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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灾祸

他们单独在西莉亚的卧房里,西莉亚正在用丝带和绵纸包装朱迪的生日礼物。

“会有什么事呢?”

为什么她感到那么害怕呢?为什么会有这种很难受的恐惧感呢?

“德莫特,出了什么事吗?”

他的眼神,游移不定的眼神,不时从她脸上转向别处……

这不是德莫特,那个正派、英俊、开怀大笑的德莫特……

他是……一个陌生人……

这是个鬼鬼祟祟、畏首畏尾的人,看起来几乎……就像是罪犯……

不,跟这不一样……

她突然说:“德莫特,是不是有什么事?跟钱有关?我是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出了问题……

该怎么开口说呢?德莫特,这样一个诚实的人,怎会是贪污舞弊的人呢?真是胡思乱想……胡思乱想!

他病了……

然而那游移畏缩的眼神……

一定是有什么事了……

仿佛她会在意他做了什么似的!

有些事情不对劲……德莫特是来了,但是这人却不像德莫特,看着她的是个陌生人:不正眼看她,视线望着旁边,然后又转移开去……

他看来很惊讶。

“钱?哦,没有,钱没问题。我……这方面很好。”

今天!

她放下心来。

还过两天……

“我还以为……我真荒唐……”

再过三天……

他说:“是有事……我想你也猜得出来的。”

再过四天德莫特就到了……

但是她猜不出来。要是跟钱无关(她曾一直隐约唯恐公司会倒闭),她就想不出还会是什么事了。

新的生活……把悲痛和回忆抛到脑后……她和德莫特继续向未来迈进。

她说:“告诉我吧。”

西莉亚天天数着日子。等德莫特来了以后,一切就好了。他预计在朱迪生日前一天到,他们准备一起庆祝,然后出发前往迪纳尔。

不是……不会是癌症吧……

他拍拍她肩膀,开了处方给她,就叫她走了。

有时候,连强壮、年轻的人也会得癌症的。

“啊!太好了!你知道,我亲爱的,你快要精神崩溃了。你很消沉,受到了打击,心很乱,这都很自然,我知道你跟你母亲感情很深。一旦你跟你先生离开这里,去到新环境,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德莫特站起身来,语气听来很奇怪又很僵。

“再过一星期我先生就会来了。我们要一起到国外去。”

“是……嗯,是关于玛乔丽·康奈尔。我经常跟她见面,我很喜欢她。”

最后那个星期,西莉亚去看了医生,请医生开点能让她入睡的药。医生是看着她出生长大的,问了她一些问题,检查了她身体,然后说:“你能不能找个人陪陪你?”

噢!真叫人松了一大口气!不是癌症……但是玛乔丽·康奈尔……为什么会是玛乔丽·康奈尔呢?难道德莫特……德莫特向来不看别的女人的……她柔声说:“没关系,德莫特,要是你做了傻事的话……”

爱你的
德莫特

跟人调情。德莫特不惯于调情的。但话说回来,她还是很感惊讶,又惊讶又受伤。就在她如此悲戚的时候,如此渴望德莫特在眼前安慰她的时候,他却在跟玛乔丽·康奈尔调情。玛乔丽是个挺好的女孩,又长得蛮好看的。西莉亚心想:“奶奶一定不会感到惊讶。”脑中念头一闪,说到底,也许奶奶是真的相当懂得男人的。

转达我的爱给朱迪。

德莫特粗暴地说:“你不明白,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没有事……没有事的……”

一切马上就会好转的。

西莉亚脸红了。

你保重并看开一点。现在我认为你不卖房子是对的,情况说不定会好转,以后你可能会卖个比较好的价钱。我不认为这房子对我们有什么大作用,但要是你对它有感情的话,我想把房子封起来,雇个人看管,也花不了多少钱。你说不定还可以布置一下这房子,你写书赚到的钱就够付费用和园丁薪水了,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也会帮忙达成这目标的。我工作得非常辛苦,大多数晚上回到家时都在闹头痛。

“那当然,我并没有认为有……”

你还记得玛乔丽·康奈尔吗?挺漂亮的黑发女孩,巴雷特家的外甥女。她刚失业,说不定我可以帮她在这里找份工作。她相当有效率。有一晚我带她去看戏,因为她现在过得不太顺利。

他继续说下去。

再过三个星期我就可以放假了。我认为你提议去法国迪纳尔度假的点子很好,我会写信去订房间的。不要太过操劳累坏了自己,要经常出去走走。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这不是她的错……她对这事也感到苦恼,还有对你……噢!老天!”

