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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低调地走过我身边,从后门廊走下木头台阶。他的脚步在大街上嗒嗒作响,直到渐渐消失。这声音与奥法梅的高跟鞋在我办公室走廊上响起的咔哒声非常相似。不知怎么的,我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算错了王牌。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和那个小个子身上冷酷的特质有关。没有啜泣,没有威吓,只是微笑,吹着口哨,低低的声音,还有那难以忘怀的双眼。

“天哪,天哪,”他的嘴里骂骂咧咧。“别蹬鼻子上脸。”

我走上前捡起那把刀。刀刃狭长而圆薄,就像一把平整圆滑的圆锉刀。刀柄是用质地轻盈的塑料制成,和刀刃连成一体。我握着刀柄,啪地投向餐桌。刀刃插入木头中,轻轻地颤抖着。

“到时叫他穿一件干净衬衫。”我说,“也借你一件吧。”

我深吸了口气,再次滑下一端的刀柄,用力从木头里起出刀刃。一把古怪的刀,其中的设计和用途都让人不悦。

“可能吧。”他随意地向我弹了一手指。“也许我们很快会再见的。那时我会有个伙伴。”

我打开厨房另一端的门,一手拿着枪和刀,走了进去。

“也用它干了不少活儿?”我说。

这是一间有壁床的客厅,壁床平放着,床上凌乱不堪。有一张软坐垫椅,扶手上烧了个洞。一张高大的橡木书桌靠墙摆放在前窗边上,斜拉的桌门仿佛老式的地窖门。旁边摆着一张长沙发,上面躺着一个人。他的双脚荡在沙发末端,脚上穿着疙疙瘩瘩的灰色短袜。他的脑袋偏离枕头有两英尺远。枕套的颜色惹人注意。他的上半身套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件破破烂烂的灰色毛线衫。他张着嘴,脸上的汗水亮晶晶的,呼吸时就像一台老式的、气缸漏气的福特车。他一边的桌子上搁着满满一盘的烟蒂,其中有些像是手工烟卷。地板上有一瓶几乎没动过的杜松子酒,还有一个杯子貌似盛着咖啡,但肯定是有些日子了。房间里到处是杜松子酒的气味,空气混浊,可也有一种大麻烟的熟悉味道。

“别管那把枪了,”他说。“城里到处是旧铸铁厂。不过刀子你可以留给克劳森。我是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磨成那样的。”

我打开一扇窗,为了让肺吸收一些新鲜空气,我把前额抵着纱窗,向外张望。两个孩子正沿着木材厂的栅栏骑自行车,时不时地停下来研究一下边界周围的厕所涂鸦艺术。小区里一片寂静,连条狗都没有。街角处旋起一阵灰尘,好像一辆车刚刚驶过。

他还在温柔地吹口哨,举着他的手。他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接着把钱都扫进了一只寒酸的公文包里,搭上搭扣。他脱下帽子,整了整,又得意地戴回后脑勺,冲我温和爽快地一笑。

我走向写字桌,里面有一本入住登记簿,我细细浏览,直到发现了“奥林·P·奎斯特”的名字,那笔迹锋利而又一丝不苟,名字边上有人用铅笔加上了数字214。我继续翻阅登记簿直到最后一页,不过再没有发现有人入住214房了。有一个名叫G·W·希格斯的家伙入住了215房。我合上桌上的登记簿,走向沙发。那个男人止住了鼾声,右臂甩到身前,仿佛以为自己在演讲一般。我俯下身去,用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他的鼻子,将毛线衫塞进他的嘴巴。他停下了打呼,猛地睁大眼睛。呆滞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奋力挣脱我的手。当我确定他已完全清醒时,我松开了手,捡起那满满一瓶的杜松子酒,取来酒瓶边上的玻璃杯倒了一些。我把酒杯递给那个男人。

“我会把枪放在信箱里,”我说,“下次记得看看谁按门铃。”

他迫不及待地要抢过酒杯,急切之情犹如一个母亲抢过分别已久的孩子。

我看着桌上那些收集的小额、中额纸币和那些硬币。“看你身上带这么多家伙,肯定是生意遇到不少阻力,”我对他说。我穿过了里间的门,推了推。门没有锁。我转过身。

我突然拿开酒杯,问:“你是经理吗?”

