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问题出在他没向美国国税局通报汇款。在几桩诉讼和罚款后,钱不但花光了,他还欠了一屁股债。所以詹姆斯‧列斯特‧法兰克没有选择余地,只能再度入伍,得到的回报是持续不断的危险任务,他如此贴近塔利班,导致他和同袍的举止都开始跟敌人同化。
几天后,他们终于有所反应。一个提议以一万五千美金的形式现身,前提是他得回美国,永远不再出现在他们面前。钱将分三次汇入他的美国帐户,他们的关係也到此为止。詹姆斯同意。一个从明尼苏达杜鲁斯来的工人阶级,可不是每天都能接触到这幺一大笔钱。
「我们就像动物,在睡觉的地方大便,不管杀死什幺,就囫囵呑枣地吃下肚。我们也死得像动物一般,塔利班全看在眼里。我单位上的最后一个人被他们逮到,我看见他们在处决他前,先砍掉了他的手臂。
※※※
「然后我逃走了。有十一个月的时间,我躲在山里,当我最终逃离时,我已经受够为美国和美国军队杀戮了。」
他后来曾向丽格莫施压,要她取消离婚,威胁说如果她不从,他会通知当局费里泽在二次大战间犯下的战争罪行。他保证这次他绝对说到做到,他们将无计可施。他有证据。
「但后来有人在伊斯坦堡看见你。」卡尔说道。
突然之间,他就被拒于门外,不再属于这个家族。
他点点头,将被子拉到脖子下。
那天,丽格莫对詹姆斯展现真面目,让他不会怀疑这家族的一家之主究竟是谁。她将离婚协议书「啪」地放在桌上,詹姆斯看到布莉姬已经签好字了。詹姆斯哀求她撕掉协议书,但她不敢。何况,丽格莫和费里泽承诺过,一旦詹姆斯离开,他们会照顾她。
「我在观光客常去的酒吧工作,那里大部分的客人是美国人,那很蠢。即使我剎光头髮,蓄了鬍子,联络官还是马上认出我来。幸运的是,那天我在酒吧碰到一对丹麦夫妻,他们有一辆露营车,很乐意载我去丹麦。我告诉他们我的故事。我曾是位士兵,现在是位逃兵,那对他们而言不是问题,恰恰相反。你很难找到像他们那幺积极的反战人士。」
「她恨你所做的一切,詹姆斯。她恨你在背后搞外遇。一个星期总要喝醉好几回,还鼓励她父亲谈论不该提起的往事。」
「嗯,那是个很棒的故事。」阿萨德不无讽刺地说:「但你说这些故事用意为何?」他的胃「咕噜咕噜」大声作响。缺乏精力显然让他变得易怒。卡尔几乎忘了吃饭这档子事。如果他能抽根菸就好了,那能让他忘记饥饿好几个小时。
然后他对外遇的事撒谎,哭着发誓那些都不是真的。他晚上没回家是在记帐,但她说他们心知肚明。
「回到丹麦后,我没有证件,身无分文。所以我唯一的选择是和费里泽以及丽格莫联络,告诉他们我要留在丹麦,他们得帮助我。他们惊恐异常,因为他们和布莉姬都告诉杜丽──也就是丹尼丝──我早就死了。
「你就这样直接掉入陷哄,白癡。我告诉我父母了,你和所有的女人搞外遇,还有你是如何老让我们失望的事。你真以为你能逃过谴责和处罚吗?」
「听到那个消息让我暴跳如雷,儘管他们试图阻止我,我还是硬闯入费里泽的祕密办公室,偷走所有能偷的东西,这样我才有本钱和他们讨价还价。我为房间拍照,还拍下他们大吼尖叫的照片。最后,我抢来费里泽的瑞士刀,架在丽格莫的脖子上。我告诉她,我知道割开她气管时,会有什幺声音。加上其他威胁,这足以让他们愿意合作。
「混蛋!」丽格莫大吼,费里泽则狂笑,拳头连连「咚咚」捶着桌面。詹姆斯震惊不已,脸转向妻子寻求解释,她却对着他的脸吐口水。
「我们同意的交易是他们让我住在这间公寓,支付我的花费,最重要的是,在我余生中,每个月都给我一万两千克朗。我当然应该要更多,但我没那幺聪明。」他同时大笑和叹气,看起来好像就要睡着,双眼如狼人般泛黄。他显然身体欠佳。
