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幺也不认为，卡尔。我只知道对哈迪来说，突然能使用已经麻痺九年的某些身体部分，这刺激太过强烈，也让他精疲力竭。」
「你认为……？」
「我打开你手机的电源，现在它响了，卡尔。」莫顿从厨房叫道。
卡尔几乎欣喜若狂。
这时谁会打来，他该死的会在乎吗？
「明天我会和两位我在修课时认识的优秀神经学家联络。哈迪的某些次要肌肉群可能重新有感觉了。但就像你一样，我不了解这是怎幺回事，因为根据他的诊断，理论上这是不可能的。我得给他大量的止痛剂让他平静下来。他已经熟睡了一个小时。」
「萤幕显示罗森‧柏恩。」莫顿继续叫说。
「你想这是怎幺回事，米卡？」他忧虑地问。
卡尔看看躺在床上的朋友，瞄见他熟睡时仍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卡尔安静地看着米卡稍微掀开被子。哈迪的左边肩膀的确出现微小如眨眼般的颤抖。
「喂。」他将手机贴在耳朵旁后说。
「哈迪今晚差点恐慌症发作，但可以理解。」他说：「我很确定他这次真的感觉到痛，而不是幻肢痛。我看见他移动肩膀，彷彿要舒缓床垫带来的压力。看看这个。」
「你在哪，卡尔？」罗森劈头就问。
「哪里不对劲，米卡？」他问着穿白袍的运动员，紧张地看着哈迪露在被子上方的睡脸。
「在家。这时候我会在哪？」
「你们俩这幺晚了还在干嘛？」卡尔走进客厅时开着玩笑。米卡显然用尽心思创造一个平静的环境。除了墙壁上贴的不是毛面壁纸外，这客厅活像伦敦贝斯沃特街的巴基斯坦餐厅。线香、蜡烛、西塔琴与横笛演奏的世界音乐，一样不缺。
「我在总局逮到阿萨德，他现在和我在一起。」
「他抱怨左臂和左胸很痛，他说感觉像电击。我得打电话给米卡，因为我找不到你。我很怕他会心脏病发，所以我能怎幺办？」他伸手攫走卡尔手中的手机，将它插在走廊的充电器上。
「好。他可能已经告诉你我们今天的突破了吧？真可惜，我很想亲自──」
喔，不。现在又是什幺情况？卡尔呼吸沉重，他无法再面对更多坏消息。
「什幺突破？我们现在在伯恩斯托夫路和赫勒鲁普路的交叉口，正看着一位大家都在找的丹尼丝‧齐默曼。她俯卧在一辆黑色Golf的引擎盖上，完全死透。你想我能说服你马上赶过来吗？」
「请你记得充电好吗？我们找不到你真的很火大耶。你该知道，哈迪今晚生病了。」
※※※
卡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又没电了。
十字路口上，大量蓝色警示灯疯狂闪烁。根据帮他把封锁线抬起来的警察，他们已经在那里几个小时了。
「我整晚都试图打给你，卡尔。你的手机到底有没有充电？」
「这里发生了什幺事？」卡尔问，看见一群人聚集在车子残骸旁，到处是鉴识人员。那群人中有泰耶‧蒲罗、罗森‧拍恩、碧特‧韩森，阿萨德则站在附近。很难找到比这群人更干练的同僚。
卡尔正走进罗稜霍特公园旁的家门，此时，莫顿冲上前来。
罗森向他点点头。「非常特殊的意外。」他咕哝着说。
※※※
卡尔看着交缠在一起的车子。Golf从左边撞上福特卡，在两辆车一起旋转前，汽缸便暴露在外。福特卡的挡风玻璃破成碎片，气囊启动，躺在Golf引擎盖上的女人显然是从福特卡的挡风玻璃后被抛飞出去的。
卡尔拍拍他的肩膀。这男人为嫉妒和忧伤所啃噬，但以某种方式而言，这也是短期内他二度必须向心爱的人告别。
「看起来她当场死亡。」卡尔说。
「全都毫无头绪。少数几封她写给丽格莫的电邮毫无意义。萝思或丽格莫想要拿回来的收据、萝思是否知道这件或那件事、她可否替丽格莫保管钥匙之类的。事实上，说了不少钥匙的事。丽格莫显然很容易忘记带钥匙。还有就是有关电影院最新上映的电影、檀香园的居民协会、她是否要去年度会议还有她们该不该一起去，都不是很重要。丽格莫甚至没有埋怨她女儿和外孙女带给她的麻烦。」
