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丸问道。
“那么谷田部先生,您觉得他们的研究小组今后有可能会晋级为大学内部的正规研究所吗?”
“这个嘛……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换句话说,这也算是大学内部派系之争的一种了。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谷田部扭了扭头。
“这个嘛……我的想法倒无所谓,但我的恩师有村教授也是对此感到不悦的教授之一。他曾想与其他教授共同劝诫绵贯教授,但对方却始终固执己见——绵贯教授甚至认为有村教授只是看他不顺眼。不管有村教授怎样好言相劝,他依旧自行其是。”
“首先,您知道要在大学新成立一个研究机构有多么困难吗?”
猫丸饶有兴趣地问道。
“抱歉,这个我不清楚……”
“原来如此……然后呢,这件事谷田部先生您是如何看待的呢?”
“我举个例子吧。无论是绵贯教授想要将他那个心灵研究会发展为正规研究机构也好,还是购买特殊实验器材也罢,都必须向文部科学省提出计划书和预算书才行。”
谷田部稍加犹豫后正颜厉色地说:“老实说,他们的研究在我们之间的评价并不算高。虽然名字叫‘正径大学心灵研究会’,但它与我们大学其实没有任何关系,顶多算是同好会性质。它只是绵贯教授以个人名义找来几个爱好者共同成立的研究小组而已。他们自作主张使用学校的设备,已经被一些教授批评过了——还有一些教授认为:根本没必要在大学里正儿八经地研究什么把勺子弄弯的超能力。”
“哦……文部科学省吗?”
“这个嘛,他们的研究会——也就是以绵贯教授为中心的心灵研究小组——”
“没错,因为大学建设的规格和标准都由文部科学省来决定——当然,超心理学的课程并没有包含在内——如果要增设新的科目,就必须在有限的预算中争夺自己所需的那部分。如果增设成功的话,就必须要从其他讲座与研究机构中削减预算,而光是现有的研究项目就已经让预算捉襟见肘了,您觉得文部科学省会同意为了研究超能力而削减其他方面的预算吗?”
猫丸问道。
“要是政府机构能这么容易说话就好了。”
“首先是第一个问题,能请您谈谈大内山先生与神代先生在贵校里给人的印象吗?也就是在贵校的其他人眼里,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恕我直言,他们对超常现象的研究,是这么叫的吧,人们真的觉得那是正经的研究吗?”
“当然在如今的体制下……”
谷田部悠然地说。
“肯定是办不到的,对吧?”
“可以,请问吧,是什么问题?”
“没错,不仅如此,在向文部科学省提交计划书之前还有几道难关。首先需要去所属学部的教授委员会进行咨询并获得认可。可如今我们人文学部必须要做的研究计划还多如牛毛,超心理学的计划书根本没有被优先采用的可能。再说,就算研究计划得到教授委员会的认可,也只是过了第一关。之后还必须让计划书在负责所有大学管理运营的评议会上通过才行。而只有这个运营评议会的负责人才有权向相关部门直接提出申请——教授们得让这位负责人充分地理解到这个计划值得他与相关部门交涉,否则计划书只会卡在相关部门处打太极。但我不认为这种研究计划能够在评议会上通过——任何大学都不会有勇气把‘折弯汤匙’这样的研究计划提交到文部科学省去。首先这会让人质疑大学的水平,其次搞不好甚至会让大学成为社会的笑柄。”
“好了,客套话就先说这些吧,我们尽快进入正题。在电话里也提到过,我有两三个问题想向您打听。”
谷田部冷着脸结束了自己的话语。
猫丸打断了成一的话头。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些正径大学的助手,无论大内山他们,还是这个谷田部,说起话来都喜欢长篇大论?——成一在心中思忖。难道是因为平时太过专注于研究,没什么机会说话,导致一旦有了机会就开始说个没完吗?还是因为在教授面前没有插嘴的机会,导致他们表达观点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不过这也不是坏事,从他的话里,已经大概可以明白这位“铁丝男”所处的立场了。也就是说,他在大学里应该是与神代他们站对立面的。他清楚对方脱离主流的研究无法得到社会认可,确信自己的阵营一定能赢过对方,所以才会向局外人轻易透露内情。想必猫丸早在打电话邀请的时候,就已经灵敏地嗅到了他身上的优越感。也正因如此,对方才会毫无防备地来到这里见他。想都不用想,昨天猫丸一定是用肉麻无耻的花言巧语把谷田部给恭维到了天上。从猫丸对他极尽殷勤的态度上也能够大致看出是怎么回事。不过轻易着了猫丸的道儿,还特地跑到这里来说自己同事的坏话,可见对方的人品也好不到哪儿去。
“哪里哪里,怎么能说是麻烦……反倒是我们家发生的怪事把他们二位牵扯其中,该道歉的应该是我……”
“劝诫绵贯教授的众多教授中,有位言辞激烈的人甚至这样说过——堂堂大学在编教授,却始终做着‘灵异现象’这种不科学的研究,这种事情光是说出来都觉得荒谬。”
“没错。我们大学的神代与大内山这段时间似乎给您和您的家人添了不少麻烦,我在这里深表歉意。”
先不管这样说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但谷田部的语气的确很有研究学者的风格。
成一点了点头。谷田部用一本正经的表情看着他。
“现状就是如此,做这方面的研究只会被人当成不务正业或是个人爱好——也不知道绵贯教授到底懂不懂这一点。其他教授似乎也不知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难题,毕竟绵贯教授对集体行为心理的研究在学会获得了相应的认可,教授至今做出的成绩也值得我们这些年轻助手尊敬。只不过现在已经有人认为——如果再这样下去,就不能让他继续留在研究室了。但又不能去排挤打击一位既有研究成果又有实力的教授。我的恩师有村教授和绵贯教授是老朋友,各位老师都曾想方设法想让绵贯教授醒悟过来,可是神代和大内山他们两个却一直大力推崇绵贯教授的研究,真是想不清为什么——说实话他们简直是在添乱,教授们想必也对他们感到十分头疼。”
“哦……是这样啊。”
谷田部在说话时始终皱着眉头。猫丸饶有兴趣地听完了他的话,像只小猫似的将手伸到长着一头乱发的脑袋上挠来挠去,他看上去似乎非常高兴。
“这位谷田部先生是正径大学心理学科的助手,也是神代先生与大内山先生的同事。”
“说句题外话,猫丸先生,您知道福来友吉吗?”
猫丸用圆溜溜的眼睛向成一瞥了眼。
谷田部喝了一口青汁味道的咖啡后,向猫丸问道。
听猫丸说到自己,成一也不由自主地开了口:“初次见面,我是方城——学长,请问这位是……”
“嗯,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劳烦您特地来此,非常感谢。我是给您致过电的猫丸——这位是我提到过的方城。”
猫丸乐呵呵地回答。
他的声音非常沉稳,显得与外表不符。
“方城先生您呢?”
“不必客气,反正今天也没其他事情。”
“不……我不认识。”
猫丸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彬彬有礼地向他深鞠一躬。“铁丝男”谷田部找好位置坐了下去。
成一说完,谷田部那张骷髅般的面庞微微转向了他。
“您是谷田部先生吧——之前在电话里打扰了,抱歉让您亲自过来一趟。”
“福来友吉是明治时期的心理学家,曾在原东京帝国大学进行催眠术方面的研究。他搜集大量临床实验案例,撰写了一本名为《催眠心理学》的书籍,在当时很有影响力……”
猫丸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迎接这位“铁丝男”。
“我记得,后来他的研究好像渐渐转向超心理学方面了吧。”
“铁丝男”在店里张望一圈之后,似乎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继而向成一和猫丸这边走来。就连他走路的样子,也像铁丝工艺品般生硬。
猫丸说道。
进来的是个身穿西服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高瘦,仿佛全身都是用铁丝扎成的。他的脸庞看上去也不呈圆形,而是像在骸骨上紧紧包了层皮一样。
“没错。福来教授之所以会这样,似乎是因为当时发生了一件怪事——某位实验对象在被催眠的过程中,说出了一本放在桌子上的书籍中的内容,连哪一页里写了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福来博士认为这名实验者是通过视觉以外的感官透视了那本书。在此之后,他便开始埋头于透视和念写方面的研究之中了。您对念写有了解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灵巧地将座位换到与成一相同的一侧。
被问到的成一回答:“只清楚个大概……将照相机像这样放到额头处,然后按下快门,是这个吧?”
“啊,已经七点啦?一定是他来了。”
“没错,在电视上经常能看到冒牌货的超能力表演者进行这种表演。但在福来博士那时还是干版摄影(黑白相片),念写方法与现在有些不同。那时的方式是先密封好干板胶片,然后在无人接触的情况下,用念力使其曝光。也就是完全不接触光的前提下用意念让胶片曝光,显示图像——当然从物理学的角度看来,这种事情纯属胡说八道,只不过福来博士似乎认为这样是可行的。之后他还撰写了《心灵与神秘世界》等书籍,成为我国首位研究灵异现象的科学家。至于为什么提到福来博士,是因为我听说大内山他们似乎想把绵贯教授吹捧为第二个福来友吉。”
正当猫丸碎碎念时,树脂店门打开,一位新的客人走了进来。猫丸转向了门口。
“哦?第二个福来友吉吗?”
“好像有了些,又好像没有……再加把劲儿应该就可以了——不管怎么说,手头的牌还是不够。但如果顺利的话,今晚之内应该会有办法。”
猫丸惊叹一声,似乎很是钦佩。
成一不抱期待地问道。猫丸咬着自己的下唇。
“嗯,不过纯粹是听别人说的,实际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他们似乎是想让绵贯教授成为国内心灵研究的代表人物。”
“真相——?学长有什么头绪了?”
“哈哈,毕竟这位教授既有名声又有研究成果,可以成为一块很好的招牌对外宣传嘛。”
“思索案件的真相。”
猫丸说完,谷田部表示:“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我听说不仅仅是成为招牌那么简单,绵贯教授似乎也有自己的打算。”
“好吧,是我不好……然后呢,学长在思索什么?”
“教授也有打算?不过谷田部先生,我记得福来友吉正是因为热衷于那些研究,才会被赶出帝国大学的吧?”
那副模样真的算是思索的表情吗?
猫丸说道。成一不禁感叹他了解的偏门知识还真不少。
“什么发呆,我那是在思索,在思索!”
谷田部点了点头。
“发呆的人是学长好不好。”
“没错,由于受到了社会和大学内部的批判,他被迫离开教职。而且据说由于他‘蛊惑人心’,宪兵们也看他不顺眼。”
“你小子哎,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晚景如此凄凉,绵贯教授还想费尽心思成为第二个福来博士吗?福来的晚年应该是颇不得志吧……”
他怒气冲冲的,这种拿人撒气的样子并不常见。
听猫丸这样说,谷田部郑重其事地说:“所谓的不得志,只是权威人士们的看法。”
“你小子到底在发什么愣啊——烟头都快烫到我的手了,干吗不告诉我?”
“哦?也就是说福来友吉晚年并非郁郁不得志?”
