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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晚,深蓝色的捕猎者

“好了!你不用怕了,康斯特布尔太太。我忘了我还拿着刀。”

芒恩太太也吓了一跳,等搞清楚胖妇人害怕的原因后她笑起来,把刀子扔到了床上。

“哦。”康斯特布尔太太呻吟了半声,放开紧抓着的长袍衣襟,眼睛微闭,“我想我——我一定是梦游……梦游到这儿来了。”

“我——我——”跟着,她惊惶的目光移到芒恩太太手上的刀,松弛的脸颊刷地一下子白了。她试了两回想说话,但声带两次都不听使唤。最终她支支吾吾地说:“你……刀子……”

“亲爱的,你少跟塞西莉亚来这一套。”芒恩太太干巴巴地说,“我和你一样。你也被他拉下水了,是不是?谁能想到呢?”

康斯特布尔太太僵住了,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到对方的一刹那,她迅速起身,长袍跟着扬起。她手按着胸部,呆呆地瞪着突然冒出来的金发女人。

胖妇人舔了舔嘴唇。“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窗外的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我早该想到才对,你不像我,你是戈弗里太太那个阶层的人。他也写信给你了吗?”她锐利的眼神打量着这名丑陋且狼狈不堪的中年妇人,带着轻蔑和同情。

“你这可怜的笨蛋。”她对跪在地上的妇人说。

康斯特布尔太太又将长袍扯得更紧了一些,两人眼神交汇。她带着哭腔回答:“是的。”

芒恩太太猫一样从床后冒出来,俯看着跪在地上啜泣的胖妇人。此时,残忍的神情已从她严肃而美丽的脸上隐去,轻蔑的眼神中几乎可说夹带着一丝同情。她忘了刀子仍握在手中。

“要你马上到这里来,对吗?马上。这是我亲爱的丈夫最喜欢的词之一。”芒恩太太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我敢打赌,他跟你说你会接到戈弗里太太的邀请,邀请函果然马上就寄到了。大致就是这样。你要和戈弗里太太装得好像早就认识一般,装得从编小辫子开始就在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我全知道,我的情形也一样。于是你就来了,老天,你不得不来!你不敢不来。”

她颤抖着跪倒在地板上,心碎一般哭了起来。她没哭出声,但正因如此,使她的悲惨更加不忍直视。她的嘴巴大张着,埃勒里他们可以看到她鲜红的喉咙深处。大颗大颗的眼泪由脸颊顺势而下。跪着的姿势使得赘肉从长袍侧面露了出来,身体随着悲恸之情开始前后摇晃。

“是的,”康斯特布尔太太低声道,“我——我真的不敢不来。”

这名胖妇人僵立在那儿,眨着眼睛。她的双眼鼓着,胸脯鼓着,全身上下都鼓着。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她的眼睛,她看着凌乱的床和乱糟糟堆在地板上的东西,看着空空如也的每个抽屉。埃勒里两人好像在看一部慢速播放的电影,能从她的眼神和臃肿身体的变化上清楚读出她的每一丝想法。僵立和面无表情并未持续多久,缎子长袍下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每一寸肥肉、每一个细胞都跟着颤抖起来。惊讶,恐惧,失望,沮丧,最后沉淀成害怕。害怕包裹了她,她就像一根巨型蜡烛融于滚热的蜡油中。

芒恩太太嘴巴一歪,两眼依旧闪亮:“这该死的……”

时间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虽说依照埃勒里的腕表显示不过是滴答几声罢了。灯光再次亮开来,房门也再次被人关上,康斯特布尔太太背抵房门出现了,一只手仍按着门框边的电灯开关。芒恩太太已消失了。

“你,”康斯特布尔太太刚开口又顿住了,右手无声地扫过房间一圈,“这些——是你弄的吗?”

