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宛如碧风吹过 > 第四章

第四章

“没错,小成,大师说了……与其召唤老妈,不如召唤老爹的灵魂更加合适。”

成一惊讶地嘀咕着。听了成一的话,直嗣转头望向了他这边。

“召唤外公的灵魂……”

“更换……灵魂?”

“是的,毕竟老妈已经过世三十年了,她灵魂的凝聚力已经有些松散,不是很容易聚集在一起。相比之下,最近刚刚过世之人的灵魂就更容易召唤一些——因为灵体还保持着与生前相似的状态。大师说召唤这样的灵魂,成功率会更高一些。两位意见如何,有什么异议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大师想更换一下今天召唤的灵魂。”

直嗣询问后,神代与大内山面露难色——但两人对视一眼后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神代说:“可以。既然他认为那样更好,就按他说的来。”

大内山有些不满。

“是吗?没有问题对吧。哎呀,大师想必也会非常高兴。不过话说回来,无论要召唤的是谁,本质上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嘛。”

“什么变动?”

“没错,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无论他召唤谁,我们都要拆穿他的骗局——这点是始终不变的。”

“是的,大师说为了配合今天的仪式,会上要有一点变动……”

面对神代咄咄逼人的话语,直嗣的脸上依旧挂着哂笑。

神代说着,端正的眉毛因惊讶而抬起,大内山也一愣,随即抬起头来。直嗣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半笑不笑的表情。

“无妨无妨,还剩不到一个小时,二位敬请期待。”

“变一变?”

听直嗣的语气,反倒是他们那边比较气定神闲。这时,富美从直嗣的身后向房内望来。

“其实呢,有些内容要稍微变一变。”

“直嗣少爷,晚饭怎么办?这会儿都六点了。”

直嗣说到这,话头突然顿了一顿。

富美挺着白色围裙下面圆滚滚的身躯。对她来说,家里的日常生活明显比降灵会什么的更加重要。直嗣回过头去表示:“这个嘛……等降灵会结束再吃应该也可以吧,毕竟姐和姐夫都没下楼。”

“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这会儿大师正在冥想,为了不打扰他,我就先出来了……”

“知道了,那我先随便做点三明治吧。我看各位差不多也饿了,趁这会儿先垫垫肚子也好。”

他脸上挂着一副得意扬扬的表情,笑嘻嘻地对成一等人说道。

“这个主意不错,那就这样吧,先垫垫肚子或许好些。”

“哎呀,让各位久等了。”

“好,我这就去做——那边的客人也需要吗?”

大内山用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看着时钟,短短一会儿的时间里,他已经抬头看过十几次了。正当他又要说出那句“差不多快了吧”时,直嗣终于从餐厅那边走来。

富美一边皱着眉头,一边用眼神向门口那边示意了下。她的意思是问慈云斋要不要吃饭。富美就是这样,即使家里来了她讨厌的客人,也会做到殷勤招待。直嗣也很清楚这点,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成一心不在焉地搭着腔。他能理解这种感觉,但遇到别人对自己这样说,他也只能随口附和一下而已。对话到这儿戛然而止,房间里的三个人又开始忙着吞云吐雾起来。

“不用了,大师在降灵会前通常不会进食,而是斋戒沐浴,清洁身体,以便与灵界接触。”

“是啊……”

“是吗?我知道了。”

“总觉得让人不太放心……”

富美说着,无可奈何地看了成一一眼,便转身回到了厨房。“真是的,麻烦成一小少爷劝劝直嗣少爷,别让他老是由着性子做事儿了。”——光是望着她那丰满壮实的背影,就已经猜出她想要说的话了。富美巨大的身躯离开后,直嗣说:“那么,神代先生,大内山先生,世纪性的一刻终于就要到来,大师马上就要召唤出上上周去世的老爹的灵魂。这场降灵会或许会成为一场前所未有、历史留名的大事件!”

从方才起,他就重复过这句话许多遍了。

直嗣的脸上依旧挂着哂笑。神代与大内山两人则皱着眉头,用些许厌恶的表情望着他。

“差不多……快了吧。”

成一的心情其实和二人组一样。再怎么说,这对死者也太过不敬了。兵马才刚刚过世,那个灵媒师就宣告要召唤他的灵魂。这种做法不仅胡闹,也未免太不识趣,成一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但反观直嗣,他不但十分高兴,还大捧灵媒师的臭脚,不禁令人怀疑他精神是否正常。成一闷着火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再次将手伸向了烟盒。

大内山有些慌忙地看着钟表上的时间。

◇左枝子14

神代与大内山两人偶尔会聊上两三句,但对话都十分简短。再过一个小时左右降灵会就要开始了,不管乐不乐意,成一心头还是涌起了一股强烈的紧张感。

时间接近七点。

他不太会喝酒,却是个老烟枪,他的烟灰缸里也总是像这样堆满烟灰。早知道会这样,那天或许还是不顾他的推辞,强行邀他过来的好——成一心想。只有像他那样的怪人,才适合参加如此怪异的降灵会。他的反射神经异于常人,当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时,哪怕其他人都六神无主,他也会出人意料地以冷静的态度行动。话虽如此,除此之外的其他时间里,他都还是那个行事古怪、令人操心的活宝……

降灵会马上就要开始。

漫不经心地看着这幅景象,成一不禁想到了猫丸。

我走出二楼的卧室打算下楼。

茶几上的烟灰缸内已经堆满了烟灰。

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我现在打算参加这场降灵会了,这是因为神代大哥给我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神代大哥已经信誓旦旦地说过,那位叫作慈云斋的大叔是个只会耍花招的大骗子,还说一定会揭穿他的骗局。既然神代大哥这样觉得,我就要相信他。我会无条件地接受他的一切观点,他的信念对我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唯一真理……

多喜枝和胜行始终没下过楼,两位研究学者散步归来后,依旧是成一陪着他们。说是陪着,其实也只是像这样,三人一言不发坐在这里抽烟发呆而已。

在那之后,也就是神代大哥离开院子之后,我一个人回到二楼,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望着窗外嘈杂的树木,成一将手伸向了烟盒。平时他极少吸烟,但今天却已经吸完了十几根。坐在他身边的神代与大内山也没闲着,同样都在吞云吐雾——看样子他们俩也和成一一样静不下心。