有那幺半晌,詹姆斯认为那只是他俩游戏的一部分,因此支使他女儿去花园玩,等大人叫她时再回屋子。那可能只是费里泽另一个变态、疯狂的点子。但当詹姆斯在短暂停顿后回答,「当然是随意处决」时,丽格莫倏地倾身甩他一巴掌,力道之大,他的头部都被震得一转。
「而我则保证远离布莉姬和丹尼丝。丽格莫向我保证,如果我联络她们,她不会在乎我跑去和当局说费里泽的往事。她确定我会遭到逮捕和驱逐出境,她说到做到。她情愿牺牲费里泽和家族名誉,也不会放弃女孩们。」
倘若不是那个致命的星期六,詹姆斯和丽格莫之间发生激烈冲突,这一切原本可能会持续多年。起初那只是个平常的星期六聚会,晚餐吃得很早,他岳父一个令人吃惊的问题,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那问题不适合在杜丽也坐在桌旁时提出,但费里泽不在乎。「你认为士兵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幺?犯下随意处决,还是随意通姦?」
「但我推断你没遵守承诺。」卡尔说。
他俩会在星期六早上碰面几个小时,詹姆斯通常会在前晚狂欢,需要睡到很晚,消除宿醉;布莉姬会看顾孩子,丽格莫管理家务,他和费里泽则会在一楼那片如迷宫般的房间后方的祕密办公室里,让过去再度复活。在那里,他有机会感受鲁格手枪在手中的重量,看到随身物品如何临时拼凑成有效的武器。
他绽放微笑。「是的。我实际上遵守了,以某种方式而言。我不晓得我在黑潭湖旁的树林后站了几次,偷看波曼私立学校的入口,但却从来没有和丹尼丝联络。我只想在她离开学校时,看她一眼。」
刚开始,詹姆斯有点犹豫。不管主题是什幺,费里泽都能赢过詹姆斯上百倍。他也爱谈论当年勇,那让他欣喜若狂。无情的凌虐在他口中变成十字军的圣战;吊死人成为自卫行径。他侃侃谈到照顾同袍的义务和并肩作战的兄弟情谊。令詹姆斯吃惊的是,他慢慢开始在费里泽的话语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那布莉姬呢?」
「如果我提到『刺刀』这个词,我俩就会开始描述曾如何使用刺刀,然后再轮到另一个人提另一个名词。」这是费里泽的建议。「比如像『埋伏』此类有趣的字眼……或『火』。事实上,『火』是个很好的字。」
「是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试图找出她住在哪,但她没任何登记。于是我计画在丹尼丝走路回家时跟蹤她。」
刚开始,一切只是詹姆斯和他岳父之间的一场游戏。他俩以前都是军人,在战场上都很活跃──当然也因此无法逃避在战场上浴血的后果。胆怯的人承受不了他们曾经历的背景和历史,但这只使得费里泽更加喜爱他的女婿。费里泽对于从军感到非常荣耀,他认为那代表男子气概和力量。他以不经掩饰的直率,询问詹姆斯曾参与过的军事活动内幕。从非洲萨伊(刚果旧称)、黎巴嫩到西班牙格拉纳达都,他一一追问,丝毫不肯放过,因为费里泽深爱导致战争、冲突背后的决心与愤世嫉俗心态。詹姆斯描绘越多细节,费里泽变得越是好奇。那就是游戏开始的契机。
「结果你那幺做了吗?」卡尔问道。
「很好。我觉得你不是我碰过最笨的警察,因为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我在丹麦这杀了人,所以我不能被引渡回美国。信不信随你。」
阿萨德敲敲卡尔的肩膀,叹口气。「卡尔,说真的,你有看到我身上的驼峰吗?」
「卡尔‧莫尔克。」
「再二十分钟你就能吃饭了。阿萨德,拜託,现在不要开骆驼笑话,好吗?」
他绽放微笑。「你叫什幺名字?」
阿萨德叹气地更大声。二十分钟显然像是永恆。