他将受伤的手臂搁在两膝之间,用力挤压,口中吹着口哨。下巴那一击似乎没有伤着他。“好吧,”他说,“好吧,我还不够厉害。拿着钱滚吧。不过可别指望我们会放过你。”

他那黏糊糊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说:“杯——杯——”

“你真不害臊,”我说,“对一个只是来找个住处的人动刀动枪。哪怕在这年头,也是犯规了。”

他试图抢夺酒杯。我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酒杯,浇了一脸的黄汤。接着他开怀大笑,把酒杯朝我扔来。我接了个正着,把杯子又倒扣在桌上。那个男人仔细地打量我,不过并不认真。

我用他的枪从一侧击打他的下巴,他再次坐在了地上。我一脚踩在他拿刀的手上。他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可还是一声不吭。于是,我把小刀踢到角落。这是一把又长又薄的刀,看起来锋利异常。

“你想怎么样?”他沙哑的嗓音里透出怒气。

他缓缓地站起来,假装头晕眼花的模样。一只手在衣领后摸索,突然银光一闪,他的手臂冲我袭来。他可真是只好斗的小公鸡!

“是经理吗?”

“别坐在地上发愣,”我说。

他点点头,几乎晕倒在了沙发上。“我一定是喝醉了,”他说,“只有那么一丁点儿醉了。”

他重重地坐在了地板上,脑袋撞上了早餐桌的边上。可他还不死心,试图踢我的下阴。我拽着他的外套向后退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他刚才在玩弄的点三八口径手枪。

“还不赖,”我说。“你还有呼吸。”

没有找到火柴,他在椅子上随意地转过身,伸手去摸外套口袋。某件重物撞到了椅子上。还没等重物掏出口袋,我便抓住了他的手腕。他身子用力向后倾,外套口袋向我露了出来。我一把抽掉了他身下的椅子。

他双腿垂到地上,勉强坐起身。他突然咯咯乐了起来,东倒西歪地走了三步,又蹲下趴在地上,爬了几步,试图去啃一条椅腿。

“你干得漂亮,不声不响地进来了,”他愉快地说。

我把他拉起来,迫使他再度直起身子,将他放在那张扶手烧焦了的软坐垫椅上,又为他倒了一杯“良药”。他喝了之后,浑身瑟瑟发抖,不过双眼似乎立刻恢复了理智和精明。他这种酒鬼都会有片刻平衡的真实感。你永远猜不到他什么时候会有这种感觉或是会持续多久。

小个子男人猛地转过身。一时间,他脸上露出微笑,一言不发。露出这种微笑的男人心里可不会笑。他从嘴里拿开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他从衬衫里又取出一支烟,塞在脸上的同一个地方,开始摸索火柴。

“你他妈的是谁?”他咆哮道。

“收租日?”我和善地问。

“我在找一个名叫奥林·P·奎斯特的人。”

那张桌子上肯定有好几百美元。

“嗯?”

我走进了屋子,穿过边门门廊,进入了厨房。小个子男人手忙脚乱,还没注意到我。厨房里有一个三眼灶煤气炉,几个架子上堆满了油腻腻的碗碟,残缺不全的冰箱,还有一个早餐角。早餐角的桌子上摆满了钱币。大部分是纸币,不过也有硬币,各种面值。小个子男人正在点钱,将它们码堆,然后记账。他不时地舔舔铅笔,却没有放下叼在嘴里的香烟。

我又重复了一遍。他双手搓了搓脸,简明扼要地回答说:“搬走了。”

我走下门廊时故意发出了声响,然后又悄悄返回去。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索着纱门,它上了钩子。我用一把折叠刀的刀刃抬起了钩子,缓缓把它拉出了钩眼。这个过程只发出了轻微的嘀嗒声,可是后面厨房里却传出了更大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什么时候搬走的?”

他向前歪了歪椅子,继续做自己的事儿。

他挥了挥手,几乎从椅子里跌倒,又朝另外一个方向挥了挥手,好保持平衡。“让我喝一杯,”他说。

“哦?”他那张干瘪丑陋的嘴继续叼着烟,他用指甲弹去了烟灰。“去你妈的。”

我又倒了一杯杜松子酒,举到他难以够着的地方。

“我恰好不这么觉得,”我说。

“给我,”他迫切地说。“我不高兴了。”

“客满了,朋友。你大字不识吗?”

“我唯一想要的是奥林·P·奎斯特现在的地址。”

“我要一间房。”

“让我想想,”他狡猾地说,故意绕开我举着的酒杯。

“关你什么事?”

