话的人。第十一号电视台把在你抵达时那天,那名被沖上阿依纳帕海滩的年轻男人吹捧成英雄,后来不得不改口,换掉画面。结果原来他是一个恐怖细胞组织的领袖。」
他或许曾希望编辑室会对他拍手叫好。他对这类认可当之无愧,因为他终于给了《日之时报》一份赢得世界媒体认可的独家新闻。国际媒体甚至还引用他的照片。一名穿着毛皮外套而溺毙的年迈女人沐浴在泛光灯中,沙滩上成排的尸体,尖叫的女人。《日之时报》可能已经从中海捞了一笔,但在荷安走过正式雇员的隔间时,没有人有任何反应,除了一名年轻驻外记者显然在大摇其头,甚至没有任何人点头或轻微的微笑。这究竟是怎幺回事?在电影里,你的同事总会站起身来为这样的壮举鼓掌,难道出了什幺差错吗?
荷安震惊不已。谋杀?所以她的眼神告诉他的是这个吗?他应该……他应该看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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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安转身朝向编辑。他想解释那个女人给他的震撼,为何他没有将他的工作做得更好,为何他允许自己受到影响。但他深知,新闻记者不该允许自己调查不够周延和情感不够客观。
「去向你的编辑抱怨,看那样能不能帮上忙。」她简洁地说,甚至没费神抬头看他。
门上传来「叩叩」敲门声,会计部的玛塔走入房间。她将两个信封递给梦瑟‧维果后就转身离开,看也没看荷安一眼。
「嗯,那至少付我机票钱吧,玛塔,反正报社怎样都可以报销那笔帐。」
编辑将其中一封递给荷安。「这里是你的一千一百欧元,儘管你不值得。」
荷安在她走回办公桌后,仍试图恢复镇定。
荷安默默收下信封。梦瑟‧维果的工作职责之一也包括职场霸凌,所以他能怎幺办?什幺都不能做!他稍微点头致意,转身就要溜出门。问题是这信封里的钱能让他撑多久,他已经开始汗流浃背。
「会计部会核可这笔花费,你这幺想吗?哈!听好,我就是会计部,荷安。」她哼了一声,「如果你的前女友以为你能随时跑进来报社要钱,她一定是个白癡。」
「你以为你要上哪去?」他听到身后的声音说,「没那幺简单可以脱身。」
荷安哀求的表情可不只是为了效果。他的前女友着实教训了他一顿,并威胁要向警方报案。她叫他小偷,还哭得很凄惨,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看到那一千六百欧元。然后她摊开手,命令他将店里的钥匙归还。藉由这个动作,这段关係不但结束了,还真的永远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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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没有看见我昨天刊在头版的报导吗,玛塔?那可不是副刊里的某个专栏而已,它是《日之时报》的头版故事──而且是我写过最棒的故事。我知道会计部绝对会核可我的一千六百欧元。好心一点,玛塔,我没办法支付自己的旅行费用,我是向前女友那边先借钱垫的。」
不久后,他站在街道上,抬头呆瞪着建筑物。另一场示威游行正从对角线大道朝市中心走去,伴随着口哨声、口号、吶喊和颇富攻击性的汽车喇叭声,喧闹吵嚷,但唯一在他脑海中迴响的却是编辑刚刚说的话。
他将文件夹推过桌面,里面有到赛普勒斯的机票和所有其他杂费的证据,并努力挤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他非常清楚玛塔‧托拉只是个办公室助理,权威不大,所以她有什幺权力拒绝他,尤其是现在?
「这里是五千欧元。你有整整十四天可以把这个故事挖个透,而且你是独立作业,只能靠自己,懂吗?因为没有任何同僚肯碰这个烂摊子,所以你变成了紧急解决方案。太多线索使得现在已经看不见头绪,所以你的职责就是要让它重新引人注意。这是你欠报社的人情,你就是亏欠我们这幺多。去找出几个能告诉你那位女人身分的倖存者,并要他们告诉你,她究竟发生了什幺事。懂吗?从跟某些倖存者的访谈里,你可以知道她和两个女人在一起,一个比较年轻,一个比较老,还有一位蓄长鬍的男人在渡海时和她们说过话──直到充气筏下沉为止。去找到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因为你有他们的照片。我要你每天向我报告最新状况,你的所在地点,和你在做什幺。在此同时,编辑室会继续编写故事,维持外界的热议不减。那五千欧元就包括你的所有花费,你搞懂了吗?我一点也不在乎你得贿赂谁,或睡在哪。如果你没钱住旅馆,那就露宿街头;如果你没钱吃饭,那就饿肚子。直到办好这件差事前,不要跑回这里要更多钱,懂吗?这里可不是西班牙大报《国家报》。」
「但收据都在这,妳瞧,我有完整的旅费清单!」
他只能点点头,掂掂信封的重量。除了把这份工作办好,亡羊补牢外,他还能怎幺办?
「不行,如果不是事先同意,你这个独立记者的旅行费用不能向报社报帐。我们要告诉你多少次你才懂,荷安?」
那五千欧元已足够成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