我查了火车班次,但真的很不值得。我要不得在星期天赶回来,要不就得在凌晨抵达镇上下火车。家里的汽车现在行驶得不太好,所以我送去翻修了。你也晓得,我整个星期忙于工作,感觉有点过劳,到了周末已经累得要死,不想再搭火车奔波了。

他坐了下来,脸埋在双手里……

亲爱的西莉亚:

西莉亚惊愕地说:“你真的很关心她……我明白了,哦,德莫特,我很遗憾……”

他回信说:

可怜的德莫特,被这股热情冲昏了头。他会很不快乐的,所以她……她不可以对这事太过苛责,得要协助他走出这件事,而不是责怪他。这不是他的错,她没待在他身边,他感到寂寞,这是很自然的……

她写信给德莫特,求他那个周末过来陪她。

她又说:“我深深为你感到难过。”

西莉亚开始睡不好。往事一幕幕浮现,让她醒着无法入睡。有时她惊恐地醒过来,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吓到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知道自己看来面带病容。

他又站起身来。

德莫特不常来信,即使有也很简短。他去参加了七十二洞的比赛,跟安德鲁斯一起,罗西特也和外甥女来了。他让玛乔丽·康奈尔做第四个搭档。他们在希尔斯伯勒打高尔夫,很烂的球场。女人来打高尔夫真是个麻烦。他希望西莉亚过得很开心。能否代他谢谢朱迪写信给他呢?

“你不明白。你不用为我感到难过……我是个烂人,我觉得自己是个卑鄙小人,不能像样地对待你。我对你和朱迪都没用了……你最好跟我一刀两断……”

如今,没有了可以谈话的人……

她惊呆了……

寂静带回了历历如绘的往事,那些快乐、温馨的夜晚,和母亲谈着德莫特、朱迪、书籍以及人和想法。

“你是说,”她说,“你不再爱我了?一点都不爱了?但我们一直这么幸福……在一起总是很快乐。”

等到朱迪上床睡觉以后,包住房子的那片寂静就裹住了西莉亚,感觉那么地空虚……如此空虚……

“对,在某种程度上……很安定……这是相当不同的。”

西莉亚感觉病了。房子里的孤寂压得她受不了,她但愿有个人可以说说话。虽然有朱迪和胡德小姐在,但她们却是属于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跟她们在一起,非但不能解脱,反而更有压力。西莉亚很急着不要让朱迪的生活蒙上阴影,朱迪是如此地生气蓬勃,对什么都那么开心投入。当她跟朱迪在一起时,西莉亚刻意表现出欢乐状。她们一起玩剧烈的游戏,用上各种球、羽毛球板、毽子等等。

“我认为安定的幸福是世上最好的。”

德莫特做了个手势。

但是在那个时刻,对西莉亚来说,不知何故却是无法承受的甜蜜……

她惊愕地说:“你要离开我们?不再见我和朱迪?但你是朱迪的父亲呀……她爱你。”

这个世界如今鄙视深情……

“我知道……我也非常在乎她。但是这样不好。我不想做的事情从来都勉强自己不来的……我不快乐的时候,没法表现得像样……我会像个畜生似的。”

深情……

西莉亚缓缓说:“你要一走了之……跟她?”

抽屉底有个褪色的袖珍旧记事本,封面绣有金线。里面有张折叠的纸,很破旧。上面写着:“生日那天米丽娅姆送给我的诗”。

“当然不是。她不是那种女孩,我绝不会建议她做这种事的。”

她把父亲的信全部从抽屉里取出来堆在壁炉里,点燃了火柴。这些信属于死者所有,她只留下了读过的那封。

他语气听起来很受伤又被冒犯。

这才是会让她母亲感到最高兴的事。

“我不明白……你只是要离开我们吗?”