我将酒杯放在地上,掏出一张名片给他。“这也许会帮你集中精神,”我对他说。

“你是谁?”

他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嗤之以鼻,将名片一折再折,托在手掌上,朝它啐了一口,向身后抛去。

“不在,朋友。”

我将杜松子酒递给他。他说了声“祝你健康”便一饮而尽,严肃地点点头,然后将杯子也向身后抛去。杯子沿着地板上滚了一会儿,嘭的一声撞上了踢脚板。那个男人突然轻而易举地站了起来,向天花板伸出大拇指,握紧拳头,用舌头和牙齿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找经理。”

“滚蛋,”他说,“我也是有朋友的。”他盯着墙上的电话,然后又狡猾地望着我。“我会叫十几个人来招呼你的,”他冷笑着说。我一言不发。“不信吗,嗯?”他大吼一声,勃然大怒。我摇了摇头。

我狠狠敲打着纱窗。那个人没有理会。我敲得更重了。这回他的椅子向后一歪,向我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嘴里叼着一支烟。“干啥?”他咆哮道。

他走向电话机,从钩子上一把摘下听筒,拨了五位数字。我望着他。1-3-5-7-2。

我走出了屋子,绕到一侧,那里有一条狭窄的水泥路,通向边门。此处看上去好像就是经理室。屋里其他地方都是房间了。小门廊上有一个脏兮兮的垃圾桶,还有一个装满了酒瓶的木盒子。纱窗后面,屋子的后门大敞着。里面黑漆漆的。我把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瞧。透过里间边门门廊处敞开的大门,我看见一把直背椅上搭着一件外套,椅子上坐着一个头戴帽子、身穿衬衫的男人。他是个小个子。我看不清他在干什么,不过他似乎正坐在一张嵌入式早餐桌的一头,那是一个早餐角。

那一系列动作让他暂时筋疲力尽。他垂下听筒,重重地靠在墙上,坐在了一边的地板上。他将听筒靠近耳边,对着墙壁怒吼:“我要跟医生讲话。”我静静地听着。“文斯!医生!”他气呼呼地大嚷道。他甩了甩听筒,扔到了一边。他双手撑着地,开始绕着圈儿爬。他看到我时,不由得又惊又怒。他再次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伸出手来,说:“让我喝一杯。”

我按了门铃。附近某处传来了声音,不过没人来应门。我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我摸索着走进一扇门,上面挂着一块黑白色金属告示牌,写着“经理”。我敲了敲门,又踢了一脚。不过似乎没人在意我踢它。

我取来掉在地上的玻璃杯,从杜松子酒瓶中倒了一些。他接过酒杯那派头就像一位醉醺醺的公爵遗孀,然后挥洒自如地喝了个精光,镇定自若地走向沙发,一头躺倒,还把酒杯垫在脑袋下当枕头。眨眼之间便睡着了。

449号的门廊不深,也未上过漆,上面凌乱地放着五把用铁丝和木头、藤条缠成的摇椅,周围散发着海滩的湿气。矮窗上的绿色百叶窗只放下了三分之二,而且破烂不堪。前门边上有一个巨大的告示牌,上面印有“客满”的字样。那牌子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上面已经褪色,还沾着斑斑驳驳的污点。大门通向一条长廊,往里走到三分之一处有一段楼梯。右侧有一个窄架,旁边用锁链挂着一支不褪色铅笔。窄架上面还有一个按钮和一个黄黑色告示牌,上面写着:“经理”,由三枚完全各异的图钉钉着。对面的墙上还装着一部付费电话。

我把电话听筒放回了挂钩,再次扫视了一眼厨房,摸了摸沙发上的男人身上,从他口袋里摸出了几把钥匙。其中有一把万能钥匙。通向走廊的门装了一把弹簧锁,我固定了锁头,以便能返回,接着就登上了楼梯。我走到半路停下来,在一个信封上写下了“医生——文斯,13572”。也许这是一条线索。

你可能很久以前就知道海湾城,却不知道爱达荷街。你可能知道许多爱达荷街,却不知道爱达荷街449号。前方街区的地面高低不平,几乎成了泥地。歪歪扭扭的栅栏隔开了街道对面崎岖不平的人行道,里面是一座木材厂。再往前半个街区,一道废弃的支线铁轨一直延伸进两扇用铁链紧锁的高大木门,门似乎已经有二十年都不曾开启了。小男孩们用粉笔在木门和栅栏上画满了涂鸦。

我沿着楼梯向上走,房子里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