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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伯尼——”

“什么蒙德里安?”

“别担心。一切都会没问题的。”

“那休利特呢?他们那幅蒙德里安会回去吗?”

“一切都会没问题的。”

“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嘿,我希望你说得对,伯尼。可是,我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出门去,想跑十五英里,结果才跑了十英里,我右边膝盖里就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真正的痛,而是一种感觉,觉得有点敏感,你知道我的意思吗?现在人家都说跑步是要跑到痛,而不是痛了还要跑,但如果是敏感的感觉该怎么办?我想只要它变成疼痛我就会停下来,但它就一直只是敏感,然后又变得更敏感一点,于是我跑完了那十五英里,然后又跑了三英里,加起来总共十八英里,最后我回家洗了个澡、躺下来,现在我的膝盖在没命地抽动。”

“她的猫真的回去了?”

“你还能走路吗?”

“被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我大概还可以再跑十八英里。我的膝盖是敏感得在抽动,不是痛得在抽动。这真是疯了。”

“真的?”

“哦,会没事的。沃利,今天下午在一个美术馆发生了一些事——”

“嗯,把它送给养猫的人吧,我不需要了。卡洛琳的猫回去了。”

“天哪,我差点忘了。我甚至不确定我是不是应该跟你讲话。那件事和你有关吗?”

“嗯,只要适合就好。对了,你把那个篮子留在这里了。那个用来提猫还是什么东西的篮子。”

“当然没有。但那些抗议的小孩当中带头的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而且——”

“一个脑筋动得快、很会利用机会的贼。”

“哦,我就说嘛。”

“我想这是媒体发明的,不过我想他们可能会就这么用下去。杰瑞德的朋友沙欣·弗拉维兹本来建议用‘幼豹’,但另外一个朋友亚当告诉他们说豹的小孩不叫幼豹,而是叫小豹猫,但‘小豹猫’因为听起来不够凶悍而被否决了。无论如何,我们的秘密不会传出去的。我想杰瑞德已经开始认为这整件事都是他的主意了,你只是在最后一刻沾点好处而已。”

“沃利,你想不想当‘青年豹’的律师,出出风头?我想不会有人控告他们,但会有记者想采访,说不定还会有人想为这事出本书或拍部电影,杰瑞德需要有人维护他的利益。而且杰瑞德的爸爸说要跟他妈妈打官司争取监护权,所以他妈妈也需要有人维护她的利益,还有——”

“这是他们给自己取的名字?”

“你对那个妈妈有兴趣?”

“你是说他那些核心成员?就算他们想提起你也不可能。只有杰瑞德一个人知道今天下午的事情不只是‘青年豹’组织的政治行动。”

“我们只是好朋友。事实上,沃利,我想你说不定会喜欢那个妈妈。丹妮丝,这是她的名字。”

“他的伙伴们呢?”

“哦?”

“他的回答变成了政治演说。别担心,他没有提起你。”

“有笔吗?丹妮丝·拉斐尔森,电话七四一五三七四。”

“我看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官司能打得起来,不过我不是律师。杰瑞德面对别人问问题,挺得住吗?”

“小孩的名字是杰森?”

“他那个蠢货爸爸打电话来,责问我怎么可以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正在严肃考虑要告我、争取监护权,当然除非我同意减少赡养费和教育费等。杰瑞德说如果要他跟他爸爸,那他宁可去住休利特。如果他要告我,你看他这场官司打得起来吗?”

“杰瑞德。”

“真是个老到的演员。”

“都一样。我应该什么时候打电话给她?”

“伯尼,这里简直是个疯人院。现在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点。我的儿子怎么样,嗯?”

“早上。”

“等我解释之后你就明白了。”

“天哪,现在已经是早上了,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不明白。”

“我打电话给我的律师不是要问时间的。我打电话给我的律师,是因为我有事要他帮我做。”

“但我说的台词不是这句。‘把嫌疑犯都带过来。’这句才是我的意思。我要你做的就是这件事。”

“你有事要我帮你做吗?”

“真是引人入胜啊,伯尼。”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

“事实上他从来没真这么说过。他说的是‘弹吧,萨姆’,或者‘弹那首曲子吧,萨姆’,或者其他类似的变化,但他从来不说:‘再弹一遍,萨姆。’”

“佩德罗辛小姐吗?‘我吟唱忧愁/我吟唱悲泣/我没有忧愁/我只是借取——’”

“‘再弹一遍,萨姆。’”

“请问是哪位?”

“那不是差事,那是偷鸡摸狗的执照。《卡萨布兰卡》里那句台词是怎么说的?”

“‘我只是借取/从某个明日/那里沉睡着/足够的忧愁/让我吟唱悲泣。’这是玛丽·卡罗琳·戴维斯啊,佩德罗辛小姐,你一向喜欢的诗人。”

“我已经有差事了,记得吗?我是个警官。”

“我不明白。”

“在野兽的肚子里。听着,我有件差事要给你,雷。”

“明白什么?在我看来,这是一首简单明了的好诗。诗人是在说,她要写的感情深度是目前尚未经历过的,因此她汲取未来的不幸以便下笔。”

“我也这么想。你在哪里?”

