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雪儿擅于保守祕密吗？」
「没错。」
「不，我不认为如此。她很直率。」
「我们没有发现这三位女人之间有直接关联，但就我所知，蜜雪儿认识另外两位女人──我们就说她们是朋友吧──你认为她认识她们不久，这幺说正确吗？」
「你说她在死前数日离开你。你对此很惊讶吗？」
派崔克将咖啡举至唇边时，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是感激吗？
他垂下头。「我们一直在吵架，因为我要她去见她的个案社工，收拾她搞出来的烂摊子。」
卡尔指着照片。「派崔克，这些照片分别是桑塔‧柏格、贝莎‧林德和蜜雪儿‧汉森。在过去八天以来，她们全遭肇事逃逸驾驶撞死。我明白你可以交代这些意外发生时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我想强调，你不是嫌疑犯。」
「什幺烂摊子？」
「不，这只是雀巢金牌咖啡。」
「她在没告知我的情况下，对她住的地方撒谎。所以她得和市政府排定还款时间表，并接受提议给她的工作安排。」
「这不是你的特调咖啡吧，阿萨德？」卡尔觉得还是先问一下比较保险。
「她有照办吗？」
卡尔对高登点个头，将三张照片放在派崔克面前，这时，阿萨德进来把一杯咖啡放在他前面。
他耸耸肩。「几天后，我在我当保镖的夜店里碰到她，她告诉我，她会还我她欠的钱，所以她显然把烂摊子收拾好了。」
「你可能已经被问过上百次了，但我们还是得再试试看，派崔克。」
他以忧伤的眼神瞪着照片。
卡尔对派崔克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如大家所料，在被盘问数小时后，派崔克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但除此之外，他给人精力充沛的印象，眼神坚定，没有闪避。当然，那类眼神显示他并非天纵英明，但他还是能迅速、精确地回答卡尔刚开始的问题。
「你想念她吗？」阿萨德问。
卡尔转向阿萨德，满脸疑问，彷彿要问他什幺时候又要再睡办公室，但阿萨德显然不想对此话题做出评论。
他吃惊地看着阿萨德，可能是因为那问题的本质很温柔，或问的人是阿萨德。然后他点点头。
「阿萨德有时会在这里睡觉。」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很特别。直到那两个该死的女孩出现。」
「一条床单？你他妈在哪找到一条床单？」
他的眼角原本有的些许湿润，现在变得乾涸。他啜飮一口咖啡。「我不知道她们把她拖进什幺麻烦，但绝对不是好事。」
「我早将一条床单钉在布告栏前，卡尔。别担心。」
「你为何那样想？」
卡尔将高登拉到一旁，低声问他是不是疯了，将一名可能的嫌疑犯兼共犯带至高挂相关案情笔记和照片的房间里。但高登早採取好预防措施。
「我看过夜店被抢劫时的监视录影带，楼上的人让我看过了。你无法看清女孩们的长相，因为脸被围巾包住了，但我想我认得她们。楼上也让我看他们找到的自拍。」
卡尔瞥见简报室敞开的门口走进一个壮硕的家伙。高登安排派崔克在那问话。他雄浑的上臂刺满刺青，电视明星身上的刺青跟这一比，简直就像平庸的涂鸦。
「我不懂，什幺自拍？」
※※※
「蜜雪儿和另外两个女孩的自拍照。我立刻认出她们是我在蜜雪儿住院时看到的女孩。稍早和我谈过的警方告诉我，他们认出拍摄地点是在加默大道的运河旁。照片拍摄于五月十一日，那是在她离开我前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告诉我那天的事，所以我不知道任何细节。」
是的，三楼的人在这件案子上面临严峻的考验。在专业问讯上，他们可能真的需要一点协助。
「你说你在医院看到那两个女孩？」
高登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努力按捺住像卡尔一样大笑的冲动。
「是的，那是在蜜雪儿第一次被摘后。在等候室里，她出院的那天。」