不知为何,我感到非常害羞,不好意思见人。刚刚富美姨过来敲门,说她做了些三明治,要不要吃一点,我说自己没有食欲,就不去了。因为如果在这个时候接近他,我怕自己会不敢抬起头来……

从起居室的大落地窗向外望去,天色已经渐渐昏暗,树木的枝叶被风吹得大幅摇摆。枝条如汹涌的波涛般不断起伏,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阴沉、灰暗的天空中招致于此。

当然,我明白这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是。这段时间的我一直有些自作多情。自寻烦恼的结果,也只是让自己原本就闷闷不乐的心情变得更加忐忑。但这些充其量,都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臆想。只有我一个人在自顾自地害羞、腼腆、感到不好意思——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时间将近六点。

但我还是想去珍惜……

◇成一17

珍惜他为我带来的,在院子里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傍晚的庭院是那样安静。

珍惜那段既甜蜜又痛苦——仿佛将五月碧色的风儿全部凝聚在一处,凉爽的、喜悦的——令我心荡神驰的时光,珍惜他仿佛用宽大的胸怀包容着我的那一瞬间……

西服上淡淡的香烟味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心情,反而令我感到温暖、舒适和依恋。

正当我回味着这种感觉,怀着激动万分的心情将要走下楼梯时,那一瞬间。

我将下巴埋进神代大哥上衣的衣领中,回味着刚刚那一刻的心情。

就在楼梯最上层台阶处。

如同黄昏逐渐变成夜晚,海水涨潮后又落下;又如同风儿轻抚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缓慢、平稳而安静,却又无比真实——一切都发生得那样自然。但藏在我心中的向往之情,已经慢慢成了恋情——直到这个时间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当我将手搭在金属扶手上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突然仿佛过电般定在了原地。

可是……我不清楚。我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只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信。

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可以这样理解吗?和我独处他也会感到开心吗?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而且就算天气变冷,神代大哥依旧只字不提回屋的事,而是贴心地为我披上了自己的外衣。或许他是在无声地告诉我——如果不想回去,我可以在这陪你。

有种奇怪的……异样的感觉。

我顿时惊慌失措,连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口,心里却早已像撞钟一样飞快地敲个不停,连我自己都为自己的反应而羞耻了。

这是恶意?

上面还留着神代大哥的体温……

突然间,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异感将我包围,令我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

神代大哥的上衣。

我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某人的恶意。

是神代大哥……将自己的上衣披在了我身上。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为什么我会突然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刚刚我千真万确地感受到了一股针对我的、原因不明的恶意,那感觉就像恶魔突然间用手直接触碰我的心脏。

我刚想说“没事”,突然肩膀上多了一件羽翼般柔软、温暖的东西。

残留意识。

“不……”

这个词汇突然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啊,风急了,会不会很冷?”

残留意识,这是我在白天听到过的词汇。说的是人的意识,人对某种事物强烈的意识,会持续残留在那个地方……

“不……我觉得很有趣……”

这种怪异的感觉或许就是那样。有人在这,留下了针对我的强烈恶意……

“唉,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抱歉,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没错,有人在这,在楼梯最上层台阶处动了什么手脚,怀着深深的恶意做了一些事情……

但我多少也能够理解。或许正因为那件事,大内山大哥才会对某些事物呈现出偏执和狂热的态度。最后变成了那种只关心自己的专业领域,一旦来劲儿就会喋喋不休的人。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觉得这的确像是会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强烈、幽深而污浊不堪的恶念,漆黑到令人作呕的憎意,某个人的念头、意识就这样留在了这里。即便他本人已经离开此处,但那股令人不适的念头依旧像附着在地板上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这个故事……感觉有点可怕。”

果然存在这样的事……

“不过嘛,毕竟当时他正处于多愁善感的年纪,所以受到的冲击也很严重。”

恐惧感逐渐爬上我的后背。我僵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害怕与混乱。那感觉就像无数细小而湿漉漉的软体动物紧紧贴在我的背后。

神代大哥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担忧。

我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是啊,这也正是共时性的一种典型呈现方式,真是令人惊讶。不过我的搭档原本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人,所以我在各方面都对他有些担心……”

◇成一18

“这也是一种……有意义的偶然呢。”

在直嗣笑吟吟的迎接下,成一等人陆续走进房间。

“不,这是个真实的故事。他说这件事情令他不寒而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比挚友的死更加使他震惊。似乎从那以后,他的价值观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说手表坏掉那件事,彻底改写了他以往的常识。他感到原本一直被迷雾遮蔽的视野,似乎一瞬间突然清晰了。而他后来也把那块令他感到不适的手表彻底砸了个粉碎——以这件事为契机,他开始对超常现象产生兴趣了。”

“来来来,各位请进,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做好。”

“不会吧……”

直嗣像是一流酒店的经理般,拿出一副殷勤和蔼的态度招呼着众人。配合这种态度,或许他应该在胸前的口袋里放条丝绸方巾。

“疑惑地回到家里后,他却突然得知了一位好友因事故身亡的死讯——那位朋友似乎曾多次劝他,希望他的生活不要被时间所束缚。尽管带着开玩笑的意思,但那位朋友似乎真的试图摔坏他珍视的那块表来劝诫他。据说他的朋友死去的时间,与手表坏掉时指针所指向的时间完全相同。”

房间的内侧已经用黑色幕布围住,除了门口,所有墙壁都被漆黑的幕布罩了个严严实实。就算电灯亮着,房间里封闭的氛围依旧令成一感到沉闷压抑。

我完全猜测不到故事的走向,只好茫然地点点头。

房间里的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下一张大大的黑漆圆桌摆在屋内的正中央,让人觉得异常玄妙空灵。桌子旁有约莫十把椅子,绕着桌子围成了大大的一圈。围成一圈……成一回忆起猫丸和他讲过的把戏,不禁有些紧张。这个灵媒师打算用的,该不会就是那招吧……

“咦?”