猫丸气呼呼地用脚狠狠地踩着掉在地板上的烟头。
“嗯,我觉得这不能一概而论。听好了——研究学者分成两类,其中一类人的乐趣是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最大限度地活用预算和人手;另一类人的乐趣则是埋首于自己感兴趣的研究当中,能够安贫乐道。这两种类型的研究学者各有各的利弊——前者需要向大学机关妥协让步,此外还必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研究,而后者的研究则常常伴随着缺乏资金的苦恼。要说福来友吉的话,他大概属于后者吧。沉迷于研究之后,其他难处就毫不在意了——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学痴’。至于哪类研究学者更加幸福,就是个人天性的问题了,至于他们幸福还是不幸,我想我们不能乱下定论。”
“啊——烫死了!该死,怎么又遇上倒霉事了。”
“哈哈,我懂你的意思。”
成一还没想完,猫丸就大叫着蹦了起来。他扔掉烟头,把手指插进水杯里浸泡着——看来是燃尽的香烟烫到了他的手指。
猫丸用力点着脑袋,似乎深有感触。这位学长平时总是过着闲云野鹤般自在逍遥的生活,看样子福来友吉的经历也引起了他的共鸣。
“哇!烫死了!”
“这样考虑的话,我们或许不能断言福来的晚年是不得志的……”
成一已经开始认真担心起他是不是有突发性痴呆症之类的问题了。看样子他的脑回路果然与普通人相去甚远。而这种性格发展下去,终于使他病入膏肓了吗?要是一直这样反常下去,干脆就丢下他自己回去好了……
谷田部继续说道:“据说福来博士从帝国大学离职后始终居于仙台,还创立了‘东北心灵科学研究会’,将一生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上。尽管也苦于资金不足,但多少还有一些人资助他。在他死后,人们还建立了福来友吉纪念馆。福来生前经营的‘团结会’后来更名为‘福来友吉心理学研究基金会’,支持着后生学者继续进行研究。他的人生其实也算得上成功了。”
“我说……猫丸学长,你哪儿不舒服吗?”
“原来如此……这么说绵贯教授也是福来那样的学者?”
即使成一疑惑地开口询问,也不见他那双圆滚滚的眼珠转动分毫。
“一定要划分的话,我想是吧。他一旦沉迷于某件事,就会忘记其他一切。”
“学长……你怎么了?”
“因此他才会想成为第二个福来吗?”
猫丸目光涣散,整个人仿佛丢了魂儿似的发着呆。在他纤细的手指间,香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但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打个比方的话,他现在简直就像一只生来第一次见到下雪,茫然地眺望着窗外景色的幼猫。松软的刘海软塌塌地垂在前额,他的那张娃娃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惊愕——那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猫丸问后,谷田部连忙摆着干瘦的手臂说:“不不,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是有人在讨论那些拍绵贯教授马屁的人是否有这样的企图,实际情况我也太不清楚。只不过他们或许真的在考虑成立基金会,也有传言说他们在寻找资助者……”
有点奇怪。
成一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之前神代说过“非常希望今后能和各位交个朋友”之类的话,话里估计就暗含了成立基金会时希望对方提供资金赞助的意思吧。谷田部的话语让他注意到了之前没能发现的事。神代和大内山,他们似乎也有着自己的打算。想想也是,猫丸这样的闲人暂且不论,他们俩可是一流大学的研究助手。光是为了揭穿灵媒师的骗局就特地抽出时间三番五次往别人家里跑,这也未免太做作了。即使用揭露骗子、营造良好的研究环境为借口,他们也未免显得过于积极。这样一想,他们的行为多半是为了给自己做宣传。揭穿灵媒师的骗术,展示自己的优秀,继而渐渐提出请求资金赞助的话题,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对比宣传了——优秀的推销员都会用到的手段。但成一心里依然有些别扭。他们所做的虽然算不上是坏事,但以有心算无心,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他将杯里已经半温的水一饮而尽,稍微休息后向猫丸望去。
将组织的内幕透露给外人能起到释放压力的作用。谷田部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成一立刻向猫丸发起了牢骚。
把一切都讲完后,成一的喉咙已经干渴难忍。
“我算明白了,他们不就是心灵研究会的推销员吗!”
为了防止以后被他骚扰,成一详细地讲述了事件的经过,一直讲到猫丸满意为止。即便如此,猫丸还是在成一说话时插嘴询问了许多案件的细枝末节,以至于一些内容重复了许多遍,例如大内山他们在会客室里滔滔不绝的演说、慈云斋的自吹自擂,以及成一在一片漆黑中的个人感受……
“此话怎讲?”
不过一旦开口,整件事情的经过就脱口而出,毕竟昨晚在警察面前已经讲过许多遍了。
猫丸点上一根香烟,用圆滚滚的眼睛疑惑地望着成一。
猫丸催促着,那双幼猫般的双眼瞪得更大。这个人纯粹只是想不负责任地听些自己感兴趣的故事而已吧——成一心里嘀咕着,随即讲起了事件的经过。因为要是不满足猫丸的要求,过后他一定会缠着自己啰唆个没完。
“难道不是这样吗?每次来我家都东拉西扯说上一堆,结果还不是想为基金会拉赞助!”
“喔喔喔,这可真了不得。然后呢,那场降灵会是什么形式的?不,等等,冷静一下,先别着急,从最开始说起,最开始的地方……我想想,就从灵媒师大叔来到你家开始说起吧。不要急,慢慢讲。”
“我说刚才怎么格外安分,原来你在想这些啊。”
“还什么正当中,说的好像电影的高潮一样。”
“我说错了吗?虽然谷田部说是传言,但很明显就是真的啊!”
成一对他那副兴奋劲儿有点吃不消。
“看来你小子还是不够老练啊。”
“嗯……算是吧。”
猫丸用鄙视的眼光望着成一。
“光看报纸没法了解具体情况,搞得我怪心急的……然后呢?案子是在降灵会举行到正当中时发生的?”
“刚才那个谷田部明显是与神代、大内山他们站对立面的,原本就看不惯搞心灵研究那派的人,你觉得他会对大内山他们极力赞扬吗?他平时想找人说说大内山他们的坏话都没机会,所以才会对像我们这样的局外人发泄——正因为我们是局外人,他才会滔滔不绝地像刚才那样说上一大堆。”
随意打了声招呼并急急忙忙点完单后,猫丸立刻兴冲冲地掏出一根香烟,探着身子向成一问道。
“那他刚才提到的资金赞助之类的话,都是夸大的传闻吗?”
“说吧,给我讲讲事情的经过。听说那个灵媒师大叔死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成一问后,猫丸漫不经心地答道:“肯定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但不能因为这个,就认定大内山他们单纯想要攫取暴利。你的感觉没错,谷田部一定是那样认为的,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真相。我不是说过许多遍了,看待事物不能过于片面。你还真是老样子,一点进步都没有。除了客观事实以外,任何人的话都只信一半是不会有错的。对待问题必须纵观全局,用更加广阔的视野进行看待。”
猫丸迈着急匆匆的脚步向成一走来。接着他甩了甩垂至眉梢的刘海,让自己瘦小的身躯坐在椅子上。
“那你今天为什么特地叫我出来?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和谷田部见面,让我看清大内山他们的本来面目……”
在此之前,成一一直在惴惴不安地等着他。新宿下午六点的咖啡馆里显得异常空旷。不知是因为这里的咖啡像青汁一样苦涩,还是因为那扇橙色的树脂店门太过老土,又或是因为店里的木纹壁纸沾满污点,灯光也显得暗淡而昏黄。就这家店的店面而言,任何一处要素都不像能吸引时尚的年轻情侣进店消费的样子——甚至其他类型的顾客也会对这里敬而远之。这不禁让人产生怀疑——这家店真的打算认真做生意吗?店员只有一个冷漠的年轻男子,店里的客人也很少。只有一个看上去十分疲惫,穿着夹克衫的中年男人张大嘴巴趴在桌子上睡觉。在猫丸进来前,成一一直觉得心情不太舒畅。所以当见到猫丸穿着那件熟悉的松垮垮的黑色外套推开橙色的树脂店门时,成一略微放下了心里的石头,原本对猫丸的不满之情也瞬间消了一大半。如果他是提前算计好这些,才约成一在这里见面的,那就真可谓老奸巨猾了。事实上,成一担心他真的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唉,你的想法总是那么惊人。”
六点,那个让人搞不懂脑子里在想什么的男人准时走进了店门。
猫丸轻轻撩了撩下垂的刘海。
猫丸没听成一最后说的,而是直接挂了电话。成一沮丧地将话筒放回原位,心里想着——真搞不懂这位学长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叫你一起过来是为了让他更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
“等下,到底要见谁啊……”
“什么意思?”
“好的,那明天见,可别迟到了啊。”
“就是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跟他谈话,那个家伙肯定会心怀戒备——没有人会出来和一个初次见面、素不相识的人谈论学校内部的事情。但如果我告诉他你也会到,他就会愿意出来了。即使与神代他们站对立面,表面上大家还是同一所学校的同事。要是给同事添了麻烦,哪怕是他也会产生罪恶感的。但如果以你的名义找他问话,他就不会毫无理由地拒绝了。而且估计他也很想见你一面,因为他担心你家会出资赞助神代他们,让那个令自己不愉快的圈子达成目的。于是他决定和你见面,尽可能阻挠一下对立团体。毕竟谁也不愿意看见自己讨厌的家伙获得成功。如果你对神代他们印象不错,就想方设法破坏这个印象,然后事态就会像油纸包不住火一样,不用怎么诱导,他就自然而然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总之还是先向他道歉吧。
这位表情仿佛小动物般的温顺学长,满不在乎地使用了卑鄙的招数。
“我知道了……非常抱歉。”
“不过嘛……虽然之前还无法肯定他是否有这样的想法,但至少我给了一个让他说出来的理由。今天的你所充当的就是这样一个诱饵的角色——一个能给同事带来麻烦的事件相关者,一个让自己心里过得去的借口,一个能让自己来到这里的行为拥有意义的人。”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猫丸似乎是在威胁他。与表情一样,猫丸的声线也非常丰富,而他现在的语气听上去凶巴巴的。
“这算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我叫出来的?”
“我告诉你小子……”猫丸说着,音调突然低沉下来,“今后在我面前,连个‘恐龙’的‘恐’字也不要提,要是敢提我就跟你没完。”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就是那个恐龙化石什么的。”
“也就是说,我只是个陪衬?”
“忙什么?”
“嗯……算是吧。”
“那个……学长你不是说你最近很忙吗?”
猫丸说得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对方大声喊道:“说什么傻话?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东奔西跑了一整天啊,还不是为了发生在你家的那点事?我为了这个才找好时间约你出来,还要花那么多功夫的——真是不知好歹。记得按我说的做啊,算我求你了——记住了吧,明天六点,可别迟到了。”
“饶了我吧,这样一来我不是简直像个傻子一样?”
“喂,等等,你说什么?你那边还有别人?为什么连我都要过去?”成一不满地说。
“行了行啦,又摆出那副被地狱瘴气呛到一样的阴郁表情了。我说的应该没那么过分吧?你要瞧得起自己,用不着那么自卑。”
“好,那就明天晚上六点新宿见面。到时候可别用加班这种小家子气的理由放我鸽子啊?老老实实准时下班过来。知道纪伊国屋书店后面一家叫作‘TORENO’的咖啡馆吗?明天我们在那碰头。我和那个人约好七点见面,见面之前我先仔细听你讲讲昨晚发生的事。啊,还有尾款?无所谓,随便给点就行。那就给我够三个人在居酒屋喝一顿的钱吧。”
分不清猫丸到底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调侃自己,但又没有必要因此太过生气,成一不禁哑然失笑。
“嗯,当然了。”
“好了,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然后呢,明天去上班吗?”