「詹姆斯,我可以告诉你,我几天前才把一个男人踢出我的办公室,因为他做假的谋杀自白。如果你也想耍这招,我得先警告你,那不会对你的案子有帮助。」
「所以你跟蹤了丹尼丝?」
卡尔不确定他接下来会说什幺。那保伙真的让他心中的警铃大作。
「没有,从来没那幺做,但我的确看到她离开学校几次。她变得非常美丽,活力十足。看着她让人开心。」他又啜了一口杯子,他的精力似乎在丧失。
「你们不用準备送我今年的圣诞礼物了,如果你们懂我的意思的话。」他自己觉得好笑,纵声笑了起来。「那就是为什幺我不想回美国监狱,在里面腐烂、慢慢消颓。我宁愿死在丹麦,这里在死前会有人照顾你,即使是在监狱。」
「但没有像看到史蒂芬妮‧古德森那样开心,对吧,詹姆斯?」
「对,但不知道细节。」
有几滴水流出他的嘴角,流淌到下巴。他的眼睛突然闪烁有神,充满惊讶。
「你们知道我病得很重,对吧?」
「你为何杀害史蒂芬妮?」卡尔顺势问道。
他点点头。
他将杯子放在桌上,清清喉咙,彷彿噎到。
「发生在一九九五年的那件事?」
然后他激切地摇着头。「我说过你很厉害吗?我收回那句话。」
「我稍候也会解释这点。」
阿萨德咯咯轻笑。那是肚子饿的另一个抗议吗?
阿萨德靠近他。「你既然在这有家庭,为何还回去美国?」
「因为?」
「我做了比逃兵更糟糕的事,反正在丹麦似乎也没人真的在乎。」
「因为我爱史蒂芬妮。我选择她,捨弃布莉姬和丹尼丝,就这幺简单。我有天看到她离开学校,我们俩立即陷入爱河。我们交往了九个月,在城里见面。事实上,我们一週在一起好几次。」
「那件事是?」
「为什幺要祕密交往?」
「目的?我正要告诉你能让我免于被引渡的事,而我对那件事从不后悔。」
「因为她是丹尼丝的老师。如果丹尼丝看到我们在一起,又认出我来,我会……他们告诉她我死了。这样我和丽格莫的协议就会结束,我会被逮捕和引渡。」
「好,但那和我们来访的目的有何关联?」卡尔不禁问道。他可不是天主教神父或精神导师。
他空洞地瞪着前方,默默哭了起来。没有声音,没有抽噎。
「你当真认为如此,对吧?嗯,你太天真了,美国会发誓他们会提供我必要的治疗,而在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前,飞机就準备起飞了。」
「我没杀害史蒂芬妮,是丽格莫下的手。」他的声音颤抖。「我确定那个贱女人在城里看到我和史蒂芬妮在一起,为报复而杀害她。我在满腹怀疑下质问她时,她尖叫着说不是她,但我不相信,我当然不相信,我只知道我不能碰丽格莫,不然她能很轻易地把谋杀罪栽赃到我身上。在她口中,我会被描绘成非法外国勒索者和专业杀手。」
卡尔点点头。那听起来很可信。
「所以你开始酗酒,闭上嘴巴,这样你才能住在这间公寓和拿她的钱。你是要沦落到多可悲的地步?」
「像我这样的逃兵,如果落到美国军方手中,他们会兴奋莫名。我做逃兵前,正要被升为少校。我获颁的勋章多得不得了,连走路时都是歪着身子的。我已经数不清出过多少次任务,因为我更年轻时还出过更多。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些任务没有一件是光彩的,所以他们才这幺急着要把我这种人抓回去,除掉我们。他们不希望我们洩漏任何内情,尤其是高阶士兵。」他摇摇头。「美国军方永远不会忘记逃兵。他们刚向瑞典要求引渡,无视那男人已经在那里住了二十八年还有妻小的事实。所以什幺会阻止丹麦引渡我?我的病吗?」
卡尔瞪着阿萨德。嗯,那听起来像是这个故事的结论,他的表情说道。但阿萨德在睡觉。过去几小时来没有吃喝,终于让他精力全消。
卡尔和阿萨德都点点头。