「谢啦，高登，你让我今天很愉快。」
卡尔眉头深锁。「你真的认为蜜雪儿认识犯下抢劫案和可能射杀伯娜‧西格达多提的那两个女孩？」
高登默默点头，卡尔忍不住爆笑出声。超级侦探帕斯高以为这样就能追蹤到兇手吗？找到肇逃驾驶的一枚指纹？而且就留在铜板上？有这幺好的事？太可笑了！
「对。」
「你难道要告诉我，他们正在铜板上找指纹？」
「如果我说蜜雪儿是共犯，她去夜店是为了让你分心呢？你有什幺看法？」
「有关格利芬菲街的停车收费器。楼上凶杀组的一位优秀探员──我们姑且叫他帕斯高──有个非常棒的理论。他认为将第一辆攻击人的车子停在那条街上的人，可能是用铜板付费。那听起来是很聪明的推理，因为如果那人用信用卡支付，就会暴露身分。所以，他们已经把收费器里的东西清空了。」
他低头不语半晌，最后终于了悟现实。他的表情和紧握的拳头明白表示他的感受。他陡然挺直背脊，将咖啡杯用力丢到对面挂着床单的墙面上。
「请说？」
换作其他情况下，卡尔可能会对这类脾气爆发做出强烈反应。但在沾了咖啡渍的床单掉下来、展露整个悬案组的办案进度时，派崔克起身道歉。
「还有一件事，卡尔。」
「我会赔杯子和所有东西的钱。」他尴尬地喃喃说着，指着地板上的床单。「这些事情让我很激动。抱歉，那些照片上现在都沾到了咖啡渍……」
高登点头表示同意。
他忽然僵住，眉头紧蹙，彷彿不能相信他的眼睛。
「这就是她对那男人的所有印象吗？这只是一件大外套，外加一双腿露在外面的背影。他可以是史托姆‧P（丹麦卡通画家）画中的任何一位老流浪汉。但谢啦，高登，起码你努力了。」
「我不认为……」高登正说着，此时，派崔克绕过桌子，走向布告栏。
卡尔看着画像。就艺术的角度而言，画像鉅细靡遗、非常出色；但以警察的角度来看，这画像毫无用处和特色，相当可惜。
「又是她。」他边说边指着波曼私立学校的放大团体照。「那就是在蜜雪儿的自拍里的该死女孩。我也在医院里看过她。我敢发誓，她就是监视录影带中的两个女孩之一，即使她现在老多了。」
「这是素描师根据于伯格街看到男人身影的女人的口述所画的，就是她生日那天丽格莫遭到杀害。」
他们全呆瞪着他，彷彿他刚从一架幽浮中走出来。
卡尔往后靠坐，高登将一张穿着很大的外套的男人画像摆在他面前。
※※※
「我解释过，在罗森盘问派崔克后，我会想办法将他引到地下室来。我还有这个要给你看。」
在盘问过后，卡尔请派崔克在高登的办公室里稍候，他趁机尝试分析此项新情报。在放他走之前，卡尔可能还有更多问题要问。
「呃，谁啊？」
阿萨德、高登和卡尔面面相觑片刻，阿萨德最后打破沉默。
「我们可以等个半小时吗，卡尔？」高登插话，他看起来很痛苦。「我们马上就有访客，你忘记了吗？」
「我不懂，卡尔。现在这些案子彷彿都连结在一起了。肇事逃逸案的蜜雪儿认识丹尼丝和另一个女孩，而丹尼丝认识史蒂芬妮。此外，丹尼丝的外祖母丽格莫是萝思认识的隔壁邻居，真不可思议。」
「走吧，」卡尔说：「我们开车去她公寓看看。」
卡尔听到他的话，但没做任何回答。他们全都很震惊。他从未在警察生涯中碰过这幺多巧合，诡异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卡尔从小窗户往外眺望，评估天气。阳光灿烂，天空清澈，没有必要穿上外套。
「我们得把罗森叫下来，卡尔。你得面对现实。」高登说。
「你认为那个简讯只是想拖延时间？」高登问道。
卡尔可以想像那个场景。纪律调查、报复和愤怒就等在眼前，他会让所有同僚觉得不是滋味。但要不是他们多管闲事去调查，还把这些案子贴在布告栏上，这些案子的下场会如何？
卡尔有不同的看法。「你真的认为这是萝思的作风吗？她提到母亲时用『亲爱的』，我们明明知道她有多痛恨她。记得她离开她们时，她是怎幺写她母亲的：『贱女人！』然后萝思写说她用简讯，是因为马尔默火车上的手机讯号很差，那根本鬼扯。她也提到她朋友『可爱的』房子。该死，萝思在自己家里根本不在乎整齐美观与否，而这可是同一个萝思！」
卡尔对另外两人点头，拿起电话，告诉丽丝马上请罗森下楼来找他们。然后他们苦苦等候，试图想通这些该死的不同案件怎幺可能彼此间有相互关联。
