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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溃退

“然后,那发生了。就在我们要结婚的前一天,开车出城去吃晚饭。那是个很热的夜晚,我们坐在河边花园里,他吻了我,说我很美丽……我现在三十九岁了,憔悴又疲惫,但是他说我美。

“心情终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安全了……

“然后他说了让我害怕的话,把我的梦想打破了。”

“我觉得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他说了什么?”

我有一两分钟没说话,西莉亚接着说下去。

“他说:‘你要永远这么美……’

“他说这话的语气,完全就跟德莫特当年的语气一样……”

“最后……我说我愿意……”

“他不肯这样做。他很温柔却很坚定。你知道,他以前当过医生,是个外科医生,还挺有名的。他说我得克服这种心理恐惧,说只要我一旦真的嫁给他之后,就没事了……

“我想你不明白的,没有人能明白的……

“但是,不知怎的,我就是没办法。我说,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成为情侣。如今朱迪已经结婚,所以没关系了。以后,要是他想要自由的话,可以随时离开我,我绝不会成为他的阻碍的,这样一来,他若要和别人结婚的话,也绝不会因为有我挡了他的路而恨我……

“枪手又冒出来了……

“而且我……我觉得我也想要……

“一切都很幸福又平静,然后你就感到他在那里……“那种恐惧又回来了……

“朱迪举行婚礼之后,他又要我嫁给他,说他认为如今我大可以信得过他了。他想要照顾我,说我们回老家去——我的老家。这些年来房子没人住,交给一个看守人管着。我不忍回到那里,却一直觉得老家在那里等着我……就只是等着我……他说我们回那里去过活,然后所有这一切惨痛回忆都会变成只是一场恶梦……

“我没办法面对又从头来一次。先是幸福几年,然后,病了或什么的,跟着整个悲惨又出现了……

“那是三年以前的事了。他一直是个朋友,非常好的朋友……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在。我感到被爱……这是很幸福的感觉……

“我不能冒这个又从头来一次的险。

“他要我嫁给他。我说永远没办法再嫁给任何人……我说已经吓破胆了。他也了解这种感受……

“我想我真正的意思是,没法面对要从头来过的那种恐惧感……害怕同样的经历会逐渐逼近。每一天的幸福快乐只会让它更加令人害怕……我没法面对这种悬疑……

“然后呢?”

“所以我就一走了之……

西莉亚的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脸孔像个孩子,快乐、充满自信……

“就这样……

“我们一起享受各种事物……似乎很能彼此分享。他也不在意我做真正的自己。我是说,我大可以说玩得很开心,对什么很兴致勃勃,却不用担心他会认为我很傻……他……这样说也许很奇怪,但他真的……对我来说像个母亲。是像个母亲,不是像个父亲!他这么温柔……”

“我离开了迈克尔。我想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走掉,我只是找了些藉口,进了那家小客栈,问了火车站在哪里,大概走十分钟就到,于是我就跳上了一列火车。

“他对我说,我需要的是温柔体贴,他……他对我很好。他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太太去世了,孩子也死了。所以,你瞧,他也很不幸福,他了解那种感受。

“到了伦敦,我回到家里拿了护照就走了,坐在维多利亚妇女候车室里一直到早上。我害怕迈克尔可能会找到我,说服我……我可能会被他说服,因为,你知道,我毕竟是爱他的……他一向都对我那么温柔体贴。

她缓缓说:“朱迪十五岁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他跟彼得·梅特兰为人挺像的……人很好,不是聪明过人的那种。他爱我……

“但我无法面对要再从头经历一次……

“结果呢?”我终于说。

“我办不到……

好一阵子她没说话。“我尽量。”她说。几个字道尽了一切。

“生活在恐惧中实在太可怕了……

“但我不希望走到这一步。我还是希望能够学会自己生活,我尽量学。”

“而且没有了信赖也很糟糕……

“有几个情人是最好,几个情人差不多可以让你很安全了!

