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子继续织着手套。
“谁叫你来的?”
“课长啊。”
“既然都是工作,我倒是想在这儿工作,冬天有暖气,夏天有冷气。我们那儿啊,冬天是冷气,夏天是暖气。”
“找你干什么?”
重田重重坐到了敏子旁边的椅子上,点上一根烟,扫视着天花板。
“应该是要谈这个月到账的款项计算吧。”
“真要命。让我中午之前来,可我跑了两三个要征收的地方就过点儿了,鞋底磨扁了,肚子也饿扁了啊——”
“应该赚了吧。”
敏子说。
“谁知道呢,跟我的工资也没关系。课长出去了?”
“现在是午休时间啊。”
“去吃饭了吧。”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敏子停下手中的活计回头看,面前走来的是村上商事一个叫重田的员工。
“那我等等吧。”
“嘁,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重田摊开桌子上的报纸,视线移了上去。敏子默默地继续织手套。
背后有大踏步走来的轻快脚步声靠近。
过了一会儿,敏子双手放到桌子上,盯着重田的侧脸。不久,重田感觉到了她的视线,露出一个“怎么了”的茫然浅笑。
午休的时候,敏子一个人在空房间里织一副蕾丝手套。大友的事儿还有部长的事儿在她脑中转来转去,可她的脸上仍是一副专注于织手套的表情。
“哎,重田你知不知道?”
第二天,敏子照常上班。大友跟敏子的视线一对上,就会给她一个爽朗而带着亲近的微笑,但他没提约会的事儿。
“知道什么?”
委托关山调查会不会引起大骚动的担心有所减轻,同时她开始后悔委托了一个不太能起作用的、靠不住的人。敏子把信装回信封里,打开衣橱塞进了内衣下面。
“我们部长跟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啊?”
关山的报告书大致都是这样的内容,资料的体裁极为讲究形式。敏子读完之后,总觉得不太可靠。因为报告书中所写的东西基本没什么实质内容,也感觉不到关山为了调查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什么样的特殊关系啊?”
“从这几点来看,可猜测森井氏有滥用职权的嫌疑,具体情况还需等待今后的调查……”
重田把报纸叠了起来。
“第三,森井氏与村上商事的专务董事村上进氏之间有特殊的亲密交情。他们是同一家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日常一起打高尔夫球。最近的接触是三月十三日晚聚餐,第二天在高尔夫球场共度一天。
“部长跟你们那儿的专务不是关系特别好吗?你们那儿的付款好像也总是特殊处理。”
“第二,森井氏对如何处理代理商交付的佣金有独断决定的权限。
重田浮现出一个忌惮着周围且别有深意的笑。那笑里带着一副满足的神色。
“第一,D水泥和村上商事的交易额今年上半期达到约三亿六千万日元,其中两亿日元以见票即付的期票形式支付,这和其他代理商几乎都以现金结算有明显不同。
“说不定是这样的呢。”
“……关于森井氏与其公司的主要代理商村上商事之间是否存在特殊的密切关系一事,在下述条目上存有疑点。
“就是这样吧?”
关于她需要的信息,只在结束的地方提到了一笔。
“哎,也许关系特殊吧。”
第二张纸详细写着关于D水泥的会计部长、董事森井八郎的个人情况,从他的原籍到毕业院校、经历、家人、兴趣、参加的团体等都记录得非常详尽。其中大部分都是敏子已经知道的,或者是不感兴趣的事情,恐怕是从名人录之类的地方摘抄出来的,多多少少添改之后的东西,也能看出把不用费什么劲就能弄到的,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信息写得如此详细,是为了让报告书看起来更有分量。敏子觉得有些恼火。
“跟你们那儿的专务不是朋友嘛。”
敏子坐到桌子前,用剪刀剪开信封。里面装的是复印后用订书钉装订起来的报告书,封面写着“关于森井八郎的调查报告,其一”。
“现在是啊。不过交上朋友之前专务大概也费了不少劲儿吧。”
敏子望着信封背面用粗笔写着的“关山信太郎”几个字,想起了那张圆脸和凹陷的小眼睛。她直到现在也无法判断自己去侦探社的行为是对还是错,但是她投出的石头已经让关山在行动了,事到如今已无法叫停。这虽是她的责任,可她试图把这一切看成是在距离自己很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事。
“那就是干了不少事儿呢。”
三天后,关山发来了快递。敏子一走进自己那间光线不足的三帖大的房间,就看到一个信封被认真地摆在小桌子上,大概是妈妈收下后放在桌子上的。在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面正中央郑重摆放的信封,仿佛也显示了放下信封的人对此很关心,又让人感觉有一种无法马上拿在手中的重量。
重田的视线从敏子身上移开,用叠起来的报纸在桌子上咚咚地敲着。
5
敏子拿起蕾丝手套继续织。
敏子感觉到了男人心中的空虚,那就像穿过大楼屋顶,向着因煤烟而浑浊的港口方向急急吹过的风一般。那风也吹过了她空旷的心。敏子从墙边离开,向电梯走去。
“他们那些高层的人的世界是怎样的呢?我有时会想象。自己身边有很多工作,好像很忙,好像不管哪个都很有趣,还有不少好事——”
大友好像有些不高兴。他的眼睛想笑,可脸颊的肌肉在一抽一抽地颤抖。
重田还在敲着桌子,他的眼睛茫然地投向对面窗户的方向。
“你说什么呢。我可没那么想过。”
“人要是不想往高处爬,那都是假的。”
“你要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觉得那样比较好的话,我想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是所有人都能爬上去吧?”
大友用像小混混的口吻说道。这仿佛表现出他的真心未必如此。
“你别说出去啊。”
“没什么不好回答的。不愿意就说不愿意,拒绝就行了。”
重田的声音显得呆愣无力。
“部长对你另眼相看,这我也知道。可对你而言,如果部长跟你说到这事,你也不好回答吧。”
“我们每个月给森井部长的东西有十万左右呢,当然他给我们的关照远不止这个数。”
“部长像是开玩笑一般地提起过,但那是老早之前的事儿了。”
“那都是他自己的钱吧。”
大友像是在思考什么,没有马上回答。
“应该是吧。”
“我知道了。”她说,“不过……这件事,部长和你之间至少谈过一次吧?”
“我要是有那十分之一也好啊。”
大友故意轻佻地说,口气像是接下来要说那位千金的坏话,敏子温柔地打断了他的话。
“把那再分一半给我也行啊。”
“怎么可能。”
“真没出息。”
“你不用瞒我。你喜欢部长的千金吗?”
“出差也不用交通费。”
“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啊。”
“什么?”
大友轻巧地应着,朝四周看了一眼。在篮筐下面,包括女士在内仍有四五个人在轮流投球。围住屋顶边缘的高高的金属网边上,有男人在挺胸远眺,还有两个穿制服的女人相互把手放在对方背上。
“森井不是要去大阪吗?”
“哦。”
“是吗?”
“部长千金的事儿。”
“让我买回程的车票。”
“什么真相?”
“好奇怪啊——”
“我啊,想知道真相。”
敏子的手放到了桌子上。
“什么?”
“要是出差的话,不管是谁去公司都会出车票的,不用钱是理所当然的啊。”
敏子垂下眼帘,像撒娇般说道。
“回程也是?”
