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为这位为国捐躯的军人举办了前所未见的盛大追悼会。而现在,十一年后,他重现江湖。」
「所以,在德国人眼中,他是英雄?」卡尔问道。
阿萨德将柏林地图折好收起。
威伯点点头。「我想上面的人是想付,当时是有可能找到和平而且更便宜的解决方式,但当他们抵达时,包曼就这幺凭空消失了。相信他已经像许多人一样遭到处决。」
「他被激进化了,这种事屡见不鲜。」他说,「英雄变成恰好相反。那是有关于恐怖分子的最佳电视节目素材,效果会很煽情,很好炒作。我看得出来问题会在哪了。」
「我来猜猜看,」阿萨德说,「德国没有付钱。」
「除了我会再被数不清的访谈──我本人可没参加的意愿──碎尸万段外,你还预见到什幺问题?」威伯好奇问道。
「那要看你怎幺看。那男人实际上在德国家喻户晓。他是德国人,名叫迪特‧包曼,前德国陆军少校。他在二〇〇七年派驻阿富汗,九个星期后就被绑架,很久一段时间以来都音讯全无。后来阿富汗人要求一千万欧元的赎金。」
「那会製造混乱,让大家将注意力从迦利布转移开来。」阿萨德回答,「如果这个故事发展下去──而那发展大半还得看迦利布下次会送来什幺样的讯息──每个德国人脑子里只会想着他们的反英雄现在在哪,每个人都会想要找到他。你自己也说过,那会使事情变得複杂,你不但是对的,这还是迦利布确切想要造成的效果。警察和一般人,每个人都会梦想着自己将会是那个抓到叛国贼的大人物。但相信我,在他们逮到他前,他也会送出自己的讯息。」
「好吧。但那不是更好吗?」
「还有一件事,」威伯说,「我们已经联繫上在Airbnb上把公寓租给迪特‧包曼的屋主。他们坚持那个药的包装和他们毫无关係。所以那一定是包曼丢掉的垃圾。」
「为什幺?首先,那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普通人;第二,住户已经将那张照片卖给一家商业电视台。所以,杀手的身分很快就会在媒体曝光,闹得整个德国沸沸扬扬。」
「你要问我的话,我会说他太不小心。你不觉得吗?」卡尔问。
「为什幺?」卡尔问。
威伯摇摇头。「我不认为如此,那是很特殊的药。」
威伯轻轻摇头。「是公寓大楼的一位住户在枪击案几天前从阳台拍摄的。你可以清楚看见那男人的脸,他那时正朝走廊入口的门走过去,手上提着小箱子。他的脸让人有点震惊,可能会让事情更加複杂。」
阿萨德和卡尔满脸问号。
「见鬼,那我们有机会阻止他了。」卡尔脱口而出。
「那是人们病得非常、非常重时吃的药。我被告知,实际上那是没剩多少时间的人吃的药。」
「那位射杀我们的人的狙击手。」
「你是说他快死了?」阿萨德问。
「谁的?」
「是的,那似乎是他要告诉我们的讯息。」他们三人相互凝视良久。
「你瞧,」他边说,在讲完电话时边向上指着,「有只苍鹰乘着气流在盘旋。」他微笑,但想起他刚才听到的消息,「我们在法兰克福的人有他的照片。」
现在,外面有个非常危险的男人,他的时间所剩无几,即将失去值得为之奋战的生命。
他站在那稍微后仰着背,将手机贴在耳朵旁,面无表情瞪着天空。接着他瞇起眼睛,往上指了指。卡尔没看见任何东西。
简直跟眼前的人如出一辙。
然后他的手机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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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威伯说。他看着两位丹麦人和他的助手,表情试图传达一丝希望,儘管现实中希望越来越渺茫。