“我就是无法信赖任何人……甚至连迈克尔在内。

“一个情人,或者几个情人……

“这对别人和我都是很惨的……”

“或许有个……有个情人?情人没有像丈夫那样吓人,你不会那么倚赖一个情人的。跟丈夫则是共享生活中无微不至的亲密关系,这关系紧紧抓住你,一旦分开,这种亲密就撕碎你……但是情人只是偶尔见个面,你的日常生活还是属于你自己的……

“但是那个年轻人吓到我了……我并不老……还不算老……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我倒不是说永远不跟男人有什么了……

“我一直没写信给迈克尔……

“结婚?我害怕结婚。除了丈夫之外,没有人能伤害你的……几乎没有人……

“一直没有给他任何解释……

“人,没脑筋的普通人会说:‘哦,我亲爱的,有一天你会再婚的——遇到个好男人,补偿你一切。’

“我这样对待他实在很可耻……

“你知道吗?听了这话很让我害怕,因为我知道他是对的……

“我不在乎,自从德莫特之后,我已经硬起了心肠。不再管我是否伤害到人家。当你受了太多伤害之后,你也不会在乎的……

“他说:‘这不够的。你要不得找一个情人,要不就找几个情人。总得决定要做哪一样。’

“我去旅行,尽量让自己对事物感兴趣,建立自己的生活……

她缓缓说:“我不知道是否能让你明白……有个男人曾经跟我说过一些话,让我印象深刻。我告诉过他一点我的往事。他是个明白人,跟我说:‘那你下半辈子打算怎么办?你还年轻。’我说还有朱迪,以及去旅行、看看世界等等。

“可是我失败了……

“然后呢?”我说,“你跑到这里来。为什么?”

“我没法独自生活……我再也无法编造出关于人的故事,灵感似乎就是不来了……

“所以这意味着即使置身在人群之中,也一直是孤独的……

“她到东非去了。偶尔写信给我,都是很快乐的短信,就跟德莫特写的一样,信上除了一些事实之外,什么都没告诉你,但你可以感受到一切都好。”

“而我也无法跟人一起生活……我怕得要死……

“已经结婚了。所以我才会来这里。我是说,以前我不自由,得要看顾朱迪。她十八岁就嫁了,对方是个很好的人,年纪比她大,很正直、人很好、颇富裕,可说是我的乘龙快婿了。我要她再等等,以便确定,但她不肯。你是斗不过像朱迪和德莫特这种人的,他们要什么就得如他们愿。再说,你怎能替人家去判断呢?当你以为是在帮对方时,说不定反而是在毁了他们的人生。旁人一定不可以插手的……

“我心力交瘁……

“她现在在哪里?”

“我没办法面对活着的前景,或许,再过个三十年吧。你瞧,我还是不够勇敢……”

“我不知道自己跟朱迪的关系是失败还是成功,也不知道她爱我还是不爱我。我给了她物质,却未能给她其他东西——我在乎的东西——因为她不要那些。我只做了另一件我能做的,因为我爱她,那就是随她去。我曾经努力要让她觉得如果需要我的话,我会在那里。可是,你瞧,她根本就不要我。我这种人对她那种人一点帮助都没有,除了我刚才说的,物质上的东西……我爱她,就像我爱德莫特一样,但我不了解她。我曾努力对她放手,但同时又要设法不是因为出于懦弱而对她让步……我究竟对她有没有用处,我是永远不会知道了。我希望能知道……噢,我多希望啊……我这么爱她……”

西莉亚叹息了,垂下了眼皮……

“当然,还有朱迪放假的时候。我一直对朱迪感到内疚……我想她也知道我内疚。她从没说过什么,但我想,暗地里她是怪我让她失去了父亲的……说到这个,当然,她是对的。有一次她说:‘爸爸不喜欢的是你。他是喜欢我的。’我辜负了她。一个做母亲的应该让孩子的父亲喜欢她,这是做母亲的部分职责。我却没做到。朱迪有时是无意识地残酷,但对我有好处,她是毫不妥协地诚实。

“我记得这个地方,我是刻意来这里的……这是个很好的地方……”

她对所有这些似乎挺隐讳的。

她补充说:“这是个很长的愚蠢故事……我好像说了一大堆话……现在一定已经是早上了……”

“是的,已经十年了。我去旅行,去看了那些我想看的地方,交了很多朋友,有过不少冒险经历。我想,说真的,我玩得相当开心。”

西莉亚睡着了……

“从那之后呢?”我问西莉亚,“你都做了什么?那已经是挺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