二人一动不动地趴着。只有一种可能让她突然这么做:她听见有人来了。

“是我!”金发女人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还会毕恭毕敬地来吗?我受够他了,这油嘴滑舌的狗娘养的!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警察撤守去睡大觉了……”她肩了耸,“但没用,没在这里。”

金发女人像猫一样跳过去——直冲电灯开关。接着,房间又陷入无边的漆黑之中。

“哦,”康斯特布尔太太轻叹一声,“真的没有?我还认为——可一定在这里才对啊!哦,怎么可能不在这里!我不相信——我猜,是你早一步找到了吧。”她看着芒恩太太的肩膀,目露凶光,“你没骗我?”她声音嘶哑,“你该不是想要挟我吧?拜托,拜托你,我女儿就要结婚了,我儿子刚结婚,我还有一堆小孩得养。我一直是个有身份的女人,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直梦想有个人——像他这样……拜托,告诉我你找到了——告诉我,告诉我!”她的声音一路攀高,直到化为尖叫。

“她害怕,”埃勒里低声说,“害怕。他们都怕。马尔科这家伙八成是集马基雅维利和别西卜于一身的人物,他把所有人都吓得——”

芒恩太太一巴掌抽过去,尖叫声戛然而止。康斯特布尔太太倒退了一步,手抚着被打的脸颊。“抱歉,”芒恩太太说,“你这么叫,死人都会被你吵醒的。那个老头子就睡在隔壁——刚刚我弄错房间跑到那里去了……来吧,姐姐,打起精神,咱们该离开这儿了。”

“老天爷,”老先生喘着粗气,“她——她像只野兽,我从没见过……”

康斯特布尔太太任由芒恩太太拉着,这会儿,她自然又哭了起来。“但这叫我怎么办?”她哽咽着,“我该怎么办?”

此时的她就是一幅生动的人体蚀刻画,集人类的愤怒、挫折、沮丧和恐惧于一身,前所未见。就连她的一头金发也被感染了,披散着,如同干掉的拖把。怒发冲冠的样子一点不招人喜欢,倒让人不寒而栗。

“坐好,嘴巴闭上。”芒恩太太快速扫了周围一眼,耸了耸肩,“明天早上那些条子回来看到这一堆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听好,我们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白吗?完全不知道,我们都睡得像只小绵羊。”

塞西莉亚·芒恩站在浴室门口,假面具卸了下来。显然,每天她脸上的容颜只是一层厚厚的妆,深埋其下的真实样子完全不同,此刻,那面目显露无疑。不加掩饰,粗鄙丑陋,嘴巴扭曲,脸色铁青,目光凶恶。她一只手凌空曲张着,另一只手则握着常见的切面包小刀,大概是从厨房摸来的。她身上的衣服半敞着,露着上下起伏的胸脯。

“但你丈夫——”

法官注视着——是塞西莉亚·芒恩。

“对,我丈夫。”金发女人的眼神凌厉起来,但她断然说道,“他早呼噜震天,睡死过去了。来吧,康斯特布尔太太,这房间实在——不大健康。”

“没什么不能补救的损害。”埃勒里轻声回答,眼睛仍紧紧盯住那一盏小灯,“只是看起来很糟而已。她人现在在浴室里,一定正在进行同样的疯狂行动。她手里握着一把刀子,你真该早点来,看看她扑向每面墙壁的样子!就像房间里有奥本海姆或华莱士小说里那种机关密道一样……安静,我们的女士回来了,她很漂亮,不觉得吗?”

她伸手关灯,房间瞬间暗了下来,不久后,窗外的两个男人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法官感觉到脸颊一下子热起来。“那该死的幽灵到哪里去了?”法官低声咒骂着,“把房子搞成这副模样,我真想一把掐死她!”

“戏演完了。”埃勒里说,有点困难地站起身来,“现在,你可以回床上睡大觉了,年轻人,难道你非要染上肺炎才甘心?”

偌大的西班牙式卧房像被暴力洗劫过一般,柜门大开,死者的衣物全都摊到地板上,揉成一团,或是塞在抽屉里掀翻在地上;一个空空如也的大皮箱被弃于房间正中央,扁塌塌的不成样子;几个小型手提箱、旅行箱乱丢在一边;床铺也搞得一片狼藉;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深插在床垫上,床垫被划了好几刀,连弹簧都跳了出来;某些弹簧显然还被弄坏了;床铺天盖上的帘子被扯了下来,室内所有的抽屉全被拉了出来,东西毫不客气地散落在地板上;连墙上挂的画都没逃过魔掌,歪七扭八的。

麦克林法官拿起他的丝被,一言不发,顺着窄窄的露台走向他房间的落地窗。埃勒里跟在法官后面,走进房间后直接走向刚才被他留了点缝的房门。他马上把门关上,漠不关心地开了灯。

老先生不慌不忙地松开紧裹着的丝被,蹲了下来,和埃勒里一起注视着房内。

老绅士坐在床沿上,陷入了沉思;埃勒里则点了根烟,放松地倒在椅子上。

埃勒里并不舒适地侧身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将目光锁定在室内的一盏小灯上。威尼斯式的窗帘并未完全拉上——不经意地在左边底部留了个缝,由此可看到房间里面。埃勒里看到法官也过来了,他摇了摇头,让了点位置给他。

“好啦,”最终他嘲弄地看着已呆成雕塑的老伙伴,小声问道,“您如何裁决,法官?”