「你在做什幺,阿萨德?」
「我们唯一找到的是用过的卫生纸。我想座位下也有,我会再对它们进行确认。」
他坐的长板凳冻得要命,卡尔坐在阿萨德隔壁时马上感觉到屁股冰冷。阿萨德手中拿着一本小笔记本,已经写满两页。阿萨德的笔尖正停在纸上,彷彿他等着要快速写下迷失的线索。
「你有检查过巴士周遭吗?」卡尔问,「或许他们会意外弄掉什幺东西,或丢掉他们不该丢的东西。」
「我可以看看吗?我可以再加点我的观察。」
「这是他们的巴士,所以我们相信比对会相符。但老实说,在这种情况下,这对我们有啥好处?喔,但还是送去比对吧,只是我们不会等结果出来。」
他让笔记本掉入卡尔的大腿,眼睛则一逕儿凝视着前方的树林。
总督察看着威伯,后者摇摇头。
卡尔读着,就像他预料到的,那是辨识恐怖团体行动前的迹象摘要。
总督察摇摇头。「还没查到那里,但我们在几个椅背上找到长髮。我们该送去DNA採样,以便和我同僚在法兰克福找到的比对吗?」
阿萨德写道:
威伯对手下点点头。「那也没让人得到任何正面答案吧,我猜?监视器呢?信用卡帐单?」
一,阿布杜‧阿辛/迦利布是主导人物。
「只有一般的化学物质。他们应该在停车地点使用马桶。」
二,两位已知身分的女性为四十五岁的瑞士人洁丝敏‧科提斯和四十八岁的德国人碧娜‧洛瑟。
「那显然让人担忧。」他说,「那马桶呢?」
三,可能有两部装载炸弹的轮椅。
如果威伯对此感到惊讶,他也没有显露分毫。
四,玛娃‧阿萨迪和奈拉‧阿萨迪坐在轮椅上吗?
一位鉴识人员走近他们。「巴士后方帘子后面藏了个箱子,内衬曾铺有聚乙烯防尘布。我们在碎片上找到一小块布,其余都被移除了。我们不确定放在箱子里的东西是什幺,但我们的爆裂物质测仪器侦测到爆裂物。」
五,哈米德?他是在慕尼黑僱用德国摄影师伯德‧贾克伯‧瓦伯格的人吗?他是迦利布的左右手吗?
他们摇摇头。
六,其中一人感冒,可能已经传染给其他人?
「有找到任何线索吗?」总督察对鉴识人员叫道。
七,那个团体可能穿得不像基本教义派。他们已将鬍子刮乾净并穿上西式服装了吗?
有趣但不太管用的假设。卡尔心想,带着试探性的微笑看看阿萨德。他现在坐在板条箱上,疯狂研究柏林地图,绝望地需要鼓励。他每五分钟就看一次手錶,彷彿要用意志力叫时间停止。
八,我们需要辨认出鸽子低飞的一座广场。
「如果我是鸽子,而天空中有苍鹰的话,我会飞得很低。」
九,找到鸽子扮演直接或间接角色的一座广场。
「为什幺?」
十,谁招募法兰克福公园的杀手?是哈米德吗?
「苍鹰在树上筑巢,对吧?」阿萨德明知故问,「那我们该请小组画出城市中苍鹰最多的区域。」
十一,谁出面租巴士?是哈米德吗?
「是的,柏林有超过一百对,这现象其实很独特。」
十二,谁出面租法兰克福的公寓?是哈米德吗?
「苍鹰?」阿萨德问。
十三,为什幺迪特‧包曼让自己被拍到照片?
「柏林还有很多苍鹰,」总督察继续说道,「牠们也控制着鸽子总数。」
十四,我们该寻找能让包曼从上方射击的地点吗?就像在法兰克福时一样?
卡尔非常同意。在他当社区警员的那几年,他几乎每天都会惹恼他的同事,因为他鞋底总散发着大家不会搞错的恶臭,那时他还得坐在警察局里花时间写详细报告。
十五,荷安‧艾瓜达在哪?
「我完全不反对鸽子。牠们的粪便比狗少多了。柏林这城市一年的狗粪多达两万吨,在我看来,情况严重多了。」
十六,荷安‧艾瓜达有GPS的手机现在在哪?为何我们收不到讯号?
「是的。」他不是正两眼直视着他吗?这还用问?
十七,城市里哪里的苍鹰最多?这点和恐怖攻击有关吗?