“那个——”
“只要知道坐哪趟车,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自己出钱的。”
大友点上烟,啪地合上打火机盖子。
“也是啊,那为什么要让我们买呢?”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啊。”
“因为自己买嫌麻烦啊。”
到了中午,敏子也没有心情去吃饭。她上屋顶去寻找大友的身影,看到他在那边的篮筐跟同事们玩投球。敏子背靠沐浴在阳光下的墙上看他。没多久大友注意到她,来到她身边。敏子虚弱地,仿佛阳光刺眼般扯出一个笑脸。
“让你们的支店去买不就好了?”
敏子的视线时不时也会向大友投去。大友注意到她的视线,就会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看着他的笑容,敏子猛然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如果是的话,那昨天晚上受笃子教唆而做出来的事,感觉就成了极度偏离正轨的坏事,仿佛自己成了罪犯的压抑的不安感冷冷地沉在心底。
“是啊。”
每当走廊那边的门有人进出,敏子都会很在意。幸好关山没有出现,或者说他今天可能还没开始着手办敏子的委托。
敏子偏偏头,又开始织手套。重田双臂伸直打了个呵欠,像是无聊般不再作声了。
受到这些限制,敏子不知道关山要怎么调查。可关山同意了她的要求。尽管这样,关山会不会不守承诺,走捷径跑来这里调查,这份不安怎么也挥之不去。
“哎——”
敏子回到自己的桌前,但不太有心情工作。她隐隐感到不安,怕关山偷偷跑来这里调查。敏子对关山隐瞒了自己在这里工作的事情,也要求他不要去部长工作的地方打探消息。
过了一会儿,敏子小声说。重田又看向她。
“好啊。”
“部长回来的车是什么时候的?”
大友压低声音说。
重田默默地动了动身体,手伸进上衣的内口袋。
“唉,饶了我吧。回头我补偿你。”
“票在你手上?”
“好像是呢。”
“叫我给送过来。”
“部长身体真好,今天一大早就去打高尔夫了。”
重田看着车票。敏子探头过去看。
“这样啊。”
“是后天大阪九点出发的特急。”
“哦,可要命了。部长太厉害,后来还被带去酒吧,累坏我了。手指好像还肿着,算盘都打不动。”
“这样——”
大友正在拨打算盘的手抬起来,抹了一把脸。
重田把票收了起来。敏子继续织手套。
“怎么样?昨晚——”
午休结束后,敏子一边慢吞吞地打着算盘计算支付票据,一边在想从重田口中听来的那些话。那似乎确实说明了敏子想达到的目的并不是毫无依据的空想。
旁边课室送来明天要定期体检的传阅单,敏子拿着传阅单走到大友桌边:
森井部长和村上商事之间应该有某种私底下的交易,但是目前为止得到的材料——关山的一通报告及重田闲聊中无心提及的事情,看起来都没什么力量能够攻击森井。
敏子坐在大友的斜对面,两个人从早上开始就没说过话。敏子心里的怒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沉重的紧张感。
那该怎么办呢?敏子的心情一点点变得积极起来。关山不太靠得住一事和幸运地从重田口中问到的一点点事情,让她产生了自己也可以稍微积极一点去调查的心情。
第二天,敏子跟平常一样到公司上班。公司在一栋很新的大楼里。天花板很低,几乎没有隔间,宽敞的空间整齐排着粗粗的四方柱子。桌子被分成几个区域,对外的墙上全贴着玻璃,可房间中央天花板上嵌着的荧光灯是亮着的。
她在意的是那张车票。她知道公司的领导们平时都非常繁忙,行程都是由各部门的后勤妥善安排,去什么地方、坐什么交通工具及会场位置等全都事无巨细地安排妥当。
敏子的话没说到一半,笃子就挂了电话。水果店的人正在关木板套窗,敏子道谢后回家了。她心底沉淀如同墨汁般的冰冷恐惧,可那之后笃子没再联系她。
如果部长要去关西出差的话,从出发时送去车站的车到回来去车站接的车,应该都有人具体负责,部长让村上商事买票这件事很奇怪。她不觉得部长让厂商的人买票,是为了从中贪下交通费,但是重田也没有道理说谎,部长让他们买票应该是真的。
“真对不起。希望没什么事吧——”
敏子拿起桌子前的话筒,想了一会儿又犹豫了,之后才打给了部门的后勤。一个女同事接起了电话。
“这样?那可能是吧。我跟她家里联系一下。”
“我想问一下啊,部长去关西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我给了她一百让她买点零食。跟电影票一起给她的。”
“部长啊……”
“为什么?”
对方似乎在问别人。
“啊,钱的话她有。”
“大后天早上,中午会来公司。”
“本来就是,我也想她是不是回自己家了,可她又没钱。”
“哦,大后天啊。就是大后天早上到东京吧。”
敏子的声音胆怯起来。
“是啊。有什么事吗——有事的话这边跟部长说一声?”“不用,没事的。谢谢。”
“不会出那种事吧……”
敏子急忙放下话筒,又开始打算盘,但她平时灵活纤细的手指此刻颤抖得可笑。
“这时候说抱歉有什么用。她会被人带到哪儿去了吗?”
这下就知道森井部长为什么要让村上商事买回程票了。在公司的官方行程中,部长是大后天早上到达东京,中午来公司的。票当然已经买好交给部长了,可是他准备了另外一张头一天傍晚到达的车票。也就是说,部长可以在东京度过一个不被公司知道的晚上。
“抱歉。”
为什么他要隐瞒这件事呢?那天晚上他会在哪里度过呢?
“那可麻烦了。她爸爸都来了,孩子回来实在太晚,他就去电影院接她,可电影早结束了。我以为你会送她回来呢。”
敏子的手指始终不停地颤抖。
敏子软弱地回答。
6
“没在一起。”
东京站正值客流高峰,敏子在八重洲站中央口的候车室里等候。
笃子惊讶得提高了声音。
列车到站前五分钟,她从候车室的沙发上站起来,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侧的手腕上挂着手提袋,在人群匆匆来往的车站广场向检票口径直走去。
“那你没跟她在一起啊?”
她感觉自己面部的皮肤就像暴露在干燥的冷风下一般紧绷着。进入检票口,走到通往列车到达站台的楼梯下。她抬头看了一眼楼梯,两手依然插在大衣口袋里,开始一步一步爬楼梯。
“那是怎么回事啊!我啊,突然有急事,就买了票让她一个人看,我们在电影院前面分开了。”
她记得森井部长乘坐的客车号码,但是东京站有六个出站口,她不知道森井部长会从哪个口出去。除了从站台开始跟踪外没有别的办法。
敏子想起一开始从笃子家出来的时候是打算跟孩子一起看电影的。
敏子向车站工作人员询问了列车一等车厢的停靠位置,走到了那附近。
“没回来啊。”
列车按时进站,每个车门都有络绎不绝的乘客下车。敏子站在稍远的地方望着车门。森井部长提着一个皮旅行包下车后,跟其他人一样大步穿过站台向楼梯走去。等拉开一定距离之后,敏子跟在了他后面。
“怎么了——她没回去?”
森井部长从丸之内那边的南口出去了,因为没有安排公司的车来接,他一出站马上向出租车乘车处走去。敏子搭上森井部长坐的出租车后面那辆,部长估计压根儿想不到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
声音带刺,像是在责怪她。
“跟着前面那辆车,但请别跟太近,我不想被发现。”
“你知不知道洋子怎么了?”