「她的朋友可能是在那之后才搬去那里。」高登连忙替萝思辩护。
※※※
阿萨德马上回答：「如果她在布莱金厄省有认识的人，那她在你开车去哈拉布洛查『瓶中信』那个案子时，却没提到此事，有点奇怪。」
罗森以雷霆之势怒沖沖地冲进房间，让他们对他此时的心情毫无怀疑余地。他扫视布告倾，表情变得更为严峻。他的体型好像突然被放大好几倍。
「所以你们对这个简讯有什幺想法？」
卡尔对高登点头，示意他将派崔克带回来，当他站在门口时，罗森的脸涨得亮红。他看起来快要爆炸了。
两人都听说过。
「我的目击证人怎幺会在这里？该死。为何你们悬案组这里有肇事逃逸案、夜店案和丽格莫案？所以，那个白癡欧拉夫嘟嘟囔囔抱怨的就是这个？我就是没想到这会是真的。」
「你们听说过萝思有朋友住在布莱金厄省吗？」卡尔问道。
他转向卡尔，手指直指着他的脸。「你这次太超过了，卡尔‧莫尔克。你还搞不懂吗？」
※※※
卡尔勇敢地伸手轻轻摀住他的嘴巴，冒险打断他的严厉斥责，然后他冷静地转向派崔克。「请你告诉凶杀组组长罗森‧柏恩，你刚告诉我们的话好吗？」
亲爱的母亲：我现在在前往马尔默的火车上。手机讯号太差，所以我改用简讯跟妳联络。别担心我，我很好。我今天自己出院，因为住在瑞典布莱金厄省的一位好朋友提议让我住进他们可爱的屋子一阵子，那会对我大有帮助。回来时会再和妳联络 萝思。
罗森激动地挥动手臂。「不，他不会牵涉到这里面，卡尔。叫他出去！」
卡尔将简讯念给高登和阿萨德听：
但派崔克直接走到布告烂前面，指着刚体照里的女孩。「这是丹尼丝。」他说。
经过困难的交涉后，母亲终于同意将简讯传给妹妹们和卡尔。
罗森瞇起双眼，尝试集中注意力在照片上。
妹妹们讨论过后，决定打电话给人在西班牙的母亲，她确实有收到萝思出院的消息。她曾打电话给萝思，却找不到人，但几乎马上收到她的简讯。
「没错，罗森。那女孩是丹尼丝‧法兰克‧齐默曼，站在她身后的是史蒂芬妮，在二〇〇四年遇害。布告栏上的所有案件不知怎地都有一些关联。」
得知萝思的事后，高登似乎惊愕不已。他们打电话给她的妹妹们，反应也如出一辙。她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花了十分钟，争先恐后地向老闆解释案件之间的关联。终于结束时，他彷彿麻痺般呆立着。他也许是位固执己见的人，但他的内在侦探直觉被叫醒了。剎那间，他的感觉和他们一样。他还无法全盘了解，但他看见明摆在眼前的事实。
※※※
「请坐下，喝杯咖啡，这样我们才能谈谈下一步该怎幺走，罗森。」卡尔提议。他对阿萨德点点头，阿萨德便离开去泡咖啡。
「高登──！」他大吼。
「这些案子完全纠缠在一起。」罗森说。他让目光在案件上逡巡。「萝思又怎幺了？她为什幺在上面？」
他看看阿萨德。「没有人回话。」他嘟哝着，身子转向走廊。
「萝思目前在请病假，但我们现在知道丽格莫是她的邻居。等我们谈过话后，得开车去她的公寓找她，问她有关她们之间的事。」
几个哔声后是自动答录机的声音：「目前电话没有人接听。」
「萝思也涉案吗，卡尔？」
卡尔摇头。「我不认为他们知道。」他拿起电话打萝思的号码。
卡尔眉头紧蹙。「不，没有证据显示如此。她们是邻居此事只是巧合。所以，何不趁机听取一位干练的调查人员对被害者的看法？」
阿萨德震惊地看着他。「那就是我在和病院的接待人员说话时，她在后面鬼吼鬼叫的那天。那现在她在哪里？你有问吗？」
「你打电话跟她说过这件事没？」
卡尔默默挂掉电话。「她星期四就出院了，阿萨德。四天前，却一直没通知我们。那不是好现象。」
「呃，还没。她的手机只有语音信箱，可能没电了。」
「我不敢这幺说。相反的，她变得很内向，什幺都不肯说，攻击性很强。儘管如此，萝思‧克努森是自愿入院，所以出院的决定权完全在她手中，但考量到她的心理状态，我们绝对不会这样建议她。倘若很快又有她的消息，我可一点也不会讶异。她这种病例通常都是如此。」
罗森摇摇头。这些讯息在一时之间太难消化。
「既然她是自愿出院，那表示医生觉得她好到可以出院了吗？」
「马库斯知道这些吗？」
卡尔无法相信他刚听到的话。五月二十六日？那是四天前。她为什幺没打电话给他们？
「不，还不知道最新的发展。」
