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况不是突然而来的。
后来，西莉亚承认胡德小姐并没有看错。
德莫特变得很情绪化。
西莉亚知道，胡德小姐很遗憾德莫特又跑回来。
西莉亚为他感到难过，却不敢说什么。
但是情况并不如所想。
慢慢地，情况愈来愈糟糕。
◆
要是西莉亚进房间，德莫特就走出房间。
他说他会再试三个月，甚至不会跟玛乔丽见面，说他很抱歉。
要是她跟他说话，他也不回答。他只跟胡德小姐和朱迪说话。
西莉亚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说：“你……你真的是说要再努力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再也受不了了……要是你衷心地努力一下，三个月也好。等三个月结束时，要是你办不到，那就算了。但是……但是……我很害怕旧事重演……”
德莫特根本不跟她说话或正眼看她。有时开车带朱迪出去。
“我知道，我应该要‘保持美丽’，就像你以前一直告诉我的。”
“妈妈来不来？”朱迪会问。
他说他很抱歉，说他一走了之后就很凄惨，说他认为西莉亚是对的，他应该跟她和朱迪厮守在一起。起码，他会努力一下……他说：“但你一定要好起来。我受不了见到病痛……或者不快乐。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今年春天里你不快乐，所以我才会去跟玛乔丽交往。我想要有个人跟我玩……”
“来，要是她愿意的话。”
回来的是德莫特，不是那个陌生人。
等到西莉亚准备好时，德莫特就会说：“还是让妈妈开车带你去吧。我想我很忙。”
然后他又回来了。
有时西莉亚会说“不去”，她很忙，于是德莫特就带朱迪出去。
◆
难以置信的是，朱迪竟然什么也没留意到，又或者是西莉亚以为是这样。
她睡着了——几乎连着睡了两天。
但偶尔朱迪说的话让她吃惊。
可怜的德莫特……
那时她们正在谈要对奥布里好，现在它成了大家都疼爱的狗儿，朱迪突然说：“你很好心，非常好心。爸爸就不好心，但是他非常非常快活……”
一切都过去了……
有一次她若有所思地说：“爸爸不太喜欢你……”然后很满意地补上一句：“但是他喜欢我。”
有一天，她得要站起来重新开始人生，跟朱迪一起……
有一天，西莉亚跟她说话。
他走了……
“朱迪，你爸要离开我们，他认为去跟另一个人住会比较开心。你认为让他走是不是比较好心？”
西莉亚躺着不动。她感受不到悲痛，感受不到煎熬……她只是感到麻木和安详……
“我不想要他走，”朱迪很快地说，“拜托，拜托，妈妈，不要让他走。他跟我玩的时候很开心……还有……还有，他是我爸爸。”
胡德小姐点点头。西莉亚如此平静地接受，让她放了心。
“他是我爸爸！”这些话里充满了自豪和肯定。
西莉亚平静地说：“他走了，是吧？”
西莉亚心想：“朱迪还是德莫特？我得要选其中一边。朱迪只是个孩子，我得站在她那边才行……”
第二天，胡德小姐一脸担心地进她房间来。
但她又想：“我再也受不了德莫特的薄情了。我又抓不住了……愈来愈害怕……”
她哽咽了……
德莫特再度失去踪影，那个陌生人取代了德莫特的位置，以严峻、敌意的眼光看着她……
那是原来的德莫特在跟她说话，不是那个陌生人。
你在世上最爱的人用这种眼光看你，是很可怕的事。西莉亚可以理解不忠，却无法理解十一年的感情一夜之间突然转变成了不喜欢……
他说：“很遗憾你病倒了……”
激情会淡下来而消失，但是难道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了吗？她爱过他，跟他生活在一起，为他生孩子，跟他一起捱过穷日子，而他却挺安然地准备永远不再看到她……哦，真令人害怕，太害怕了……
有一天，德莫特进到她房间里，站在她床边。
她是个阻碍……要是她死了的话……
胡德小姐很有效率地扮演了她的角色，尽可能不让西莉亚和德莫特单独相处。西莉亚紧紧依靠着她，跟胡德小姐在一起很感安全……她很善良……