敏子对中年司机温和地说道。路上到处都因傍晚的高峰而堵车,车子开开停停,差点儿被困在太多车辆之中跟丢了目标。
晚上十一点左右,斜对面水果店的人过来叫敏子,说有电话找她。是笃子打来的。
森井部长坐的车向南方开去。从芝开过目黑,在目黑站的前面从电车道路拐进屋敷町,拐了一两个弯向前开了一会儿之后,车停住了。
4
车停在一面石板墙前,墙内有一栋水泥建的对着马路方向的四层楼公寓。看到森井拎着旅行包走进石门之后,敏子下了车。
过了三十分钟,敏子从侦探社出来了。她看向电影院前面,自然不见洋子的身影。敏子急匆匆地向车站走去。
等出租车开走后,四周一片沉寂。傍晚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路两侧修着各种不同形状的围墙,几乎看不见一个行人。敏子脚步急促地走到大门处。这栋楼有四个楼梯间,敏子走到大门的时候,森井部长的身影正好消失在从对面数过来的第二个楼梯间里。
敏子隐瞒了自己是当事人的下属一事,说怀疑部长跟交易方之间有不正当行为。说着说着她渐渐恢复了平静,涌起了绝不能让这份努力白费,而且认为这不会白费的十足信心。
她走到楼梯间的入口,听到往上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静静的楼道里回响,接着响起在楼梯转角平台转身时踩踏地面的声音。敏子一直在竖着耳朵探听。
“我明白。这点你当然可以相信我,我会十分小心,而且跟你联系时也会用我个人的地址和姓名。那么请讲一下您想委托什么事吧。”
脚步声终于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响起关门的声音。敏子判断森井部长进了三楼右边的房间。她开始爬楼梯,虽不想出声,但高跟鞋细细的鞋跟发出的声音依旧在楼道内回响。
“而且绝对不能让对方以及相关的人知道有人正在调查这件事。”
到了三楼,她脚步不停地边走边看了看那扇门的旁边,不大的名牌上写着“胜田”两个字。敏子直接上了四楼,然后又下来,等到了楼下,她绕到公寓楼的后面。每个房间都有阳台,三楼那个房间的阳台上晾着女性内衣。
“哦,这样啊。”
公寓楼静悄悄的,无论何处都没有人的气息,仿佛一只悄悄屏住了呼吸的生物。敏子微微打了个冷战,离开了公寓。
“这样啊——其实不是婚前调查。”
敏子知道森井部长的家在驹込那边。部长为什么不回家,而是来了目黑的公寓呢?他不告诉自己身边的人,改变了出差的日程,恐怕他也没告诉自己家里人。
“没事儿,您也可以分期支付。”
敏子想,那公寓的三楼房间里住的是部长喜欢的女人,这应该没错。花销是靠从村上商事收取的金钱来维持的,因此他对村上商事特殊对待。
“现在我手头没那么多。”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只要能拿出明确的证据,或者让相关的人知道的话,那森井部长将来的命运肯定会彻底改变。但是,要怎样拿出证据呢?推开那扇写着胜田的门进去,这事儿敏子实在做不出来。
“这个嘛,如果是一般结婚前调查的话,五千日元左右。若需额外花费交通费或者其他费用的话则按实际费用收取。”
走出小巷来到电车道路上,路边有个公共电话亭。敏子走过去打开门,从手提包里取出笔记本,找到关山的号码打了过去。
“那个——费用要多少呢?”
“喂。”
“是婚前调查吗?”
关山冷淡嘶哑的声音马上从电话那头传来。敏子想象了一下关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的情形。哪儿也没去,就是不忙嘛。
男人把一张纸摊在桌子上,首先在右上角写日期的地方写下了三、十三。
敏子编了套说辞,好尽量不让对方察觉自己在森井部长的公司工作。她把森井部长从村上商事那儿收取钱财和好像在目黑的公寓里养着情人的事告诉了关山。关山似乎很感兴趣,边听她说边不断附和。这人既感觉靠不住,看起来又像个老好人。敏子委托关山再深入找出这件事的实在证据。
“是。”
“好的,我会去做。”
他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说。
关山斗志昂扬地回答。
“您是想调查什么吧?”
敏子回家了,在家里也没怎么跟家人说话。她觉得自己好像跟所有人都隔绝起来。
敏子显得心绪不定,畏畏缩缩地坐到了椅子上。男人凹陷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她一边暗暗等关山的回信,一边每天上班,安静地工作。大友到底没有邀请她,敏子自己也没提。对她而言,她觉得在这个问题解决之前,好像无法安心跟这个男人见面。她想如果成功了的话,大概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反之要是不成功的话,那时候也许已经没有纠缠这个男人的力气了。看着眼前的大友,敏子时不时会极为渴望得到他,但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跟谁都不怎么说话。
男人用手示意桌前的椅子。从书架另一边不断传来打牌的声音。
那之后敏子也没再去找过笃子,对似乎走丢了的那个女孩子她虽然在意,可那之后没有联系,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您有事吧?请坐。”
敏子不主动去联系的理由是之前也只是偶尔想找个人陪才想起来去找笃子而已,可就算对她也不想说出自己真的找了侦探社的事情。
靠里挨着墙的是带玻璃门的书架和钢质储物柜,只有这些勉强能说像个侦探社。
过了一个星期,敏子下班后收到了关山的第二次报告。
敏子推开了门。这是一个四方形的窄小房间,开门后一览无余。没有敏子所想象的威严沉重感,反而让人莫名感觉有些不可靠。天花板和墙壁都像是直接在胶合板上刷了涂料,颜色单调。房里有两张办公桌,对着门的桌子前只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小个子,头发稀少,眼睛小且凹陷。如果说他是在小学里打了三十年杂的,也不会让人惊讶。
7
里面一个沙哑的男声应道。
报告书开头的部分强调说,侦探社费尽心思做了许多调查,所以花了较长时间。
“请进。”
“……而关于森井部长和村上商事之间发生的金钱交易一事,调查内容如下:
顺着楼梯往上走,搅动麻将牌的声音如暴雨般倾泻下来。离楼梯较近的那扇门上半部分的毛玻璃上写着“关山秘密侦探社”的字样,里面亮着灯,但没有人在的气息。过了一会儿,传来翻动纸张的轻微声音,敏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村上商事每个月付给森井部长五万日元,日期大致是在月底。该金额从村上商事的销售经费中拨款。没有森井氏开出的收据,似乎是村上总经理的票据所开。
洋子盯着放到自己手里的东西,呆呆地点了点头。敏子起身离开,等走到证券公司办事处回头一看,孩子还站在电影院的入口看着敏子。敏子对她挥挥手,孩子就转过身去了。敏子向有些陡的楼梯走去。
“支付的名目是顾问费。也就是说森井氏接受委托对村上商事会计上的工作进行指导,作为其报酬收取五万日元。
“在里面买点巧克力什么的吃哦,看完要马上回去,离得也不远,你一个人能回去吧?”