罗森笑了一下。「是的，你可以这幺说，但不是当场死亡。我向你保证是子弹先来。」
「那更正常一点的电邮呢？比如饭店预约，和她妹妹们、母亲或丽格莫接触等等？」
「我不懂你的意思。」
「没有，而且也没人有明显的瑞典姓氏。」
「她是被射杀的，卡尔，而那发生在这个意外之前一些时候，因为尸体已经僵硬了。意外发生在大约两个小时前，法医认为她至少死了七个小时。」
「她接触的人中有瑞典人吗？」
射杀？卡尔绕过尸体以及正採集她指纹的犯罪鉴识人员。从她手臂朝上僵直的方式判断，不可能是交通意外取她性命。他弯腰仔细看女孩大睁的双眼。她真的是死透了。
「那就好。」卡尔无言以对。自从他在镜子中看见自己十六岁的倒影，并发现当年的少年已经长了鬓角后，就再也没有这般自信过。
「嗨，卡尔。」阿萨德说。他的眼睛要是更瞇起来，看起来就像挂了。他指指身后表示警告，卡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欧拉夫‧伯格—彼得森和《三号电视台》的班底正向他挥手。
「老天，不会。没有一个人聪明到可以对我隐瞒任何事情。那可能是最让我心痛的地方。除了头三个人外，他们听起来都是用下半身思考，全部是白癡，卡尔。他们不可能对我撒谎。」
「是的，卡尔。」罗森说：「所以我叫你过来。你需要娱乐那一小群人。这次我想你该努力点，听懂了吗？」
「他们可能对你撒谎。」
罗森咧嘴微笑。对一个积习难改、墨守成规的家伙而言，那笑容未免太过灿烂。「你可以告诉他们，这案子最令人兴奋之处在于，这辆车是登记在名叫安妮—琳‧史文生的名下，那应该会让他们大感兴趣。如果你不记得她是谁，站在那边儍笑的帕斯高能告诉你，她是蜜雪儿、丹尼丝、还有另两位肇事逃逸被害者的个案社工。好好跟他们谈谈，告诉欧拉夫如果他们能保守祕密，在案件更明朗时，我们愿意给他们更多讯息。」他出乎意料地拍拍卡尔的背。「等我们回警察总局时，我们会下楼去你那所谓的简报室。你将这些案子连接起来的方式真的值得深思，但先搞定电视人员，卡尔。」
高登叹口气。「我和最突出的那四位交谈时心里也在纳闷这点，但我不晓得该从哪里着手，所以我就从最上面的开始，几乎找到每一个人。我想一次一分钟就好，我只说：『我是警察犯罪组人员。我们查到一位失蹤人口，萝思‧克努森，可能和你在一起。这项消息正确吗？』」
卡尔皱紧眉头。他真的该是那个和电视台的白癡说话的人吗？为什幺不直接将他们介绍给帕斯高，既然他是红人的话？卡尔其实什幺都不知道。
卡尔点点头。「其他的一百四十六位男性有人记得她吗？」
「还有一件事，罗森。关于死者的身分，你跟媒体说了什幺？」
「对。」他的双唇颤抖。「想到那点我就受不了。」
「她是我们在找的女人：丹尼丝‧齐默曼。」
「所以你也不认为她已经死了？」
卡尔想像丹尼丝的母亲布莉姬在听到女儿已死的消息时，会有什幺反应。到时她仍肯签自白书吗？
淡淡的微笑闪过高登忧郁的脸庞。「我们得找到她，卡尔。」
卡尔简短和同僚打过招呼后，把阿萨德拉到一旁。
「他也同意。」
「关于这案子，你还能告诉我什幺？」
「阿萨德呢？」
阿萨德指指福特卡。「副驾驶座的地板上有把装了自製消音器的枪。他们对消音器不太确定，但它似乎是种机油滤芯。他们认为死者的指纹在上面，但我们还得等一下才能确认。」
「是的。」
「驾驶在哪？」
「你是说真的？」
他耸耸肩。「那栋建筑里，有人看到一个女人从驾驶座跑出来，消失在那个方向。」他指向街角。
「处理？发现真相，协助她往前看。那不就是我们需要做的吗？给她机会过更好的人生。」
「是那个个案社工吗？」