「呃,你是问我个人的意见吗?」总督察问。
他们俩瞪着列表,想着相同一件事。他们究竟要如何找到会让所有其他要点都显得多余的第十八点?那可不容易。
「柏林对鸽子反感吗?比如太多鸽屎?」
「你怎幺想,阿萨德?」
「大概一万只。牠们最大的威胁来自高楼改建,建筑上还有网子、铁丝网和尖刺使牠们不易筑巢。」
「我认为这几点都很重要,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计画攻击的地点,而我们已经掌握不少在他们执行计画时能够辨识他们的情资。我越仔细思索,越确定其中一或两点会比其他要点都来得重要。你觉得呢?」
「所以现在是有多少只鸽子?」长尔好奇追问。
「你指第八和第九点?」
「没错,这也让我惊讶。我们队上有几位业余鸟类学家,他们告诉我,和二十年前相比,柏林的鸽子总数掉到少于当时的三分之一。」
「对,当然。迦利布曾亲自给我们提示,『鸽子低飞之处』是恐攻要发生的地点。他推着我们往那个方向查办,不管这是不是假线索,我们能确定的是,它不会毫无意义。」
卡尔一脸困惑。「你是什幺意思?」
「等等。」卡尔边说边拿出手机。
「是的,我们已经有十个人在想办法破解。」总督察回答,「我们辨识出所有有鸽子的广场。但和其他大都市相反的是,柏林实际上没有很多鸽子。」
「嗨,萝思。」他尽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用放鬆的口吻说道,「所以,妳逮到那位武士了吗?」
「有人试图破解广场和低飞的鸽子那个谜题了没?」阿萨德问。
她的声音听起来和他的腔调很不合。「我是为别的事打电话来的,别叫我滚蛋,因为我就是不会忍受这种鸟气,懂吗?」
「毫无希望。」威伯对那个点子发表评论。真让人气馁。
现在是怎幺回事?难道她砸烂了他的电视萤幕?误把柴油当汽油加入公务车?痛揍高登?
卡尔叹口气。「我想挨家挨户查访也不会有人能给我们巴士从哪个方向来的线索吧?」
「也许我该说恭喜,」她继续说道,「但那并不恰当。反正,我知道了,卡尔,我和玛蒂达谈过话了。」
他点点头。「看看你四周,注意一下街道。这一带有太多巷子、太少监视器,甚至更少的时间。我们也许可以从商店非法架设的监视器里找到他们的画面,但连那都得花时间。」
「妳知道什幺?玛蒂达是谁?」
这个聪明的笨蛋。「那监视器呢?」卡尔问。
「梦娜的女儿,你这白癡。我试图打电话找梦娜时,玛蒂达告诉我,梦娜出了点状况。她昨天要去警察总局上班时开始流血。」
他指指四周。「我们正站在十字山,这一区有许多移民。再朝西北一点有米特区,东方则是阿尔特─特雷普托;再往上是潘科和利希滕贝格;我们南方是新克尔恩,另一个住有许多移民的地区。你得了解,柏林就像个丛林,在城市所有地区,猎物和掠夺者在彼此间自由移动。当然,我们会尽力找到这些人,但坦白说,我们不仅得和时间赛跑,也必须和各种理念、意识型态、不同志业的人们接触后再过逋讯息,而这就是你在这种规模的大城市里所要面对的难题。这不仅是大海捞针,更像企图在沙漠里找到一粒沙,而且蝎子和蛇还在伺机出击。了解和掌控这种局面需要时间,而我认为那恰好就是我们所缺乏的。」
卡尔抓紧手机,呆瞪地面。他浑身发抖,才一秒钟时间,黑暗就降临。
「我们究竟在哪?」他问总督察。
「卡尔,你还在听吗?」
「我并不真的了解这个城市。」他这可是某种轻描淡写。柏林对他而言只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历史纪念碑和建筑物的总和,比如布兰登堡门和查理检查哨,也别忘了大分量的德国酥脆猪排和好几桶好几桶的啤酒。
「在,还在。她现在在哪?她流产了吗?」
卡尔环顾四周。这是个无聊但愉快和平的社区,相当开阔,没有太多公寓高楼街区。
「没有,但她状况不太好。她昨天住进王国医院,还在那。我想你现在应该回家,卡尔。」
但阿萨德存有怀疑。「但卡尔,你说不準这些人。或许他们这次又住得靠近车子,因为他们在法兰克福时就是如此。就像你说的,那不是我们最容易想到的住宅区类型。」
她挂断后,卡尔呆站一会儿,尝试冷静下来。
「那我认为我们不该在这里找他们。想想他们在法兰克福的落脚处,那显然不是我们一般会去查的地方。」
最近几天儘管案情发展缓慢,却让他精疲力竭。卡尔并不乐观,尤其是对阿萨德。他在脑海里一再想像所有景象。阿萨德的自我控制正在冒着流失的险,而他的杀手本能已经启动,每件事都可能出错。卡尔害怕炸弹引爆的那一刻,也怕自己必须冒险观看人们被杀。儘管他已经经历过一位丹麦刑警所能碰到的所有衰事,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已为将要发生的事做好心理準备。阿萨德两天后会在哪?三天后?四天后?