“某公司的领导兼任其他公司的领导,或者以顾问、咨询等名目参与其经营并非违法,森井氏的情况在公司内也是公开的事实。
除了电影票,敏子还把一枚一百日元的硬币放到了孩子手里。
“因此,无法举证森井氏为了这五万日元的报酬,对村上商事的付款予以特殊照顾,并因此对自己公司造成不利。
敏子买了一张儿童票。侦探社并不一定非得马上去,但是敏子首先是感到了某种命运的前兆,她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此外,她担心要是现在不马上付诸行动,到后来肯定会迟疑不决。
“与其他代理商相比,村上商事用见票即付的期票付款所占的比例大确实是事实,但这可看作一时经营不顺,D水泥方面出于重振该公司的考虑而采取的阶段性处理。身为一家水泥公司,在与其他厂商的竞争中,培养自己公司的代理商是极为重要的,这点自不待言。
“乖,阿姨给你买票。”
“其次是与居住在目黑三光庄的叫胜田的人物之间的关系,调查结果总结如下。
洋子抬头看着敏子。听了敏子说的话,孩子的脸上没有呈现任何反应。
“胜田是位男性。
“阿姨突然有点儿事儿。洋子一个人看吧。”
“胜田和森井的关系为高尔夫球友,同时也是麻将牌友。
敏子蹲下来对着孩子的脸。
“森井部长从关西回来的晚上,与包括胜田氏在内的两名友人在该公寓打了彻夜麻将。此事亦可通过附近的荞麦面店当天晚上送了四人份的外卖一事佐证。
“哎。”
“森井部长去关西出差的时候,安排好车票之后计划似乎发生了变化。他好像打算接受胜田之前的邀请,一起打麻将。这是森井氏个人的情况,因此没有对外宣称改变行程。委托村上商事买票,票钱也已支付。
敏子回头看向洋子,孩子正在看电影院的招牌。
“森井氏隐瞒家人打了一夜麻将,这是他个人的家庭问题,并非任何不正当行为。
关山秘密侦探社恐怕也不是多大或多出色的侦探社,这让敏子的情绪稍微轻松了一些。不过刚跟笃子说完就偶然看到这家侦探社,让她感到似乎有命运的指引。发现这家看起来不太出色的侦探社,这一偶然说不定会为她打开幸福之门。
“因此森井氏在三光庄养情人这一推测不成立。
楼外有一个楼梯能直接通往二楼,跟楼下是分开的。仔细一看,除了侦探社还有大大的“麻将”字样,估计二楼是划分成几块分别出租的。
“如上所述,本调查的结果与您所期待的明显相悖,可客观事实无论如何无从改变,而且先入为主的偏见反而会对您不利,因此如实报告调查的结果……”
关山秘密侦探社。在房间里灯光的映照下,能看清贴在窗户上的纸上写的字。敏子感觉自己好像遭到了嘲笑。刚跟笃子说到侦探社,居然这么近就有一家,她觉得这事儿挺滑稽。笃子说那些话时是想到这家侦探事务所了吗?如果是的话,她应该会说出来的。恐怕笃子也没注意过这里有家侦探事务所,只是随便想到什么就说了。
敏子把报告书放在桌子上,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
从通往车站的路口拐进一条胡同,就有一个不太大的电影院,敏子牵着孩子的手正准备进去。电影院斜对面好像是证券公司办事处,在那栋贴着小瓷砖的木造建筑二楼的窗户上,一张从内侧贴上去的招牌吸引了敏子的目光。
她的期望统统落空了,可是她从心底感到有什么东西无法释然。那也许是基于一开始对关山抱有的不信任感,但这报告书的内容本身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不对劲。
外边已经黑了。敏子拉着穿红色短外套的洋子的手,从笃子的店里出来。总觉得外套跟这孩子不合适,估计是当父亲的不知道给她穿什么,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觉得红色就好,这是当父亲的男人粗糙的选择。敏子对此感到一些轻蔑和恼火,但对那孩子没有感到同情。
开头跟村上商事的金钱关系,总感觉像是把森井本人被问起时可能为自己辩解的话语直接用在了报告书上。
洋子这孩子好像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意愿,她的心里可能已经留下了失去母亲的阴影。
其次关于目黑的公寓一事,敏子也没去确认胜田这个人是男是女,只是从前后的情形和晾在阳台的内衣认为是女人。既然晾着内衣,至少肯定有女人在。敏子不记得她给关山打电话的时候是否说了内衣的事。
3
麻将或许是打了,也可能确实叫了四人份的外卖,可要是去怀疑的话,是否打了通宵麻将还不清楚,说不定打到半夜,两个人回去了。当然这两个人肯定是了解内情的。
笃子自己被工作缠身,没空看孩子,看来正好顺水推舟。
不知道关山是从哪里调查出部长打了通宵麻将的事,如果只是根据半夜叫了四个人的外卖和森井部长那天晚上没有回家推测的话,理由尚算充分。
“去吧去吧,反正你爸爸回来也晚。洋子回来之前爸爸会过来接你的。”
但是关山对胜田这个人做了某种程度的调查,这在森井部长从村上商事收取报酬的问题上也一样,跟之前的报告书不同,这次关山似乎也稍微做了些调查。然而尽管如此,结论却像是在为森井部长辩护。
但是她对这件事并不是特别积极,仅仅是对处境可怜的孩子感到了某种义务。而说到处境可怜,她自己也一样。但她并不会因此对同样处于可悲处境的人感到同情或亲近。
也许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没办法。可关山的调查不够彻底,或者说森井部长更胜一筹。敏子在收到笃子的暗示之前,从没想过要把森井部长的私生活曝光,用让他失势这种非常手段。可现在干都干了,这时候放弃总觉得心有不甘。
“是啊。你要是去的话,我就带你去。”敏子说道。
敏子一脸悻悻地把报告书收进了衣橱的抽屉里。
洋子没说话。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敏子碰到了从公司电梯里走出来的关山,当时敏子要把资料送到楼下营业部,正在走廊上。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关山好像没注意到敏子,她急忙下了楼梯,然后回过头,看到关山穿过走廊,向会计部走去。
“可洋子你不是很想看吗?”
敏子折回来跟在关山身后,关山打开后勤处的门进去了。这条走廊贯穿大楼的中心线,连接起电梯间、楼梯间、洗手间等。整条走廊夹在涂着淡色光滑涂料的墙壁之间,靠天花板上荧光灯朦胧的光线照明。尽管还算清洁,但仿若没有感情的社会内脏一般。
“我没关系。”
敏子回到电梯前,望着走廊。不久,关山和后勤处的女职员出来了。他们到了走廊上又马上进了对面的房间,那里是接待室,女职员马上又出来了,然后没过一会儿,就见那名职员用托盘端着茶杯送到了接待室。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森井部长从后勤处的房间门里走了出来,以他独有的像是进攻般匆忙的步伐走进了接待室。
敏子看向洋子。洋子扬起的视线急急忙忙又伏了下去。她说:
敏子急急忙忙把怀里的资料送到营业部,回来的时候从接待室前面慢慢走过。可是由于这栋楼的构造,从走廊是听不到接待室里的说话声的,走廊上随时可能会有人经过,也不能停下来不动。
“是啊。”
敏子又回到了电梯间。等了五分钟,部长和关山从房间里出来了。是关山先出来的,他似乎频频在向部长低头致意。部长单手撑着后勤处的房间门,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侧身对着关山。部长进了房间,关山再一次低头致意之后,朝敏子的方向走来。
“迪士尼的啊。去车站路上不是有家电影院嘛,那儿正在上映。这孩子本来挺期待的,我想带她去看,可又走不开。”
敏子进了洗手间。她从部长和关山的样子猜出了大致情况,不知道关山是什么时候直接找到部长的,大概是从敏子跟他说了目黑公寓的事儿之后吧,关山肯定去找部长跟他说了这件事,他的报告书可能就是森井部长自己说的话。
“哪种啊?”