她和德莫特会一起向前走,幸福、快乐并享受事物。

“因为我对你们不再有好处……我只会变得很差劲。”

可怜的德莫特。过去那个月里,她这样伤心低沉,对他来说也够难受的。他不喜欢不快乐。嗯,等到她忙完了这件差事,她就会把悲恸抛到脑后去。米丽娅姆活着的时候,从没有横梗在她和德莫特之间。去世后的米丽娅姆当然也一定不会这样做……

“但我们一直这么幸福,这么快乐……”

将来有一天,她和德莫特也会结婚二十二周年,德莫特不会写出这样一封信,但是,内心深处,他说不定也有同感。

德莫特不耐烦地说:“对,当然,我们的确是,在过去是。但我们已经结婚十一年了。经过十一年后,人需要有个转变。”

西莉亚又泪盈于眶了。

她退缩了。

你忠诚的丈夫
约翰

他则继续说着,语气充满说服力,比较像他本人了:“我收入相当不错,为了朱迪,我答应给你足够的赡养费,何况你现在自己也在赚钱了。你可以到国外去,去旅行,去做各种你一直很想做的事……”

转达我的爱给我们的小宝贝娃儿。

她举起了手,仿佛在挡他挥来的一击似的。

尽量在星期五前来与我会合,我最亲爱的,那天是我们结婚二十二周年庆。我发现很难道尽你对我的意义。亲爱的,你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忠诚妻子。因为你,我满怀谦卑地感恩上帝,我亲爱的。

“我敢说你是很乐在其中。你跟她在一起是真的比跟我要快乐得多……”

我跟阿穆尔做了次长谈,谈关于西里尔的事。他说这孩子不笨,只是不用心。我也跟西里尔谈了,希望能让他听进去。

“别说下去了!”

希望过不久你就能来跟我会合。母亲似乎身体很好,精神挺不错的。她的视力在衰退,但还是照样为她那些情人们织很多睡袜!

过了一两分钟后,她平静地说:“九年前,就是在今天晚上,朱迪就快出生,你还记得吗?这对你难道没有任何意义吗?难道我和……和你想要用退休金打发掉的女主人没有任何差别吗?”

最亲爱的米丽娅姆:

他绷着脸说:“我说过我对朱迪感到很抱歉……但毕竟我们同意过,另一方可以完全自由……”

西莉亚打开了另一个抽屉。是信件。父亲写给母亲的信件。她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封,信上日期是他去世前一年。

“我们有吗?什么时候?”

尽管爱丈夫和孩子,有时却也曾想要抽身而出……

“我肯定我们同意过。这是看待婚姻唯一像样的方式。”

米丽娅姆也曾这样觉得。

西莉亚说:“我认为,当你把一个孩子带到这世上来之后,维系住婚姻才是更像样的方式。”

西莉亚心想:“我想跑掉……”

德莫特说:“我所有朋友都认为理想婚姻应该是自由……”

她全身颤栗了一下……要是一个人可以自由的话——相当自由——什么都没有,身无长物、没有房子、没有丈夫或孩子,没有什么牵绊着你,绑住你,扯着你的心……

她笑起来。他的朋友们。德莫特可真不同寻常,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把他朋友扯进来。

嗯,情况很明显,德莫特比较有钱了……有大房子住……再生一个孩子……说不定再生两个。疾病、孩子的病痛,德莫特变得有点难相处,对于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所遇到的阻力更加不耐烦……朱迪长大成人,活泼、充满决心、活得很投入……德莫特和朱迪一起……她自己,则变得比较胖了,人老珠黄,父女俩用带点好玩的嘲弄态度对待她……“妈,你是挺傻的,你知道……”对,失去了容貌之后,就更难遮掩你的傻气了。(脑中回忆突然闪现:“西莉亚……答应我,你要永远这么美。”)对,可是如今那已经过去了。他们会在一起活很久,久到美貌之类的事都失去了意义。德莫特和她彼此爱对方入骨。他们属于彼此——虽然彼此陌生,却互属于对方。她爱他,因为他如此不同,虽然现在她已经清楚知道他对事情会有怎样的反应,却仍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他有这样的反应。也许他对她也有同感。不,德莫特就只是接受事物,却从不去思考它们,在他看来这似乎徒然浪费时间而已。西莉亚心想:“这是对的,嫁给你爱的人绝对是对的。金钱和外物不算什么。就算我们得住在很小的村舍里,我得要自己煮饭、做家务。有了德莫特,我就会永远幸福的。”但是德莫特不会变穷的,他是个成功人士,会继续成功下去的。他是那种人。当然,他的消化不良倒是会恶化下去。他会继续打高尔夫……而且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也许在道顿西斯或者其他类似的地方……她则永远没得开眼界了,去看远方的事物:印度、中国、日本;俾路支斯坦省的荒野;波斯,那里的地名宛如音乐:伊斯法罕、德黑兰、设拉子……

她说:“你是自由的……要是你选择离开我们的话,你可以离开……要是你真的选择……可是你要不要再等一下,你要不要确定一下?有十一年的幸福回忆,相对另一边是一个月的意乱情迷。在毁掉一切之前,先等一年,以便确定这些事……”

未来……西莉亚,会往未来的哪里去呢?