猫丸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继而掐灭了香烟。
你还有资格说我吗——成一不禁心想。但他知道如果说了这一句话,一定会引来对方的十多句还击,于是便放弃了。
“喂,在那傻笑个什么劲,我们走了。”
“这怎么行,一个正儿八经的成年人还随便翘班。”
轻轻丢下这句话后,猫丸霍然起身向外走去。成一慌忙想跟上去,却在门口被面无表情的店员截住。这时成一才注意起一件事来,他回过头去,发现刚刚自己所在的位子上正放着一张还没结过的账单……
“是啊。”
成一现在只想回家。
“行啦,别闹了。听你说这些闹别扭的话,还以为你打算找根绳子上吊呢。对了成一,听说你今天请假了。”
前天晚上的睡眠不足依旧让他感到疲倦。可以的话,他真想立刻回到家里,扑倒在自己的床上。但原本打算走向小田急线检票口的成一,又被猫丸强行拽到了JR线上。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你要去哪儿啊?走这边。”
“啰不啰唆啊你,我问得很多啦,总之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而且她真的是个好姑娘,无论谈论什么都那样纯粹而率真,与某个自卑又别扭的家伙真是截然不同。”
猫丸虽然身材瘦小,倒是有着一股蛮劲儿。
“你问了什么?”
“等,等等……又要干什么啊?”
“我说你烦不烦呀,给你表妹打个电话而已,不要啰唆个没完啦。你是不准女儿晚上出门的老父亲吗?只不过是有点事要问她而已。”
“啰不啰唆啊你,跟着来就对了。”
“你找她有什么事?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他不容分说地强行把成一拉进了电车。
“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我叫她什么?”
在车里,猫丸也不管一头雾水、骑虎难下的成一,而是拉着电车上的吊环,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路灯。望着猫丸那张如茫然的幼猫般的侧脸,成一悄悄地叹了口气。真是够了,先是被他狠狠捉弄一顿,现在又被他拽着到处乱跑。他很清楚猫丸的性格有多么强硬专断。但像这样被他拽着跑来跑去,感觉似乎倒也不错。但就算如此,至少提前告诉他要去哪里也好啊……
“还小左枝,能别这么凑近乎吗?”
下车的地点是上野。
“哦,你说小左枝是吗?”
两人分开人群,步行前进,走到离浅草不远的地方,最后来到了一个满地垃圾的街口。
“可是这种事情再怎么说也没法积极思考吧。话说回来,学长今早给我表妹打过电话?”
各色霓虹灯铺天盖地地闪烁着,酱油在锅里烧焦的味道随处可闻。这条小巷的前面似乎就是大街——站在这里就能听见车辆往来穿行的声音。街上既有身穿西服、走在下班路上的工薪族,也有喝得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醉汉。
“你又用那种患了胃下垂的议员在做国会答辩一样阴郁的声音说话了。都和你说多少遍了,看问题的态度不要总是那么消极。”
在这个因垃圾而显得有些肮脏的街口,能充分感受到人类生命的活力——喧闹、体味以及人类的体温。
“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这种事发生在我家,对我而言可是个大麻烦。那帮警察刚刚还把我们家里给搞得一团糟……”
这条小巷有着自己的生命。
“虽然光看报纸只是了解了个大概,但降灵会杀人这种桥段,简直都能写成本格推理小说了好不好。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遇见的事儿啊,我说你小子也太诈了吧。为什么发生这种有趣的事儿时,每次都是你小子恰好在场?我都要羡慕死你了!”
猫丸敏捷地在小巷中穿行,那件松垮垮的黑色外套随风飘舞,成一的步伐则有些缓慢。
猫丸还是老样子,在话筒对面旁若无人般吼得震天响。成一坚信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了,猫丸回他的一定会是——睡觉时不要给我打电话。
他感到一丝为难。
“喂喂喂喂,我说成一,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小子是不是瞧不起我?时间晚点也无所谓,昨晚那起案件发生后倒是打个电话知会我一声啊。”
不擅长与人交往的成一,很少会踏入这种夜晚的街口。他甚至不太清楚还有这样的地方,因此不由得有些慌乱。尽管如此,他却绝没感到不适。或许是因为他的潜意识觉得:偶尔逛逛这种地方倒也不赖——当然,如果不是猫丸带他过来,他自己是不会想到要来这里的。
晚上猫丸又来了通电话。正如成一所料——他追问个没完起来。
五月的夜风令人心情舒畅——街头夹杂着各种味道的夜风轻轻抚过成一的身体,猫丸的乱来给他造成的闷气也被一扫而空。偶尔逛逛这种地方倒也不赖——他再次这样想着。和猫丸一起,感觉世界都变得更加宽广了。想到这里,成一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或许是猫丸和她说话时的表现太过滑稽,左枝子回想起刚才的事,不由得又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猫丸有什么打算,但如果能像这样让左枝子心情好转,那就随他去吧。不过成一还是稍稍有些担心,他最好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没过多久,猫丸在一家店门前停下了脚步。门前挂着大大的红色灯笼与绳暖帘。成一刚想仔细看看店名,猫丸也不管成一跟没跟上,匆匆忙忙地走了进去。成一赶忙在他身后追了上去。
“他真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和那种奇怪的人聊天。”
就在这时,一股烟雾扑面而来。那是烤鸡肉串冒出的油烟,这种油烟灰蒙蒙地笼罩在整个小店之中。
“嗯,是的。”
与油烟混在一起的,还有店里的喧嚣。
“没什么特别的……但他问了我许多问题。例如外公是个怎样的人,我对大内山大哥的印象之类。问了许多方面的事,真是个奇怪的人。哥哥提过的猫丸大哥就是他吧?徒步游览东海道五十三次的那个人。”
杂乱的怒吼声以及男人们粗野、沙哑的嗓音——噪音的声浪向两人袭来,成一瞬间被这种气氛震慑在原地。但猫丸却丝毫不为所动,见怪不怪地环视着店内。
“他找你什么事?”
店里的墙壁被煤烟熏得污黑,写着菜名的纸笺也已经被熏成棕褐色,连边角部分都开始发翘。地板和天花板看上去都油乎乎的,或许是被香烟的烟油与烤鸡肉串的油烟夹杂在一起的产物所熏成的。食客坐了店里约七成的位子——这里比刚刚的咖啡馆要热闹得多。成一觉得店里的人们虽然穿着不甚讲究,但都十分豪爽奔放,反观西装革履的自己倒是显得极不应景。为了稍微缓解这种尴尬的感觉,他还是松了松领带。
越来越搞不明白了。那个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猫丸好像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他对成一使了个眼色后走向吧台。尽管不清楚他的意图,但成一还是跟在他的后面。
“嗯,最开始听电话的是富美姨,但他要我来接。”
那个人正独自坐在吧台前的座位上。
“找左枝子你?”
“请问,您是武井大叔对吧?”
“他好像找我有事。”
猫丸开口后,对方缓缓地转过身来。眼前的人已经年逾花甲——他有着圆圆的面庞,花白的头发剃得短短的,下巴上的长须似乎未经打理,看上去呈现着红烧鸡蛋那样的古铜色。
懂就有鬼了,他又拿出这副我行我素的派头了。而且奇怪的是,他是在成一睡觉时打电话过来的,但以他的性格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毫不在乎地让家人去拍醒自己……
“您说过要是有事找您,来‘阿多福’酒馆就行,您差不多每晚都会在这喝酒,于是我就来了。”
“没有,他说把这句话转告给你,你就懂了。”
猫丸笑呵呵地说着。
“就这一句?没有其他的对我说?”
“哦……你不就是白天给俺打过电话的小哥嘛。”
“嗯,就这一句。”
年逾花甲的男人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他把目光投了过来,显得有些惊讶。
“我闲下来了?”
“你还真过来啦。唉,无所谓,你叫猫……什么来着对吧。算了,坐坐坐。”
“他要我转告你的只有一句话——我闲下来了。”
男人的脸和胸膛在酒劲下变得通红,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沙哑。
“他说什么?”
在“铜胡子”的邀请下,猫丸轻轻一跳,坐在了他身旁的座位上。成一则坐在了猫丸身旁——尽管那张木制框架、竹藤编成的座椅上有种油腻腻的感觉,但他还是坐了上去。就这样,坐在吧台前的三人——一个年逾花甲、头发花白、身穿驼毛衬衣的老人,一个披着松垮垮的黑色外套、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个子男人,以及西装革履的成一——形成了一个相当别致的组合。
成一早把这茬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了。回头一想,猫丸的确说过他很想知道降灵会的结果。案件发生后,他或许是在报纸或新闻上看到消息了吧。为了解详细情况,他肯定又要追问个没完没了了。
“那么,武井大叔……”
“嗯,是一个名叫猫丸的人打的。”
猫丸迅速和这位“铜胡子”搭起话来。
“电话……”
“这位就是我在电话里和您提过的方城。”
“啊,对了哥哥,刚才有人打电话过来。”
“哼……”
在这种情况下,成一就算想保护左枝子也无从下手。他之前隐晦地提醒过富美和美亚等家人要多加注意,也下定决心尽可能多照看她们。尽管如此,成一终究不能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她们,那么现在的自己究竟能够做些什么?
名叫武井的“铜胡子”只是瞥了成一一眼,似乎对他丝毫没有兴趣。同时他也像是担心被骗一样,警戒着他们。成一半半拉拉地向他鞠了一躬。
他不清楚,也找不到敌人的所在。
“有关小善的事,俺已经跟警察老爷们说得够多了。”
残留意识……举行降灵会时她之所以那么害怕,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因为那件无论如何也无法向她开口说明的事——有人曾在楼梯的台阶上摆放了黑色的玻璃珠,并在那里留下了对左枝子的恶意,而左枝子感受到了这股恶意——固然诡谲,但对经历过那场预知梦的成一来说,这并不是件难以接受的事。既然左枝子这么说,那就是千真万确的。但问题在于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人会向如此温顺老实的表妹露出恶意的爪牙?
“嗯,我猜也是。不过我们只是出于个人原因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他想起了凌晨时分左枝子告诉他的话。
猫丸说道。
他用余光偷偷望着左枝子脸上的表情,看着她纤细的鼻梁、清冽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留下的影子……她好像没太睡够,脸色显得有些差。
“俺也不太清楚。小善遇害的案子,俺啥也不知道。”
成一在左枝子身边坐下。
“没关系。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简单的问题,例如穴山大叔生前的为人之类的。”
“不,没关系……反正去了也是心不在焉。”
“哼……算了,既然你们特地跑来一趟,也不好撵你们回去——喂,掌柜。”
“抱歉,都怪我找你说话才会这样。”
老人武井说着,向吧台里大声喊道:“总之先上啤酒,给这俩小伙子也上两杯。”
左枝子笑着回过头。
“哦,这可怪少见的。武哥今天怎么找年轻人陪你喝了?”
“……啊,成一哥,和公司请假了?”
吧台里的一个中年男子说道。他身穿脏兮兮的白褂,头系正面结扣的头巾。别看他嘴上和武井说着话,手上可一点也没闲着,把架在炉子上的鸡肉串猛地翻了个个儿。只见男子额头上的汗珠闪闪发光,长期受油烟熏渍的眼睛也显得红通通的。
成一开口搭话。
“没这回事儿,这两个小哥是过来打听小善的事儿的。”
“怎么了……在想事情?”
武井大声嚷着,把老板端来的啤酒推到猫丸面前。
面对庭院的沙发上,只坐着左枝子一人。她看上去有些孤单,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是那么美丽。
“来,先喝上一杯,喝了这杯,咱们就算亲近了。”
成一晃了晃混乱不堪的脑袋,走进了起居室。
“那真是谢谢了。”
当成一昨晚想到这时,连自己都觉得太过荒唐。自己又像之前那样,开始不由自主地怀疑起家人了。但如果神代和大内山都不可能作案的话,凶手总不至于是空气吧?