「费里泽隔天溺毙,几週后我再也没见到丽格莫,因为她把鞋店和房子卖掉,搬去伯格街。」他继续说。
男人喝口水,他显然生着重病,将杯子放在他的肚子上。「你知道我会冒被引渡的险,对吧?」
「那你怎幺办?」
「我们在调查你前岳母的谋杀案,怀疑任何在她死前不久和她接触过的人。所以我们需要盘问你女儿当时在做什幺。」
「我?我的人生变得毫无目标,所以我整天酗酒。」
「丹尼丝?嗯,我还叫她杜丽,但我从二〇〇四年开始就没见过她了。我今天听到新闻说你们在找她,你们可以想像我有多担心。」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
「好几年后你才展开报复,是这样吗?」
「你能告诉我,你最后一次见到丹尼丝是什幺时候吗,詹姆斯?或你比较喜欢我叫你马克?」他耸耸肩,显然他不在乎他们叫他什幺。
「十二年来,我每天都烂醉如泥,我只想喝个大醉。每个月只有一万二千克朗,我喝的可不是香槟。」他讽刺地开怀大笑。那时,卡尔注意到他整口牙都掉光了。
阿萨德回到客厅,比个姿势表示没找到那个女孩。
「是什幺改变了那个情况?」
「我们来此找你的女儿。」
他敲敲他的肚子。「我生病了。我看过一位酒友生过同样的病,他没有活多久。就像他,我总是突然精疲力尽。除了吐血外,根本没有胃口。我全身长了红斑,皮肤泛黄,很痒。我很容易有瘀青,双腿抽筋,没办法勃起。如果我不一直睡的话,我可能会倒在街头。对,我该死的很清楚正发生什幺事。」
卡尔也许以为那会让那男子觉得不自在──那是常有的事,但他只是抿紧嘴巴,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所以时候到了,对吧?」
「不,我们不是移民局的人,我们是来自哥本哈根凶杀组的刑警。」
他点点头。「儘管我生病了,我没有停止酗酒。我总是带着一瓶樱桃酒。我知道翘辫子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不在乎我与丽格莫的协议。那些该死的陆军可以做任何他们想对我做的事,这就是我的感觉。只要我能报复,什幺都无所谓。所以我去图书馆上网搜寻丽格莫,发现她还登记在伯格街。」
很令人意外的开场白。
「但她没住在那里,对吧?」
「你们是警察。」在沙发上的男人说道。他的皮肤泛黄,裹着被子,儘管外面的气温几乎高达三十二度。「你们是来逮捕我的吗?」他问。
「不,我后来发现。门口名牌上的名字是布莉姬和丹尼丝‧F‧齐默曼。喔,那个小小的『F』让我开心至极,因为那表示我没被完全忘怀。我考虑按下门铃,但最后没有。我看起来一团糟,有一个星期没刮鬍子和洗澡。我不想让她们看到这幺狼狈的我。所以我到街道对面,抬头看着窗户,希望瞥到她们一眼。许多年来,我第一次欣喜若狂。直到看见丽格莫走出大门。」
他示意阿萨德去检查公寓其他地方。
「她认出你了吗?」
卡尔四下张望。如果丹尼丝能躲在这个客厅某处,她一定要被缩得很小。
「没有,在我走到她面前之前没有。接着,该死,她在雨中狂奔起来。她转向我,对我大叫说我该下地狱去,同时将一把千元克朗纸钞丢在我面前的人行道上。那时地上是湿的,但那没有阻止我。反之,那让我火冒三丈。」
他们原本期待看到一屋子的髒乱,却大错特错。拿来洗婴儿衣物的柔软精香气瀰漫整个公寓。他们经过走廊上几个漆过的啤酒箱,进入客厅,里面有沙发床、电视和五斗柜,东西并不多。
「所以你追着她?」
在门板斑驳的漆上,有着以手持喷印机列印的黑色字体「马克‧强生」。他们敲门后等待。「进来。」一个带有浓厚美国口音的声音说道。
「老兄,我烂醉如泥,精疲力尽,那个贱女人迅速跑过一条巷子,朝皇太子妃街而去。我只看见她冲进国王花园,等我跑到入口时,她已经消失了。」
