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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我的右手伸至她的膝下,把她抱到一张金色的沙发上,将人放平。我站起身子,走到吧台边。吧台角落里有一部电话,但我找不到入口进去拿酒瓶。于是,我从上方翻过吧台,找到一瓶貌似酒的瓶子,上面有银蓝色的商标和五颗星。酒塞已经松了。我把深色刺鼻的白兰地倒入一只不匹配的玻璃杯中,然后翻过吧台走回去,还带上了酒瓶。

她靠在我的怀里,软弱无力,就像一条湿答答的茶巾,倒是没有奥林·奎斯特那么重,也没那么死气沉沉,不过重得足以令我的膝关节疼痛不已。我将她的头从我胸口移开时,她的眼睛合上了。她的呼吸难以察觉,微启的双唇有点发青。

她躺在沙发上,一如我离开时的模样,只是眼睛睁开了。

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狠角色手上拿着自动手枪在暗处窥视我。没有斯蒂尔格雷夫对我微笑,那种淡淡的、冷漠的杀手式的微笑。没有身后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拿得动杯子吗?”

假如这是一场戏,那简直是天衣无缝。也许我的九个口袋里都有枪,可它们对我的用处就好比生日蛋糕上的九根粉色的小蜡烛一般可笑。

她可以,只需一点帮助。她喝了白兰地,将杯壁紧紧地贴在嘴唇上,仿佛她想要稳稳拿住玻璃杯。我见她向杯中呼气,杯子里罩上了一层水汽。她的嘴角缓缓绽放出笑容。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就像引擎上的调节器坏了一样。到最后,她就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当她终于住口时,一声精疲力竭的叹息飘浮在寂静之中,她双膝一软,笔直向前倒在我的怀里。

“今晚很冷,”她说。

“你对付女孩子还真有一套,”她低声说。“你他妈的怎么做到的,棒极了?用下了药的香烟?绝不可能是因为你的衣服、金钱或是魅力。你身上一点都没有。你不年轻,也不英俊。你已经过了巅峰状态——”

她把双腿垂在沙发边上,双脚置于地板上。

她哈哈大笑。这是一种声嘶力竭的、愚蠢的大笑,仿佛一个孩子在茶会的游戏室里盛气凌人一样。

“再来点,”说着她伸出了酒杯。我往里倒了些。“你的酒呢?”

“她刚开始也许打算这么做。可她改变了主意。”

“没喝。没有酒精,我的情绪都大起大伏了。”

“她把你陷入了困境——正如她对付斯坦一样。”

喝完第二杯,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不过,嘴唇发青的症状已经消失,不再像红灯一样显眼了,眼角细小而深刻的皱纹也舒展了。

“不会。”

“你的情绪怎么起伏了?”

“德洛丽丝会失望透顶的,”她说,嘴唇四周有些泛白。

“哦,好多女人都要用手臂勾着我的脖子,在我怀里晕倒,要我亲吻,诸如此类的。对于像我这样一个穷困潦倒又没有游艇的侦探,这两天真是艳福不浅。”

我伸出手,又摸了摸貂皮。四万美元的货手感不错,哪怕是租来的。

“没有游艇,”她说。“我恨这些,我从小就生活在富贵之中。”

“我知道。”

“不错,”我说。“你是含着凯迪拉克长大的。我都能猜到你的出生地。”

“哼,我一整晚都在期待这个。冈萨雷斯小姐带我来的。”

她眯起了眼睛。“你猜得到吗?”

“挨枪子迟到了。”

“你知道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不是吗?”

“为什么我迟到了?”我问。“为什么事要早到呢?”

“我——我——”她突然顿住了,做了一个无助的手势。“今晚我对不出任何台词。”

她挣扎着露出微笑,紧闭双唇,硬撑着保持站立。

“这是彩色电影的对白,”我说。“你怯场了。”

“继续,晕倒吧,”我说。“我会第一时间接住你的。”

“我们难道不像一对疯子在说话吗?”

“这部电影,对我来说,将终结所有电影。我——我需要喝一杯。要是我试图走——”那清晰的声音渐渐低沉、消失了。她的眼皮上下抖动。

“我们可以恢复理智。斯蒂尔格雷夫在哪儿?”