将啤酒倒好后,两人碰了碰杯。武井将自己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然而在仅有的八个嫌疑人中,勾结在一起的居然有三人之多,这显然不太可能。如果是电影或小说也还罢了,在现实中发生未免太过离谱……
猫丸只是轻轻地嘬了一口,就把整杯酒都推到了成一面前。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考虑完毕,能够行凶的情况只有两种。首先是多喜枝、胜行、大内山共犯的情况——如果是这样,就需要胜行动手。另外一种是左枝子、多喜枝、胜行共犯的情况——如果是这样,就需要多喜枝动手。
“我酒量一般,剩下的就由他替我喝了——武井大叔,这儿的烤鸡肉串,味儿说得过去吗?”
至于大内山,似乎就不太可能了。他如果想行凶的话,少不了胜行与直嗣的协助,但他与直嗣至少在表面上是对立关系。这与神代、慈云斋合作的设想中所存在的问题一样,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私底下有关系,因此这种想法也很难成立。
“何止是说得过去而已。”
胜行也同样有这个嫌疑。如果能得到多喜枝与大内山的协助,也不是没办法做到。首先胜行和大内山姑且能算是站在同一边的人,而且他与多喜枝也算是老夫老妻了。
武井顶着通红的脸笑着。
接下来是多喜枝。如果是她作案,就需要左枝子和胜行的协助,但这也并非不可能。在事先串通好的前提下,左枝子与胜行在会上偷偷放开她的手,并在事后保密的话,也不是没办法做到,因此多喜枝现在是有嫌疑的。
“这家的烤鸡肉串可是浅草最出名的!”
下一个是左枝子。左枝子想要自由行动,需要美亚与多喜枝两个人都松手才行。而且就算如此,用拐杖行走本就相当困难,想在那种情况下走到慈云斋身边,继而作案的行为恐怕更加困难。
“那太好了,我得尝尝。”
但成一确信她不可能犯案,因为当时他的手指始终能感受到美亚的小指。就算她松开的是左枝子那边的手,也会因距离太远而够不到慈云斋。看来美亚应该无法用匕首刺到慈云斋的后颈。
“这儿的炖杂碎也好吃,有不少人专门从隅田川对面过来,就为了吃这个。”
从成一旁边按顺序看的话,下一个人就是美亚。
“这可真不错——老板,来三人份的鸡肉串和炖杂碎。”
这样一来最为可疑的人——灵媒师两侧的成一和神代,已经都从嫌疑人名单上排除了。那么如果按正常思路去想,就只有可能是其他人把手从邻座的手中抽出,打破大家围成的圈,以确保自己能够自由行动,然后在一片漆黑中偷偷绕到慈云斋背后,完成杀人的目的。那么下个问题就是,能做到这点的究竟是谁。
“好——嘞!”
而从座位来看,最可疑的自然就是坐在遇害者旁边的成一与神代了。有关这点,昨晚柏木警官也唠叨过许多次。成一当然不记得自己动过手,而如果神代是凶手的话,就说明他要放开自己的左手去刺慈云斋。但如果神代放手,慈云斋一定会立即加以斥责。这样一来,就只能认为神代是在与慈云斋事先商量好的前提下放开的手。或许两人事先做过某种密约,商量好在降灵会上偷偷松开对方的手,这样一来,那些灵异现象就基本能够解释了,神代甚至还可能协助他做了某些工作。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维系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呢?问题就在于此。原本应该处于对立关系的两人,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利益关系?距离兵马的案子已经过了两周,警方应该已经彻底排查了案件相关者之间的私人关系。身为大学教授助手的神代与“民间高手”慈云斋之间如果有什么关系的话,警方肯定早就有所行动了。但至今似乎还没出现这种情况。既然如此,神代与慈云斋串通一气的说法也就行不通了。按理来说神代应该是清白的。
吧台那边传来了劲头饱满的应答。
正常考虑的话,凶手无疑就在那个房间里面,因为那里当时完全处于密室状态。
“来,小哥,一口闷!”
至于杀害慈云斋的凶手,成一在昨晚失眠时也稍微考虑了下。但无论如何也没能发现什么端倪。
武井把啤酒瓶推到成一面前。
又是一个平常而晴朗的正午。一夜过去,感觉昨晚的混乱仿佛不曾有过。在降灵会上发生的那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在明亮的阳光下也显得如幻象般苍白。昨晚成一还隐隐约约地相信着那个房间里充满了超越人类认知的灵力,也刚刚有些倾向于相信那个灵媒师的确拥有灵力。但一切都仿佛南柯一梦,当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得到休息的大脑似乎再次觉得种种奇妙现象都只是骗术而已了。只不过具体的操作方法还不得而知……
“啊,谢谢。”
阳光透过大落地窗倾泻而入,庭院里的绿植也反射出一片鲜亮的光芒。
在武井的极力相劝下,成一不由自主地很快喝空了杯里的酒。空腹饮酒让冰爽感渗透全身,令他无比舒适。
成一一边听母亲没完没了地牢骚着,一边向起居室走去。
“喔,小哥喝得爽快!快,再来一杯!”
“这会儿还睡着呢。恐怕他也没脸见人了吧,自己欢欢喜喜带到家里的人最后却死于非命。不过嘛,这对直嗣来说或许也是一剂良药,都怪他老大不小的,还净把精力放在这种无聊的事儿上……”
成一的面前倒上了第三杯啤酒。
“舅舅他怎么样?”
“这位武井大叔与穴山大叔可是老交情了。”
“看来是这样的。”
猫丸说罢,成一被喝下去的酒猛地呛了一口。慈云斋的朋友?在他眼里,这个男人只是个住在平民区的普通大叔而已。
“是吗,看来这会儿他们还没什么目标。”
“武井大叔你也喝。”
“一大早就兴师动众地在那边调查,但什么话都没和我们说。”
猫丸周到地给武井倒上酒。
多喜枝一副受够了的样子摇着脑袋。
“穴山大叔遇害,我感到非常遗憾。”
“没说什么……”
“是啊……他还没满六十岁啊……虽然小善也常说自己会不得善终,但还是太可怜了啊……”
“关于案件,警察说什么了?”
武井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似乎在强颜欢笑。
“怎么了?”
“请问您说的小善是……”
“我说老妈。”
成一好奇地向猫丸对面的武井问了一句。
“美亚也照常上学了,只有你睡得那么死。你啊,看上去挺认真的,可某些方面还是有点没紧张感。”
“嗯?——哦,小哥你只知道他现在的艺名吧。”
多喜枝嘴上嘟囔着,但或许是因为疲惫,她的语气里彻底没了往日的精神头,眼睛下面也有了些黑眼圈。
武井用朦胧的醉眼望着成一。
“一大早就上班去了。这点你倒是学学他嘛,光是些不好的地方像你老爸……”
“过去小善是用原名活动的——穴山善介——善介是他的原名。当时人称‘吞天阿善’。在一群伙伴中,他是名气最响亮的那个。”
“嗯,早上打电话了。老爸呢?”
“吞天阿善?”
“成一啊,公司请假了?”
“没错,吞天阿善。对艺人来说,只有拥有自己的绰号才算够格。别看俺现在是个糟老头子,当时俺‘走绳阿哲’的绰号也是响亮得很呢!”
餐桌旁只有多喜枝一人,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用胳膊拄着下巴。
“您是……艺人吗?”
成一苦笑着抛下这句话,走进了餐厅。
成一惊讶地瞪圆了双眼,猫丸像看热闹一样笑嘻嘻地望着他。武井继续说道:“是啊,俺和小善都是地道的浅草艺人,而且不是在六区表演,是正儿八经地在浅草公园表演。”
“如果是连续杀人案,长点的要花上三个月呢。”
“公园?”
“那也未免太久了吧,昨晚开始就一直是那个样子。电视里的那些警察面对再难的案件,都能在两个小时内破案呢。”
“没错,街头艺人。不过嘛,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已经不知道了。现在的庙会里顶多还剩下几个叫卖蛤蟆油的小贩。小哥你见过那样的人吧?”
“不过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调查,或许也是为了破外公的案子。”
“嗯……”
“真是的,在家里走来走去烦死人了,也不知道收敛一下。连害死老爷的凶手都没找出来,还好意思这样。”
成一茫然地点了点头,武井冷不防地挥起手中的筷子。
富美说着,将手叉在自己胖墩墩的腰上。
“瞧一瞧看一看啊!来看看俺手上这把宝刀,这世间没有它斩不断的东西!如各位所见,俺只需在这张白纸上轻轻一划,就能一张变两张,两张变四张,四张变八张,八张变十六张,十六张变三十二张,纸片恍似比良暮雪从天而降!但别看它如此锋利,只要在刀身两侧涂上这蛤蟆油,它就连一张白纸也划不开!您瞧好了,无论是砍是拉,怎么割都没事。但要是擦去了这蛤蟆油,就连一寸厚的铁板也能一刀两断!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可不是,一大早就来了。”
他口若悬河地说着贯口,声音听上去完全不像刚才那样醉醺醺的。但更令人惊讶的是,猫丸迅速地接了下去。
成一用眼神示意着门外,富美一副厌烦的样子。
“清晨十分,万物影影绰绰,目视不清,一片恍惚迷离当中,看不出事物的形状与模样。山寺里钟声雷雷,童子以杵撞钟,分不清是钟响还是杵响。各位看俺手中这个茶罐,中有一寸八分大小的唐人风发条人偶。说起人偶手艺人,有名的有京都的守随、大阪的竹田缝之助、近江的大掾、藤原的朝臣。而俺这个乃是近江手艺人所制,人偶咽喉安着八枚齿轮,背后别着十二枚别扣,将枣子置于大路上,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后,人偶就会破罐而出。”
“嗯,好吧……他们来了?”
他的流利度也完全不输武井。成一固然吃惊,武井则更为惊讶。
“至少喝点咖啡吧。”
“咦——这可真了不得。小哥,你很行嘛,在哪学到这个的?”
“吃不下去,反正也快到午饭点了。”
“不敢当,只是边看边模仿来的。班门弄斧,真是惭愧惭愧。”
“要吃些早饭吗?”
“哪里哪里,很了不起啊。你这一口江户腔可是流利得很呢。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出息,俺高兴啊。来,咱们喝一杯!”
“嗯,差不多睡够了……”
“这个嘛,就还是让他来替我喝吧。”
“哎呀呀,小少爷您终于醒啦。”
猫丸说着拽了拽成一的胳膊,武井在成一手中的空杯里倒满了酒。
厨房里,富美正穿着白色的围裙忙碌着。成一一进厨房,富美立即就笑逐颜开。
“这位小哥,你也知道蛤蟆油?”