他希望她死掉……
医生自己则和德莫特面谈了一番，直言西莉亚情况很严重，警告说，除非完全让西莉亚免于忧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定是希望她死掉的，否则她不会这么害怕。
胡德小姐去把医生请来。医生很好心又当机立断，决定要胡德小姐来照管西莉亚。
◆
◆
西莉亚在育婴室门口往里看，朱迪睡得正熟。西莉亚悄悄关上房门，下楼到门厅里，走到前门。
西莉亚快入睡时，突然说：“我真笨，我是不可能找到我母亲的。我想起来了……她已经死了……”
奥布里赶紧从客厅里跑出来。
她送西莉亚回房间，留在那里陪她。
“哈啰，”奥布里吠着表示，“去散步吗？晚上这个时候？嗯，要是我也去的话，我不介意……”
胡德小姐非常善体人意又令人安心。
但它的女主人却别有念头。她双手捧住奥布里的脸，在它鼻子上亲了一下。
“别让他找到我……别让他……”
“待在家里，乖乖狗。你不能跟女主人去。”
她狂奔上了一段楼梯，朱迪的女家教胡德小姐的房间就在那里。她冲进去。
不能跟女主人去。不行，真的！别人绝对不能跟着去女主人要去的地方……
她不敢回到自己房间。德莫特想要除掉她，他可能会偷偷潜进来……
她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她得要逃掉……
惊恐，梦中枪手就在那儿……在门后面……她听得到他的呼吸声……德莫特，那个梦中枪手……
跟德莫特耗了这么久之后，她感到心力交瘁……也感到绝望……她得要逃掉……
她悄悄走上了楼梯……
胡德小姐到伦敦去了，去见国外回来的妹妹。德莫特趁机“摊了牌”。
她终于回到家里，那时已凌晨两点钟，屋里的人都睡了……
他马上承认有继续跟玛乔丽见面。他曾许下诺言，却没能遵守……
她得回家……得躲藏起来……那个梦中枪手正在找她……德莫特正在偷偷跟踪她……
这倒没关系，西莉亚觉得，只要他不再打击她就行了。但他又开始了……
她恐惧到不舒服……
她现在也记不清有多少无情、伤人的话语，充满敌意的陌生人眼光……德莫特，她曾爱过的德莫特，现在恨她……
那是梦中枪手所代表的恐惧，其实一直以来，德莫特就是那个梦中枪手……
而她受不了了……
啊！可不是！那是梦中枪手的脸孔！
所以这是最容易的解脱方法……
傻，对，傻。德莫特就认为她傻，很久以前就这样认为。他曾这样说过。他的脸让她想起了某件事。
他曾说会离开一下，但两天后会再回来，她说过：“你不会在这里找到我的。”他眼睛亮了一下，她很肯定他知道她的意思……
她会跟母亲说：“我差点就淹死在水沟里了。”然后母亲会说：“那可就真是太傻了，宝贝儿。”
当时他马上说：“嗯，当然，要是你喜欢到别的地方去的话。”
她会找到母亲的……母亲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她没有回答……之后，等到一切都过去了，他就可以对大家说（也让自己认为）他当时不理解她所指的意思……这样对他会容易得多……
哦，水好冷！她办不到……不行，她做不来……
他已经知道了……因为她看到了那瞬间的眼睛一亮，满怀希望。或许他自己并未察觉这点，他会很震惊于承认这种事情……但他的眼睛的确一亮……
淹死比吊死好，只要躺进水里就行了……
当然，他并非比较喜欢这个解决方式。他会喜欢的是她也能像他一样，说她欢迎“有个转变”。他要她也得到她的自由。他想要的是做他想做的，与此同时，又能对此感到心安理得。他想要她开心又满足地到国外旅行，然后他就可以觉得：“嗯，这其实对我们两个都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你可以让自己淹死在水里……
他想要快乐，又想让自己良心过得去。他不肯接受事实真面貌，他想要事情是按照他喜欢的那样。
沟里的水满满的……
但是死亡是个解决方法……他倒不见得会觉得要怪自己，他会很快说服自己说，西莉亚自从母亲去世后就一直很不对劲。德莫特在说服自己方面是非常聪明的……