“这也是电影的一部分吗?”我指了指这个房间。

她定定地看着我。她伸出空酒杯,我接了过来,直接往杯子里或是往别的地方倒酒,双眼仍然不错神地望着她。她也没有挪开视线。这之间,仿佛过了非常非常漫长的一分钟。

“石貂皮,”她喃喃自语道。“四万美元租的。为了拍电影。”

“他来过这儿,”她最后开口了,语速之慢,仿佛她必须逐字逐字地发明新词。“我可以抽支烟吗?”

“真是一件漂亮的大衣,”我说,此时我站在了她面前。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大衣。她没动,嘴唇一张一翕,不住地颤抖。

“香烟摊上的不介意吧,”我说。我抽出两支烟,塞在嘴里点燃了。我俯下身子,把一支烟塞在她那深红色的双唇中间。

“我要喝一杯,”停了一会儿,她说。“否则我也许会晕倒。”

“没有什么比这更粗野了,”她说。“也许除了蝴蝶之吻[3]吧。”

“你有点可爱,”她说。“我原来不觉得你可爱。你找到了入口。你——”她的声音顿了顿,喉咙里的话噎住了。

“性爱是个好东西,”我说。“尤其是当你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

我向她走去,行动总是令人愉悦。即便在此时,在这样一个过于安静的房子里。

她断断续续地吹着气,眨眨眼,然后抬起手调整一下香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永远无法把一支香烟塞到一个女孩嘴中所希望的位置。

“为什么事要早到呢?”

她的头一甩,柔顺蓬松的头发披落在脸颊上,看着我心中有多么震撼。此刻所有的苍白都消退了。她的双颊有点儿泛红。不过她双眸之后有什么东西在凝视等待着。

“你自己好吗,”她的声音死气沉沉。“我仍然觉得你迟到了。”

“你非常善良,”她说,此时我不想做任何刺激性的举动。“以你们这种人的标准来看。”

一个身穿浅咖啡色皮大衣的金发女子正倚靠在一张古董椅边上。她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头发蓬松地披着,脸色不是那么惨白,因为灯光不是白色的。

我也不吃这一套。

毕竟路障那里的家伙们不是吃素的。不过,赌场早就关闭了。房间里了无生气,空空如也。不过,并非彻底没人。

“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哪种人,不是吗?”她突然大笑起来,不知怎么流下一滴泪,泪滴滑过她的脸颊。“我所知道的是,你也许会善待任何一种人。”她漫不经心地取出香烟,把手凑近嘴边,咬了一口。“我这是怎么了?我喝醉了吗?”

墙壁也是杏黄色。远端一个吧台偏向一侧,略微延伸到餐具室的斜对面。还有一个凹室,里面放了几张小桌子和带衬垫的椅子。周围有落地灯、几把软椅和双人沙发,还有些卧室里的一般装备。地板中央还摆着几张用布包裹的长桌。

“你在拖时间,”我说。“但我还没确定,你究竟是在拖时间让某人赶来——还是拖时间让某人逃走。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受惊过度后灌了白兰地的原因。你是个小女孩,想要躲进你母亲的围裙里哭泣。”

这时,琥珀色的灯光在飞檐后渐渐升起,环绕着这个巨大的房间。灯光缓缓地变亮,仿佛是由剧场里的控制台在操控一般。厚重的杏黄色窗帘遮住了窗户。

“不是在我母亲怀里,”她说。“我宁愿对着一只集雨桶哭泣。”

没有反应,甚至连类似回声的声音都没有。我的声音渐渐隐没,就像一颗疲惫的脑袋砸在了天鹅绒枕头上。

“这暂且不提。那么,斯蒂尔格雷夫在哪儿?”

“你好,这里有人需要侦探吗?”

“无论他在哪儿,你都应该庆幸。他必须杀了你,或者说他认为必须杀了你。”

我放松绷紧的嘴唇,大声说道:

“你要我来这儿的,不是吗?你这么喜欢他吗?”