“我不愿意等。我不想要这种等待的压力……”

年轻时——逐渐变老——多神秘啊,这一切多令人害怕啊!有没有哪个特别的时刻里,你会比其他时刻更像自己呢?

西莉亚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门柄。

有张银版照片,呈现出他年轻时胡子刮得一干二净、表情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难道是真的……她叫了出来:“德莫特!”

她父亲,满脸大胡子、快活惬意的父亲……

房间陷入黑暗,围着她旋转。

“约翰生日时送给他的诗……”

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德莫特拿着一杯水站在她旁边。他说:“我不是有意要你难过的。”

充满感伤,矫揉造作,完全是那个时代的风格。是的,但是有些内容——有些峰回路转的想法,某个突如其来的原创句子——使得这些诗成为她母亲的风格。米丽娅姆的脑子,那个快速、急如飞鸟的脑子……

她遏制住了自己歇斯底里的大笑……接过了那杯水喝了下去……

诗。一张张纸上的诗,褪了色的花体字写成的,她母亲还是个黄花闺女时的字迹……西莉亚一首首看了。

“我没事,”她说,“没关系的……随你高兴去做……你现在可以走了,我没事……随你高兴去做,不过让朱迪明天过她的生日。”

她打开了更多原本锁住的抽屉。

“那当然……”

这么明智,然而她就是做不到……

他又说:“要是你确定没事的话……”

但是德莫特一定会说:“为什么不干脆连看都不要看,一把火通通烧掉就好?”

他缓缓穿过那扇开着的门,走进了他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

如果她不是一个人在这房子里就好了……要是德莫特能陪她就好了!

朱迪的生日就在明天……

为什么这么可恨地让人心痛?

九年前,她和德莫特漫步走进花园里,后来她独自进入疼痛和恐惧中,而德莫特曾为此心痛……

为什么这么让人心痛呢?

想必……想必……世上没有人做得出这么残酷的事,选择这天来告诉她吧……

回到……回到过去……

对,德莫特就做得出……

一个印有两只猫图案的马克杯,这是有一年她生日时,苏珊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残酷……残酷……残酷……

奶奶的信件塞满了整整一口大木箱,八成是当初搬来住时一起带来的。坐在三轮推车椅上的老先生照片上写着“永远对你专一的仰慕者”,以及其他一些潦草的缩写。奶奶和“男人家”,永远是“那些男人家”,就算他们已经老到了要坐在海边的三轮推车椅上时……

她的心狂喊着:“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对我这么残酷?”

一件饰有小朵玫瑰花蕾的粉红丝绸晚装塞在一口大木箱里,以便万一哪天可以“改头换面”,但结果却被遗忘了。这是她最早穿的晚装之一……她还记得上次穿这件晚装时的情景:当时她是个如此不善社交、傻里傻气急于投入社交圈的黄毛丫头……

有着鹳鸟图案的日式盒子是她小时候的最爱。盒子里面有折叠的信件,有一封是妈妈写的:“我的宝贝小羊儿小鸽南瓜……”热泪滑下了西莉亚的脸颊。

非得给朱迪过生日不可。

让人心痛……心痛得厉害。

礼物,特别的早餐,野餐,坐到饭桌上跟大人一起吃饭,游戏。

只有装满旧衣服的大木箱,塞满信件和照片的抽屉……

西莉亚心想:“从来没有过像这样漫长的一天……如此漫长,我快疯了。但愿德莫特表现得再热烈一点就好了。”

没有了米丽娅姆……

朱迪却什么都没留意到。她留意到她的礼物,她的乐趣,大家都对她百依百顺。

待在这房子里是如此寂寞,如此怪异。

她这么开心,毫无所觉,真让西莉亚心碎。

回忆……

第二天,德莫特走了。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她退避三舍的清理。如果要把房子租出去,首先就得全部清理过。有些房间已经锁上多年,里面有很多古老的大木箱、抽屉、橱柜,全都塞满了过去的回忆。

“我会从伦敦写信来,好吗?你暂时还会留在这里吧?”