放眼望去,慈云斋就坐在最靠里面的一把椅子上。那张仿佛将癞蛤蟆从正面压扁般的脸上挂着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他眯着眼睛,合得紧紧的嘴唇两端下垂,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油光锃亮。这样一来,反而令他看着更像是两栖动物了。尽管如此,成一依旧能感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气场。

“唉……与我不同,他从小就是一名纯粹的唯理论者。那时他觉得幽灵啦、妖怪啦之类的,都是些糊弄人的玩意儿。只不过在他高中时似乎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他有一块非常珍视的表,是块手表。当时他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时间表,然后遵循这张表格来过每天的生活——不过对高中生来说这样做似乎太过死板,也太过循规蹈矩了,如今回头想想或许有些好笑——后来有一天,那块表突然坏掉了。自得到起就从未罢过工的那块表,就这样指着某个时间,停止了转动……”

与板着脸的慈云斋相比,将成一等人迎进房间的直嗣则显得心情很好。反之多喜枝则是气呼呼的。

“大内山先生吗?”

“不要太过分了好吗?直嗣!居然要召唤老爸的灵魂。玩笑也不能乱开吧!可以用常识想想问题吗?”

“没错,我的搭档是这样的。”

从刚才起她就在不断吵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但直嗣并没有还口,只是摆出一副滑稽的样子向她鞠了一躬,避开了姐姐的锋芒。不好继续发作的多喜枝只好把嘴一噘。

“戏剧性的原因?”

“真是受够了!求求你消停消停吧。要是再搞什么莫名其妙的变动,我可要恕不奉陪了。原本我就不想参加这种无聊的玩意儿——我说直嗣,你会收敛一点的吧?可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了。”

“也不是出于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我从小就喜欢那些妖魔鬼怪。像是吸血鬼、狼人、弗兰肯斯坦的怪物这些。初中时我喜欢读小泉八云的书,上高中后,就开始阅读一些专业方面的书籍,就这样一点点迈进这个世界中了。跟我比起来,我的搭档进入这行的原因才更充满戏剧性呢。”

但直嗣似乎在忙着迎其他人进屋,并没有专心听多喜枝说话。

我希望尽可能多地去了解他,这种冲动,令我一时间忘却了害羞。

即使是神代与大内山这对搭档,如今看上去也有些紧张。神代细长的眼睛里藏着一丝锐利的目光,大内山的圆脸绷得也比平常更紧。胜行依旧是那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他轻轻眯着黑框眼镜后的双眼,像往常一样显得十分倦怠。美亚则兴致勃勃,漆黑的眼珠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不停地东张西望。左枝子是最后一个进房,而且是被美亚搀进来的。望着她,成一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她看上去有些胆怯和惴惴不安。刚刚左枝子走出二楼卧室下楼那会儿,成一就觉得她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看上去好像在畏惧着什么,成一不禁有些好奇。尽管在其他家人的面前不好发问,但他依旧非常担心。

“神代大哥你为什么会将研究超心理学——是叫这个吧,为什么会将这个作为自己终身的目标呢?”

“看样子都到齐了……”

“嗯,是什么?”

慈云斋在桌子对面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说道,他的眼光仿佛利箭般射向门口的成一等人。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的,都到齐了。”

“我在。”

直嗣应答。

“那个……神代大哥。”

“那就麻烦你了,直嗣先生。”

那种专心、纯粹,而又充满自信的生活态度,在拥有目标的前提下走在人生的道路上,我觉得这是十分了不起的。完全没有必要惭愧……

慈云斋示意后,直嗣心领神会地开始了行动。他首先关上房门,房门上方早已用图钉挂好了黑色幕布,他摘下幕布将房门彻底遮住——这样一来,整个空间就被彻底隔绝在黑色幕布之内了。

神代大哥的生活态度。

而留在里面的,就只有被允许目睹这场现代黑魔术的参加者们——成一、胜行、多喜枝、美亚、左枝子、直嗣、神代、大内山以及慈云斋,全员共计九人。整个家里只有富美没有接受参加这场活动的“荣誉”特权。毕竟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首先可能会有人打电话过来,另外也不能把家里所有人都关在一个房间里。于是富美便主动请缨成了那个留守“现世”的人。当然,其实成一也很想留在外面——多喜枝和左枝子恐怕也巴不得能和富美一样放弃参加这场降灵会的权利……

这句话在无意间冲口而出。

“那么各位,请坐。”

“不,不是这样!我觉得……我觉得神代大哥的工作很了不起。”

慈云斋沙哑的嗓音响彻整个房间。与平时不同,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似乎在极力维持着房间里凝重的紧张感与他自身的注意力。

神代大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各位不必紧张,请挑选自己喜欢的位置入座。”

“不过无论如何,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学者。纵使眼前的领域神秘而不可侵犯,我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绵贯教授常说,‘我们要用名为科学的冷静之手,抽丝剥茧般细致地、一层一层地揭开谜题的面纱’。我认为,哪怕有违一般人心中的常识,哪怕被世人唾骂傲慢无礼,我们也依旧要寻求真理……啊,这么说是不是有种苦大仇深的感觉。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有点激动。真是丢人,有资格这么说的,应该是那些名垂青史的大学者们才对。”

慈云斋重申了一遍。这时仿佛要打消他的气焰一般,大内山从人群中走上前去。

神代大哥温馨的话语令我心中躁动不安。神代大哥他明白我的意思……

“稍等一下,在此之前……”

神代大哥认真地倾听了我的担忧和心事,然后坚定地说:“是啊,我非常理解这种心情。在我们研究过程中,接触到那些人类未知的能力时,也会像这样……纠结在一些死板的想法中。我们也觉得自己在窥探一个超乎想象之外的神秘世界。所以我们常常告诫自己:正因为自己踏入了未知的领域,才更要心怀敬意,以慎重的态度去面对它。所以左枝子小姐,你所担心的我都懂。”

他用干巴巴的语调说道:“可否让我们稍微检查一下房间?我们需要确认这里没有安设过方便你弄虚作假的机关。”

“不知为何,我还是会害怕。降灵会之类的事,我总觉得对幽灵和死者来说是一种冒犯,我一直觉得这样是非常不对的。要怎么说才好……就像我们玷污了不可侵犯的领域一样……”

“哼,说我弄虚作假……”

“怎么了?”

慈云斋用锐利的眼光狠狠地瞪着大内山。

“可是我……”

“你的意思是我会使用那种愚蠢的把戏?你们一向都是这样,因为自己的性格过于下贱,就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卑劣。只会用丑陋、扭曲的眼光看待他人,还痴心妄想解开深奥的灵界之谜,真是不自量力、愚昧可笑!灵力的世界岂是你们这些宵小之辈肮脏的爪子所能玷污的俗物?只有心灵澄澈、洁净的人才能……”

“他毫无疑问是个骗子,这点我可以担保。请回想一下他那种做作的说话方式,那不是摆明着在虚言恐吓吗?”