她跌倒在一条水沟里……
她玩味了一下这个想法：他会感到抱歉，感到非常懊悔……她想了一阵子，就像个小孩：“等我死了以后，他就会感到很难过了……”
她非得想起自己的名字不可……
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一旦对自己承认要对西莉亚的死负上任何责任的话，他会崩溃的。他唯一的解救就是自欺……所以他会自欺……
西比尔，是这名字吗？还是叫伊冯娜……无法记得名字真是糟糕……
不行，她要一走了之，完全解脱掉。
真令人害怕……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她再也无法承受了。
警察会很好心又乐意协助，她会把母亲姓名给他们……母亲叫什么名字来着……怪了，她记不起来……她自己叫什么名字？
太让人心痛了……
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不再去想朱迪，已经过了这阶段……除了她自己的痛苦和渴望解脱之外，什么对她都不重要了。
她走了很长时间，那天又下雨又潮湿……她记不得究竟为什么走着。哦，对了，要去警察局……警察局在哪里？应该是在镇上，而不是在空旷的乡下地方吧！
那条河……
她得找到母亲。她穿好衣服，加上外套和帽子，拿了母亲的照片，要去警察局请他们寻找母亲下落。她母亲失踪了，但是警察会找到她……一旦找到母亲之后，一切就都没事了。
很久以前，曾有条河穿越过山谷，还有报春花……在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的很久以前……
她在夜里醒来之后，会满屋子晃来晃去想找某样东西。有一天晚上，她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了，她在找她母亲……
她走得很快，这时已来到了道路通往桥上的地点。
她会在夜里满怀恐惧地醒过来，很肯定感到德莫特在对她下毒，想把她除掉。到了白天，她知道这些都是晚上的胡思乱想而已，但还是照样把园艺工具小屋内的除草剂锁起来。一边这样做时，一边心想：“这样做脑筋不大正常，我绝对不可以疯掉，就是不能疯掉……”
那条河，疾流过桥下……
她愈来愈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时话说到一半，却忘了原本要说什么，连她的思绪也混乱起来了……
周围没有人……
表面上是这样，内心里，这些话让她心如刀割，留下了伤口。那个德莫特……德莫特，竟然会认为她是这样的人。
她心想不知此时彼得·梅特兰在何方。他结婚了，战后娶了妻子。当初若嫁了彼得，彼得就会对她好的，她跟彼得在一起也会幸福的……幸福又安全……
他说她表现得很丢脸，是个鄙俗、死抓着不放的女人，应该为自己感到惭愧，他为她感到可耻。但这些都对西莉亚产生不了作用。
但她永远不会爱他如同爱德莫特一样……
她向来都很软，任由他搓圆捏扁的，因此这回她做出反抗让他很吃惊。她几乎食不下咽，无法入睡，两腿发软几乎走不动，饱受神经痛和耳痛之苦，但态度却很坚定。而德莫特则百般欺凌她，想迫使她同意。
德莫特……德莫特……
但是德莫特却用了截然不同的手法，他把想要得到的当作是自己的权利，而且还欺压西莉亚逼迫她同意。
如此残酷无情……
她是站在朱迪这边来对抗德莫特，要是德莫特对她用对了方法，她也会为了德莫特而牺牲朱迪的，尽管事后她会恨自己这样做。
整个世界都残酷无情，真的，残酷又奸险……
要是他恳求西莉亚，请她大发慈悲，告诉她说他爱玛乔丽，想要拥有她，没有了她就活不下去，西莉亚就会心软，不管他要什么都会同意的，无论这样有多伤她感情。德莫特一不开心，她就没辙了，他想要什么，她都会给他，而且也没办法下次不这样。
那条河比较好……
不用说，德莫特在这点上犯了错误。
她爬过桥栏纵身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