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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肯定你办得到,”恩迪科特干巴巴地说。

“好吧,我们假设一场诉讼,”法瑞尔说。“在诉讼中,这张照片是你的物证——如果你能证明的话。可你办不到。韦尔德小姐也不会为你们证明。她只知道照片上能看到什么,其他人也能看到。你们必须找一个能够证明照片拍摄时间、拍摄地点和拍摄方式的证人,将案件串联。否则,我会提出抗议——假如我碰巧是辩方律师。我甚至可以请来专家,证明这张照片是伪造的。”

“唯一能帮你们作证的人就是拍照的那个人,”法瑞尔不急不慢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我怀疑那就是他遇害的原因。”

梅维斯·韦尔德低头看着她的双手,手指绞着一只白手套。

恩迪科特说:“这张照片就是确凿的证据,表明在某个时间、地点,斯蒂尔格雷夫不在牢里,因此他就失去了杀害斯坦的不在场证明。”

“那不关你的事,”恩迪科特不客气地说。“昨晚有人枪杀了斯蒂尔格雷夫。凶手可能是个女人。韦尔德小姐有嫌疑。我很抱歉这么说,但似乎是有这种可能性。”

法瑞尔说:“只有当它被引入法庭作为证据时,它才算是证据,恩迪科特。看在老天的分上,我可不是要教你法律。你懂法。忘了那张照片吧。它什么都证明不了。没有报纸敢刊登的。没有法官会承认它是证据,因为没有合适的证人能够证明。如果这就是马洛隐瞒的证据,那么,从法律角度来讲,他根本不算隐瞒证据。”

法瑞尔心平气和地插了一句:“要是我理解得不错,你想要韦尔德小姐做你的证人,用这张照片把事件的前后联系上。那要以何种诉讼进行呢?”

“我没有打算因谋杀而审判斯蒂尔格雷夫,”恩迪科特干巴巴地说。“可我确实有点感兴趣是谁杀了他。神奇的是,警察局也对此感兴趣。我希望我们的兴趣没有冒犯你。”

“恩迪科特先生,有很多人拍过我的照片。在许多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在一起的照片。我曾和斯蒂尔格雷夫还有其他人。在‘舞者’餐厅共进午餐、晚餐。我不明白你要我说什么。”

法瑞尔说:“没什么会冒犯我。这也是我为什么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你确定斯蒂尔格雷夫是遭人杀害的吗?”

“你能解释一下吗,韦尔德小姐?”

恩迪科特只是盯着他。法瑞尔轻松地说:“我知道现场找到了两把枪,都属于斯蒂尔格雷夫。”

他严厉地看了我一眼,再次转向梅维斯·韦尔德。

“谁告诉你的?”恩迪科特犀利地问。他皱着眉,身体前倾。

“我整晚没睡,脸皮好像一直在往下耷拉,”我说。

法瑞尔将香烟扔进烟灰缸架,耸了耸肩。“见鬼,这些消息迟早要透出去的。其中一把枪杀了奎斯特和斯坦。另外一把杀了斯蒂尔格雷夫。也是近距离射击。我承认,这些人通常不会选择轻生。但这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我咧嘴笑笑。法瑞尔眨巴着眼看看我。恩迪科特从他的眼角瞄到了我的笑。“你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他厉声对我说。

恩迪科特郑重地说:“毫无疑问。感谢你的建议。那碰巧是错的。”

“我只知道,我从照片上看到了什么,”她告诉他。

法瑞尔微微一笑,沉默了。恩迪科特缓缓转向梅维斯·韦尔德。

“你只需要看一下照片就可以知道,”恩迪科特暗示道。

“韦尔德小姐,这间办公室——或者说它的现任至少——不倾向于以某种曝光他人的代价来寻求出人头地,尤其是这种曝光可能是致命的。我的职责是,决定是否有人应该因这些谋杀案而受到审判、起诉,如果证据充分的话。我的职责并非是要通过挖掘隐私毁了你的职业生涯——你不巧正好是某个人的朋友,而此人尽管从未定罪或是因为任何罪行而遭到起诉,却无疑曾是个犯罪组织的匪徒。我认为,关于这张照片,你对我还不够坦白,但我现在不会深究。我询问你是否射杀了斯蒂尔格雷夫,这没有多大意义。但我得问你,你是否知道任何可能杀死他的凶手的信息?”

她从容不迫地回答:“不愿意,恩迪科特先生,我没法证明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或者什么地方拍摄的。我都不知道有人拍了这张照片。”

法瑞尔立刻接过话头说:“信息,韦尔德小姐——不仅仅是怀疑。”

恩迪科特轻声说:“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韦尔德小姐?”