“穴山先生。”

神代大哥好像松了一口气。

神代大声打断了慈云斋的话。

“哦,还在担心那件事啊。”

“我认为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那个,是降灵会的事。神代大哥你说那位灵媒师是个骗子,这是真的吗?”

他低沉、冷静的语气令慈云斋闭上了嘴。

“担心……担心什么?”

“我们好不容易做到这步,接下来只剩演示了。你的说法是真是假,我们的逻辑是否正确,全部都由实际情况来证明。我认为事到如今,尽早达成共识,让我们双方都能接受这场演示,才是最该做的事情。”

“我有些担心。”

“哼,尽耍些小聪明。”

“嗯,我在,什么事?”

慈云斋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神代大哥……”

“无妨,既然你们要查,那就尽情去查,查到你们那肮脏污秽的逻辑思维满意为止。”

神代大哥也显得有些慌乱。直到这时我才终于发现,神代大哥的语气也有些生硬,仿佛是在拼命寻找话题,来让我保持注意力——我没想错,神代大哥是个十分体贴的人。想到他在为我着想,我的心里就不知不觉中涌起一丝甜蜜。

“非常感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是吗?但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抱歉,都怪我说了些多余的话。”

神代静静地说过这句话后,默默地向大内山示意了一下。随后两人开始在房间里分头搜查起来。他们的行动看上去分工明确,手法也十分娴熟。

神代大哥的语气里透露出对我的关心,我慌忙回答:“没有……那个,不是这样的。”

走到墙边的大内山对成一等人说:“麻烦各位也稍微看看,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请及时告诉我们。”

“您怎么了,心情不太好吗?”

“哇,可以吗?太好啦!”

“什,什么事?”

美亚兴奋地大声喊着,立刻趴到了地板上。

“哇,还真是费力活儿。不过如此气派的庭院,也值得让园艺师傅们大展身手一番。对了,左枝子小姐……”

“老哥,你也来找找嘛。你勉强也算是个物理实验员嘛,要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嗯……要花四到五天……”

让美亚这么一说,成一无奈也只好加入了搜索。

“哦?那还挺大费周章的。不过就算这样,一天之内也打理不完吧?”

而多喜枝、胜行和左枝子三人则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们脸上的表情始终未变,依旧是不悦、冷漠及畏惧。

“大概三次或四次。外公认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园艺师傅,他会带几个年轻人过来打理……”

成一像大内山那样,首先搜查了房间内部四周的黑色幕布。幕布往上一直通到房间的天花板,顶端用图钉仔细钉牢。幕布背面的书架上应该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书籍,隔着厚厚的布料向后摸去,能够感受到书脊坚硬的触感。看来如成一记忆中那样,那些书籍依旧毫无缝隙地紧紧地挤在书架上,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位置可以用来藏匿物品。幕布遮蔽着房间的墙壁,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感觉连一只小猫都藏不进去。

“哈哈,说得也是,毕竟外行人再怎么也没法收拾这么大的院子嘛。一年大约要请多少次呢?”

接下来是那张巨大的圆桌。

“还好……那个,我们会请园艺师傅来家里帮忙……”

那是一张古老的四脚木桌,桌面因伤痕与坑洼而显得凹凸不平。尽管是件老家具,但依旧非常结实,从设计上也能感受到那个年代的朴实感,看不出上面有什么地方可以动手脚的。成一在房间里检查来检查去,最终也没发现什么古怪。硬要说有什么怪异的话,就是桌子上所摆放的物件了——上面固定着一根粗大蜡烛的金色烛台、一台盒式录音机、一个火柴盒、一个带把手的小型铜钟以及一个同样小巧的鸟形木雕玩具。尽管不知道这些物件是拿来做什么的,但这样的组合方式,确实十分怪异。成一将这些小物件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但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最终当成一停止检查,将小型铜钟放回桌子上时,它轻轻地发出了叮的一声。

神代大哥没有注意到我的慌张,而是安静地说道。

成一的检查到此为止。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个将原有的家具搬出去后显得十分空旷的房间,继续检查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发现。

“不过,这么大的院子,想要打理想必也相当辛苦吧。”

但神代与大内山却格外执着。他们沿着地板、墙壁、黑色幕布、桌子的顺序,细致入微地一处处检查过去。看他们的劲头,似乎哪怕慈云斋只是在一粒灰尘上做了记号,他们也要给找出来。这股固执劲儿,连美亚都感到难以奉陪了。

血液涌上大脑,让我回了一句蠢话。我得回答些更自然、更识趣的话才行……

“我说老哥,他们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是吗……”

美亚茫然地低声向成一问道。

“真是气派的庭院啊,简直快让我误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的山庄了,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树木种类丰富,绿叶也如此耀眼,还有那么多的野鸟。简直令人无法想象这里是属于东京二十三区之内的地界呢。”

就在慈云斋一言不发的注视之下,大内山他们的检查持续进行了三十分钟。

神代大哥问我,但我羞得只能低头不语。神代大哥好像坐在了我身旁,我的身体不禁僵硬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检查完毕后,神代似乎终于满意了。接着他拍了拍沾满灰尘的手,又提出了对慈云斋进行搜身的要求。

“我请成一先生允许我参观贵宅的庭院,在散步时发现这边有人,于是就过来了。左枝子小姐,我能在这坐会儿吗?”

两边还是老样子,进行了一番争执,最终慈云斋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神代与大内山毫不犹豫地搜遍了慈云斋的全身。但与检查房间不同,搜身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慈云斋身上穿的是僧侣服,窄袖子与窄裤腿,看上去根本不像能藏什么东西。神代与大内山为防万一,让成一也像海关安检员一样彻底检查了一遍慈云斋的身体,不过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正是神代大哥的声音。

一切检查都做完后,慈云斋用极尽嘲讽的语气问道:“怎么样,好了吗?这下心满意足了?”