关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应该是以为能从森井那儿得到比敏子更多的东西吧。这也是一种两面派。看他们刚才的样子,估计关山一定程度上达到了目的。
笃子走到敏子身边。
敏子觉得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苍白干燥,那不仅仅是荧光灯的原因。敏子没跟关山说自己在这里工作,但是说了自己的真名,关山见了部长,跟他说了多少是个问题。森井部长大概不知道敏子的名字,但他可能会对调查自己的人产生兴趣,也许会翻看公司的内部名单。森井部长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
“看电影?你喜不喜欢看小孩子看的那种?”
敏子从洗手间出来,已经不见关山的身影。她回到了走廊上,在覆盖着柔和灯光的四方形的狭长空间上,她边走边感到要跟身居高位的男人争斗,自己远远没有胜算。
“没事的。我去看个电影吧。”
眼前的门开了。敏子停下脚步,面前是森井部长。敏子闪身躲避,靠在一侧墙上。不过部长没看向她,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在看远处什么地方,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径直向电梯走去。身后一名女职员拎着部长的包跟着。在电梯前,有人对部长行礼,部长微微点头,抬头看着电梯门上方的灯。
“回去?本来想让你好好在这儿待一会儿的,可你看现在这个样子哎。”
8
“我回去了。”
快下班的时候,有传言传到了敏子的耳里。那是坐在旁边的同事告诉她的。
敏子把大衣拽到自己手边。
“听说部长病了?”
店铺那边两个女生又开始工作了。笃子站起来过去指导,不断提醒女孩子们要怎么缝、要怎么绣,仿佛早把敏子的问题抛到脑后了。
同事用询问的口吻对敏子说。
两个人吃完寿司,敏子盯着只剩下垫底竹叶的容器沉思起来。对她而言,刚才两个人说的那些内容还非常不现实。
“什么病?”
“没事的。他们也是做生意,你可以装作是被人派去的。”
“你不知道?”
“怕去侦探社。”
敏子表情茫然缓缓地摇了摇头。
“怕什么?”
“上次的定期体检发现部长的肺上有空洞……”
“但我害怕。”
“空洞?”
“想不到啊。”
“就是结核啦。”
“想不到吗?”
“是吗?”
“所以才说要委托秘密侦探社去查啊,没人能想到是你让人调查这事儿的。”
敏子的表情显示她还未能完全消化这句话。
“但是没有证据。”
“说是要住院。”
“那两个月的利息两家一分,也是不少钱吧。”
“那么严重吗?”
“是的。”
“好像是哦。”
“只是某个特定的代理商对吧?”
“可他看起来那么健康。”
“我不知道是不是部长一个人决定的,不过如果部长要是想,我觉得他能做到。”
“有的人就是那样。自己完全没有感觉,等病情加重,知道之后一住院,一下子就不行了。这种人——”
“这种事儿只有会计部长能做到?”
“这样啊。”
“挺大一笔钱呢。”
“真吓人。你没什么吧?”
“那会怎样呢……仅两个月的利息,我算一下,也有七八十万了吧。”
“没啊。”
“每个月不同,有五六千万日元吧。”
“果然不能小瞧了定期体检,要好好检查。部长他啊,肯定是太忙了,之前都没好好体检过,因为是领导,也不能啰啰唆唆催他。我们要是不体检,厚生课[1]肯定要来说。”
“这是想钻空子呢。金额大概多少,交易的金额?”
敏子感觉这些话不像是真的。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摊开的账簿上。旁边同事开始打起算盘。敏子偷偷抬起眼,看向大友,他正低着头工作。敏子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可大友没抬头。
“我们公司有很多销售代理店,原则上代理商要给我们公司现金结算。其中只有一家代理店是用支票付款的,不过只是两个月的支票。”
敏子也能想象,若是会计部长的结核症状严重到不得不住院的话,是没法继续干那些繁重的工作的。如果那是事实,就会有人来临时代替,最终可能让其正式上任,那森井部长会担任其他闲职吧。虽然也要看病情,但下期的董事选拔可能就会很困难了。没当上董事的候选者大有人在,相互竞争之激烈就连敏子她们也能窥见几分。
“什么事情?”
是辞职,还是成为子公司的领导,这还不知道,但毫无疑问,部长将远离走向成功的主流群体吧。
“如果有,那应该也是金钱关系——这么说的话有一件事,虽然不是很靠得住,但他们叫我给账簿记账,所以我知道。”
敏子又抬起视线看向大友,这次他注意到了,看着她笑了笑。不知是不是敏子的错觉,那双眼睛里仿佛漂浮着孤独的迷茫。
敏子摇摇头。
扩音器里传来通知下班的铃声,宽敞的大房间里响起收拾桌面的嘈杂声音。
“他在女性关系上没什么问题?”
敏子跟在大友后面,坐同一部电梯下楼,若无其事地跟在他身后走出大楼。走了一会儿,等到附近已经看不到公司同事了,大友缓缓回过头来,敏子急忙走到他身边。二人并肩往前走,大友说:
敏子依然沉默地用筷子把寿司分成两块。她的行为看在笃子眼里,似乎是正在反复思考这事的可行性。
“好久没聚了,一起吃个饭吧。”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对方真的是那么优秀的人,没有一点可乘之隙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敏子点点头,抬头看着大友的脸。
笃子沉着地边喝热茶边催促敏子。
在餐厅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前坐下后,敏子用热毛巾边擦手边说:
“如何,这办法?”
“听说部长病了?”
尽管还等同于空想,但敏子已经能想象得到,以往英姿飒爽地站在自己根本够不到的地方的部长,可能会因为某种丑闻而脆弱失势。
“听说是。”
一开始,笃子的话确实令敏子感觉浑身不舒服,但听着笃子激情满满的发言,不知不觉敏子就从中感到了某种值得信赖的东西。
大友答道。
“传言这东西很可怕的。因为这事儿,就算部长不马上被辞退,在生存竞争激烈的地方,也会处于不利形势。那跟着他的人应该就会改变路线,也就是说部长无法身处主流群体了。而对普通的工作者来说,与其跟脱离主流群体的上司维持特殊关系,还不如跟任何人都保持距离有利。”
“相当严重吗?”
笃子得意地说完,瞄了瞄敏子的反应。敏子脸上反而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好像是。”
“如果能抓住什么具体的情报,就散播到比部长地位更高的人啦、反对派啦,或者工会的干部那儿去。”
敏子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尽管大友突然邀请她吃饭,相当于给了她一个交代,可是她想确认一下。与此同时,她又怕难得大友邀请她吃饭,要是她说了奇怪的话,破坏大友的情绪也不好。
敏子沉默下来,像在听远处的人说话一样。
菜送上来,敏子边吃边提起了话头:
“让干这行的人查就可以了,秘密侦探社之类的,只要花上一万日元的费用就能接活。”
“部长千金的事儿,后来怎样了?”