“罗登巴尔先生?”

“折得非常小,塞进我的帽子里了。”

“正是在下。我手上有你那幅画,佩德罗辛小姐,你只要来拿就行了。”

“但我没看到你拿任何东西,伯尼。你把那幅莫特里恩怎么了?”

“你手上有——”

“这样的伪装才好啊,不是吗?”

“那幅蒙德里安,只卖一千美元。我知道这数字低得离谱,但我急着要离开这里,需要尽快弄到钱。”

“哪里哪里。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的?不要告诉我不是你干的,因为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那顶帽子真是我这辈子看过最蠢的了。我想我认出那顶帽子比认你还要容易。”

“我要等到星期一才能去银行,而且——”

“跟你谈话总是这么令人快慰,雷。”

“把你手上有的现金都带来,再加上一张支票补足差额。去拿支笔来记下地点和时间。别迟到,也别早到,佩德罗辛小姐,否则你就再也别想要得到这幅画了。”

“伯尼,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收集莫特里恩吗?因为据我了解,古根海姆博物馆也有两幅,我在想你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那里。”

“好吧。罗登巴尔先生,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相信。”

“你把你的姓名和电话留给我了。你不记得了吗?”

“对。艾丽森看到它很惊讶。我想她就跟我一样惊讶。”

“但那个号码——”

“唔,你慢慢决定吧。你今天晚上不需要做什么。”

“其实是阿姆斯特丹大道上一家韩国人开的水果店。我很失望,佩德罗辛小姐,但并不意外。”

“少了一边。它看上去有点不太能保持平衡,要跳要扑的时候好像很没有把握似的。我无法决定是应该把另一边的胡须也修一修,还是等这一边的长出来就好了。”

“但是——”

“是她找到我的。事情太复杂了,现在不好解释。重要的是它回去了。它的胡须如何?”

“但是电话簿里有你的名字,佩德罗辛小姐。曼哈顿电话簿,住宅部分。我不可能是第一个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人。”

“你怎么找到她的?”

“不是,但是——但是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把那幅画给了她,她就把猫还回去了。”

“你说的是埃尔斯佩丝·彼得斯。”

“说话算话?”

“是的,但是——”

“真神奇。那个纳粹还真说话算话。”

“嗯,我无意冒犯,佩德罗辛小姐,但你没有骗过我。你报出姓名的时候那种迟疑的样子,然后再加上那个错误的号码,嗯,这太明显了。”

“阿齐。我们去喝了杯酒,之后我们又喝了一杯,然后我们回到家,尤比马上冲过来要我摸,这不像它平常的作风,我就摸着它,一抬头,看见尤比在屋里的另一个角落,于是我赶紧低头看看我在摸的那只猫,结果正是阿齐·古德温。闯进我家把它带走的那个人又把它送回来了,门还是跟我出门的时候一样锁得好好的,和上次一样。”

“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真名的?”

“阿齐?”

“运用一点演绎法。外行人编假名字的时候,几乎都会用和原来姓名相同的缩写。而且他们经常选择某种人名的变体来当姓,比如杰克森、理查斯、约翰森,或者彼得斯。我猜你真名的第一个字母是P,而且很可能和彼得斯有着同样的字根[2] 。另外,你的外表特征显示你可能有亚美尼亚血统。我拿出电话簿,翻到Pet开头的部分,然后找一个名字缩写是E的、听起来像亚美尼亚人的名字。”

“当然,没问题。真是一场大乱!我觉得当时我们大可以趁机把《蒙娜丽莎》偷出来,只不过那幅画在卢浮宫。但我得告诉你一个大消息——猫回来了!”

“但是这太不寻常了。”

“总之不在牢里。我没事。你和艾丽森安全离开了吗?”

“不寻常就是寻常,佩德罗辛小姐,前面多加了一个不字罢了。对了,这句话不是我发明的。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个老师常这么说。她叫伊莎贝尔·约瑟夫森,据我所知这不是假名。”

“你在哪里?”

“我只有四分之一的亚美尼亚血统,而且别人都说我长得像妈妈这边的亲戚。”

“不是。”

“我倒觉得你的长相明显有着亚美尼亚特征。不过也许我只是突然出现了那种人们偶尔会有的灵光一闪。这实在不重要。你要那幅画,不是吗?”

“伯尼,谢天谢地。我担心死了,真怕你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从牢里打电话来的吧?”