那个晚上我产生了心灵感应。我是一个在黑暗中需要伙伴并会为此不惜代价的人。腋下的卢格枪和手中的点三二口径手枪让我无比坚强。双枪马洛,来自西奈德峡谷[2]的小子。

她将烟灰从手背上吹走。一片烟灰吹进了我的眼睛里,我眨了眨眼。

我缓缓摸到了墙边,寻找电灯开关。那里总会有一个电灯开关。每家每户都有。通常在你走进房间的右侧。走进一间黑暗的房间,你需要灯光。好吧,在一个适合的高度、适合的位置,你会找到一个电灯开关。可这间房间没有。这是一幢与众不同的房子。房子里门的把手和灯的位置都很古怪。这次的小机关也许是什么异想天开,比如从A调唱到高音C调,或是踏在地毯下面一个扁平的按钮上,也许你只要开口说“要有光”,然后捡起一个麦克风,将声音振动转化成低功率电脉冲,变压器会将其增强至足够电压,形成一个安静的水印开关。

“我是喜欢他,”她说,“曾经。”她将手垂下放在膝盖上,伸出手指,仔细琢磨起指甲来。她的目光缓缓向上看去,头一丝不动。“那似乎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我遇见了一个善良安静的小家伙,他知道在公众场合该有怎样的行为举止,也不会在镇里的每家酒馆流连。不错,我喜欢他。我很喜欢他。”

最后,我来到了应该是卧室的地方。房间里拉着窗帘,一片黑暗,不过让人感觉很大。室内的黑暗相当厚重,我的鼻子有点抽搐,闻到了一股迟迟不散的味道——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我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大老虎可能正在黑暗中窥视我。或是那些手持冲锋枪、脚板扁平的家伙,正张大嘴巴轻轻地呼吸着。也有可能既没有人在,也没有事会发生,我只是在错误的地点产生了过多的想象。

她抬起手凑近嘴边,咬了一下指节。接着,她将这只手塞进皮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白柄的自动手枪,与我的那把一模一样。

一条铺着地毯的过道不知通向何方。另一道扁平的拱门上,一段楼梯的飞拱扶摇直上,陷入黑暗之中,它的上方可能是玻璃砖和不锈钢材料,闪烁着微光。

“最终,我用它来喜欢他,”她说。

管家的餐具室尽头,是一扇双开门。进门后,是一个黑漆漆的饭厅,还有一个敞开式的透明休息室,月光如同洪水穿过闸口般一泻千里。

我走上前,从她手里拿过手枪。我闻了闻枪口。没错。两把枪都开过火。

里面是一条走廊。透过放下百叶窗的窗户,月光照到了炉子的白色一角以及炉子上镀铬的烤盘。这个厨房大得足以容纳一个舞蹈班。一道敞开的拱门贴了瓷砖冲着天花板,里面通向管家餐具室。一个水斗,一台靠墙摆放的冰箱,还有不少制作饮料的电器,没人用过。你选好毒药,按下按钮,四天后,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重新装修过的客厅中的按摩台上。

“难道你不拿块手帕把它包起来吗?就像电影里他们的做法。”

不过,我找到了这扇门的开关。那是一块镶在门框上的长方形活动板。有许多脏兮兮的手都碰过它。我用力按了一下,只听门“咔嗒”一声从门闩上滑开了。我轻轻地推开门,动作轻柔得仿佛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在为他的第一个宝宝接生一般。

我把枪放进我另外一个口袋,里面能找到一些有趣的烟草末和一些只能生长在比弗利山市政厅东南坡的种子。这也许会让警方的化验师乐上好一会儿了。

远处有什么东西发出嗡嗡声。我停下了脚步。嗡嗡声也停止了。当我再次移动时,那声音没有再出现。我上楼来到一扇没有把手的门前,与门平行。又是个小机关。

[1]小型升降机的英文是dumb waiter,英语中dumb有“愚笨”的意思。

我离开车库,向垃圾桶方向摸去。木头台阶向上通向一个侧门。我不觉得那扇门出于为我着想会不上锁。门廊下还有另外一扇门。这扇门未上锁,里面一片漆黑,还透出成捆的桉树木气味。我进屋后关上了门,再次打开那支小手电筒。角落里有另一段楼梯,旁边有一台类似小型升降机的东西。这玩意儿还不足以笨到让我使用[1]。我开始走上楼梯。

[2]Cyanide Gulch,爱达荷州一峡谷名。

我踩着橡胶鞋底穿过停车场,来到车库,试图打开那两扇宽门中的一扇。那门没有把手,因此一定是有一个开关可以操控。我摆弄着一支迷你手电筒,照在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开关。

[3]指两人脸部亲昵地靠在一起时,其中一人的眼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轻轻地刷拂在另外一人的脸颊上,或者是两个人额头面对面地凑在一起,双方的睫毛互相刷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