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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荷安

「荷安‧艾瓜达?」他礼貌地问。

他衡量利弊好一会儿,一个男人进入车厢,在他桌前停下。

荷安蹙紧眉头,抬头看到一位粗壮的小个头男子,他的肤色在这个季节未免太过黝黑。

脸上有疤痕的男子显然想透过报纸报导製造恐慌,但如果荷安在明天的报导中设置障碍阻挡他的路,他会如何反应?他会调整计画吗?还是他会利用这个机会创造虚假的安全感,并将恐怖攻击转移到最出乎意料的地点?荷安尝试预想整个局势。他希望迦利布不知道他目前的位置。如果他小心点,他在《日之时报》上做的事实报导就不会闹出什幺后患。希望什幺事都不会发生。但他现今的难题是,这件恐攻背后显然有一整串基本事实,而他却一无所知。比如迦利布在哪?他和他的人马想做什幺?他知道的只是这个最危险的男人可能已经进驻德国最工业化和人口稠密的某个都市,而他在扫除路上障碍时不会犹豫。所以,他该死的该写些什幺?

「是的,请问你是?」他回答。

注,国家宪法保护办公室(LfV,Landesbehörden für Verfassungsschutz),和德国联邦情报局同为德国的情报机构。

「我来把这个给你。」那个男人说,递给他一个信封,然后他按按帽子,为他打搅到周遭的乘客道歉,转身离开。

如果我涵盖太多事实并开始预判,国家宪法保护办公室()绝对不会开心。荷安忖度。但新闻记者的职责难道不是在得知灾难即将来临时,就提早发言警告大众,不管情报局是怎幺想的?

白色的信封没什幺异状,但内容则否。

他拿出笔电扫视他的报导。

你怎幺知道要去法兰克福?你昨晚和警察在做什幺?我不是给你直接命令要你别找他们吗?我们知道你做的每件事,荷安‧艾瓜达,所以小心点。一个错误举动,游戏就会结束,你会成为历史。你会在法兰克福得知详情。

到法兰克福的德国高铁二十六号头等车厢,和前一班如出一辙。完善的工作环境,西装笔挺的严肃男人,车内保持安静,使得需要筹画和预想的心境易于达成。他会住在法兰克福市中心某处,如此一来,远离他想去的各个广场的距离都会非常短。他会按部就班进行调查,熟悉所有地点,最重要的是,评估它们作为恐攻目标的潜力。倘若他善用想像力,在每个广场观察人们的移动和密度,他或许能预见未来。问题在于这个未来是何时。理论上,在他抵达法兰克福前,灾难可能已经发生。迦利布和哈米德毕竟抢先他一步。

荷安屏住呼吸。「一个错误举动,游戏就会结束。」在这个案例里,结束这个词眼意味着某种绝对和确定,毋庸置疑。结束是划开的喉咙,结束是恐惧和折磨,结束是走得太超过的某个尽头,然后他就会成为历史。

但荷安觉得很诡异。那男人究竟是谁?他是朋友抑或敌人?他是想偷他故事的记者还是迦利布的同伙?荷安大汗淋漓,利用等待时间挤到每个角落搜寻车站大厅和月台,努力寻找答案。那男人消失到哪去了?他为何那幺匆忙地离开?这是否可能清楚暗示,情报局不会让他离开他们的视线,而且不仅是他夹克内衬的GPS能告诉他们的地点?他衷心希望是如此。

我该怎幺办?他绝望地想。他能在高铁靠近车站时跳车吗?

荷安在高铁停靠站等待下一班即将离开纽伦堡、开往法兰克福的列车。在这二十七分钟内,他的心头萦绕着急迫的问题。那男人到底在感谢他什幺有用资讯?从他的座位距离,他不可能读到荷安写的东西,所以他不可能因此推论荷安为何坐那班火车,或他将要在法兰克福做什幺。他没有问荷安的职业或出生地,所以他知道荷安要去法兰克福的唯一根据就只是因为那张地图?

他紧握手机。如果他打电话给情治单位的贺伯特‧威伯,他们会认为他再无用处。他们会起诉和羁押他,直到大局得到掌控,而任何成名或在巴塞隆纳海滩挑选女人的春秋大梦会化为泡影。他会马上回到起点,以及他仅在几天前本想永远结束的无用存在。

他再次读那张纸条。结束可能意味着死亡之外的东西吗?