整整十五分钟过去了,除了下方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还有冰冷的海风穿过窗户,法官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他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来,在穿着睡衣的瘦削身躯上披了一层丝被,套上毛拖鞋,走到落地窗边。灰白的头发立在头顶,一路披散到肩上,活脱脱一个战场上担任守卫的印第安老战士。然而,他这可笑的造型丝毫不妨碍他穿过落地窗,走到映着铁架长长暗影的露台上,然后像承继了伟大印第安族狩猎本事一般,他迅速挤到数米外正守着一扇窗的埃勒里身旁——约翰·马尔科那间卧室的一扇窗。

法官动了动身子。“如果你能告诉我在我休息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孩子,那我会进入状态一些。”

他颤抖起来。

“没发生什么,大新闻是戈弗里太太全讲出来了。”

法官屏住呼吸,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接着埃勒里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说:“她回来了,别出声。我正进行一场侦探冒险行动,看在老天的分上,梭伦,可别毁了我的一番心血!”说完他就消失了,落地窗的窗帘稍稍掀开,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闪入,旋即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法官再次看到满天繁星,冷冽而遥远。

“我没听懂。”

“这,”埃勒里柔声说,“这是另一个故事了……安静!”

“在月下的花园里,妻子坦然向丈夫告解自己的不忠,尽职的侦探在一旁竖起耳朵偷听,”埃勒里自我解嘲地耸耸肩,“一切大白于天下。我知道她迟早要说出来,只是没想到对象居然是戈弗里。有趣的家伙,戈弗里,他掌握了某些事,漂漂亮亮地接下老婆的晴天霹雳,每一步都考虑到了……她还坦白承认了我们两人之前谈过的——她从不认得康斯特布尔太太和芒恩夫妇,在这三个人来到西班牙岬角之前;还有,她说是马尔科逼她邀请的。”

“我懂了,”法官低声说,“但你为何认定有人会乖乖栽进你的陷阱之中?”

“哦。”法官应道。

埃勒里又探头看了一下走廊。“她一定吓坏了,我猜她一定以为你是鬼……没错,正是陷阱。他们大部分人在十二点之前就上床睡了,可怜的家伙!他们全都累垮了。总之呢,我不经意地让他们知道——所有人——安排人看守死人的房门毫无必要,尤其我们已经彻底搜过那个房间了;我也让所有人知道,鲁斯会置身于甜美梦乡之中。”

“而康斯特布尔太太和芒恩夫妇——至少芒恩太太——显然觉得自己的处境极其艰难。”

法官在黑暗中张大了嘴,瞪着眼。“你的命令!这我就不懂了,是不是陷阱?”

老先生点着头说:“是的,是的,我懂。”

“我认为他不会,至少不会冲着鲁斯。你知道,鲁斯是奉命撤守的,哦——我下的命令。”

“但倒霉的是,告白的决定性部分被突然造访的康斯特布尔太太打断了。真是的……”埃勒里叹了口气,“真倒霉。但能听到戈弗里太太亲口讲出来,我还是很开心的。”

“莫利一定气坏了!”

“嗯,你的意思是,除了这些,她还保留了一些事没讲?”

“诡异的是,鲁斯小子现在正挺尸在蒂勒房里的一张吊床上,睡得可开心呢。”

“无疑是这样的。”

“马尔科的,”老人说,沉默了半晌,“不是有警员看守吗?我认为鲁斯那小伙子——”

“但你知道她准备告诉戈弗里的是什么?”

“另一边,尽头那间。”

“我想我知道,”埃勒里说,“我的确知道。”

“隔壁——那不是你的房间吗?”

老法官站起来走进浴室,再出来时他正用毛巾擦着脸。“现在,”他的声音被毛巾弄得听不太清,“在亲眼目击了隔壁那出戏后,我想我也知道了。”

“我在等,”埃勒里说,“有人闯进隔壁房间。”

“棒极了!那我们来核对一下,你的诊断是?”

“别提蒂勒了!我一点也不饿,回答我的问题,你这蠢蛋!你为什么觉得今晚会有人闯进来?你在等什么?”