要是被警察看见,估计又会被他们缠上,于是成一轻手轻脚地向厨房那边走去。
“这个……我不太清楚……”
成一揉着因缺觉而浮肿的双眼,换好衣服后下了楼。昨晚发生过案件的房间里依旧人声嘈杂,似乎有许多人在里面忙碌地工作。看样子警方还真够锲而不舍的。
“什么嘛,原来你只是负责喝酒的,那你喝吧,一口闷。”
由于早晨太过疲惫,他觉得自己就算去了公司也没办法正常工作。心想反正还攒着年假没用,于是在九点多给公司打电话请假后便放心睡去了。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感到相当疲惫。
“嗯……我喝了。”
不好,这下彻底迟到了……想到这儿的一瞬间,成一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但下一瞬间,他就叹着气重新坐回床上。纷繁杂乱的片段在大脑中不断复苏——烛光下家人的面庞、灵媒师倒在椅子之间的扭曲的身体、“西乡”柏木警官紧紧瞪着他的那双牛眼,还有凌晨和他交谈过的左枝子畏惧的样子……
“哦?看来你唯独喝酒还算痛快。来,再满上一杯。”
睁开眼睛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啤酒一杯又一杯地续着。
◇成一21
“那武井大叔,咱们继续谈穴山大叔……”
这下总算能睡着了……
猫丸不经意地说回了正题,武井的喉咙咕嘟地响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古怪,但我的心情还是稍稍轻松了些。
“哦,对了,我们要说小善来着……”
我哧哧地笑着说道。
“是啊。”
“可以呀,不过哥哥还是好怪。”
“小善……小善他是昨天没的……不,已经是前天了……直到现在俺还没法相信。俺认识的那个小善——就在前几天晚上,俺还和他在这儿喝酒来着。俺直到现在也不能相信……”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别老闷闷不乐的。”
“您的心情我懂。”
哥哥时而激动时而消沉,这会儿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了。
“小善……他是个好人啊……作为艺人也是第一流的。而且小善能说会道,只要他一开口,路上的行人一下子都会凑过来,俺看在眼里,真是既不甘又羡慕。除此之外,他的杂技也精湛得不得了,在人体水泵这招上,没有人能胜得过他。”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
“人体水泵?”
“哥哥你在乱说什么?”
“没错,就是像水泵一样,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吞到肚子里的技巧。”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哥哥这副一本正经的态度真是莫名其妙……我嫁出去?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正因为这样,才会有‘吞天阿善’这个绰号吗?”
“真是的,哥哥你怎么了?”
“是啊,小善的杂技真是有趣极了。钢针、灯泡、金鱼、剃刀……首先吞下各种各样的东西,再按观众说的顺序吐出来,真是精彩极了。他甚至能吞下连着电线的灯泡,灯泡在他的肚子里一下子亮起来,惹得观众们都哈哈大笑。”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什么都不用挂虑。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就算豁出性命也会。所以不要在乎这些,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会一直保护你,直到你嫁出去,离开家门的那一天到来。在此之前,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听到了吗?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成一被吓了一跳,不禁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能把各种物品吞进腹内再吐出来,没想到慈云斋还会这种杂技。
哥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冷不防地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
但猫丸轻轻用眼神示意成一不要出声。
“听我说,左枝子。”
“原来穴山大叔过去是表演这种杂技的街头艺人啊。”
“我说过了呀,就在扶手这边。怎么了,成一哥?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
“是啊,过去有很多像俺们这样的。在浅草公园或是浅草观音像之类的地方,人们会排成长队观看表演。那时候真是热闹极了。到处都是小商小贩,有靠托儿卖货的,有靠说套话卖货的,有占卜算命赌棋的,还有牵条会算术的小狗过来展览的——一到晚上,煤油灯唰地成排亮起,年轻姑娘们高声唱起《安来节》,光问价不买货的客人挤得到处都是……怎么说的,显得特别有烟火气。旧杂货摊、旧书摊,还有拉洋片和变戏法儿的。大规模一点的会用苇草搭个简易小屋,在里面表演马戏,给人参观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得花钱才能进去。在里边能看蛇女、看骨头架子跳舞、看女人玩相扑、看辘轳首、看熊女、看大力女……最有意思的是看蛸男表演,只见他胳膊腿儿左拧一下右拧一下,就能钻进一个不丁点儿大的箱子里。接着三个年轻人把箱子翻过来转过去,再拎在手里抡来抡去——真不知道那帮家伙现在到底都在干啥,不知道还在不在庙会上了,他们真的都很有艺人的心气儿啊。原来俺认识一个熊女,别看浑身是毛,可她为人真的很好。背地里总是那么努力,又很彬彬有礼,比那儿的其他姑娘都稳重得多。但她出现在客人面前时又很有艺人范儿。别看是让人参观,可她一点也不怕生。只不过她的钱却总被几个野蛮的家伙抢走。有个叫顷助的侏儒,每天都去抢她的钱,然后跑去赌骰子。欺负得她每天晚上都像个孩子似的哭着,求他能还自己一点,可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守财奴,根本不可能还给她。不过在表演方面,那里的所有人都毫无疑问有着身为艺人的自尊心,大家都是抱着精益求精的态度去表演杂技的。”
“右边?还是左边?”
武井抬头向上望着,嘴里面叨咕个不停。猫丸也少见地从头到尾闭着嘴巴,老老实实地听对方继续讲着。
“……最上边。”
“但在所有人中最耀眼夺目的,还得是俺——俺们这些本领高强的艺人,因为俺们都有着看家绝活。像是大神乐、椅子戏、足技、杂耍、腹语术什么的。俺们这边是俺、小善,还有大力士古田在一起搭伙,俺们三人并称‘三巨头’,因为俺们仨在这片也是小有名气,当时还和歌舞团的姑娘们有过不少风流韵事。过去那些杂技可了不起得很——原本俺是关西的艺人,在那边和女老板闹翻被她给炒了,所以才到这边来营生的——货真价实的瓦片,三十块,俺一下就能劈开,比现在那些玩空手道的可厉害多了。就像这样屏息运气之后,大喝一声,就能单手劈开三十块瓦片,干脆利落,就是一下子的事儿,了不起吧?不过瓦片摞得太高也不好办,一不小心就全倒了。哇哈哈哈,是不是很有趣,这位叫猫什么的小哥。”
“就在楼梯上?楼梯的哪里?”
“可不是嘛……武井大叔,咱们差不多该换清酒了吧。”
“……嗯……嗯,真的。”
猫丸笑吟吟地说。
在我说完这件事后,哥哥有些过于激动。他似乎突然紧张起来,甚至把我吓了一跳。
“喔,猫小哥,你很懂喝酒嘛——喂,那边那位专门负责喝酒的小哥,你没啥问题吧?”
“左枝子,你说的是真的?”
“嗯,好的……我陪您喝。”
仿佛电击般瞬间穿过我身体的,某个人的意识、念头……那股阴森的恶意。
“很好,就得这样。老板,给俺们上五壶!”
“嗯,昨天在那个……降灵会举行之前,我也感受到了。”
看样子喝得有点上头,武井原本粗重的声音又抬高了好几个调。
“哦,那个啊……怎么了?”
“后来呢,俺们年轻的时候也爱到处周游——虽然浅草也很中意,但那会儿年轻嘛,就是想出去走走。当时俺们马不停蹄地跑遍整个日本,哪里有庙会祭典,哪里就是俺们的舞台。我们像流浪汉一样,旅途是一段接着一段。当时俺们甚至还去过亚洲其他地区,那可真是太有趣了——以艺人的身份走南闯北,花天酒地,无论去哪都大受欢迎。吃香的喝辣的,每晚都是觥筹交错。当然,有的时候还是很辛苦的,但那时候年轻,俺们也丝毫不在乎。可回到日本不久后,老家在轰炸中被烧毁,日本也输掉了战争……”
“还记得吗?就是残留意识那些。”
武井在空杯里咕嘟咕嘟地倒上酒。
“会客室里?——什么来着?”
“因为疲劳过度,那时候俺还服用一些药物……俺和小善说过,自己恐怕将来会不得善终,可没想到小善居然会先俺而去……他这个人心好,也很爷们儿。每当俺们在外面和当地的流氓混混儿有冲突时,打头去和对面谈判的都是小善。真是个好人啊。”
因为有点害羞,所以我没能直接叫出神代大哥的名字。
武井摇着头发花白的脑袋,一口气干掉了杯中的酒。
“然后……哥哥你还记得吗?昨天在会客室里,大内山大哥他们讲过的内容。”
“但最重要的是,小善真的很爱杂技。一旦小善发现感兴趣的杂技,就会过去缠着人家教给他——他又非常聪明,那些杂技一学就会。当时有个人叫三龟太郎,会耍南京玉帘,小善一下子就学会了,后来他的生意都没法做了,只能干发牢骚。就这样,小善掌握了各种各样的杂技。不过其中最有趣的,还是他的人体水泵。前一秒还一脸严肃,下一秒就把电灯泡一下子吞进了嘴里,光是看着就让人想笑……”
我同意哥哥的想法,但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因为我不想说神代大哥好朋友的坏话。
武井已经开始口齿不清起来。或许是陪着他太久的缘故,成一感觉自己也有了些醉意,同时还伴随着困意和饥饿感。然而他觉得心情不坏。不但周围的吵闹声他完全没放在心上,就连店里的醉汉们粗野狂放的笑声,如今听起来也只是像背景音乐一样令他感到愉快。
“是啊……”
“那么武井大叔,穴山大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事灵媒师这行的?”
“你想想,大内山在某些方面不是显得很狂热嘛,甚至可以说是虔诚。”
猫丸问道,看样子终于要进入正题了。武井又在杯子里续上了酒。
“变成那样?”
“啊啊,灵媒师吗……那种玩意儿算什么……明明小善的技巧还在,就算现在也能继续吃杂技这口饭。可他总是说什么时代已经变了……”
哥哥感慨地说。
“是啊,是啊……既然这样说,那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起了灵媒师呢?”
“我能理解他,所以他才会变成那样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嘛,差不多是十年前吧……啊,对了,是在差不多十年前。因为俺记得那年上野的信浓庵正好倒闭了。”
“对吧,于是大内山先生就开始相信那些不可思议的现象了。”
“穴山大叔为什么会想到做灵媒师呢?”
“是吗?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的确像是他那样的人会做出来的……”
“不太清楚……可能由于他热衷杂技吧。不管是什么形式,他如果不做点什么,肯定是闲不下来的。”
我对哥哥说了神代大哥给我讲的故事,也就是大内山大哥之所以会走上超心理学道路的原因——有关那块坏掉的手表的故事,那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故事——看来这种事情真的存在。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一定要做灵媒师的,对吗?”
“是啊,今天白天……啊,应该是昨天白天了……”
“算是吧,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小善性格里有些地方像个孩子那样天真无邪,他特别喜欢吓唬人。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技巧太有自信……他最擅长用麻利的戏法吓唬人,幽灵那套应该是最有意思的一个了。”
“啊,或许有吧。那些用科学也解释不清的……灵异现象之类的情况,毫无疑问还是存在的吧。”
“是为了……吓唬人?”
“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是啊。他做灵媒师,没有过一丝要赚大钱的想法。毕竟他这个人视金钱如粪土……在俺看来,他纯粹是在行善。”
“谁知道呢,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或许真是这样。”
“行善?”
“是幽灵做的吗?”
“没错,就是行善。”
“嗯,或许如此。”
武井说完这句话,喝了一大口杂碎汤。
“他的死法不太正常是吧?”
“喂,猫小哥,知道小善平时是怎么做的吗?”
“嗯。”
“不知道,怎么做的?”
“是因为那个灵媒师吧?”
“说出来真是惹人发笑——喂,老板,再上五壶清酒——小善他说自己受人所托,会去别人家里开降灵会或是做做除灵之类的活儿。”
“是啊……”
“嗯嗯。”
“成一哥你也怕吗?”
猫丸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向前探出身子。
“嗯,我知道。”
“最开始呢,他会先尽可能讲些不怎么吉利的话吓唬对方。你们也知道,小善长得本就吓人,再顶着那副表情说些荒诞的、令人不愉快的事——例如对方的家人遭到了诅咒,或是这家的女儿被鬼怪附身了什么的,让他这么一说,全家人都会被吓得不行。不过这也在所难免,毕竟小善一向能说会道。俺跟他去过一次,当时简直都要笑出来了。小善的演技实在太高明了,骨子里都是戏啊……”
“我很害怕。”
“原来是这样。”
“嗯。”
“然后呢,狠狠吓唬人家一顿之后,就结束了。小善会告诉他们,只要家人之间和睦相处,恶灵就会退散。”
“我怕。”
“什么?”