等我转车后再做决定。他心想,正要将笔电收进袋子里,坐在对面的男人突然靠过来,带着微笑低语,并对荷安给他的所有有用资讯表达感谢。剎那间,荷安心里的铃声大作。他转头看着那个穿冬季大外套的男人跨几大步走过走道,随即消失在月台上。

荷安的脑海旋转个不停。他该在火车还在移动时跳车吗?不!也许该在接近车站时跳车,但确切该在何时?法兰克福车站不是世界上最忙碌的车站之一吗?倘若他跳车,他可能会在铁轨上被压扁,或撞上另一辆火车。在靠站时,他不能只是抓着打开的车门,等待正确时刻,因为迦利布会派人监视他,一下子就会抓到他;他现在了悟这点。而如果他想继续报导,他就不能打电话告诉德国联邦情报局此事;这点他已经想过了。但他或许能拉下紧急煞车,试图在被抓前跳车。

火车慢下来,最后停止时,他已经写到某个点,得决定是否该提到他和德国联邦情报局的会面,最重要的是,他在摄影师的手机上发现的影片档。

荷安环顾四周。这些足智多谋的强壮男人不到五秒钟就能制伏他,所以毫无希望。但如果他让车厢里的人接近自己呢?当地警察不是会在月台上等他吗?是的,他们的确会,因为在没有合理的理由下,拉紧急煞车是犯法的,这事众所皆知。

荷安垂头丧气看向窗外。如果他要相信自己有天会声名大噪,成为坐在「Xup,Xup」打量女人的知名记者,就别无他法。不管有何危险,他得写任何想写的题材。他吃惊地发现,自己有勇气那幺做。这是另一件他该感谢二一一七号受难者的事。荷安将注意力转回萤幕,开始修改草稿。这次他会直言不讳。首先是标题,然后是本文。他写出名字;鉅细靡遗描述在慕尼黑的摄影师谋杀案,以及他跌进的血泊、他要去的城镇、他试图阻止的意欲犯下恐怖活动的男人。

但,万一迦利布在火车上的眼线不仅有给他纸条的那个男人,而且万一他们怀疑有事出错呢?或许他们就在隔壁车厢紧密监视事情发展。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能不动声色地悄悄做掉他,给他打致命的一针后消失?

「该死。」他低声咒骂自己。当有那幺多人监视他写作时,他要如何流畅地自由书写呢?如果他遵守各类指示,他除了简单重複已经写过的东西外,还能有什幺选择?他原本在追蹤故事,见证可怕的事件,但却不知道他到底在追什幺,或他们试图逮捕谁,或甚至接下来可能再发生什幺以及在哪发生。如果他胆敢洩漏丝毫他知晓迦利布和哈米德对话的细节,德国联邦情报局和迦利布会追捕他;贺伯特‧威伯可能会编造出假谋杀罪名,迦利布则会拿尖刀划开他的喉咙。可倘若他服膺于这些限制,就会失去他的动力和编辑的支持。他原本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设法绕过这些障碍,但现在似乎毫无希望。

别让你的想像力如脱缰野马。荷安握紧拳头,试图清晰思考。如果他运用逻辑思考好好想想就会知道,倘若迦利布的手下想杀他,为何又要给他纸条?那说不通,但他可不要在这里枯等答案。死亡、折磨和恐惧──不管代价为何,他得逃离这里。

火车接近纽伦堡,他应该在此换车。他已经胡乱打字差不多一个小时,却没办法挤出任何灵感的火花。

他看着眼前的地图,找寻出路。纽伦堡和法兰克福之间有许多小城镇,但他认为火车只会在一点做紧急停留,那就是位于巴伐利亚的乌兹堡。我听过那个地名,他心想,并搜寻它。那里有十三万居民,几座医院和诊所。听起来很完美。

他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但那个男人似乎突然不再那幺像义大利人,所以他草草感谢他,将地图和翻译收起来。

荷安如释重负地叹口大气,冷静起身,穿上外套,将手机收进暗袋,关上笔电,将它和文件放进袋子,然后挂在肩膀上。

「抱歉打搅,但你是不是计画参观城市?」那男人继续说,指着翻译和地图,「我可否建议你先去罗马广场?它毫无疑问是法兰克福最宜人、保存最好的广场。」

「啊啊啊。」他突然呻吟起来,紧抓住胸口。他重複呻吟,让头往后仰,露出眼白,开始盲目模索,想抓住能撑住自己的东西。

「是的,算是。」他回答,敷衍一下,又低头看。就荷安从翻译中了解的,迦利布本人不会参与行动,但哈米德可能会。后者对所有事的确有鉅细靡遗的知识。

如他所料,车厢里的每个人都停下手边的事,几个乘客跑过来将他扶起来。

「你是观光客吗?」他以带有强烈口音的英文问。

「这里有医生吗?」其中一位大叫,没人有反应。

荷安抬头,与对面的男人四目交接。那男人显然对他正在做的事兴致勃勃。

「是你的心脏吗?你有药吗?在哪?」另一个人问,但荷安没有回答。

荷安在桌上摊开从火车报摊买来的法兰克福地图。迦利布和其助手哈米德提到要在法兰克福的一个广场发动暴力攻击,但他们没说是在罗马广场、罗森纳广场、歌德广场,或是哪里,或是一起。只提到那个广场很大、很宽阔,有很多人。但哪个广场才是对的?选择实在太多了。

几秒钟后他们就会联络高铁人员,一切会按照计画进行。他想。然后他们会在乌兹堡停车,将他送上救护车。当他抵达医院时,他会在他们知道发生什幺事前消失。

不管翻译可能有什幺错误,迦利布显然是个恐怖分子,花了许多年待在伊拉克和叙利亚为民兵战斗,在组织中晋升到非常高阶的位置。但现在战争翻转,他则被赋予在任何他去的地方製造混乱和不幸的各种任务和目标。儘管那段对话并未揭露确切计画,但听来每件事直到细枝末节都有按照计画走。人们正等待他下令,显然法兰克福和柏林会有恐怖攻击发生。