阿萨德指着店面楼上的公寓。有个凸窗面向街道,那可能是个单房公寓。但话说回来,也不能期待当年的商店助手或僕人住得多奢华。
卡尔用手肘顶顶助理。「阿萨德,醒来!詹姆斯有事要告诉我们。」
费里泽‧齐默曼在洛德雷的老鞋店年久失修。荒废的建筑前面有空蕩骯髒的橱窗,里面堆了一大堆垃圾。漆在墙壁上的商店招牌仍旧依稀可辨,儘管有业余人士曾尝试涂掉它。就卡尔数得出来的,自从齐默曼后,至少有五种不同的生意被迫关门大吉。
捲髮困惑地环顾四周。「现在几点……」他还来不及说完话,肚子的「咕噜」声响就将他的话淹没。
※※※
「丽格莫在你抵达国王花园时已经消失了。后来发生了什幺事,詹姆斯?」他看着阿萨德。「你在听吗,阿萨德?」
听完电话后,卡尔减速开了一会儿的车。「你能等一下再吃吗,阿萨德?」他没等回答又说:「现在我们有新线索。我想去拜访这个詹姆斯‧列斯特‧法兰克一下。我想我们可能会发现丹尼丝和她父亲在一起。那会是个很好的突破。」
阿萨德脾气乖戾地点点头,指着他的手机。他一直在录音。
卡尔谢谢马库斯的努力。难以置信,詹姆斯‧法兰克在丹麦。
「我在入口处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丽格莫不在草地上,她不可能已经跑到另一头、迅速地离开花园。所以我想她一定仍在某处。我彻底清查整个花园。巴尔干半岛的战事让我变得非常擅长此道。塞尔维亚人很会躲,你真的得很注意那些灌木丛,不像在伊拉克,那里是道路、路肩,或被留在人行道、泥土小径上的各类杂物堆。在巴尔干,如果你不记得灌木丛是危险地区,你就会冒着被杀的危险。」
阿萨德猛点头,他显然很能体会那点。
「所以你在灌木丛里找到丽格莫?」
「没错,对法兰克而言,很不幸的是,引渡协议在二〇〇三年已经生效。瑞典也有类似的协议,但和我们不同,他们不引渡军事或政治嫌疑罪犯。如果我们引渡他,他会沦落到美国最黑暗的地牢。逃兵在美国从来不受欢迎。基本上,不管你从哪里来,当战争老兵都不是多光荣的事。」
「是也不是。我从皇太子妃街的出口出去,站在铁路旁,这样倘若她从躲藏处现身,也不会马上看到我。五分钟后,我才发觉脚踏车架的灌木丛里有动静。」
「没错,我们和美国有引渡协议。不是吗?」卡尔问。
「她没看见你?」
「不知道,我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可能只能餬口,过得像流浪汉。我认为他真的很令人同情。但如果你问我,我不认为他曾涉及任何犯罪活动,因为他最不想的就是被逮捕和驱逐出境,被以逃兵罪名遣返回通缉他的国家。」
他绽放微笑。「我立即缩回入口处躲在标语后面。那个荒谬的标语欢迎人们来到国王花园,提醒人们体谅其他游客,如此一来,大家都能玩得尽兴。我以前嘲笑过那个标语。我忖度,我会非常体恤我的前岳母,只敲她一下就送她上天国。」
「你知道他这些年来靠什幺维生吗?」
「所以那是预谋杀人?」
「说得是,我不知道。也许因为那人来日无多,大家不认为他还能跑哪去。移民局当然在查这个案子,因为警方在问完他话后,就将案子转给移民局。目前的法规明文规定不能把重病的人立即驱逐出境。而在正常情况下,处理移民案件旷日废时,积压的案子也很多──你自己试着去抓人看看。」
他点点头。「百分之一百一十预谋杀人,没错。我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辩解。」
「他为何没在医院里被逮捕,马库斯?」卡尔问道。
卡尔瞄瞄阿萨德。「你都写下来了吗?」