这些事情的生意面很令人操心,但也让她的心思从伤心思绪中转移开来。

“不留在这里……不,不要这里。”

朱迪说的倒是真的。现在把房子卖掉的话,她拿不到多少钱。无疑地,就算从生意眼光来看,最好还是等到乡间房屋在市场上没那么滞销时再脱手。于是她转而着手最起码的维修问题。或许,等这些基本维修完毕之后,她可以为布置好的房子找个房客。

留在这里?处在空虚、孤寂中,没有米丽娅姆来安慰她?

西莉亚笑了起来。

哦,母亲,母亲,回到我身边,母亲……

“我们现在住的家很小。”朱迪说,“我喜欢住在多米屋大饭店,我喜欢很大很大的房子。”

哦,母亲,你在这里就好了……

“朱迪,你喜欢来这里吗?还是你比较喜欢我们现在住的家?”

独自留在这里?在这个充满幸福回忆,跟德莫特有关的回忆的房子里?

“嗯,这样的话,或许你最好保留它。”朱迪说,“我们可以在夏天来这里。”

她说:“我情愿回家。我们明天回家。”

“不会,恐怕是不会的。你瞧,这是栋老式的房子,又在很乡下的地方,不靠近城镇。”

“随你高兴。我会留在伦敦。我还以为你喜欢这里。”

“卖了它你会不会得到很多钱,妈妈?”

她没回答。有时你就是没办法回答。人要不是明白,就是不明白。

要是她保住了这房子,朱迪会当一回事吗?她不认为。朱迪是那么超然事外,不受羁绊,就像德莫特。德莫特和朱迪这类人会住某个地方,只因为那地方很方便而已。到最后,西莉亚去问了女儿。她常觉得才要九岁的朱迪比她自己要明智又实际得多。

德莫特走了以后,她陪朱迪玩,告诉朱迪说他们不会去法国了。朱迪平静地接受了这项宣布,没感兴趣。

然而她受不了放弃这房子。米丽娅姆曾经做出如此英勇的奋斗,为她保住这房子。是她自己很久以前劝阻母亲卖房子的……米丽娅姆当初是为了她去保住这房子,为她以及她的儿女们。

西莉亚觉得很不舒服,两腿作痛,头晕眩,感觉自己像个很老的老妇。头痛愈来愈厉害,痛到她简直要大叫出来。她服用阿司匹林,却没有用。她感到恶心想吐,想到食物就退避三舍。

这么说来,她坚持守着这房子,不过就是出于感情的缘故?

她受不了和这房子分开,然而常识又告诉她,卖掉是最好的做法。这房子离伦敦太远了,她和德莫特没法住在这里,就算德莫特曾有此念(西莉亚却很肯定,德莫特根本不会受此念头吸引)。对于德莫特而言,乡间,是指一流的高尔夫球场。

西莉亚害怕两点:一怕自己会疯掉,二怕朱迪会留意到蛛丝马迹……

西莉亚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她不知道胡德小姐是否留意到了什么,这人很安静,有她在真是很大的安慰,她是如此镇静又不多事。

不用说,她母亲几乎没留下什么钱。房子成了要考虑的问题:究竟是要留着还是要卖掉?房子状况很差,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钱修理。如果不想让整个地方完蛋的话,几乎就得马上花相当大一笔钱去维修。总而言之,以这房子的现状,买家是否会考虑,很成疑问。

胡德小姐安排了回家的事。她似乎认为西莉亚和德莫特结果没去成法国是相当自然的事。

接下来几个月,西莉亚经历了很苦的时期。她要见律师,要处理好各种事务。

西莉亚很高兴回到自家住宅。她心想:“这好多了,我终究不大可能发疯了。”

她的头痛现象好些了,但身体却愈来愈糟糕,全身仿佛被人打过似的。两腿无力行走……这点再加上要命的反胃,使得她跛行又无力……

没有了母亲,这个世界多冰冷啊……

她心想:“我要病倒了。为什么心思会这么影响身体呢?”