“我当然要。”

***

“那就把这抄下来……”

除了我之外,翁德东克的公寓里没有人,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我能确定这一点,是因为我检查了所有的地方,甚至包括厨房里的餐具橱。然后我打开水龙头让水一直流,直到水热得可以冲泡速溶咖啡。如此产生的饮料不会令挑剔的人兴奋不已,也不会帮我醒酒,但至少可以让我当一个毫无睡意的醉鬼,而不是摇摇欲坠的醉鬼。我把它喝下去,打了个冷战,然后开始打电话。

“丹弗斯先生吗?我是罗登巴尔,伯纳德·格林姆斯·罗登巴尔。很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你,但我想你听完我要说的话之后就会原谅我的打扰了。我有几件事情要告诉你,先生,还有一两个问题要问你,还有一份邀请……”

我打开门进去。

***

但我没有立刻把门打开。首先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然后把眼睛凑在锁孔边,又趴下来看门缝里有没有透出光线。什么也没有,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

我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等到都打完之后,我的耳朵已经因为长时间紧贴着话筒而疼了起来。要是戈登·翁德东克知道我用他的电话在做什么的话,他躺在冰柜里都会爬起来的。

有一户门内传出争吵声,但不是翁德东克家。他的公寓门上贴着一张纸,宣布该户系由纽约市警察局下令封锁。这个封锁的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翁德东克的门锁是这公寓的唯一屏障。那是西格尔牌的,相当不错,但我以前就撬开过一次,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秘密了。

电话打完之后,我又冲了一杯咖啡,在冰箱里找到一条巧克力,在橱柜里找到一包薯片。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是很奇怪的一顿饭。

看见空无一人的走廊,因为等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出了逃生门,又开始爬楼梯了。我爬了三层,回到我刚才离开夏娃·狄格拉斯的十五楼,站在逃生门前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再爬一层,用我的工具打开了门。

我还是吃了,然后回到客厅去打发一点时间。已经很晚了,但还不够晚。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我走出翁德东克的公寓,没有锁门,一路走到五楼。经过十五楼沉睡中的夏娃·狄格拉斯时,带着微笑;经过十一楼的阿普林夫妇时,叹了口气;经过九楼的莱奥娜·特里曼时摇了摇头。我在五楼要打开逃生门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工夫。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把锁和其他逃生门上那些构造简单的锁是一样的,也许我电话打得太多手指僵硬了。我打开门锁,经过走廊到另一扇门前,小心地看听一番之后才把门打开。

阿普林夫妇在家。此刻,当我像准备投海的老鼠一样站在他们家门口的时候,阿普林先生说不定正闲适地翻阅着他那已遭劫掠的集邮册。随时会发出一声咆哮,把他太太吓一跳,一下子把重播的玛丽·泰勒·摩尔[1] 忘得一干二净。然后他可能会反射性地冲到门边,猛地把门拉开,然后看见——什么?

我安静得像只老鼠。屋里有人在睡觉,我不想吵醒他们。而且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还好我停了下来,因为那座公寓里有人。我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会把耳朵贴在门上,然后听到了应该是电视上情景喜剧里的笑声。我抽出撬锁工具,把眼睛凑近锁孔,果然看见了灯光。

最后,事情终于都做完了。我非常安静地溜出五楼那间公寓,把门锁上,然后再次上到十六楼。

我从逃生梯到了十一楼。一时想不起阿普林家的门是哪一扇,然后我瞥见了那个泄露天机的、没有连接任何警报系统的安全装置钥匙孔。我拿出我那串工具,正把一条钢丝穿进普拉德门锁准备拨弄的时候,突然有什么让我停了下来。

你知道,我想这是最痛苦的部分了。爬楼梯不是件轻松的事,爬十层楼梯(谢天谢地,还是没有十三楼)则是件非常不轻松的事。纽约跑步者俱乐部每年都在帝国大厦举办爬楼比赛,一直上到八十六层,每次都有某个手脚细长、爱表现的家伙赢。他爱怎么赢就怎么赢吧,爬十层楼已经够痛苦了。

我眯着眼睛从防盗孔往外看了看,打开门锁,把门拉开一条小缝,检查了一下走廊。出来后,我想到要用我的工具把门重新锁上,后来决定不这么做。既然夏娃的生活方式是这个样子,那么她忘记锁门应该也是家常便饭。说到这一点,离开她家的客人说不定也会顺便翻翻她的钱包,或者她说不定认为这种行为并非偷窃而是报酬。人家说,公平的交换就不是抢劫。

我再度进入翁德东克的公寓,关上门,上了锁,然后花点时间喘口气。

当她的呼吸节奏改变时,我一动不动地等了一两分钟,然后滑下床垫、挪下那个睡觉的平台,移到地板上。地毯很厚,我无声地从上面走过,捡起我的衣服到客厅里穿上。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了我那根五英尺高的圆筒,于是又回去拿。“我敢说你一定是建筑师,”先前夏娃说过,“这里面装的一定是蓝图。”我问她怎么猜到的。“你这副眼镜,”她说,“还有这顶帽子。还有这双看起来很睿智的鞋子。哎呀,唐纳德,你一看就是一副建筑师的样子。”

[1] 玛丽·泰勒·摩尔(Mary Tyler Moore,1936—2017),美国演员,主要演电视连续剧。

之后,最困难的是要一直保持清醒、等她睡着。我的思绪开始飘浮,顺着某条弯弯曲曲的奥妙思路朝着梦乡而去,我总是及时抓住自己,猛地把自己拉回来,而每一次都觉得很侥幸。

[2] 佩德罗辛的原文是Petrosian,彼得斯的英文是Pe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