“怎么了?”
“这话从俺嘴里说出来,可能有点像开玩笑。你看,小善他用了那么可怕的语气,那么复杂的话术,最后光是告诉人家,只要全家人齐心协力,增进感情,恶灵就会被这股力量驱散之类的话——配合着他的样貌说出这种话来,看上去就更煞有介事了。”
“成一哥……”
武井笑着,黝黑的面庞上满是褶皱。只见他大口大口喝着杯里的酒。
这样的安静令人感到舒适……我一时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光是想着有成一哥陪在自己身边,就能感到些许安心,所以现在我终于可以静静地出声了。
“前一阵子也是,一个老婆子得了癌症快要死了,他跑去那儿举行降灵会——说是要召唤那个老婆子已经过世老伴儿的灵魂——那个时候他说的是‘别怕,等你过来了,咱老两口还在一块儿’。”
一时无语……成一哥平时疏于表达,也不怎么主动和人讲话。尽管如此,和他在一起时我却丝毫不觉拘束。之所以会这样,或许是因为我知道哥哥总在替我着想。就算不用语言,人与人之间也能用心意相互沟通。没错,就像白天在院子里,我与神代大哥一瞬间心意相通那样……
猫丸陷入了沉默。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光是用指尖扯着垂到自己眼前的刘海。
我们俩一同走到床边,哥哥一言不发地接过我的拐杖放到一旁,然后扶我坐到床上。
“当时那个老婆子,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小善是这样告诉俺的。这阵子也是,有一家人坚信家里盘踞着恶灵。小善去了那里对人家说——不必担心,盘踞在这里的只是家中先祖们的灵魂,他们只是担心家人生活是否和睦,前来查看而已——小善做的都是这样的事。那家人很高兴,多给他不少礼金,但小善坚持只收最开始谈好的那些——小善他的确会做出这种事来。”
成一哥,体贴的哥哥总是这么懂我……
武井咕咚一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嗯。”
“穴山大叔……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是吗,我也一样。不用勉强自己,毕竟刚发生那种事……稍微聊聊吧。”
猫丸用平静的口吻问道。
“嗯,睡不着。”
“谁知道呢……或许因为他还是爱着杂技吧……小善的老婆儿子没得很早……俺在想,家人对他来说,会不会是个一直解不开的心结……但这方面俺也不是很清楚了。”
哥哥说着,亲切地让我进了房间。
“对了,武井大叔……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怎么了左枝子,睡不着?”
猫丸睁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哥哥好像也不太睡得着觉。
“您知道穴山大叔在开降灵会时,具体用的是什么手法吗?”
外面有些冷飕飕的,我拄着拐杖嗒嗒地穿过走廊,来到了成一哥的卧室。
“小善的……手法?”
伸出脚探到拖鞋后,我拿过拐杖,披上一件长袍睡衣走出房间。
“嗯,像是不用手碰,就能移动玩具和小型铜钟,或是让一块发光的布条在空中起舞之类的。”
不知道成一哥还睡没睡。如果他还没睡,我希望能稍微和他聊聊,希望他能稍稍减轻我的恐惧。
“不知道,这些俺也不太清楚。这类事情就算俺问小善,他也不肯给俺解释。就像过去那些变戏法儿的人一样,不管怎么问都只是笑着,但从来不肯告诉俺里边的诀窍。”
不再试图让自己进入睡眠,因为独自一人令我无比恐惧。
“原来是这样……但武井大叔您是怎么想的?既然您和穴山大叔曾是同行,应该能看出点儿端倪来吧。”
——我轻轻地下了床。
“俺吗?俺可不行。俺和小善不一样,手脚笨得很,头脑也不如年轻时灵光了。说到底,俺对杂技的态度就没有小善那么热忱……”
不安与恐惧沉沉地悬挂在我心上,让我无法入睡。
武井说着,用手把自己的右膝敲得梆梆作响。那条腿看上去虽然不像有什么大问题,但他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害怕,所以无法入睡。
“过去,俺也能在细细的麻绳上轻快地行走——还有着‘走绳阿哲’这个绰号,现在却沦落成这副狼狈相,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感觉神经紧绷着。
武井说着,继续将酒往喉咙里灌着。
睡不着觉。
“小善做的那些事……可能的确是在弄虚作假。他用来骗人的手段,肯定是天衣无缝……但是猫小哥,小善他干的都是好事儿,至少不是什么没脸去见老天爷的事儿……这些你是知道的吧?”
已经够了,不要再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了。求求你保佑我,让我从这种令人讨厌的心情中得到解脱吧。神啊,求求你……
武井的话语里夹杂着呜咽。
这是多么可怕。
“我清楚,我很清楚。”
杀人案……以及某人的恶意……
猫丸连连回应,仿佛在安慰他。
只是……只是,我很害怕。
武井湿润了双眼,不停地点着头,仿佛面前的人就是穴山一样。
什么都不明白,也什么都无法思考。
从店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我不懂。
两人把烂醉如泥的武井托给了店里人照顾。店里的人告诉他俩——这已经是常事了,不必担心。然而这顿酒最后依然是成一结的账。
美亚一直说,是外公的怨念控制了那把匕首。毕竟当时所有人的手都放在桌子上,不可能进行活动……
成一与猫丸一同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
那位灵媒师大叔真的是被外公咒死的吗?
室外的气温非常适合散步。
可是……可是,真相又是怎样的呢?
恰到好处的醉意令人无比舒适。街上的霓虹灯耀眼夺目,连街上那些步履蹒跚的醉汉,现在看着似乎也不那么讨人厌了。成一的心情也是一反常态地愉快,他叫住了走在前面的猫丸。
而如果有谁打扰了死者的安宁,就会遭到他们降下的惩罚……
“喂,猫丸学长……那个灵媒师,好像不是什么坏人。”
虽然我不是很懂这些,但被我们打扰了安息,外公一定相当不悦。就像我们在熟睡中被粗暴地叫醒时也会有起床气那样……不,被人从死亡的床铺上摇醒,那股愤怒劲儿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加严重,甚至要严重得多。正因如此,人们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哀悼死者,为死者服丧,祈祷他们的灵魂得到安宁。这都是为了不触怒死者,为了不遭到死者的诅咒。
猫丸一言不发,只是匆匆忙忙地走着,他那件松垮垮的外套被风吹得飘了起来。成一再次喊道:“刚才见了武井大叔,也算是收获不小。猫丸学长,你怎么知道他是那个灵媒师的朋友?”
我们打扰了死者,试图随意摆布外公的灵魂,我们犯下了亵渎灵魂这一不可饶恕的罪行,所以我们遭到了报应。这是愤怒的外公对傲慢无礼、打破了禁忌的我们降下的惩罚。
“稍微调查一下,这点消息还是能得到的。”
报应……这一定是报应。
猫丸的话听着令人很不舒服。
那并非一起普通的事件。
“不过学长你真挺了不起的,光是得知慈云斋不是个坏心眼儿的家伙,就已经是今天的重大收获了。”
可怕的事件……
“你怎么还这么幼稚?”
那场可怕的杀人案发生前的,微小的征兆。人们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之所以能敏感地捕捉到那缕残留意识,一定是因为家人们的神经也都变得敏锐了起来,大家都预感到家里会继续发生可怕的事件。
猫丸说罢回过了头。
想到这,我不禁觉得那或许是一种征兆。
不知从何时起,猫丸的目光变得仿佛要择人而噬般凶恶。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某人对我心怀憎意,并将它化作无形的意识,慢慢渗透到了这里……
“我不是刚告诉过你看待事物要全面吗?这也只不过是事物的一个侧面。他是慈云斋大叔的朋友,自然不会说他坏话——这种事情只要冷静想想就能清楚。”
残留意识。源自某个人心里的,黑漆漆的意识。
成一心头一凛。
在楼梯上感受到的恶意。
“那学长,刚刚武井大叔的话,也只有一半可信吗?”
日间那种怪异的感觉。
“谁知道呢,这么想总不会有错就是了。”
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猫丸漫不经心地说着。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却始终无法入睡。
有点出乎意料。
睡不着觉……
这位学长平时虽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方才在听过武井的话语后,难道他都没有丝毫的感动?难道连那样的肺腑之言,他也要冷冰冰地进行看待和分析吗?——但话说回来,成一原本也不记得猫丸真正地展现过他的心意。他常常用话痨和“毒舌”加以掩饰,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却从不让别人看到。
因为遇害的慈云斋大叔和他关系很差,所以警方可能会着重怀疑他吧。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想到这里,成一原本兴奋的劲头不由得有些低落。光靠表面行为无法准确把握事物的本质,必须要了解事物的内在——成一不禁觉得自己碰了个大大的壁。
警方对他的问讯似乎相当严厉。
“不过成一,我有个有趣的发现,这才是重大收获。”
神代大哥……他没事吧?
猫丸突然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直舅今晚在家过夜,神代大哥和大内山大哥被警察开车送回了家。
“咦?什么发现?”
警察们离开时,已是凌晨三点前后。在把所有事都问了个遍之后,他们还让大家重新演示了一遍发生在房间里的事。无论是当时坐着的位置,还是动作,都追根刨底地询问了好多遍。正因如此,才会把时间拖到这么晚。原本就因恐惧和疲惫而晕头转向的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究竟回答了什么。
成一疑惑地问。
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凌晨四点。
“我说你小子,关键的内容根本就没有听到嘛,就是人体水泵啊。”
睡不着觉……
“我当然听到了,没错,人体水泵。使用那招就可以在空无一物的情况下,让一些物品出现对吧。”
◇左枝子16
“没错,而且从嘴里吐出来的动作是用不到手的。”
成一弯下因疲惫而僵硬的腰身,呼出一口气来。他的脑袋里仿佛灌满了黏稠的泥水,这种疲惫感令他相当不适。唉,这样下去明天可能去不了公司了。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有一嘴没一嘴地回答着“西乡”的提问。这种情况下的缺勤要怎么算?应该没法算成是丧假吧。他的大脑越来越迷糊,无聊的念头像水泡一样一个个冒出来,又旋即破开。
“这招可真是了不得,之前完全没有想到。”
柏木警官探着身子向成一询问,其他三名警察也仿佛打了鸡血般挺直腰板,重新打起了精神头。成一无可奈何,看来这些人还真是不知“疲倦”二字为何物。要是自己“舍命”陪君子,或许真的会被他们追问到“没命”吧……
“还记得吗,直嗣不是说过——那位灵媒师大叔,在降灵会之前不吃任何东西——就是你们家保姆问他要不要吃些东西时。”
“首先,被害者是在下午一点多时来到府上拜访,直嗣也与他一起。后面暂时没有什么问题,那么首先说说遇害者当时的情况……”
“是啊,降灵会举行前富美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但舅舅却说他在斋戒什么的……”
柏木警官又一次唰地摸了下头发短短的脑瓜。
“对吧?这件事情可以作为旁证。”
“那么……好吧,差不多就这样……最后麻烦你再从头确认一遍案件的整个经过。”
猫丸停下脚步掏出香烟。
“西乡”依旧面无表情。他仿佛有些心神不定,说话声有气无力的。警方一直都是这样,在询问时起劲得很,可一轮到被问,就开始含糊其词,不予应答。这或许也是问讯中的技巧之一吧——避重就轻,搪塞推脱。这样做究竟是因为真的没有明确答案,还是为了防止手头的信息曝光呢?成一连这点都无法断定。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警官的态度使他心里更加焦躁,毕竟他早已十分困倦。他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家伙时时刻刻披着一层伪装,一点都不爽快。成一甚至已经在心里大喊——“我不管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但当然,惹火对方可能也是他们问讯时的惯用手段之一……
“毕竟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储物室’里混进咀嚼过后的食物嘛。降灵会前毫无疑问是要保持空腹状态的。”
“暂时还没,不过嘛,我们还将继续追查下去……”
“然后把念珠之类的东西从肚子里取出来吗?”