“我想我了解斯特拉·戈弗里这种类型的女人。”法官把擦脸的毛巾一扔,躺回到床上,“先不管戈弗里是不是社会学的最佳研究对象,至少他老婆患有‘纯正血统病’,也就是众所周知的‘阶级傲慢’情绪。你知道,她生下来就姓雷斯达尔,你绝不会在报纸杂志上读到这个家族的丑闻。曼哈顿第一家族,关于他们的报道都是正面的。确实,他们不怎么热衷于世界贸易、现代金融体系,但谈到伦勃朗、凡·戴克、荷兰古典艺术,以及各种传统,那可是流淌于他们血液之中的。”

“说来话长。”埃勒里打开门探头出去,再飞快地缩回来,随手关上了门,“还没发生什么。我也一直睡到十点才起来。你一定饿了吧?蒂勒给我拿来了许多好吃的——”

“这些会导致什么?”

“要不是那个可恶的女人,我一定还睡得好好的。现在我还觉得全身骨头酸痛得要命。然后呢?”

“对雷斯达尔家族的人而言,只有一种原罪:上不入流的黄色小报。如果你有丑事,必须就让它神不知鬼不觉。就是这样的。她的恐惧源于某种实物,我的孩子,她和一个无赖牵扯不清,偏偏这无赖又握有某种东西可当把柄,我想事情就这么简单。”

“喂,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据我的腕表显示,现在差不多两点半。你随遇而安的能力一定超凡。”

“很棒!”埃勒里笑道,“一篇社会心理学讲义。只是没有真正掌握事情的根源,结论并不是从既有事实自然导出的。这无赖的确握有把柄。一旦你认定他是个无赖,马上会接着推断他手中或许握有把柄。我直接照着这条路往下追,省了些没用的猜测。假定他手中握有把柄,所有已知的事实便全部自动归位。戈弗里太太的疯狂不安以及至死不肯讲的态度——这部分我同意你的观点,可能和她的血统阶级有关——还有康斯特布尔太太的恐慌呆滞、芒恩太太的警觉和拙劣的谎言……在我确认了康斯特布尔太太和芒恩太太是被迫来到此地的之后——这是一项基本推论——便不难得出,这两个女人必然也被天才马尔科捕获,陷入情感纠葛。而且她们完全听命于他,同时害怕得要命。害怕的当然是马尔科手上的把柄,三个女人全部受制于此。”

麦克林法官躺了回去,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两眼盯着记忆中房门的位置,只能看出埃勒里一动不动的轮廓。“好吧,”最终他突然说道,“你不想说说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想到在这儿守株待兔?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我到底睡了多久?你实在是全世界最让人生气的年轻人——”

“情书,应该是的。”法官低声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所有人都有可能。”

埃勒里挥挥手。“不管它是什么,总之这三个女人视其为性命。但这件事里还有一处惹人注意,你是否想过,为什么马尔科要把康斯特布尔太太和芒恩太太都叫来此地?”

“我又不知道是个女人。”法官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打算说谎,免得被你修理得体无完肤。到底是何方恶魔?”

“某种虐待狂心理吧,我猜。不过——像马尔科这么厉害的人……”

“没错,当然是这样,我刚刚只是吓吓你罢了。”法官仍坐在床上。房间里静了好一会儿,埃勒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是从房门那边传来的了。“嗯,她只是战略性地暂时撤退,看来我们得等了,你起床的动静把她吓跑了。你想怎样?”埃勒里笑起来,“像泰山一样跳起来扑向她吗?”

“明白了吧?”埃勒里忧伤地说,“正是那堆乱七八糟的心理学理论把你搞成这样。虐待狂!不,不,梭伦,不是那么精深的事……而是勒索。”

“别瞎说!”法官斥责道,但仍记得压低嗓门,“怎么会有人想来攻击我?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想对他们做什么。这八成是个误会,她弄错房间了,就这样。”

麦克林法官一愣。“天啊,没错!我今晚真是迷糊了。情书——勒索,这两者一直是一对,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哦,不,主要还是在我的房间。但当我察觉她想弄开你的房门时,就赶紧从两个房间之间的门溜过来了——呃——以防万一。你可真是个超然的天使,她很可能趁你还呼呼大睡时狠狠给你一家伙。”

“正是。那么,把三个受害者召集在一起,我们这位绅士他——意欲何为呢?”

老先生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在这里?”

“不就是他被杀前一刻给彭菲尔德的信中写到的‘结束一切’吗!”

