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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妈妈?”浴室的门打开了一道缝。从床上我看不到我大女儿的脸。“我马上就洗完了,妈妈。”

“尤利娅?”卡洛琳迅速地擦拭了一下眼里的泪水,然后又敲了敲门。

我从卡洛琳的小化妆盒里找到了一根针,我把它在打火机的火苗上烧热了。洗脸池的边上我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药棉、纱布、碘酒和一支装好了紧急止疼药的注射器。只要还能忍住,我就不想给那只眼睛上麻药。这种情况下疼痛是唯一的最佳顾问。它会告诉我,我能深入多少。一个溃疡就是一个装备精良的要塞,一个健康躯体里的敌对桥头堡。或者说更像是一个恐怖分子的老巢。一小股武装分子把一大群人劫持为人质——妇女和儿童。恐怖分子身上挂满了手榴弹和炸药包,如果强攻的话,他们就会引爆它们。我用左手的中指扒开了眼睑,小心翼翼地把针扎了进去。一不留神我的眼睛就会废了,那就不是溃疡这么简单了。如果出现多名人质伤亡,那么救援行动就算是失败了。那根针刺进去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挡,更不用说是疼痛了。我用那只健康的眼对着镜子判断,针到底扎进去有多深。这时突然从打开的窗户那里传来了说话声。我听出那是利萨的声音,但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许这会儿她们正坐在我们房间正下方的那个露台上。我没把针拔出来,便向旁边迈了两步,轻轻地关上了窗户。这时我感觉我的手指上有点黏黏的。从镜子里我看到血从我的脸上吧嗒吧嗒地滴到了洗脸池里。我拔出了那根针,然后挤了挤肿胀的眼睑。更多的血水涌了出来,喷到了我的T恤和地板砖上。但是流出来的不仅有血水,还有一些像芥末一样的东西。早就过了保质期的芥末。它发出了一股熏天臭气,那气味闻起来像是经过发酵的淡海水,像是腐烂了的肥肉。我的肠胃开始痉挛起来,一摊胆汁随着脓血一起灌到了洗脸池里。但是我心里却在暗自庆幸。我用力挤了一下,终于有了疼痛的感觉。疼痛分两种。警告危险的疼痛和卸下重负的疼痛。这次的疼痛属于第二种。我打开了水龙头,把最后一点脓血从溃疡里挤了出来。直到我用了差不多一米的厕纸把眼睛清理完毕之后,我才敢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这简直就是个奇迹。我的眼睛,它又恢复了。完好无损而且清澈明亮,就像贝壳里的珍珠一样闪耀着光芒。又能见到我,它看起来显然非常高兴。

这时候浴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十分钟后我同我的家人又聚到了一起。铺好桌布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咖啡壶、牛奶、一篮子羊角包和法棍面包,还有黄油块和果酱。奶牛脖子上的铃铛在叮当作响。一只蜜蜂消失在一朵鲜花里,花朵被它压弯了腰。阳光温暖着我的脸庞。我微笑了一下,我对着远山微笑起来。

“爸爸,过会儿我能给托马斯打个电话吗?”

“我们今天要不要做一次小小的徒步旅行啊?”我问道,“我们看一看这条小溪会流到哪里去吧!”

“什么事啊?”

我们后来还是开始了这次徒步旅行。那条小溪消失在山坡下的一片松树林里。在一个浅水处我们踩着石头跳到了对岸。当我们来到一道瀑布跟前时,利萨嚷着要游泳。我和卡洛琳看了一眼尤利娅。

“爸爸?”利萨突然开口道。

“好啊。”她微笑着说道,“我就待在这里。”

“尤利娅?”卡洛琳又敲了敲门,然后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她看着我,摇了摇头。她的下嘴唇开始颤抖,她的眼睛里突然泪如泉涌。“不要!不要这样!”我用唇语对她示意说。

她用胳膊环住了膝盖,盘腿坐在了一块大石板上。她的笑容有点不太对头。她只是为了不扫我们的兴致而强颜欢笑。

我们对视了一下。毫无疑问,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慌乱和她从我那只健康的眼里看到的慌乱如出一辙。利萨从她的床上爬到了我的床头。我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然后我对着卡洛琳唇语道:“门……推门试试。”

“你是不是想回旅馆啊?”卡洛琳抢在我前面问道。其实,我本来打算问尤利娅,她是不是想马上回家。

“尤利娅?”卡洛琳敲了敲浴室的门,“你没事吧?你需要帮忙吗?”

“不,没有必要。”她回答说。

我躺在床上,仍然把毛巾捂在眼睛上。卡洛琳把尤利娅的衣服塞到了她的手里,然后把她推进了浴室。紧接着我听见了淋浴声。一刻钟之后水声还没有停下。

卡洛琳叹了口气,看了看我然后说:“你是不是累了?你要不要躺一会儿?”

当卡洛琳和蔼但是很坚定地把尤利娅从被子里赶出来时,她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后来——几天之后——我才明白,当我看到这一幕时我心里有多么不安。卡洛琳把窗帘拉了起来,用欢快的语气对她的两个女儿说:“来,我们去舒舒服服地吃个早餐。今天天气真的不错。”

“我坐在这里感觉很舒服。你们看,树丛间的阳光多漂亮啊。”

我摇了摇头:“如果你能多陪陪尤利娅,那就是帮我的大忙了。”

她眯起了眼睛抬头向上示意,那里的阳光穿过树冠形成了一条条光纹。这时利萨已经脱光衣服,跳进了水里。“哦,水好冰啊!”她喊道,“你也来吧,爸爸。来吧!”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尤利娅?”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把一条毛巾捂到了眼睛上。

她又笑了起来。我的身子突然感觉发软,它是从膝盖开始的,然后继续向上蔓延,一直透入胸腔和脑袋。我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你待会儿得把尤利娅带到楼下。”我对卡洛琳耳语道,“我不希望她一直待在这儿。”

“你是不是想回家了,宝贝儿!如果是,你就直说。那么明天我们就马上回去。”

当第二天一早醒来时,我感觉我的眼睛跳疼得厉害。我进了浴室,对着镜子看了看。我的眼睛已经肿得有一个鸡蛋大小了,上面还有些明暗相间的斑痕。结痂了的黄色脓水将睫毛粘在了一起。它就好像一处发炎的溃疡一样突突地跳动、震颤着。其实它就是一种溃疡。手指的溃疡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那么它就有可能发展成败血症,严重的情况下甚至要截肢。如果角膜承受的压力过大,那么它就可能撕裂。脓血就会涌出来。到那时候什么措施都挽救不了这只眼睛。

我觉得我应该让我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至少不那么低沉,那样她就绝对不会猜出我的心思。

“她来例假了吗?”她问道。

尤利娅眨了眨眼睛。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紧接着她咬了咬嘴唇。

第一天尤利娅待在房间里没有出去。她醒过来时只想喝水,但是没有喊饿。我和卡洛琳轮流陪在她的身边。第一天晚上我和利萨去了餐厅。她问我她姐姐怎么了,我回答说我以后再跟她解释。女孩子长大了的话,就可能会遇到这种问题。

“是的,”她开口说,“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这家小旅馆位于山里一条小溪旁,溪水里还搭着一架水车。山谷那个方向有几头棕色的奶牛在树丛间悠闲地吃着草。人们可以听见它们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蜜蜂嗡嗡地叫着在花丛间飞来飞去,淙淙的溪水哗啦啦地从石头上流过。地平线的山顶处还堆着皑皑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