「你想怎幺处理那件事呢？」
「我们不确定，但现在我们是如此假设。半小时前，我们派人去她家，但她不在。我们目前仍在内部搜查阶段。」
「你内心深处知道，不是吗，高登？越来越多迹象显示，萝思可能杀害她父亲。不管是不是蓄意，不管是直接或间接，我还不知道。但她不可能完全无辜。」
「Golf的驾驶呢？」
高登擦拭眼睛，看起来更为警戒。「我感觉得出来，你隐瞒了萝思的一些事没告诉我，卡尔。是什幺事？」
「他被送进根托特医院。他受到极大惊吓。」
「因为像阿萨德和我这样的人太危险，高登。我们怀疑事有蹊跷时，会拚命挖掘，萝思比谁都了解这点。但你的话就不同，因为你和萝思不只是同事，你们有特别的关係。她可以和你说心里话，如果她肯说的话，你会听，还会安慰她。也许那真的会对她有所帮助。我想你是对的。」
「好。你告诉其他人有关布莉姬和詹姆斯‧法兰克的事了吗？」
高个子整个人垂头丧气，无法再阻止眼泪簌较落下。「你为什幺那样说，卡尔？」
他似乎被这问题吓了一跳。「没有，卡尔，绝对没有。这很急吗？」
卡尔用力呑嚥口水。「也许吧，高登。也许她可以和你谈谈，但不是阿萨德和我。」
※※※
高登的脸色看起来很苦涩。「我觉得那是很奇怪的方式。天杀的该死！她可以和我们谈谈的，不是吗？」他大吼。
他们设法在总局的办公椅上睡了几个小时，之后，罗森在楼上的办公室召见他们。他显然也深受睡眠不足之苦，但当一个案子眼见就快破案，而其他案子仍旧悬而未决时，谁还在乎脸上的眼袋，和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分？
「我很抱歉，高登。我们知道你对萝思的感情，这一定很难熬。但现在你知道她脑袋的混乱已经持续多年了，我确定她只是为了忘怀痛苦才过这种人生。」
「喝杯咖啡吧。」令人意外的，他以友善的语调说着，指指一个咖啡壶，泼洒到外面的咖啡比里面有的还多的。
卡尔不禁叹气。高登的幻想破灭很令人心碎。这个男人深爱萝思，却陡然觉得自己被推落断崖。他说每句话前都得停顿，抿紧嘴唇力持镇定。他显然不是做这份工作的理想人选，但一切为时已晚。
他俩礼貌地婉拒。
「他不记得她。『老天，不记得。』他这样说。他和那幺多该死的贱女人搞过，得有个非常大的电脑才能追蹤她们。」
「就说出来吧。我可以看到你的表情写得一清二楚。」罗森满怀期待地说。
「那第四位怎幺说？」
卡尔挖苦一笑。「那我可不要为介入案件而挨骂。」
「我可以告诉你，我打电话过去时他们震惊万分。我想对其中几位来说，我打断了他们全家在夜晚的堪视机前和乐融融的气氛。我询问时，他们连忙冲进厨房或什幺地方，但在我表明警察身分后，他们不敢挂掉电话。」他为自己的大胆闪过一抹微笑，但表情随即被忧虑取代。「她没和任何一位在一起。三个男人都说：『感谢上帝她没再找来！』他们说，牵涉到性时，她是个疯子。她将他们当成奴隶，控制欲很强，非常粗暴，留下的心灵创伤要几天才能修复。」
「那要看你介入程度的深浅。」
「继续说吧，高登。」
卡尔和阿萨德面面相觑。所以这次他们不会挨骂。
「是的，是有几位，精确来说是四位。我给他们全打了电话。」
他们花时间解释，罗森一逕儿保持沉默，只有他的肢体语言洩漏他的兴奋。谁曾见过他眼神锐利、嘴巴大张，快要流口水的模样？他完全忘了他的咖啡。
「我不确定我的意思是这样。我是指她为了某些理由而再续前缘的某些对象。」
「疯狂透顶。」他们说完时，他兴奋地说。
他畏缩一下。「如果你的意思是『她有无干他们超过一次？』那答案是肯定的，只有几位。」
他靠坐在皮製座椅上。「你们两个干了不错的调查工作。有告诉马库斯吗？」他问。
「我很抱歉要求你那幺做，但你有没有查到她最后有和其中一些人发展出亲密关係？」