她直视恩迪科特说:“不知道。”

法瑞尔笑笑说:“好吧,万一答案是肯定的话啊,这照片就不能当作证据。”

他站起身,鞠了个躬。“今天就到这儿吧。感谢你们前来。”

“是我在提问,”恩迪科特尖锐地说。

法瑞尔和梅维斯·韦尔德站起身,而我却没动。法瑞尔说:“你要召开一次记者发布会吗?”

这时法瑞尔冷漠地说:“请稍等。这就是马洛先生被认为隐瞒的证据吗?”

“我想这事交给你吧,法瑞尔先生。应付记者媒体,你总是很有一套。”

“你愿意出庭作证,证明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吗?”他翻过照片给她看。

法瑞尔点点头,走去开门。他们便出了门。她出门时似乎没有看我,不过有东西轻轻地拂到了我的颈后。可能是无心的。她的手套。

“很熟。他在很多方面都非常有魅力。我真不敢相信——”她难过得说不下去,只能耸耸肩。

恩迪科特注视着门关上。他看着桌子对面的我。“法瑞尔是你的代理律师吗?我忘了问他。”

“你和斯蒂尔格雷夫的交情如何,韦尔德小姐?”

“我雇不起他。所以我只能任人宰割。”

恩迪科特向后一靠,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他彬彬有礼地转向梅维斯·韦尔德。

他淡淡地一笑。“我让他们占尽了上风,然后通过折磨你挽回我的尊严,嗯?”

坐在她边上的男人穿着一套具有天使气息的淡灰色法兰绒西装,翻领上别着一朵康乃馨,大得跟一朵大丽花似的。他在抽一根印有字母图案的香烟,将烟灰掸落在地上,完全忽略手边的烟灰缸架。我认识他,以前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李·法瑞尔,全国最炙手可热的金牌律师。他一头白发,可是双目炯炯有神。他那棕褐色的皮肤是室外暴晒的结果。看样子,与他握个手都得价值一千美元。

“我阻止不了你。”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照片,皱紧眉头。我望着对面的另外两个人。他们并排坐在一起。一个是梅维斯·韦尔德,她戴着那副有白色宽蝴蝶结的深色太阳镜。我看不见她的脸,可我觉得她正盯着我看。她的脸上没有笑容,非常安静地坐在那儿。

“你对你的做事方式不至于很自豪吧,马洛?”

“隐瞒了什么证据?”我问。

“我开头就错了,之后就只能自作自受了。”

“你的处境不妙,马洛。前途暗淡哪。你隐瞒谋杀案的证据,这是妨碍司法公正。你会为此坐牢的。”

“难道你不认为你对法律有一定的义务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他并不需要一个回答。我只是静静等待。

“是的——如果法律跟你一样的话。”

“你是马洛?”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南方人的软糯味道。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插进蓬乱的黑发里。

塞威尔·恩迪科特坐在一张深色的扁平桌子后面,瞧着我走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椅子。我坐下来。他是个又高又瘦的人,一头蓬松的黑发,手指纤长。

“这种答案我有很多,”他说。“它们听起来都千篇一律。公民就是法律。在这个国家,我们至今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我们把法律当成敌人。我们是个憎恨警察的国度。”

那一排小单间的后面,有一扇门上写着“塞威尔·恩迪科特地方检察官”。我敲敲门,进入了一个通风的要人大办公室。一个很漂亮的房间,有老式的、带衬垫的黑色皮革椅,墙上挂着前任地方检察官和州长的照片。微风徐徐抖动着四扇窗户上的网眼窗帘。高架子上立着一台风扇,呜呜作响,无精打采地缓缓旋转着。

“要改变这点还有很多要做,”我说。“双方都是。”

大约一半的椅子上都坐着等候的人,他们脸上是已经苦候多时的表情,而且预计还得久等一阵。大部分人衣着寒酸。有一个是从牢里放出来的,穿着劳动布工作服,旁边有个看守。还有一个白脸的小孩,体型像个轱辘,一双病恹恹的眼睛空洞无神。

他探过身子,按下蜂鸣器。“不错,”他轻声说。“会的。看来有人得跨出第一步。谢谢你过来。”

越过服务台可以看见玻璃隔开的小房间一字排开。另外一侧是候客室,一排坚硬的座椅统一面向一方,对着小隔间。

我出门后,一个秘书从另一扇门进去了,手上抱着厚厚一叠文件。

你穿过双开门,门里面是一台专用交换分机系统和服务台,边上坐着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世界各地的市政办公楼里都能看见她们。她们永远不曾年轻,也永远不会老去。她们相貌平平、没有魅力、毫无风格。她们不必取悦他人。她们很安全。她们很文明,但缺乏教养和智慧,有见识,却从不对任何事情感兴趣。当人类用生命换取生存、用雄心换取安稳时,就会变成她们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