「是的，在这。她的病历载明是五月二十六日。」
派崔克敲敲卡尔的肩膀。他们完全把他忘记了。
卡尔听到背景传来打字的声音。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我已经在这耗一整天了。如果我没修好我该修的车，我的老闆明早会找我碴。」
「你想和萝思，克努森讲话？」护士说：「她已经不在这了。她是自愿出院，日期是……让我查查……」
「你没有要离开哥本哈根的计画吧？」罗森说。
卡尔用双手揉揉额头。这点很奇怪，然后他抓起电话，拨萝思的医院号码。
派崔克摇摇头。「你先是跟我说我不能离开丹麦，现在又说我不能离开哥本哈根。下一次会变成什幺？我不能离开我的公寓？」
「既然现在我们知道丽格莫是她的邻居，而萝思只有一位邻居，因为她住在楼梯旁边，所以她一定是向丽格莫借东西。她是萝思口中的那位亲切邻居，而我们正在调查这个女人的谋杀案。」他下结论时对自己点点头。「所以我们现在知道，萝思和她很熟，卡尔。真的很熟。」
罗森挤出个笑容，挥手叫他离开。
卡尔皱紧眉头。好，所以他讲这幺多就是为了说这个。
派崔克离开后，罗森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阿萨德满脸倦睏地看着他。「那正是我的意思。你不懂吗？萝思总是忘记为悬案组买东西，我爱拿那点逗她，问她在家时是否也会忘记帮自己买日用品。当时她告诉我，她有个很亲切的邻居，在她用光糖、牛奶、麦片和那类东西时会借她。」
「丽丝！」他说：「把还在总局里的人召集起来，要他们到地下室来。对，现在，我说的！对，对，我知道很晚了。对，下来卡尔这里！」
「说重点，阿萨德，我们要忙的事太多了。我需要找到方法和萝思谈，这样我才能问她丽格莫的事。她可能知道她邻居的活动和习惯等，这些细节对我们有帮助。」
然后他转向卡尔。「两个问题。你知道肇事逃逸驾驶可能是谁吗？」
「好，但它真的很合乎逻辑。我会去买咖啡和日用品，是因为萝思不肯──儘管我们有协议，她就是会忘记，卡尔。那就是原因。」
卡尔默默摇头。
「嗯，你说得对。我是完全不懂。」
「那真遗憾。那你知道可能涉案的那个女人，丹尼丝在哪吗？」
他真的说了「在后见之明无法忍受的锐利光芒中」？他以前总是说「在后光无法忍受的聪颖中」。他的丹麦话真的是越来越流利了。
「不，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还没有时间专心查那个部分。但根据她母亲所言，她没有住在登记的地址上。她说，丹尼丝和情人一起住在斯雷格瑟。」
「你没搞懂我的意思，卡尔。在后见之明无法忍受的锐利光芒中，有时事情会突然明朗，变得合情合理。」
罗森沉重地叹口气。「我他妈不知道该拿你和你的小组怎幺办。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好好考虑整个情况。」
「我想因为那是你的工作。但你扯这些干嘛？你想要我给你加薪吗？如果你有这个打算，下次我会自己去超市买咖啡。」
卡尔搔搔鬍碴，在阿萨德端着要给罗森的咖啡进门时，对他点点头。「我们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开车去萝思那里。我们得先向三楼的那些趦蛋做简报，他们现在正要下来。」
「买咖啡和其他东西的也是我。你知道我为什幺愿意做这些吗？」
「好。然后呢，卡尔？罗森会臭骂我们一顿吗？」
卡尔一脸困惑。他到底在扯什幺啊？「对，阿萨德，我知道今天很辛苦，但你说的话让我有点摸不着头绪。」
「你永远不知道那个讨厌鬼会想到什幺点子。」
「卡尔，你知道我是地下室这里负责採买糖果的人，对吧？」
阿萨德开怀大笑，高登也被感染。「他也许讨人厌，但至少他人很公平。」
卡尔对阿萨德点点头，但他此话究竟有何用意？
「你是什幺意思，阿萨德？」
「萝思在檀香园的公寓，是最靠近楼梯的那间吗？」
「他让每个人都很讨厌他。」
二〇一六年五月三十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