「这一带是有很多移民,没错。」
他自己又会在哪?
一位开着特殊造型雪佛龙的男人自我介绍是总督察,其实警阶或头衔对卡尔来说毫无意义,他只希望那男人能提供答案。
现在卡尔才感觉到压在胸口的重担,他有好久以来有幸不用忍受那份苦楚。他立即认出这份痛苦。他知道那为何会来,因为此刻最糟糕的事不是梦娜情况不好,或他们可能会失去小孩,儘管那也令人心烦意乱;不,最糟糕的事是他突然在能找到充足理由离开柏林、阿萨德、眼下的巨大压力,和所有可能发生的可怕事件时,反而感觉暂时鬆口大气,深深地从心底鬆口大气。他实在不该这幺想,他觉得很羞愧,这绝不是他在一般情况下会陷入的情绪。
卡尔点点头。「我同意。如果他们不想要我们找到它,他们绝对不会把车停在这幺明显和糟糕的地点。它被特意停在这里好让我们轻易找到它,并想误导我们推想这团体就在附近。这一区有很多移民吗?」
卡尔没察觉到自己在做什幺,不知不觉中鬆开手机,让它砰地掉落地面。他胸口的剧痛难以忍受。他觉得头非常晕,如果不小心点,他会崩溃到倒下来。
「我们得假设他们在某处让乘客下车,然后司机开来这里弃车。」威伯说。
他鼓起所有力气,抬起头看着阿萨德。阿萨德以洞悉一切和全然谅解的表情看着他,这反而使他的恐慌发作更加强烈,卡尔不禁跪了下来。
现在,数小时后,小组全体集合,审视沿着巴瓦德路从游乐场到乌班路这一段右线道上散布的各种巴士零件,彷彿它们是坠机的残骸。
阿萨德在他要侧身倒下时立刻赶到他身旁。
二十分钟后,卡尔、阿萨德、威伯和他最亲近的助手就在法兰克福机场接受安检。
「我想我知道出了什幺事,那表示你得马上赶回丹麦吗?」
清晨四点左右,贺伯特‧威伯在法兰克福的旅馆被叫醒,得到通知,警方在柏林滕伯尔霍夫旧机场的北方发现一辆巴士,它绝对就是恐怖分子用过的那辆,因为后面有U型升降机。之后,威伯的同僚载着所有设备,包括阿萨德的袋子,只花一小时就準备好要前往柏林。
他的语调温和,卡尔自觉不值得阿萨德如此温暖对待。
「我们会发现可以循线追查的线索的。」总督察这幺说过,但四小时后乐观的气氛在消退。
卡尔点点头。他也只能点头。
一群鉴识人员正在检查停在柏林巴瓦德路游乐场对面停车场里的巴士。他们在巴士里里外外採集迹证,将车内的东西丢到路上:座椅、行李架、马桶、在后窗旁发现的大箱子、苹果核、纸巾。他们几乎把所有能拆解下来的东西都拆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