“我去查?”
“嗯——”大友动了动嘴,先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这一来部长也顾不上他女儿的事儿了吧,我大概也不用再为这事儿心烦了。”
“如果有的话就去查啊。”
“是不是说你失去了一个机会呢?”
“那种事情要我怎么办?”
大友扬起视线微微看了敏子一眼,他的眼睛里露出烦躁的情绪,但看起来他把那情绪压下去了。
敏子用恐惧的眼神看着笃子。笃子想的是敏子从未想到过的、异常的东西。敏子对此感到不快。
“这不到自己死的时候是不会知道的。”
“你觉得不会发生吧。不过能干的人有时候会能干过头哦。如果是会计部长并且将来能令人有所期待的话,有合作关系的人应该也会盯着他的,所以我想也会有各种诱惑。你没听过那位部长的什么丑闻吗?”
“是啊。”
敏子露出一个落寞的笑。
敏子抬起头,那明亮的微笑中浮现出因为说了讽刺的话而抱歉的心情和感激的念头。
“这种事情……”
两人之后没再提到部长。吃完饭,两人去舞厅跳舞。敏子把自己的身体往对方身上压去,明显得对方也能感觉到。
“刚才你不是说了嘛,因为他想出人头地,所以不能拒绝对方的好意。也就是说,部长是公司里有实力的人吧?如果部长失势的话,那情况就彻底变了。”
两人十一点多才分开。敏子在从私铁车站通往昏暗住宅区的路上边走边觉得自己的脸颊还在发烧,她用手摸摸脸颊,露出笑容。路上前后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她用右手抡着手提袋。
敏子看着笃子,一副猜不透的样子。
对她而言,所有的障碍都清除了。委托关山调查一事现在看来全是白费,她压根儿没想过部长会病倒。世上的事儿真是难以预料、变幻莫测,而她对这种完全预料不到的发展也感到有趣。
“根本……”
付给关山的钱她也没觉得太可惜,大概什么时候能拿来当笑话跟大友说起吧……
“不是这个意思。你觉得这问题的根本所在是什么?”
她骄傲地挺起胸。人生真是太有意思、太精彩了。小河上有一座石桥,她抡着手提袋过桥。手提袋打到腿上,袋口开了,然后响起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她弯腰想去捡,可紧接着她以弯着腰的姿势猛地向前一冲,摔倒在地,之后就在黑暗的路上一动不动了。
“就是说要我放弃?”
9
过了一会儿笃子说。
“久野查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最好就是根本原因不存在了。”
课长第一次开始催促这事儿,警部看着课长不高兴的脸。
敏子默不作声。两人静静地吃着寿司,没发出任何声音。
“户塚和樋口之间看出有什么关系没有?”
“这么一来,你男朋友说不定会恨你一辈子。”笃子静静地说。
课长又问了一句。刑警们全都出动了,房间里空荡荡的。
敏子用筷子把寿司仔细地分成两块。
“距樋口遇害正好过了一个星期,昨天晚上是一个女人。”
“这么一来?”
“又有人遇害?”
“那我就从能想到的说起吧。准备好了?首先是跟你男朋友苦苦哀求让他回心转意。这是大多数人会做的,不过这种办法有可能会引起反效果,而且有点儿太惨了。第二呢,就是直接去见对方那位领导,或者他家千金,把实情都说出来让他们放手。如果对方是正常讲道理的人,应该会懂的,不过这么一来……”
“国安敏子,二十五岁。在水泥公司的会计部工作,一个普通女职员。”
“有什么办法?”
“相同手法吗?”
“说起来,这种情况下,思考一下对策,应该能想到几种吧。怎么感觉像在探讨人生似的……”
警部紧盯着课长的眼睛。
笃子忙说,接着换上一副沉思的表情。
“完全相同。都是在晚上,而且在家附近的回家的路上,过完一座小桥的地方。后脑遭钝器击打导致凹陷性骨折……”
“那肯定的。”
课长重重吐出一口气。警部拿出打火机给课长嘴里叼着的烟点上火。
“可我得考虑我自己啊。”
“到第二个人为止,还有很大可能是偶然的类似。让久野去做的调查,对结果我也不太有信心。但是都三个人了,我不觉得是单纯的偶然。”
“我挺理解你的,我也觉得你男朋友可恨。不过另一方面啊,像我这样自己工作,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男人无论如何都要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的心情。该怎么说呢,感觉像是被追赶一样。”
课长望着远方,吐出一口烟。
“我觉得自己特别惨。”
“会不会是癫狂的随机杀人魔呢?”
“这倒是。”
“也许是,如果三个被害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话。所以我要你去查明到底他们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不是的。对男人来说,出人头地好像比恋爱重要哦。虽说会计部长现在只是个普通领导,却是个年轻有实力的人,他的资质好,头脑又好,学历还高,是个正走在成功之路上的人。大友他啊,是部长学生时代的后辈,要是能跟部长千金结婚的话,未来就有保证了不是?反之如果他拒绝了部长的好意,别的什么人跟部长千金结婚的话,那情况就全变了吧。”
“到现在为止都没什么有进展的报告,看来还找不出其中的关联性吧。”
“那样的话就不用太担心——”
“你怎么想?”
“我想不是。”
“现在还不到说出自己想法的阶段。”
“那位千金跟他,两人相互喜欢吗?”
课长冰冷沉静的眼睛瞅着警部。
笃子把筷子放到了寿司上。
“非常抱歉。”
“这个嘛——”
警部加了一句。
敏子看着笃子,像是在催促什么。
“我这就回去跟部长商量把三起案件的搜查本部一并设到总部一事。而对久野在跟的那方面,我认为应该增派一些人手。”
“哎,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到底会是什么呢?”
叫洋子的那个女孩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她们两个人说话,安静地吃着寿司。
“什么?”
笃子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副接下来就要由第三方做出公平公正判断般大义凛然的架势。
“连接起三起杀人案的东西。”
“结果他会冷淡你,就是因为部长千金的原因啊。”
“不知道,但是人生中总会发生预想不到的事情。被杀害的三个人也一样,他们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杀害呢?”