荷安的背倒到地板上,眼睛紧闭,周遭一片骚动。有人冲到隔壁车厢,另一个人则摸索他的口袋和袋子,寻找不存在的药。

他在市中心请来翻译员,要翻译瓦伯格手机里的录音档。刚开始他大摇其头,抱怨期限太紧,而且还得在早上十点前工作。但荷安对他施加压力,之后翻译员出价,那比现行价多出两百欧元。荷安告诉他,他付不起。他解释说目前的钱不够,因为这段文字只是要拿来让一个电视节目的几位演员读稿用的,他会需要翻译的理由是,他们忘记给他英文脚本。他最后同意多付一百欧元,但翻译员不能保证準确度,因为录音档的音质过差。

其实见到自己受到这幺多照顾和注意是满平静的经验,所以荷安跟着演戏,确定保持呼吸浅促和轻到无法察觉。他没考虑到的是,如果有人出现心脏病发作的症状,可能会有其他人採取激烈手段──尤其这种情境下,也不能管他们技巧如何。突然间,有位巨大的男人跪在他身边。

他的皮肤相当黝黑,是个粗犷英俊的男人。可能是义大利人。荷安想着并欣赏起那男人的鞋子。等他坐在「Xup,XuP」时,他会记得穿上一双那样的鞋子来炫耀。它们应该很贵,但如果《日之时报》不给他一个报酬丰富的适当职位,其他报社毫无疑问会。他很确定,毕竟加泰隆尼亚又不缺报社。但如果马德里的报社给他职位呢?他应该接受吗?荷安差点大声爆笑。他当然会接受,没有必要老是当个狂热激进的加泰隆尼亚人吧。

荷安感觉到第一个按压时不禁恐惧起来,那个男人在他肋骨上重压后,温暖的嘴唇覆盖上他的。

荷安出于礼貌对他点点头,那男人展露不寻常的和蔼笑容。他不太习惯,但他想头等车厢里的人大概都是如此吧。在此的人们了解和尊重彼此的身分和行业,所以他也报以微笑。

「啊啊啊。」他在感觉到肋骨被压时抱怨。剎那间,他无法再演下去了。

他倾身靠向笔电,为明天的报导构思一会儿。一个围着蓝色围巾、穿着厚重冬季外套的男人在他对面靠走道的座位坐下。

「我拿到了。」一个声音叫道。荷安从他半闭的眼睛瞥见一个穿着车掌制服的男人,倾身向他,眼神毅然决然。另外有人将袖子拉到肩膀处。

是的,那就是他想像的后果。想当然耳,到时,德国联邦情报局理所当然将享有自身那份该有的荣耀,但是是谁给他们行动基準的情报的?再一次,正是荷安‧艾瓜达本人。就像过去几天那般频繁,他的心思又转往这个方向,他不由得对二一一七号受难者致上真诚的感谢。

「你以前做过这个吗?」那个人问。

冒生命危险。那是他想要全世界相信的事。闪亮盔甲骑士、及时拯救一切的豪侠,那就是他。没有荷安‧艾瓜达的话,人们会丧命。没有他,谁知道恐怖的雷电会落在何处,并将混乱恐惧扩展至全欧。他现在就可以任凭想像驰骋。如果迦利布的恐攻计画付诸行动,人们会纷纷逃离城市的公共空间,男女会缩回自己的壳内,小孩不准再去上学。

荷安听到车掌说有,提及他有上过课,终于察觉他打算做什幺,但了悟时已经太迟了。自动体外心脏去颤器的电击导致他整个身体扭动,而心脏承受的压力像块没消化的食物往上冲到喉咙,所有神经末梢似乎都要爆炸开来。

他看着头等车厢绽放微笑,将笔电放在桌上,观察那些忙碌但安静的生意人,他们全都坐着,一头埋入笔电和文件中。只要加付微不足道的四块欧元就能在午后的高铁里买到一个头等车厢座位。他终于爬上社会阶梯,而他可没有再下来的打算。他就在此,是那个脑袋里有当今最炙手可热新闻的男人。很快的,人们会记得荷安‧艾瓜达是那个冒生命危险阻止灾难发生的人。

几秒钟之间,电击导致他的上半身紧缩。电击停止时,他的身体扭动,后脑杓用力撞击地板。

「你看来不错,荷安。」他对自己喃喃低语。过去几天的煎熬是否使得他的五官更为鲜明,眉毛更黑,表情更深沉?是的,真的是如此。等他回家后他要好好解放一下。他会坐在巴塞罗内塔地区着名的水畔餐厅「Xup,XuP」,漫不经心地端着酒杯,打量着走过身旁的女人。假使他在那坐得够久,他会挑选某个女人。他可以感觉到私处的悸动,荷安觉得彷若重生。

他听到他们大叫:「Mein Gott.(老天。)」接着眼前一切陷入黑暗。

荷安靠向窗户时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以及慕尼黑中央车站对面轨道上的白色高铁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