“哎呀,我还在想是谁在这,原来是左枝子小姐。”

“是的,恕我们冒昧了。”

正当我在心里想着神代大哥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我心脏差点蹦出喉咙。

神代非常有绅士风范地行了一礼。

我无法像他那样坚强,他拥有着自己所醉心的世界……

“这下总该满意了吧。哼,真是两个不可救药的家伙,都怪你们,浪费了不少宝贵时间。这下可以开始了吧。”

他是如此善良、稳重而又坚强。

“当然,我们对此也期待已久了。”

但我那颗无法如愿的心,依旧不受控制地追随在他身边。尽管心里在暗暗向外婆道歉,但我内心的一部分,依旧不能自已地被他占据着。神代大哥,神代大哥……

“很好。那么各位,请上座吧。”

外婆,外婆……在我还没出生时就早早离世的您,可懂得外孙女的心?您能原谅外孙女吗?他们来到这里,肆意打扰您的灵魂,可我却趁此机会与心上人相会,并为此感到高兴,您能够原谅我这个愚蠢的外孙女吗?

慈云斋发话后,所有人都在为位置问题而犹豫,神代立即不失时机地说:“成一先生,不好意思,能请您坐在那里吗?”

神代大哥他们也为了此事,特地来到我们家中。如果没有这场降灵会,今天我就无法见到神代大哥。所以,我衷心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矛盾的内心与无法如愿的心情,已经都任性地脱离我的思绪,展开翅膀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神代示意的是慈云斋左侧的位置。接着他继续说道:“请允许我坐在这里。穴山先生,您应该没有意见吧?”

可是……可是,今天他还是来了,为了将这场亵渎死者的仪式见证到最后。

神代敏捷地坐在了慈云斋右侧。灵媒师狠狠地瞪了一眼年轻研究学者那张轮廓鲜明的侧脸,但最终还是没有提出异议。接着,成一也坐在了神代指定的位置上。这样一来,慈云斋就被夹在了神代与成一之间。

这或许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们的傲慢是否会扣动不祥的扳机,引发更加可怕的后果?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出席,但是大家会同意吗?

接着,大内山拽出神代旁边空着的椅子。

所以我在畏惧。

“恕我冒昧,直嗣先生请您坐在这里。”

那些灵魂像被包裹在柔软的天鹅绒里一般,静静地沉睡在人们心中。而我们真的应该打扰它们吗?我们真的有权将外婆的灵魂从舒适的床铺中唤醒,将她召唤到这个世界上来吗?

“咦,连我也要坐指定位?”

活在世上的人将死者召唤回世上,总觉得这对他们是一种亵渎。已经去世的人,应该静静地安息在珍重他们之人的心里。只有回忆,是人们存活过的真实证明。我们应该郑重地、静静地将他们埋藏在心里。随后,这份感情会慢慢沉睡。

“是的,委屈您了。”

美亚似乎对降灵会兴趣盎然,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却不太想去参加。

“无所谓啦。那么恕小生无礼,坐在您指定的位子上啦。”

降灵会……七点开始……那个人宣称要召唤外婆的灵魂。

直嗣哂笑着坐在了椅子上,接着他对正要坐在他身旁的大内山说:“你们这么积极地检查,结果如何?有什么发现吗?”

但是,我的心情却不太好。

“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拐杖放在身旁,我置身于五月的阳光中。

大内山微胖的身躯坐在了椅子上。

我坐在院子里那张熟悉的长椅上。

“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找到?”

但今天的风儿稍微有些冰冷。明明天气如此晴朗,但今天的风似乎与母亲所深爱的、温柔和煦的五月风有所不同,而是略微有些冰冷无情。

“是的。”

母亲最喜爱的,五月的风。

“可是屋外呢?窗户外侧那片呢?能让你们高兴的机关,保不准就藏在外边呢。”

五月的风。

面对直嗣的嘲弄,大内山依旧面无表情。

起风了。

“无须担心,我们已经检查过了。”

◇左枝子13

“哎呀呀,检查得真够周全。”

大内山说着,再次将目光投向庭院,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放心。成一跟着他向外望去,刚巧看到两只小鸟正要从樟树枝上飞走。那是一双雌雄成对的小鸟,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扇动着美丽的褐色翅膀,渐渐消失在五月明媚的天空里。庭院里许许多多的树梢默契地一同跳起了有节奏的舞蹈,仿佛在随风舞动,又仿佛在应和着被小鸟摇晃过的树梢……

直嗣像西方电影里的角色那样耸了耸肩。感到对方没有捉弄的价值后,他便不再与大内山搭话。

“那也真的很不得了,已经快有我们学校中庭那么大了。不过话说回来,神代这家伙散步时间真够长的。”

这样一来,慈云斋就被夹在神代与成一之间,而直嗣被夹在神代与大内山之间。这应该是为了防止两人作弊而事先商量好的战术。

“哪里哪里,在附近算不上稀罕,家母也常常抱怨院子不好打理。”

“其他人就请随意入座了。”

“屋后的庭院也是没得说。真没想到在东京最好的地界里,竟能拥有如此大的庭院。”

神代说完话后,美亚拉起了左枝子的手。

大内山在说话时轻轻晃动着微胖的身躯,显得矫揉造作,令人有些不适。

“姐姐,咱们坐这儿。哇,终于要开始了,我都快等累啦!”

“刚刚在贵宅里面参观了一圈。神代说他住的是单身公寓,其实我也一样,所以很少见到这么漂亮的木制宅邸——多好的房子,庄严稳重,看着令人备感安心。”

美亚发过牢骚后,雀跃着坐到成一身边,并拉着左枝子也坐到自己旁边。与此同时,胜行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大内山旁边的位置上。尽管表现出自愿参加的态度,但明显能感受到他丝毫不想理会小舅子的爱好,只是凑合参加而已。想必他心里也在期盼这场闹剧能够尽早收场。而最后的多喜枝,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嗯,您请自便。大内山先生您刚才在哪儿转了?”

“真是的,怎样都无所谓,赶快搞定完事儿得了。”

大内山用细成一条缝的眼睛望着窗外含混地说。

她说着在美发店里做发型时会说的话,坐在了最后空着的位置上。尽管心情很差,却没有离开房间,或许她潜意识里对此还是有一点好奇的。

“是这样啊,不过贵宅的庭院的确非常气派,方便的话能否也允许我参观一下呢?”