敏子边说边忍不住觉得,对笃子而言,他人的感情什么的到底没有自己的工作重要,恐怕笃子感兴趣的程度也就是有人给她读了一篇有趣的社会新闻而已。即使对方如此,自己依然想倾诉,这让她感到难堪和恼火。
“如果是这样的话,活着也是件可怕的事儿。”
叫的寿司送到,开始吃饭的时候,敏子把包括今天的事在内的情况大致都说了一遍。笃子微微蹙眉,像是在责怪那个男人,她听着敏子的话“嗯嗯”地应声。这期间年轻女孩也会时不时在店铺那边喊老师,每次笃子都会离席去指导她们工作。
警部圆圆的脸上流露着苍白的疲劳神色。课长站了起来。
敏子以前也跟笃子说过大友的事情。他们的关系两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但是感到男人渐渐冷淡起来这件事,她还没跟任何人说过。
“总之等久野回来之后,让他去调查国安敏子的案子。这次要把三个人的关系梳理一遍。”
2
“知道了。”
“哎呀,有什么关系,吃了寿司再走吧。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来散什么心呢。”
警部站起来目送课长离开。
敏子说。
久野和田岛把户塚和樋口各自的情况都大致查了出来,其中也包括了户塚和惠子的男女关系、经常和户塚去喝酒的厂商和餐馆、户塚让惠子写信等事情。樋口那边,除了跟细谷的关系之外,还加上了细谷被捕一事。细谷把什么都交代了,而且坚持说电影院一事全都是樋口计划指挥的。
“啊,我就不用了,你这么忙我先回去了。”
但是就连这些事情之中,仍有尚无法深入明确的情况。公团内部是如何处理户塚的警告信,又是如何反作用到佐佐木股长及户塚自身的,以及对公团关系的总体调查等还未能梳理清楚。
“你俩叫人送点寿司来,按人数点。今天实在来不及做晚饭了。”
还有跟厂商收受贿赂相关的具体事实也未能明确。而最搞不清楚的是户塚和樋口的关系。
笃子对她们说:
久野觉得某个地方应该有条连接起户塚和樋口的狭窄阴暗的隧道,而那条隧道的入口也许就在警方眼前,只是大家并不知道那就是隧道的入口。把这个入口找出来是他现在的工作。他想过惠子可能是那隧道的入口,所以对跟惠子有关系的男人——有好几个人,他一个一个查了过去。
“谢谢款待。”
而樋口那边他尝试盯住则子。则子也有好几个男朋友,但是不管久野如何挖掘,仿佛到处都是坚硬的山,没有一个地方能打开一个洞。
孩子吃着点心默默点头,两个女孩子说:
久野和田岛并肩拖着沉重的脚步。田岛现在似乎也不再指望这位老练的前辈能给他展现什么出色的工作能力了。
“一个男人养孩子真看不下去。她时不时会像这样到我这儿来玩儿,可我也没法太照顾到。今天晚上也是,本来说好跟她爸爸去看电影的,结果她爸爸因为工作回来得晚,爽约了——洋子,下次再去啊。”
久野用路边的公共电话联系了总部。从电话亭里出来的久野蒙尘的脸上表情更为凝重,他看着田岛说道:
“这样啊,真可怜。”
“都这样了,急也没用。虽然稍微早了点儿,咱们还是先去吃荞麦面吧。”
“是我哥哥的孩子。她妈妈因为交通事故死了,我们兄妹俩的婚姻运实在不好。”
“去哪儿吃?”
笃子看向女孩。
“昨天晚上好像又有人遇害了,手法似乎极为相似。这次是个女人。”
“这孩子啊——”
“啊——”
“命运无常啊。”
两个人进了就近看到的一家荞麦面店,点了浇汁荞麦面。久野在脏污的桌子上摊开一张已经很旧了的分区地图,用指甲略宽的手指指着地图。
“像我这样的,年轻的时候匆匆忙忙结了婚,没多久丈夫就死了,人生全被毁了。该怎么说呢——结婚早也有好有坏啊。”
“一开始是在山手的这里;过了一天,是在下町;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天,这次是在南郊外的住宅区。案发地形成一个三角形。被杀的有公团职员、街上的小混混和在丸之内工作的职业女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敏子没回答,啜了一口茶水。
荞麦面送上来后,久野折起地图,塞进了大衣口袋里。
“这不也是没办法嘛,就是惯性地活着而已。你还没结婚,人生之路长着呢。”
“真是奇怪的组合啊。”
“不过你肯定能做到的。”
田岛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往面里倒了些七味粉。
“总得想办法生活下去。”
“正常来说,把它们看成是互相没有关系的案子比较自然。只是作案手法极为相似,相似得几乎可以断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可相同点只有手法,其他什么都没有,要是能找到别的什么相通的东西……”
“忙点儿好。”
久野突然不说了,把荞麦面送进嘴里。
“最近有点儿忙。”
“本来之前只有两起,这回有三起了,我感觉会出现点儿转机。”
敏子说。
“一定要找出来。”
“挺忙的啊。”
久野大声吸溜着荞麦面。
两个女孩子打开入口的纸拉门,坐在了门口。
10
笃子对店那边喊道。
两人用荞麦面填饱肚子后,就去找负责国安敏子遇害案的警察局。他们问清了案件的详细经过,并且跟本部的物证课取得联系,问到了现已掌握的事情。然后他们离开警察局,去敏子家拜访。
“小秋你俩过来,茶泡好了。”
敏子的家位于一处中等住宅区,被灌木篱笆围着,又小又旧。像是附近居民的两三个女人和孩子们站在敏子家前面,一看到久野二人的身影,就仿佛在躲避危险的东西一样,皱着眉闪身靠到道路的一边。
女孩子犹豫着拿了一个,然后蜷起伸直的腿,微微看了敏子一眼。
敏子的父亲从玄关出来了。据说他是当老师的,头发半白,四四方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金框眼镜后面眯缝着的眼睛仿佛睁不开一样透着胆怯,看来他连好好打量一下来访者的精力都没有了。
“快,拿个你喜欢的,哪个都行。”
久野致了哀辞,开始就敏子生前的状况发问。
笃子把点心盒递到女孩子面前,女孩子默不作声地盯着盒子里看了一会儿。
“她有没有关系较好的男人?”
“哎呀,看着很好吃的样子。洋子你要哪个?”
“不知道。”
敏子微微一笑。笃子打开了点心盒。
父亲摇了摇头。
“你想把它当成无聊的事儿来看呗。其实你做不到。”
“家里相对比较放任她,所以我们没发现过什么。”
“挺无聊的事儿。”
“她没聊起过公司里的人吗?”
“你是来散什么心的?”
“没什么——特别提到过的。”
笃子边准备泡茶边说:
“有没有写给她的信呢?”
女孩子抬起头往点心盒瞥了一眼,又慌忙收回视线落到书上。
父亲稍微想了一下说道:
“破费啦。”
“最近好像收到过信。寄信的是一个我们都不认识名字的男人。”
“尝尝吧——”
“信还在吗?”
笃子的视线滑到女孩子身上。敏子把提来的点心盒拿了出来。
“我去看看。”
“是嘛。过得幸福的人是不会来我这儿的。”
父亲进了屋。家里静悄悄的,久野看着家中尽管陈旧但打扫得很干净的房间。
敏子脱下外套堆到房间角落。房间里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伸直了腿坐在那儿看漫画书。她的头发没有光泽,干巴巴的,瘦瘦的脸有点儿神经质,身上穿的也让人觉得有点儿脏。
过了一会儿,父亲微驼着背回来了。
“我是来散心的。”
“我找不到。”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刻。
久野想了一下说道:
“怎么了啊,这么没精打采的?”
“不好意思,能让我们进去找一下吗?”
进了店里面六帖大的房间,笃子说:
父亲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地说:
笃子比敏子大几岁,是个大脸盘的高大女人,洗得发白的罩衫外边穿着绿色的毛衣,下半身穿着格子图案的厚裙子。
“好的。”
“稀客啊,快进来。”
两位刑警进入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三帖房间,没过多久就在衣橱抽屉的底部取出两个信封。
外墙装着玻璃门的狭窄工作室里,笃子和两个年轻的裁缝正在工作。
“是这个吗?”