“不过警官先生,现在警方这边有什么头绪吗?有关作案手法方面。”
“没错。过世的家人使用过的物品突然出现,一定很有轰动效果。你还向我提过灵能对吧?”
“哪里哪里,你不需要愧疚。光是像这样和我们谈话,就已经起很大作用了。”
“是啊,他给外公展示的那个……”
“……很抱歉没能帮上您的忙。”
“没错,那招应该也是他使用了什么伎俩做到的——就像这样。”
“尤其是直嗣,他被夹在大内山与神代之间。看来在降灵会上,有着利害冲突的人们都坐在能够相互制约的位置。哎呀,这样一来就头绪全无了,真难办啊。”
猫丸站在原地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随即慢慢地把烟吐出来。
“我想是的。”
“但这么简单的把戏肯定行不通吧?我听说他吐出来的烟是相当多的。”
“原来如此。那其他人也不太可能松手吧。”
听完成一的话后,猫丸脸上笑吟吟的。
“是的,完全没感觉到。”
“有一种东西不是能产生大量烟雾吗?”
“你的意思是,他完全不像是松过手的样子?”
“产生大量烟雾?”
“西乡”说着,但语气似乎并不怎么遗憾。
“是啊,唉,真够迟钝的。难道你连干冰都不知道?”
“唉,还是不行吗……”
“干冰?”
或许是自己太过往坏处想,但成一觉得警官刚刚的那番话,其实是在以怀疑神代的名义来怀疑他,并借此观察他的反应。他或许是在期盼成一因此冲动,继而失言。想到这点,成一刻意强硬地否定了神代作案的可能性。但事实上,警官口中的作案手法也的确没有丝毫的可行性。
“没错,卖冰激凌的小贩不是经常把它放在箱子里保持低温吗?只要将干冰扔到热水里,就会产生大量烟雾,不过准确地说,那应该算是雾气——难道说你没有这样玩过?”
如果光是坐在遇害者身边就会被怀疑成凶手,那么成一同样也有嫌疑。兵马的案件发生那时也是,成一总是嫌疑最大的人,如今的他保不准就是警方眼中的头号嫌疑犯。但提起这件事,说他只是单纯倒霉似乎有些解释不通。那天他刚刚回家是凑巧,今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案发生,却对此无能为力也是凑巧……
感到惊讶的反而是成一——这个人平时玩的难道都是这些吗?
成一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干冰这玩意儿要是吞下肚去,连胃壁都会被烧烂的。但如果是这样呢——先在乒乓球上开上许多小洞,然后剖成两半,将干冰装进去,最后再重新粘好……”
“这个嘛,我觉得如果当时是这样的,神代一定会在松手的同时遭到穴山的呵斥。在神代伸手掏出匕首时,穴山先生一定会说些什么的。因为当时直嗣舅舅光是因为激动,说话声音大了一点,就被穴山开口警告。他在降灵会开始前也再三强调过绝对不能松手,但案发当时我似乎并没有听到穴山说话。而且在一片漆黑之中,我不认为他能迅速而准确地瞄准对方的脖颈。”
“哦哦,最后把它给吞下去是吧。”
“哦?这又是为什么?”
“毕竟那个大叔连电灯泡都能吞下肚去,我说的这种事应该只是小菜一碟。这样的话既能够不伤到自己的胃,携带起来也很方便。只要事先喝下足够的白开水,然后向兵马老爷子吹嘘自己能够操纵灵能,最后找准时机偷偷把乒乓球吞下肚去——这样一来,水就会从乒乓球上的小洞渗到里面去,瞬间冒出大量蒸汽。因为有乒乓球保护着,所以也不用担心汽化时产生的热量会伤到自己的胃部。”
“西乡”歪着头向成一问道,但语气就像在开玩笑一样。从他脸上波澜不惊的表情中,无法看出他是否真是这样想的。成一望着对方的圆瞪的牛眼说:“不太清楚……但我觉得多半不太可能……”
“也就是说他给外公看的,就是用这种方法吐出的烟雾吗?”
“据神代先生的证词,他似乎和你一样,全程只是按着遇害者的手指,所以说他可以一瞬间松开自己的手,取出藏好的匕首迅速刺向对方。如何,这种方法是不是很有可行性?”
“没错,由于水蒸气遇冷后形成的雾气密度比空气高,因此在吐出来后会沿嘴边缓缓下沉,就像瀑布一样奔涌而出。这种蒸汽比香烟的烟雾更具有厚重感,因此看上去也十分逼真。”
既然他这么说,成一自己也坐在慈云斋身边。
“原来是这样……”
“嗯。”
成一钦佩地回望着猫丸圆溜溜的眼睛,他想这种方法应该能行得通。最近这位学长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恐龙化石身上,没法专注于解决这边的案件。不过现在恐龙事件已经结束,猫丸的机敏终于显露锋芒。照这个势头下去,他或许真能发现案件中的什么端倪……
“很好。那么继续说回神代先生——因为他就坐在遇害者身边,从位置上来说,可以认为他最容易进行作案。”
“灵能事件的真相应该就是这样了。学长,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告诉警察会好一些?”
“嗯,我知道。”
成一说。
“那么,说到具体办法,这样如何呢?假设凶手是坐在遇害者旁边的神代——当然这只是假设,我们并没有真的这样认为。为了防止误会我提前说好——明白了吧?”
“告诉他们什么?”
“西乡”莫名其妙地开着些完全不好笑的玩笑。
猫丸愕然地回望着成一。
“不过嘛,出于工作原因,我不怎么喜欢心灵主义之类的东西,是叫这个吧。我希望能考虑些更加具体,更加可行的办法。退一百步来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那个幽灵,总不能再去雇个灵媒师来,让他帮我召唤出那个幽灵凶手,然后我来逮捕他吧……”
“不是说了吗?灵能事件的真相,以及今天我们调查到的内容——正径大学的人打算成立基金会,还有人体水泵之类的事……”
“西乡”毫无顾忌地说着方城家的坏话。
“说什么傻话呢?你小子真是头脑少根弦,这些小事,警方早就能调查清楚了。连我都能想到的事,他们自然也早就想到了。可别小看了警方的搜查能力,我估计他们的搜查也正如火如荼地进展着……说实在的,这会儿指不定正有警察跟踪你呢。”
“先不提降灵会和令妹的说辞,其实光是府上,就已经够邪门的了。”
“不会吧……”
看样子美亚彻底被唬住了,真够令人头疼的。
成一慌忙向四周望了望。
“看样子相当认真。”
上野站附近——
“不是开玩笑?”
夜色渐浓,人潮匆匆涌向车站,一些无忧无虑的身影在四处晃荡——出租车红色的空车灯在站口排出一条线,远处传来咣当咣当的电车声。城市的夜晚显得无比平常,并不像有人在盯着自己的样子——
“是的。”
“学长你别吓唬我啦,才没有什么警察呢。”
“我妹是这么说的?”
“谁知道呢,保不准就藏在哪儿呢。”
“按照令妹的说法,似乎是兵马老先生的灵魂回归现世,用念力控制匕首把人杀了。”
猫丸一脸笑嘻嘻的模样。
“……没什么头绪,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
“除了这个,学长你有想到其他的吗?关于外公的案子与灵媒师的那件案子。”
坐在遇害者旁边——总觉得警官强调这个位置别有用意。
“这个嘛……手牌差不多已经凑齐,谜题并非完全没有头绪,手法似乎也算不上复杂……只不过如果不能一口气全部解决,事情或许会有些麻烦。”
“你当时就坐在遇害者的旁边,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成一的惊呼打断了猫丸的嘀咕。
要是知道这个,成一早就主动说出来了。
“算不上复杂……难道说学长你已经解开案件的谜题了?”
“谁知道呢……”
“啊啊,差不多吧,我感觉是的。”
“我就开门见山问了,你觉得凶手用了什么方法?”
“那怎么不早点说啊?”
“唉……就算这么问,不知道的也还是不知道……”
成一大声追问。
“究竟是谁用什么方法刺死了遇害者,这是我们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成一先生,你在现场从头到尾目睹了整个案件,我们非常期望你在当时注意到了什么。”
“和杀人案相比,念珠啊灵能啊之类的小事根本就无所谓啦,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西乡”再次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成一。
“嗯……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总而言之……”
“行凶的手法也弄清了?”
毕竟兵马遇害后还没过两周,而且连兵马的案子都尚未解决,转眼间又发生了第二起命案,也难怪警官会不愉快了。
“……差不多是这样。”
“西乡”一副指桑骂槐的态度,仿佛成一该为此事负责一样。
成一顿时惊讶到无言以对。这不就等于是彻底破案了吗?
“话说回来,明明在服丧期间,居然还要凑在一起开什么降灵会,像我这种凡夫俗子真是理解不了。光这事就已经够离谱了,现场居然还发生杀人案,简直是在难为我们警察。”
“学长,头脑少根弦的是你才对吧?——知道了就早点说出来呀,还在考虑什么呢?”
“西乡”也一筹莫展地自言自语着。但成一无法判断这究竟是真心话,还是装装样子而已。
“倒也没在考虑什么特殊的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做了将近二十年警察,这么古怪的案子还是第一次见。”
与焦急的成一恰恰相反,猫丸显得十分淡定。
“唉……不好意思。”
“只不过成一,有件事情你要想想。那就是降灵会的那起案件——为什么凶手要在那里杀害灵媒师呢?——我在考虑的也是这件事。”
“……真是服了你,一问三不知,问什么都说不清楚。”
“降灵会的案件?”
“不知道……这么小的东西想藏应该能藏得住……但其他物品谁知道呢,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没错,凶手为什么要挑一个如此特殊的时机犯案呢?——重点在于这里。”
“然后呢?先不提念珠和匕首,这块布条不就被他揉成一团藏在衣服里面了吗?你看,只要这样就能把布料变成小小的一团。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你们在检查时漏掉了哪里呢?”
猫丸像是在给人出谜题一样。
“是的……”
“现在不是猜谜的时候。学长你就别卖关子赶紧告诉我吧,我家表妹因为这件事现在都有些神经过敏了,所以得尽早把案件解决才行……”
“降灵会开始前,您对遇害者进行过搜身对吧。”
“你的表妹怎么了?”
成一百思不得其解。
猫丸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成一。
“不知道……我没有一点头绪……”
“怎么了,她有什么问题吗?”
“西乡”说着,用目光紧紧盯着成一,这个问题也已问过许多遍了。
“嗯,她现在好像快要精神崩溃一样……之前也和你讲过楼梯上放了玻璃珠的事。说出来或许学长你不相信,但我妹妹有种感受,她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来自凶手的恶意。”
“有关这些呢?根据其他人的证言,这些物品在降灵会举行之前根本不在房间里面,那究竟是谁把它们带进来的?这个问题我问了所有人,但没有人知道。你有什么头绪吗?”
成一将残留意识一事讲给了猫丸听,猫丸听后突然变了脸色。
“西乡”说着,将装着布条的密封塑料袋扔在桌子上。桌上早已放着其他两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在第一次问讯中警方向成一确认过的物品。它们分别是念珠,以及作为凶器的那把匕首——它们被各自装在不同的透明袋中。在上次问讯中,成一已经听说这两样物品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而且它们都毫无疑问是原本放在别室的,属于兵马的私人物品。
“蠢货!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说?”