这样一来,所有人就都入座完毕了。

“不太清楚,我也没见到他……不在院子里吗?刚刚他说想在院子里散散步。”

以慈云斋为首顺时针望去,参加者依次是成一、美亚、左枝子、多喜枝、胜行、大内山、直嗣、神代。从整体位置上看,房门正好在胜行身后的黑色幕布之后。

他开口问着,圆圆的脸上露出带有歉意的笑容。

在神代与大内山指定座位时,慈云斋始终不悦地盯着他们。看到所有人落座后,他的脸上流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用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您见过我的搭档吗?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看来终于能开始了,都怪某些蠢货,浪费了这么多宝贵的时间。那么,我宣布降灵会正式开始。”

正当成一这样思忖时,大内山缓缓地走进了起居室。

他用嘶哑的声音庄严地宣布。

成一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联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如果那起车祸是因自己的梦境而发生的,是由自己的念力所引发的……不,应该不会,如此荒唐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现实当中。然而,哪怕概率只有百分之一,哪怕无限接近于零,只要不能完全否定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成一就会始终在内心苛责自己。成一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魔怔了?幽灵、超能力、念力……万万没想到原本想要逃避到单纯的数理世界中的自己,如今却又被这种骗小孩子般的观点侵蚀了心智。看来自己的神经真的是太过疲惫了。要不等到下个周末,带着左枝子去哪儿转转吧。海边也好,山里也好,去辽阔一些的地方放松放松心情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置身于大自然中,原本紧绷的神经或许也能放松不少。无论是左枝子,还是成一自己……

神代与大内山眼神相对,轻轻点了点头。两人脸上都浮现出紧张,甚至是有些不安的表情。

神代所讲述的,那种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美亚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专心致志地盯着慈云斋的嘴角,等着灵媒师的下一句话。

预感……预知……

胜行面无表情,呆呆地盯着桌面上的一处。藏在黑框眼镜后微微眯起的双眼显得茫然,感受不到他在考虑任何事情。

尽管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恬静而悠然,但成一心中某处依然感到十分沉重,内心笼罩着的阴霾也久久不散。无论是尚未解决的凶案,还是威胁到左枝子安全的、扑朔迷离的阴影,又或是慈云斋那不祥的话语,脑内浮现的种种念头像旋转木马般闪烁着五彩灯光,在头脑中纷繁交错。同时他也很担心左枝子刚刚在会客室时的状况。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又像是在畏惧着什么。总而言之,希望今后不会再发生什么异常。不能让左枝子纤细脆弱的神经继续紧张下去。只要今后的日子能够继续平安无事,风平浪静就足够了。但成一也心知,这样的愿望只能用来聊以自慰。这种扑朔迷离、令人提心吊胆的事态不可能那么轻易结束。尽管无法保证,但他还是隐约有着不祥的预感。

picture

这是一个平静而祥和的午后。

降灵会上的座次

多喜枝与胜行两人应该都在二楼,富美似乎出门购物去了。整个起居室变得寂静而冷清,但成一反倒觉得这种氛围十分舒适。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希望能够独自待上一会儿。朝向庭院的大落地窗外,五月的阳光显得如此恬静安详。高耸的树梢伸向万里无云的蓝天,阳光从枝叶间穿过,在地面留下点点光斑。树枝时不时猛地一晃,或许是有鸟儿在上面嬉戏。

多喜枝一副不满的样子,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她眉头紧皱,看慈云斋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什么奇葩一样。

家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

直嗣依旧装模作样地坐在椅子边儿上,面带哂笑地撇着半张脸孔,饶有兴趣地斜眼观察着姐姐和姐夫的态度。

之后,成一在起居室里发了会呆。

而左枝子依旧像是在畏惧着什么。她美丽的嘴唇紧紧合在一起,注意力明显没放在降灵会这边。尽管不清楚她在苦恼什么,但成一对她的担忧只增未减。这种活动对左枝子来说或许还是有些为难,要不就让她一个人退出这场降灵会吧……

神代说着站起身来。美亚虽然有些遗憾,但听神代要提前检查,也就不吱声了。于是这场“超心理学讲座”到此结束,几个人分别离开了房间。

正当成一打算把想法说出口时,咻的一声轻响,桌上突然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慈云斋擦着了一根火柴。他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后,煞有介事地甩灭了火柴上的火焰。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哪位都好,能麻烦把电灯关掉吗?”

“还请自便。”

“我来我来——”

听成一说完,神代说道:“非常感谢,那就容我在贵宅稍微转转了。这种古色古香的木制建筑真是太迷人了,我平时住的都是单身公寓,所以一直很向往这样的宅邸。”

美亚轻快地站起身来,把手伸进门边的黑色幕布里掏摸着。下一刻,她似乎找到了开关,房间里的灯光一下子熄灭了。这样一来,整个房间里的光源就只剩那根粗大的蜡烛。昏暗的淡黄色光芒形成一个光圈,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阴森森的。参加者们的背后一片黑暗,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阴影,忽明忽暗,显得十分妖异。

“没问题,请随便逛,不过隔壁的房间可能还没有办法进去。”

等美亚回到座位后,慈云斋将盒式录音机拿在手中。小小的机器反射着微弱的烛光,呈现出一种冷冰冰的质感。他打开了录音机的开关,一阵声音从里面传来。那声音既像风在吟咏,又像海浪澎湃,没有任何旋律,只是单纯作响。低沉的声音如洪水般持续涌来,但无法辨清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神代指了指会客室与隔壁房间的墙壁。直嗣与慈云斋如今就在对面做着降灵会的准备工作。

“这种声音里含有特殊的频率,播放这个是为了让各位集中精力,也是为了让灵界波长的频率与我的灵力一致。”

“请问可以参观一下贵宅的庭院吗?老实说,我对贵宅的庭院倾心已久了。要是能在这么气派的院子里散步,心情一定会无比舒畅。今天机会正好,若您不介意,可否允许我稍做参观?而且我们也需要检查一下会场的外部。”

慈云斋解释道。先不管灵界的频率如何,他所播放的录音中倒是夹杂着极其低沉的音调,令人感到小腹嗡嗡作响。蜡烛的火焰似乎也受声音所激,时明时暗,仿佛易逝的幻影般摇晃着。尽管录音机的音量不高,但低沉、古怪的声音甚至令人感到一丝不快。但不得不说这种声音成功地令房间中的气氛变得惊悚,营造出了一股诡谲的氛围。

成一抬起头来,只见神代和颜悦色地微笑着。

“今日,将从三千净土的彼方敬请降临到世上之灵的尊名是……”

“嗯?”