敏子坐上了山手线,在目白站下车后,到附近的西式糕点店买了盒装的小礼品,来到了位于一条小路上的笃子的小裁缝店。
“嗯,是的。”
脚步习惯性地走到了东京站。她的目光落在了屋檐下并排的红色电话机上。她走过去拿起了其中一台的话筒,拨打了一个朋友家的号码。这个朋友平时也不是很想见面的那种,可是她想见见谁说说话。
父亲的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像是害怕找出来的是什么麻烦的东西。
她一边想事情,一边盯着人行道上四方的石砖向前走。今晚她本打算跟大友一起度过的,愿望落空了。家里父母和哥哥在,但是今晚她失去的,不是传统的善良平和的一家团圆能弥补的,她没有回家的心思。
“可以看一下吗?”
他微微举手示意后走开了,敏子双手合拢放在身前,目送男人离去。等大友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之后,敏子才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哦。”
“总之我得走了,告辞。”
久野迅速把信通读了一遍,然后把信向前一递,转向父亲。
敏子露出一个胆怯的笑容。大友像是放心了,错开身往前跨出一步。
“令千金是在D水泥工作的吧?”
“那我信你。”
“是的。”
大友瞅着女人的脸笑道。
“这封信是来自某个秘密侦探社的报告,根据信上的内容,令千金似乎委托那家侦探社调查公司会计部部长的私生活。”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这么说话。我会考虑,不会逃的。”
父亲似乎不太能理解久野说的话。久野把报告书摊开递到父亲手里。父亲读了起来,只读了极小一部分,就仿佛极为不解地把目光从信纸上移开了。
“那什么时候?”
“她为什么要调查这些呢?”
“没那回事儿。”
“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
“不能约好吗?”
父亲胆怯到了极点。
“哎呀,你别这么咄咄逼人的好不好。”
“这信可以暂时借用吗?”
“好吧,那下次你什么时候跟我见面?”
父亲像是吞咽什么东西般点头。
“总不可能在代理商那帮人面前说什么相亲的事儿吧。”
“她跟这位部长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你听令千金提起过吗?”
敏子没回答。
“完全没有。”
“今天晚上的事儿跟你说的那些没什么关系。”
父亲摇摇头,眼镜框反着光,看起来像是眼睛湿润了。
“我不想背叛自己的心情,我要好好珍惜。”
在玄关,久野又一次回过头问道:
大友的视线频频瞄着路过的行人。
“樋口利男、户塚一郎。一个是老街的混混,一个是水道公团的职员。你对这两个名字有印象吗?”
“这样子真难看。”
“是最近被杀害的人吧,跟我家女儿一样……”
大友嘲笑般哼了一声。敏子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友的脸。
“你之前听过这两个名字吗?”
“好像很高兴。”
父亲紧绷着身体摇摇头。
“你说我的态度怎么了?”
“从没听过。”
“——你这态度。”
久野和田岛离开了那栋静悄悄的小房子。
敏子没说下去,脸颊闪过的神色如同有一阵白色的寒风吹过。
凹陷的小眼睛抬头盯着来访者的脸。
“看部长的样子和说的话就知道。还有——”
“是关山先生吧?”
“这些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是。”
大友嘴角的笑意微微大了一些。
“我们是警视厅的刑警久野和田岛。”
“部长把你看成他家千金的结婚对象了。”
两个人坐到了关山面前的椅子上。
敏子的嘴巴抿成一字,望着驶过的车流。大友唇角露出一个奇怪的讨好似的浅笑,看着女人的脸。
“有一个叫国安敏子的,最近委托过你做调查吧?”
“知道什么?”
关山窥探般来回看着两个人的脸,默默地从储物柜的抽屉里抽出一本装订资料放到了桌子上。
“我知道。”
“你们想问什么?”
“谁知道,可能因为他是学校的前辈吧。”
“国安敏子昨天晚上在她家附近被杀害了,这事你知道吗?”关山又来回看着两人,用平稳的声音回答道:
“为什么部长要叫上你?”
“今天早上在报纸上看到了。”
“嗯。是代理商请客,突然跟我说的,反正肯定是说需要周转资金,付款能不能等到下个月之类的话吧,大概都知道怎么回事。部长既然也答应了,估计是打算等吧。其实不去也行,不过部长都这么说了。”
“她出于什么目的要调查自己公司部长的私生活?”
“这算什么,部长的命令?”
“我不太想说委托人的事。这是我们这里的信用问题。”久野从上衣的内衬口袋里拿出关山写的报告书丢到桌面上。
“待会儿我要去陪部长吃饭。”
“看了这个,大概知道她心里想知道什么,但是不知道她要调查的动机。”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也没问过。”
敏子脸颊发白,迎着冷冽的风,盯着大友的眼睛。
“不好意思问一下,这调查的内容属实吗?”
“其实我今天晚上突然有事。”
“这点没有疑问。”
他低头看着走过来紧挨着自己的敏子苦笑。
关山身体往后一仰,回答道。
“对不起。”
“那么不会有人因为这个调查而遭遇不测吧?”
过完马路大友说。继续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回头看向敏子。
“如果不算委托人自己的话。”
“有这回事儿吗?”
久野收起报告书从椅子上站起来。
绿灯亮了。大友马上开始过马路,几乎一口气冲到了急刹车的出租车前。
“你跟国安敏子之前认识吗?”
“不是说好了今天见面的嘛。”
“不认识。她是第一次上门的委托人,天黑后一个人来的,不过她看起来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我没一个劲往前走啊。”
两名刑警从事务所出来了。
“你为什么一个劲往前走?”
“去她公司看看吧。”
大友像是被别的什么事情吸引住了,视线投向马路对面。
田岛看看电影院的招牌,又回头看向关山的事务所。
“是吗?”
“她为什么会到这地方来呢?”
敏子瞥了大友的侧脸一眼。
“大概特想查清楚吧。”
“你知道我在等你吧?”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为什么会来这儿。如果她之前不知道这里的话,应该是偶然看到才进去的吧。那她到这附近来干什么呢?”
敏子总算追上了他,站在他旁边。
久野表情凝重地看着前方。
大友走到十字路口时正好绿灯亮了,他大步穿过宽阔的马路,敏子小跑着追在他身后。大友个子高,腿也长,敏子在时下的女人之中算小个子。两个人继续保持距离走在人行道上。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大友站住,手插进裤兜。
“好多人都像这样往前走着。”
他以同样的脚步前行,女人在他身后拉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跟着他。女人的名字叫国安敏子,她和大友在同一家水泥厂工作,同属会计课。
“啊?”
但是大友既没转头,表情也毫无改变。他那双无忧无虑的眼睛望向马路前方几栋大楼后的天空,空中尚留着日落前的短暂明亮。
“人们正为了什么事在向前走呢?旁人谁也不知道。大概也有打发时间的人,但是其中应该有人背负着进退维谷的命运吧。这些全都不为人知。”
身穿长大衣的大友道也也是其中一人,褐色的薄底鞋在人行道的石砖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走过一栋大楼的时候,他用眼角余光扫视到楼旁路边站着的一个穿白色春装大衣的女人。
田岛默默地跟在久野身后。
推开大楼正面的大扇玻璃门,上班的男男女女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他们走下滑溜溜的石阶,沿铺着四方形石砖的人行道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注释:
1
[1]负责医疗卫生及生活保健等的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