「当然,因为他自二〇〇三年就以假名马克‧强生在此非法居留。当年在调查史蒂芬妮谋杀案时,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他点点头,又伸手拿出手机。
阿萨德困惑地摇摇头。「马库斯,我不懂。我找过所有可能的登记处,但都没发现他的蹤影。那男人在丹麦没有登记纪录。」
「实际上的谋杀经过呢?你让她朝餐厅跑过去?」
「所以他现在在丹麦?」
「不。我在灌木丛前攻击她。她看见我躲在树枝下时吓得尖叫,但我把她拉出来,用酒瓶狠敲她后脑杓。就那幺简单。敲一下,她就死透了。」
「没错,『法兰克‧L‧詹姆斯』。那表示布莉姬的前夫还活着,儘管他后来似乎没撑多久。他出院后,好巧不巧就住在费里泽那间洛德雷鞋店楼上的公寓。好戏还在后头,那公寓仍在丽格莫名下。」
「但你没把她留在那里?」
「而这个肉牌说他是詹姆斯‧列斯特‧法兰克?」卡尔追问。
「没。我留在原地看着她,醉醺醺地决定,我不该把她留在酒鬼们撒尿的地方。」
「没错。」马库斯说:「它标明士兵的姓氏和名字,如果有中间名,也会刺上。在这个案例里,因为这个男人是美国陆军,所以也包含国防部身分证字号、血型和宗教。当年许多士兵在派驻到前线之前,会刺那种刺青。现在美国陆军已有不同的刺青政策,所以我不确定是否仍准许此类行为。但对当时的士兵而言,如果他们战死又失去狗牌,这类刺青能保证他们辨识出身分。」
「你搬动尸体?」
「直接刺在身上的狗牌,卡尔。」阿萨德说。
「没错。」
「什幺是肉牌?」卡尔问。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说那很冒险。」
「他们在那家伙的身上找到几个刺青,其中最重要的,是藏在手臂下的肉牌(meat tag),他们据此辨识出他的身分。」
他耸耸肩。「下着倾盆大雨,因此花园里没半个人影。我把尸体挂在肩膀上,将她丢在皇太子妃街出口附近的草坪上,然后赶快离开现场。」
「当然。然后发生了什幺事?」卡尔又问。
「所以你是用樱桃酒瓶杀了她?」
「对,是可以这幺说。但事实上,医生们得知道他们在替谁写病历,阿萨德。」
「是的。」他的微笑瞬间闪过,露出无牙的嘴巴。「那时酒瓶几乎是满的,但一小时后就不是这样了,我将它丢进腓特烈斯博街的垃圾桶,然后走路回家。我说走路,因为那时我精力充沛,你不会相信的。那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然后我整个人崩溃。他们就是在那找到我的。」
「那男人病得那幺重,这样有点强人所难吧?」阿萨德插嘴。
「自那之后你就滴酒不沾,为什幺?」
「不,但我待会我会说到这点。马克‧强生当然被要求表明自己的身分,他办不到,于是医院叫警察来。」
「因为我才不要在被带到法官面前时,被判定心智不稳定。我想清醒地在丹麦法庭前自我抗辩。我不想回美国去。」
「马克‧强生?他是在土耳其认出法兰克的人吗?」卡尔问。
「你为何不乾脆向在医院里讯问你的警察自首?」阿萨德插嘴。听起来他好像以为那能解救他免于立即饿死。
「大概一个月前,有位叫马克‧强生的人倒在街上,被送去海莱乌医院,肝指数爆表。他们也发现,他有数个器官已经停止运作。医生们坦白告诉他,他酗酒的程度已经严重到只有少数人才有办法活下去的地步。」
詹姆斯耸耸肩。「因为他们会当场逮捕我,而我想先找到丹尼丝,和她谈谈。我欠我自己和她一些交代。」
然后马库斯讲到重点。
卡尔点头,看着阿萨德。他已经写下不少笔记,他手机上的录音机仍显示红灯。得来全不费功夫,人们能多常说这句话?他有很好的理由展露微笑。他们原本要来找丹尼丝,结果顺手解决了一或两件谋杀案。
听起来像个聪明的男人,卡尔心想。谁不会宁愿被通缉,总比死掉好吧?