慈云斋冷不防地用独特、夸张的语调震声大喝:“生前之尊姓大名为方城兵马,享年八十四岁,前日里因幽灵作祟而亡……”

“这方面的话题,容我们今后慢慢再讲吧,毕竟我也非常希望今后能和各位交个朋友,想聊这些,时间还很充足。对了,成一先生……”

多喜枝听到这句话,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但慈云斋并未理会。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空气,双眼当中似乎染上了一丝疯狂的色彩。

神代委婉地拒绝了美亚死乞白赖的纠缠。

“在我召唤灵魂降临之前,有两点问题需要各位多加注意。第一点,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各位都不可慌乱。连接灵界与现世的精神波动是极其脆弱的,一旦我的注意力被扰乱或动摇,微弱的连接就极有可能断裂。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给恶灵或低等动物灵以可乘之机,最终引发无可挽回的灾祸。因此请各位保持平静,千万不能慌乱,知道了吗?”

“没关系啦,不用在意时间,多讲些研究方面的话题吧!”

慈云斋的语气十分夸张,但话语中带着一种压倒性的、容不得别人插嘴进来的威严。成一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灵媒师慈云斋所散发出的异样气魄的确震慑到了他。

“距离降灵会开始还有将近四个小时,但也不好意思让各位一直陪着我们,都怪我们来得实在太早。”

“第二点,在幽灵出现时,不能用光照射。幽灵最恨自然光以外的光芒。哪怕是善良的灵魂,被人类用浅薄的知识所制造的火焰和光芒激怒后,也极有可能化作凶狠、狂暴的恶灵。一切都要在我的指示下进行,尤其是你们两个家伙,少来给我惹是生非。我奉劝你们,那些卑鄙的手段最好想都不要想。一切结束之前,不准你们横插一杠,听懂了吗?”

神代抬起头来望向墙上的时钟。

慈云斋用锋利的言辞给神代与大内山打预防针。

“哎呀,这次真的是聊了好久。”

“那么接下来,请各位像我这样。”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

慈云斋说着,将双手抬起后分开,然后平平地按在桌子上。

“只不过这都是美国的成果。一切有关研究方面的后续报告,都是从国外研究机构得到的。而日本光是想方设法弄到这些报告,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

“请各位像我这样拿出双手,然后每个人依次用小指压住邻座的小指。”

大内山伸出一只手,仿佛在制止美亚继续感叹下去。

慈云斋说着,摆出一副两栖动物四足着地的姿势。由于他的样貌也和两栖动物过于相似,让他看上去真的像是一只大号癞蛤蟆了。成一瞥了一眼慈云斋身旁的神代,但后者似乎对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只见神代毫不犹豫地将左手的小指压在了慈云斋右手的小指上,成一也怯怯地按他那样做了。坑洼的桌面与粗糙的手指,两者的触感同时传到他的手上。灵媒师的手指比他想象的要细,当手指叠在一起时,成一再次回忆起猫丸给他的建议,但此时慈云斋的双手离得很远。他的两肘大大地分开,双手相隔的距离也有身体那么宽。再加上他双手平平地紧贴在桌面上,如果不做移动,就无法使用猫丸所说的办法。

“是吗?真了不起!都进展到这种地步了呀!”

“各位也请像我这样,按住邻座的手指。”

“没错,以这种方式大难不死的人有许多。在这些人的协助下,科学家们正在以他们的遗传基因,以及DNA序列与非能力者之间的区别为重点进行研究。”

慈云斋话音刚落,美亚立刻用纤细的手指按住了成一的左手小指,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桌子上仿佛盛开了一朵手掌组成的鲜花,花瓣片片相连。但这副情景看上去非但让人不觉华丽,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反而更像谁把许多具尸体的手摆成一圈一样,显得无比阴森。

“咦?已经在做了?”

“好的,这样就可以了。”

“这种事已经有人在做了。”

慈云斋满意地歪着两栖动物般的嘴角。

“那么,如果找到许许多多这样的人凑在一起进行研究,应该会获得惊人的成果吧?”

“这样一来所有人就围成了一个圈。这个世上的生者围成圆圈,使生命力形成了旋涡,升华为神圣的光芒与气息,而通往灵界的大门也将会从这里打开。生命脉动的起伏会产生能量,当这些能量汇聚到一点后,端坐于彼方遥远净土之上的善灵会以此为指引,继而降临到这个世界之上。这个圆圈就好比现世与彼世的接点,因此——接下来是最后的提醒——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可以把手撤走。记住了吗?千万牢记,绝不能撤走自己的手指。万一在幽灵降临时,由生命力所围成的结界被打破,就会大祸临头。来自那个世界的幽灵——善灵也好,恶灵也罢——都会夹杂一处,从缺口中如怒涛般涌入。如果发生此事,我就不得不耗尽所有灵力去填补这个缺口。一旦如此,降灵会就当即结束!还是你们两个,如果不想中途结束,就老老实实地按我说的去做!唠唠叨叨地说了不少,那么降灵会正式开始。”

“当然,若非如此,就解释不通了。”

突然,慈云斋吹灭了蜡烛。

听着美亚的询问,大内山高兴地点了点头。

成一有些担心起左枝子。蜡烛熄灭时,成一正望着左枝子,他担心慈云斋那不祥与怪诞的言语会吓到她。因此当房间陷入黑暗的那一刹那,成一视网膜中的余像是左枝子被摇摆、微弱的烛光映照的侧脸。她微微低着头,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颊。她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她纤长的睫毛……就在这时,余像从他眼前消失,消失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这些人就是预知能力者吗?”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事实上,这样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在众所周知的歌潟山坠机事故中,三名主人公也是通过这种方式逃过一劫的。或许这是因为在生死紧要关头,人类的能力会活跃至最大化吧。”

黑暗不禁令人怀疑自己是否睁着双眼。即使意识到自己睁着眼睛,也会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成一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真正的黑暗是如此深沉、凝重而顽固。

大内山满意地露出了微笑。

录音机里传出的重低音令人的身体也跟着微微震颤。在这股音浪中,成一也正在与涌上心头的担忧感斗争。

“没错,我们常常能听到这样的故事。”

美亚似乎觉得这种跳脱日常的体验十分有趣,成一听见她在自己身旁哧哧地笑着。

“哦哦,这个我知道,我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过这类故事。”美亚插嘴说,“就是那个飞机坠毁的故事——有个人打算坐飞机,乘机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却在上机前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便推迟了一趟航班。最后他原本要乘坐的那趟班机真的就坠毁了。”

◇左枝子15

“不知为何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挥之不去,心里一直打鼓,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就是觉得事情不妙,这种感觉就叫作‘不祥的预感’。出人意料的是,事实上真的有不少人因为这种预感而成功躲避了危险。”

美亚哧哧地笑着。

他的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缝,这次似乎聊到了他的专业领域。

我却感到无比畏惧。

“说到预知,常常会有人说自己有种‘不祥的预感’对吧?”