“那么有关这些东西……”
猫丸的声音太大,吓得成一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成一只能长长地叹气。
“不是瞒着不说,我只是觉得学长不会相信这种超自然现象一样的事情——而且也没觉得它有多么重要……”
“唉……”
“重要不重要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这个废物傻蛋!”
警官有些闪烁其词,模棱两可地答复着。
猫丸边叫喊着不明其意的话语,边用细长的手指扯着自己的刘海。
“没错,没错,这点的确十分蹊跷,我们也没弄清,所以才会像这样找各位谈话。可能会害你们有些受累,但还是请稍稍配合一下。”
“让我想想——这下不太妙了。该死,这可不是玩笑。混蛋,还愣着干吗?快去打个电话!”
听着成一说话,“西乡”脸上的表情未变,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电话?往哪儿打?”
“可是……他究竟是怎样让那块布动起来的?当时他的手指毫无疑问就压在我的手指下面。”
“蠢蛋,还用问吗?当然是往你家里打了。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这应该是种类似于集体催眠的行为吧。像他那种老练的灵媒师,会用花言巧语事先给参加者一定暗示,然后制造特殊事态,营造出一种神秘和灵异感,容易让人相信他的氛围。用录音带播放声响掩人耳目,用古怪的说辞危言耸听,这都是为了令你们陷入这样的氛围中。他真可谓是精通此术了。这段时间里出了不少与灵能师相关诈骗的受害者,唉,我们警方也非常头疼。”
猫丸的语气过于激动,惹得路上的人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远远地望了过来。尽管丢人现眼,但如果在乎这个他也就不是猫丸了。
“是啊,看上去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急死人了,快点儿!”
“似乎是这样的。你们可能以为自己见到了真正的幽灵。因为在你们的描述中,那似乎是种梦幻而美丽的事物。”
“我知道了……但是为什么啊?”
成一说完,警官笑了起来。
“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事关小左枝的安危,少废话了,赶快确认一下她现在的情况。”
“我们……都被那种玩意儿给骗了吗?”
虽然不知道他在着急什么,但提到左枝子,成一也立即感到一丝不安。猫丸争分夺秒的态度也令他觉得问题不太简单。
“不过嘛,具体结论还要等细致检查之后再说。由于材质原因,没能从上面检测出指纹。”
成一在附近找了台公共电话,拨通了自家的电话号码。猫丸火急火燎地吸着香烟守在电话旁边。
看来当时掉落在桌上的确实是块布条。成一第一次被叫到时警察并没有出示过这个,想必是刚刚才调查出来的结果吧。
“您好,方城家。”
他像跳草裙舞那样挥手示范着。
接电话的人是美亚。
“这上面似乎浸泡过能在暗处发光的荧光涂料。如果用得好,就能让它呈现出你口中‘光带在空中飘舞’的样子。”
“啊,美亚吗?是我……”
他示意了一下,坐在他右侧的警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塑料密封袋。一条浅黄色的布料装在袋中,像团烂泥般蜷在一处。“西乡”把它拿到成一面前。
“咦,老哥?怎么了?”
“它的真身应该就是这个——一条丝绸。”
美亚的声音一如往常,听上去家里并没有发生猫丸所担心的怪事。
柏木警官唰地摸了一下自己留着短发的脑瓜。
“没什么,在外边稍微喝了点……”
“至于你说的那个发光物……”
“和谁?——啊,问这个是不是有点不识趣儿呀?就算夜不归宿,老哥也不用特地打电话回来吧。放心好啦,我不会告诉爸妈的,好好干哦。”
一位年轻的警察专心记着笔记,另外两名中年警察老老实实地坐在“西乡”两侧,就像日光、月光两菩萨侍奉在药师如来身边一样。两人的衬托使西乡一样的柏木警官看上去显得还算年轻文雅。在警局里,他想必也是精英圈子里的人吧,但他的脑袋却也和西乡一样留着个小平头,这令他与英姿飒爽的形象毫不沾边。
“蠢丫头,少阴阳怪气的。左枝子她怎么样?”
在这过程中警官不停地点着头,但表情依旧显得十分困惑。成一觉得他紧皱的浓眉与圆瞪的眼睛,简直就与矗立在上野的西乡铜像如出一辙。他记得兵马被害时,在别室里临阵指挥的也正是这位“西乡”。
“姐姐吗?不知道……富美姨这会儿应该在替她整理床铺吧……我也不清楚。”
由于困倦,成一摇了摇已经开始有些犯迷糊的脑袋。警官听他说完之后表示:“明白,可以了。之后我们就来到这了,是这样的对吧?”
“家里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儿吧。”
在成一讲述案情时,房间里的四名警察始终保持着饶有兴趣的态度。明明已经听了那么多人一遍遍复述这件事,可他们的脸上还是挂着仿佛没听够的表情。看来在警方人士的字典里,真的没有“厌倦”二字。
“不对劲的事儿?——老哥你怎么了,在说些什么呀?”
从打电话报警到警车到来期间,几乎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中途应该没有人做过可疑的举动。后面的事情,警方就非常清楚了,成一等人在莫名其妙的状况下被他们带到了起居室。
美亚的声音显得有些怀疑。猫丸突然在成一耳旁小声说:“帮我问问今天来过客人没有。”
因为这样,不但降灵会有始无终,还又一次给警方添了麻烦。
成一微微点头,向电话那边询问。美亚说:“客人?——不太清楚,白天我上学去了——应该没有吧,毕竟富美姨什么都没说过。”
慈云斋为什么会被杀害,又是怎样被杀害的?没有人知道这些问题。据警官所说,案发现场的那把匕首刺得并非很深,但刀尖触及了延髓,严重伤害了掌管呼吸功能的部位,因此,慈云斋几乎是瞬间死亡。
“是吗……”
在起居室里等待问讯时,大家也都相互确认过了。在场所有人听到的声音、感觉到的情况都别无二致。就连超心理学二人组,也承认了这个他们耳闻目睹的事实,不过他们并没有对幽灵现象发表看法。
成一边说,边用眼神请示猫丸自己接着该问什么。但猫丸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变得不再那么激动,看样子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降灵会上的那些怪声并不是录音,而是毫无疑问来自现实世界中的声音。那卷录音带警察应该调查过了。如果那些混在重低音中的怪声是重复录音,恐怕早就有人告诉他了。
“那好……我这就回了。”
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说实话,这就是成一心里唯一的感受。不要说杀人案,就连降灵会上的灵异现象都令他如堕五里雾中。
“等等,老哥,怎么了?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尽管如此,现场还是发生了怪异现象。玩具鸟在桌子上敲打、钟声作响、一条光带在空中乱舞、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甚至还出现了命案。直嗣在偶然间一语成谶,这真的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降灵会。
成一没有理会美亚在电话对面的叫喊,挂上了听筒。
而且当时,房间里被暗幕遮了个严严实实,连藏下一只小猫的缝隙都没有。为了打电话叫救护车及报警,大家将门口的暗幕摘了下来,但光是这样就已经费了不少力气。这固然是因为直嗣用图钉固定暗幕时太过仔细,但也从侧面说明整个房间的确被密封得无比严实。
“这样可以了吗?”
当时房间内的所有人中,应该没有谁的双手是可以动弹的。
成一一头雾水地问。猫丸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奇特。
灵媒师的手指始终放在蜡烛吹熄前的位置,也就是成一的手指下面。既然如此,他应该也没法使用猫丸和成一讲过的那招。同理,其他人的手自然也触碰到了两侧的人。
“嗯,可以了。看来今天暂时还没发生什么……那就好,我们走吧。”
尽管如此,这起案件依旧过于扑朔迷离。当按照顺序讲起案件发生的经过时,成一不禁再次想道。
“走……还要去哪儿?”
尽管话语十分客气,但警官在说话时却不由分说地渐渐向成一逼近。成一仿佛要将内心的焦躁倾吐而出般叹了口气,随即讲起了后面发生的事。在将对方可能已经听到耳朵起茧的内容从头又重复一遍后,他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一台复读功能坏掉的CD播放器。
“笨死了,真拿你没办法……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去你家。”
“原来如此,到这里没有问题,不过还是冒昧请您把后面发生的事再详细叙述一遍。”
“学长你等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而且就算现在回去,我家里人也都睡了。”
“是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成一为难地表态后,猫丸只是淡淡地说:“这样啊,说得也是……今晚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了……那就明天吧。成一,明天记得请假。”
“在此期间,穴山先生念起了什么咒文,还是什么祷文。”
“求你别乱说啦……这么急的假请不下来的……我昨天都请过一天假了。”
这个问题成一已经回答过许多遍了,应该不会有错。
“真是个死心眼儿的家伙……晚上总行了吧?对了,晚上你家人应该也都在……这样或许更好……很好,那就这样吧。明天咱们在小田急线成城站的检票口碰头,哪个口都行,你大概几点到?”
“嗯,是这样的。”
和往常一样,依旧是强行邀约。尽管成一早已疲惫不堪,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像往常那样,和猫丸约好了第二天傍晚下班时在站前会合。唉,到时究竟要怎么向家人介绍这个稀奇古怪的小个子才好……
警官不厌其烦地死死盯着成一的眼睛。
正当成一感到为难时,猫丸猛然把脸凑到成一面前。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严肃,长长的刘海后透出的目光,仿佛要钻进成一的眼睛里一样。
“然后,穴山先生自己吹灭了蜡烛,整个房间变得一片漆黑,是这样没错吧?”
“成一……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或许真的会不太妙……听好了,成一,现在正是你履行好责任的时候。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应该为那场车祸负责,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有保护妹妹安全的义务,听好了,现在就是你应该竭尽全力的时候。千万留意她的周围,如果发现什么异常,就立刻通知我,明白了吗?”
案件相关者暂时都被警方控制在起居室里,处于半禁足状态。警察正在将所有人依次叫来这里问讯,而成一刚刚被第二次叫到这里。十点半左右,警察依次完成了对所有人的问讯。当富美最后返回起居室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之前最先被问讯的直嗣又一次被警方叫去,大家脸上的表情瞬间又显得疲惫不堪——谁都没想到还有第二轮问讯。等到第二轮的第四个被问讯者成一来到这里时,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照这样下去,谁也不知道警察们到底要问到什么时候。现在的起居室里,气氛想必会无比沉闷吧。
“明白……”
除了一名自称柏木的警官与成一对话的声音外,就只有年轻警察在笔记上写来写去的声音。但能感觉到在门外,许多警方人士正急匆匆地走来走去。
猫丸的眼里带着一种成一从未见过的认真劲儿。成一被他的目光所震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格外安静。
“记住了吗?一定要保护好她,一定。”
在这个临时被当作问讯室使用的房间里,只有成一与四名警察。
猫丸再次强调了一遍,随即转过身迅速离开了。成一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他瘦小的身躯就已经混入并消失在车站杂沓的人群中。
会客室里,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半夜十二点。
只留下成一独自一人。
啰里啰唆的询问令他感到厌烦。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地,变着法地问着同一件事。成一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要歇斯底里地喊出——“我都说过多少遍了!”这句话,继而深深地叹了口气。
望着猫丸离开的方向,成一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猫丸最后留下的话——那异常严肃的声音,在他耳边久久未曾散去。
成一不耐烦地点着头。
◇幕间
“是的,没错。”
成一的备忘录——
警官愁眉苦脸地反复询问着成一相同的问题。
18:30~
“抱歉,可能您会嫌我啰唆,成一先生。但您真的一直在按着身旁的穴山的手指吗?”
成城站 南口 见猫丸学长
◇成一20
目的不明·用意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