一股寂寞如浪潮般淹没了她,她感到害怕……

她回家两天后,德莫特从伦敦回来。

西莉亚心想:“他不厚道……他不……”

那人仍然不是德莫特……怪异,而且吓人——发现你丈夫身体里住了个陌生人……

“嗯,”他说,“也算是吧……”

这点让西莉亚恐惧到想要尖叫……

他转移目光不去看她。

德莫特很不自然地谈着外界的事物。

西莉亚叫了起来,这次破例地生气了:“你说得好像这是去度假似的!”

“就好像来串门子的人似的。”西莉亚心想。

德莫特在这方面太不足了!他一贯地忽略掉情绪压力的意义,就像匹受惊的马儿般闪避着情绪压力。

然后德莫特说:“你不认为这样做最好吗?我的意思是,分手。”

德莫特则试着用他的作风为她打气。“你会真的喜欢这件事的,西莉亚,你会发现很多根本已经完全忘掉的东西。再说这个时节去那里也正是时候,转换一下环境对你也有好处。我反而要一个人待在这里的办公室做苦工。”

“这样做最好?对谁而言?”

少了她母亲迎接的笑容,家简直难以想象。要是德莫特能陪她来就好了。

“嗯,对我们大家。”

三星期后,她带着朱迪回到娘家房子去,得要把房子整个清理一遍,这是个让她退避三舍的任务,但是没有别人能做这事。

“我不认为这样做对朱迪或我最好。你知道我不这样认为的。”

他语气颇有些喜剧味道。西莉亚亲他一下,笑了起来。

德莫特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幸福的。”

“她丈夫必定是个烂人。”德莫特说,“你知道,西莉亚,有时你似乎认为我自私,但你说不定还得忍受更糟糕的呢!起码,我是个又好又正派、不欺骗的丈夫,不是吗?”

“你是指你会幸福,而朱迪和我则不会……我看不出为什么就该是你幸福而不是我们。哦,德莫特,你能不能就去做你想要做的事,而不要坚持谈这个?你得要在玛乔丽和我之间做出选择……不,不是这样,你厌倦了我,说不定这是我的错,我早该看出来的,我早该多加努力,但我太肯定你是爱我的了,我相信你就如同相信上帝一样,这点很愚蠢——奶奶就会这样告诉我。不,你得要做出选择的,是玛乔丽和朱迪。你的确爱朱迪,她是你的亲骨肉,而我跟她也永远不及你跟她,你们两个之间有这种心意相通,她跟我就没有。我爱她,但我不了解她。我不想要你遗弃朱迪,不想要她的生命有残缺。我不会为自己奋战,但我会为朱迪奋战。遗弃你自己的孩子是很刻薄寡恩的事。我相信,要是你这样做的话,你不会快乐的。德莫特,亲爱的德莫特,你肯不肯试一下?你肯不肯付出你人生中的一年?要是过完这一年,你做不到,觉得还是得要去玛乔丽那里,嗯,那么,你就该去。但那时我会觉得你已经尽力了。”

“这世界上的伤心事还真多。”她对德莫特说。

德莫特说:“我不想要等待……一年是很长的时间……”

西莉亚为她朋友的遭遇感到非常难过。

西莉亚做了个泄气的手势。

我觉得应该由我自己来告诉你(要不然你可能会听到各种乱七八糟的版本),汤姆跟别的女人跑掉了,那是我们在回国船上认识的女人。这对我来说是很伤心的打击。我们在一起时那么幸福,而且汤姆很爱儿女。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可怕的梦。我伤透了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汤姆一直是个完美的丈夫,我们甚至从来没吵过架。

(要是她没感到不舒服得要命就好了。)

我亲爱的西莉亚(埃莉写道):

她说:“好吧,你已经做出决定……但哪天你想要回来,你会发现我们在等着你,而且我不会责怪你……走吧,而且……快快乐乐地,说不定哪天你会回到我们身边的……我想你会的……我认为在一切表面之下,真正爱你的还是我和朱迪……而且我也认为,在这表面之下,你是正派又专一……”

几天后,西莉亚接到埃莉的来信。内容令她既惊讶又很悲痛。

德莫特清清喉咙,看来很尴尬。

但是她马上就后悔了,跑去找德莫特跟他说她不是有意这样不通人情的,他当然可以请朋友来家小住。于是朋友来了,但是这次作客却并非宾主尽欢。

西莉亚但愿他走掉就好,这一切谈话实在……她如此爱他,要看着他实在太痛苦了,要是他干脆走掉,去做他想要做的事就好了,不要把这些痛苦带回家来给她……

“哦,现在不行,我受不了得整天跟一个不熟的女人说话。”

“真正的重点是,”德莫特说,“要多久我才能获得自由?”