「没有，我们想先向你报告，罗森。」卡尔谄媚地说。罗森看起来有点感动。
卡尔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他不否认对萝思的性生活活跃程度有点刮目相看，但他想不通她哪来那幺多时间。他盯着高登，后者正咬着双颊，免得因情绪激动而痛哭出声。
「但你们还没逮捕布莉姬‧齐默曼和这个詹姆斯‧法兰克？」
「你知道她为不同的男人，设了多少电邮地址吗？你知道她写了多少电邮给他们吗？她安排和多少人会面然后上床吗？她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卡尔。」他摇摇头。「在我认识她的这段时间，她……」他几乎说不下去。「就我的估算，她至少曾和一百五十名男子上床。」
「没有。我们认为你想亲自逮捕他们。」
「什幺谁，高登？」
他兴奋得像个期待圣诞节的小孩。
「我不知道写那些电邮的萝思是谁……」
「好。你们可以去逮捕安妮—琳‧史文生。这叫投桃报李，或在这个例子里叫作一石二鸟，哈哈。」
那听起来不妙。「现在你让我紧张了，高登。你发现了什幺？」
「我们知道她住在哪吗？」
「我真希望你没叫我这幺做，卡尔。你得知道，我无法忍受。」
「不，所以那样很棒。刚好给你们机会发挥调查专才。」他真的在不知羞耻地大笑吗？
「不需要再告诉我更多细节，高登，拜託。你在她的电邮里找到什幺？」
门上传来叩门声，帕斯高没等回应就走进来。
「别担心，卡尔。他会守口如瓶。我塞给他一千克朗。」那更糟。
「噢，你们在这？」他看见阿萨德和卡尔时口气有点恼火。「好吧，但那也许是好事。现在你们可以观摩看看优秀警探如何结案。」
「嗯，好的。」卡尔不确定他想知道细节。这事万一曝光，申诉委员会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卡尔几乎按捺不住他的兴奋。
高登看来有点尴尬。「是的，可能有。我请IT部门的人骇进萝思的私人电邮帐号。」
「就在此，绅士们！这是史蒂芬妮‧古德森和丽格莫‧齐默曼谋杀案的完整自白书，签署妥当。今晚由我亲自腾写。」
「告诉我今晚你查到什幺，有任何新线索吗？」
他「啪」一声将非常薄的报告放在桌上，顶多只有三页。
他看起来并没有对这结果特别兴奋，但现在，他们可能也该回家睡点觉了，如此明早才能再重整旗鼓。只要他们尚未找到萝思，就不能太过自满。
罗森看着薄得可怜的报告，表示认同地向手下点点头。「干得好，帕斯高，让我刮目相看。所以谁是凶手，你又是怎幺找到他的？」
「是的，很棒，卡尔。」
帕斯高假装谦虚地挥挥手。「嗯，你可以说是他找上我，而我很快就推论出结果了。」
「你怎幺说，高登？一天内三个案子！那是良好的团队合作。」他将阿萨德的笔记本放在高登面前，但坐在卡尔桌子对面的高登脸色如猛鬼般惨白。
「干得好。男人的名字是？」
卡尔精疲力竭，但他也觉得志得意满。这漫长、辛苦的一天终于有了代价。他破了三个案子。儘管他替萝思感到忧虑和担心，他仍罕常地因办案上有进展而心满意足。阿萨德可能也有同感，但表现方式略有不同。他现在正在办公室放扫把的架子上呼呼大睡，鼾声如海象般轰然作响。
「摩根‧艾伯森。目前住在奈斯维德市，但和哥本哈根很有地缘关係。」
二〇一六年五月三十日星期一和五月三十一日星期二
这男人完全是个白癡。卡尔不禁微笑，回忆起摩根保证不再拿假自白来烦他们时的表情。然后他对着罗森和阿萨德贼笑，两人都屏住呼吸，脸慢慢从凌晨时分的惨白变成绯红，再转成紫色。他们三个再也憋不住气，这间办公室从未听过那样的爆笑声。帕斯高的表情不是一头雾水可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