“哦,是啊,是个女人,你难道闻不出脂粉味吗?抱歉,我无法告诉你她的真名实姓,在这方面我从不是神探万斯那类人。我只知道她穿白色的长袍之类的,老实说我在这里守了已一小时多了。”

埃勒里皱起眉。“如果答案只是这样,这就不过是一场小孩子的游戏。那三个女人全都绝望至极,而马尔科可不是拿一笔就走的人,从我们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的对他的认识来看,他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的目的是勒索,那他肯定早就拿到了。他的胃口可能太大——极有可能。于是情况暂时陷入僵局,这时有人要了他这条一文不值的烂命。只是,那些把柄——情书或者其他什么——依旧存在。在哪里呢?”埃勒里又点了根烟,“我预见到这些女人肯定不顾一切地想把它们找回来。她们会上天入地拼了命地找,而最可能的搜查地点肯定是马尔科的卧室。所以,”他叹了口气,“我才建议好朋友鲁斯好好去睡个大觉。”

“她?”

“我没想到勒索,”老先生承认道,“但我知道——此事发生后——那几个女人想从马尔科的房间里找出什么东西。老天啊!”他忽然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我得承认,我倒没想到她会闯进这个房间,但这也不难解释——”

“怎么啦?”

“你预料到了!”

“戈弗里太太!她也一定不会白白放过今晚这个天赐良机!你撤下那个房间的看守时,她有反应吗?”

“跑掉了?自然,波德定律不是说,两个物体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占有空间中的同一个位置。好吧,管它对不对,反正我的科学知识本来就很烂。关于有人偷溜进来这件事,我早就预料到了。”

“有。”

“你也是闯入者,”法官倒吸一口气,“刚才是谁——”

“那她也一定——”

“刚刚,我想你也听见我们的好朋友了,不是吗?不不,先别开灯。”

“她搜过了,已经搜过了。”埃勒里柔声说道,接着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老天,我累死了!我想我最好上床去睡觉,你也是。”

法官跳起来:“老天!埃勒里吗?”

“你是说,”法官大叫道,“今晚戈弗里太太也搜过隔壁房间了?”

一个干冷的声音自他身旁某处响起:“哦,你终于醒啦,是吗?”

“凌晨一点整,我亲爱的大人。多奇怪——就在她最优秀的客人生命终结整整二十四小时后。哦,对了,咱们这位崇尚巧合的夫人搜得可优雅了。我当时同样待在方便的落地窗外,平心而论,她搜得比那位冲动鲁莽的芒恩太太要小心细致多了。离开时,那房间纯净得如同精酿威士忌。”

“喂!”他喊了一声,光着脚踩到地板上。

“这么说是她找到了!”

房门忽然吱呀一响——此刻他的眼睛已完全适应了黑暗——他很肯定自己看见某个人迅速地闪出门外,他的夜间访客走了。

“没有,”埃勒里说着,已走到连通两个房间的门边,“她没找到。”

然而,他的脉搏逐渐平复了,没什么事发生,常识击退了闯入者。他不开心地想,不管此人是谁,都成功地吓到了他。于是他调动起全身上了年纪的肌肉,坐了起来。如果有需要,他还没衰老到无法奋起为自己做出漂亮反击的地步……

“可这么说来——”

从眼角他瞥见落地窗及窗外的西班牙露台,窗帘只拉起一半,因此他能看见星斗满天的夜空。一定很晚了,但有多晚呢?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震得床单沙沙作响。有人夜间上门来,在一间刚发生了谋杀案的房子里,他觉得十分危险。

“那东西不在那儿。”

有人,他知道,在他的房间里。

法官激动地咬着自己的上嘴唇。“可老天啊,你怎么敢肯定那东西不在那里?”

麦克林法官醒了。有一阵子,他还想用力从一大团漆黑的浓雾中挣脱出来,但此时他完全醒过来了,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醒了。在意识到自己侧耳倾听之前,耳朵已自动起了作用;两眼真正张开之前,眼睛已急着看穿眼前的一团漆黑。老迈的心脏——他惊愕地察觉到——此时正像个活塞般剧烈地跳动着。他直挺挺地躺着,知道身处危险。

“因为,”埃勒里甜蜜地一笑,打开门,“十二点三十分整我先去搜过一遍了。好啦,梭伦,你这样会发烧的,快去睡觉!现在能多睡就得多睡会儿,我有预感,明天会有一堆事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