两星期后,德莫特要邀朋友来家里过夜,结果西莉亚在还没来得及制止自己之前就叫了起来。

“你是自由的,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西莉亚如常持家,一点也没露出悲戚的样子,但是这阵子她完全没了原动力,她就像个停摆的钟。德莫特和朱迪都感觉到这种变化,两人都不喜欢这变化。

“我想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所有的朋友都认为我应该尽快离婚。”

日子像往常一样过着。到最后,终于也还是不太像往常了。

西莉亚瞪大了眼。

“我还以为你告诉我说没有……没有……没有理由要离婚。”

他们玩起老小姐游戏来。

“当然没有。玛乔丽是个非常正派的人。”

“我们来玩‘老小姐’。”

西莉亚忽然有狂笑的冲动,但她遏制住了。

朱迪很懂事地点点头。

“嗯,那么呢?”她说。

“不可以玩太吵的游戏,”德莫特说,“你妈妈睡着了。”

“我永远不会要她做那种事的。”德莫特以震惊的口吻说,“但我相信一点,要是我自由的话,她是会愿意嫁给我的。”

朱迪可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可是你已经娶了我呀!”西莉亚困惑地说。

“哈啰,爸爸,我们要玩什么?”

“所以才得要离婚。离婚可以办得相当容易又快,不用麻烦你,所有费用我来出。”

他漫步走出房间,去到朱迪的小孩房里。朱迪兴高采烈地对他挥挥调羹,她正在喝一杯牛奶。

“你是说,你和玛乔丽终究会一起走掉?”

最后,西莉亚握着他的手睡着了,看到她睡着之后,德莫特如释重负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你以为我会把这样一个女孩拖到离婚法庭上吗?才不,整件事情可以轻易办好,一点也不用让她的名字出现。”

德莫特向她道歉,并努力解释。

西莉亚站起身来,两眼冒火。

她往后缩着身子,眼泪冒了出来。

“你是说……你是指……哦,我认为这真是恶劣透顶!要是我爱上一个男人,我会跟他一走了之,就算这是不对的。我或许会抢了某人的丈夫,但我不认为我会把孩子的爸爸也抢走。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但我会很诚实地去做这件事。我才不会躲在暗处,让别人去当坏人,自己没事。我认为你和玛乔丽两个都恶劣透顶——恶劣透顶。要是你们两个彼此相爱,没有了对方就活不下去,起码我还会尊重你们。我会跟你离婚的,尽管我认为离婚是不对的,但我不愿意去碰这些谎言、假装以及圈套。”

换了别的时候,西莉亚就会看得出造成他说话这么轻率的原因,偏偏这个时刻,这些话仿佛像是他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胡说,别人都是这样的。”

德莫特情绪很紧张,纯粹是因为这种紧张才使得他进房里来说:“嗯,大家都好吗?开朗又开心吗?”

“我不管。”

德莫特马上就会在这里了,然后她就可以让一切成为过去。她满腔热情想着:“我有德莫特实在太好了。要不是因为德莫特的话,我会想死掉的……”

德莫特朝她走过来。

要吃晚饭之前,他回到了家中。西莉亚正躺在床上迫切地等着他的归来。办丧事的操劳结束了,她很急于不要让悲戚的气氛造成朱迪的反感。小朱迪,这么小又生气蓬勃,比她自己的事更重要。朱迪曾经为外婆而哭,但是很快就忘了。小孩子本就该遗忘的。

“听我说,西莉亚,我要离婚,我不愿意等,而且我不会让玛乔丽牵扯进来。你得要同意离婚。”

然而,这点却是他无论如何也得做的事……

西莉亚正面看着他。

也许这是出于善意,也许是因为他对于回到居丧的家中感到畏怯……

“我不要。”

德莫特本意是好的,他厌恶麻烦和不快乐的事,但他却想要心存善意。他从巴黎写信给西莉亚,建议她应该过去度一两天假,藉此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