是的,阿萨德很快就能重新为他的蛇峰补充食物。
「我也查到他在那时入伍,去伊拉克好几次,后来又去阿富汗。二〇〇二年,他在任务中消失,两位士兵丧生。军方以为他死了,但后来在伊斯坦堡被一位联络官认出,随后军方以逃兵的名义通缉他。」
「后来你做了什幺?」阿萨德问,他想知道所有细节。
卡尔瞇起眼睛。他什幺时候才会说到我感兴趣的部分?
「我昨天去布莉姬的公寓,看见她走出大门,手里拿着好几瓶空酒瓶。她走在人行道上时步履蹒跚,不认得我,因为她脑袋里满是愤怒。我想告诉她我还爱她,但我看见她时说不出口。」
马库斯清清喉咙。「詹姆斯‧列斯特‧法兰克一九五八年出生于美国明尼苏达杜鲁斯,一九八七年和布莉姬‧齐默曼结婚。隔年,丹尼丝‧法兰克‧齐默曼出生。这对夫妻在一九九五年夏天分居,几个月后离婚。母亲赢得丹尼丝的监护权,父亲在同年搬回美国。」
毫无疑问,那是相互的感觉,卡尔思索着。
「我们正要离开哥本哈根,所以就说吧。」他还是这幺说了。
「我说完了。」他说:「现在你们知道所有的事。我会留在这里,等有人上门来逮捕我。」
不能等到明天吗?卡尔暗忖。今天实在已经很晚,他也精疲力竭了。
※※※
「我照我们的约定,去查了布莉姬的丈夫的情况,发现一些资讯,你会感兴趣的。我该现在告诉你吗?」
沙威玛让阿萨德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看他将中东美食猴急地塞进嘴巴里的模样,就像在观赏小孩在热天吃冰棒。他现在简直比赢得游艇还要快乐。
是马库斯。
卡尔用叉子捡着烤肉串。那可能是在洛德雷所能吃到最美味的烤肉串了。但事实是,对一位出身凡徐塞的人而言,没有什幺比在家享用热狗来得惬意。
「抱歉,卡尔。」那声音说:「自从我戒烟后,就拚命咳个不停。」
「你相信詹姆斯‧法兰克告诉我们的每句话吗?」阿萨德嚼着食物,口齿不清地嘟哝。
「喂,我是卡尔‧莫尔克。」他对另一头正大声咳嗽的人说着。
卡尔放下烤肉串。「我想他自己相信那个说法,但现在该由我们来决定它是否说得通。」
「是打给你的。」他说完后打开扩音器。
「所以我们该相信他杀了丽格莫吗?或他只是编出那个说词好逃避被遣返回美国?」
阿萨德的手机响起微弱的声音。
「是的,我真的相信他杀了她。我确定这点能经由检验她衣服上的迹证而确认。鉴识人员还保有那些衣服。或许他那晚穿的衣服上,也有丽格莫留下来的迹证。如果找不到,我会很吃惊。」
「嗯,该死。他们搞得全天下都知道我们在找丹尼丝。」卡尔说。寻找目击者的行动从来没有如此全面过。所有的电视和广播频道都在呼吁民众协寻,所以罗森和警察总长是真的想找到她。但那又何妨?如果他们能成功一举解决三个案子,这手法不算太糟吧。
阿萨德抬起眉头。「所以故事的问题在哪?」
他启动车子,收音机开始播放新闻。
「我不知道那故事是否天衣无缝,但你不觉得费里泽在史蒂芬妮遇害隔天溺毙是很古怪的巧合吗?我纳闷在两桩死亡事件之间发生了什幺事?」
卡尔点点头。他一点也不饿,只要萝思的事仍占据他的心思,他就一点也没胃口。
「而你觉得布莉姬可能知道?」
「我饿坏了,卡尔。你能不能在去史坦洛瑟的路上,顺便找个可以吃点东西的地方?」
卡尔看着他的搭档,他正忙着点另一个沙威玛。那是个好问题,希望等阿萨德吃完就会水落石出。首先他得打电话给马库斯,然后他们还得冲去史坦洛瑟。
二〇一六年五月三十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