在楼梯处感到的恐惧,依旧沉重地压迫在我心中。我有点后悔还没平复心情就立刻参加这场降灵会。要是能推掉就好了,要是和富美姨一起留在外面就好了。

但与成一相反,大内山的语气则显得十分轻松。

虽然神代大哥给我吃过定心丸,但身后的这股微寒的感觉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尽管一阵头晕目眩,但我依然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录音机的喇叭里传出的仿佛风声,又仿佛浪潮翻涌的声音,令我的腹部传来一阵压迫感。

不祥的念头在脑海中翻涌,成一拼命试图将这种想法驱赶出自己的大脑。

神啊,求求你……请让这场降灵会快快结束,让我回归正常的世界当中吧……

成一感到深受打击,他知道自己脸上的血色正在渐渐消失。他无法想象自己可能会拥有这种特殊能力,也不愿意去想。他从未想到过姨父和小姨的死,居然会和自己有着直接的关系。

“吾以掌管八百万神明之天照大御神之圣名,在此向汝下令……”

或许,那并不是一场预知梦。或许,是因为成一梦见了那场车祸,才导致了事故的发生……

慈云斋大叔瓮声瓮气的话语声传入耳中。尽管声音不大,却饱含着动人心魄气势。

美亚大声感叹,成一却一言不发,因为神代恰恰说中了他最不愿发生的事。如果真如神代所说,成一的身上有着那样的能力,如果那场噩梦的因果关系真是相反的话……

“如今正是汝等前来履行前世盟约之时。听从冠以圣洁御名者之命,跨越生者与死者之障壁。岁月再久,也是无根之木,一切因果,皆由自己所种。躁动不安的灵魂,今日就以汝为尊,吾令恶鬼为汝护驾,魔神为汝开道,神明也不能阻拦,就让冥府之门为汝打开微小的缝隙,汝可速速由此而出!”

“咦?好像有点可怕。只要别人这么一想,我就会生病吗?”

咒语的念颂声渐渐小了下去。

“是这样吧。在我们所找的实验对象中,除了个别特殊的人以外,大多数人也是怀着和你一样的想法来接受实验的。那么请仔细想想,心里一直祈祷着‘要猜中,要猜中’的实验对象——就像美亚小姐说的那样,因为猜中才更有成就感——但这样做之后,如果真的猜中了将要出现的图案,这种情况究竟算是预知的结果,还是实验对象的念头以PK的方式对随机数生成器产生了影响的结果呢?很难说究竟哪边才是正确的呢。也就是说,看上去是用预知能力猜中图案,实际上却是用念力影响了随机数生成器出现的图案——也有这种可能对吧?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有趣?我们将这种现象称作实验者效果。譬如一位占卜师给别人看相,经他看后,说是这个人近期会生病。如果说占卜师是一位潜在的PK能力者,那么事情又会怎样?由于占卜师相信自己的占卜,‘他会得病,他会得病,他一定会得病’这种想法深入他的内心,而这种念头又以PK的方式影响到了被占卜者的身体,最终令他真的得了场病,这样一来就谁也无法断定这究竟是预知能力,还是PK能力在产生作用了。”

他的声音逐渐淹没在录音机所发出的令人不适的声音里,无法再次听清,反之录音机中传出的声音却越来越大。那声音低深幽邃,婉转起伏。紧接着,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在桌子上方响起,混入了洪水般的音浪之中。

“那当然啦,因为猜中的话会很有成就感嘛。”

我惊诧地抬起头来。

“差不多就是这样。那么美亚小姐,假设你来参加我们的预知实验,当你盼望自己猜中下一个要出现的图案时,会在心里想着——‘我一定要猜中’对吧?”

刚刚的声音,不是从录音带中传出的。而像在现实中有人用木制品轻敲着桌面……

“哦,我在电影之类的节目里看到过,有的人光是像这样伸出手,就能哔地冒出光来。”

可,可这是为什么?我右手的小指正压着美亚的小指,左手的小指也毫无疑问被姨妈的手指压着。如果所有人的状态都是这样,那为什么会响起刚才的声音?

“Psycho Kinesis,简称PK。是一种将思想作用在运动体和生物体之上的力量,一般情况下我们也称之为念力。也就是不用双手接触,就能使物体运动的力量。”

错觉?是我想多了吗?

美亚问。

尽管如此,刚才的声音依旧无比真实。

“PK?那是什么?”

录音机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大,连桌子都微微颤动起来,但那声音并非大到能让桌子跟着晃动。既然如此,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那种声音?难道说真的出现了幽灵……

“这种说法认为,这不算是预知实验,而仅仅是一种PK实验。”

哐哐,哐哐……

神代稍微抬了抬俊朗的剑眉。

这次我清楚地听到了,绝对不会有错,是什么物品敲打桌面的声音。之所以能确信,是因为美亚也被吓了一跳,手指也随之一颤。这说明美亚也听到了,但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嗯,我们也判断他大概率是一个超能者,因此现在还会拜托他配合我们进行各种实验。他的表现已经完全可以称作是拥有预知能力了。但最近突然有了这样一种崭新的说法,就是说用这个随机数生成器所进行的实验,不适合用来检测预知能力。这也算是种让我颇感兴趣的说法。”

我顿时不寒而栗。两只胳膊和后背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非常难受。神代大哥求求你,快想想什么办法……

“咦,真的吗?他是超能力者?”

哐、哐、哐哐、哐……

“最开始我们也觉得很好笑,但百分之百选错还是有些异常对吧。于是又进行了一次后续测试,没想到这次,那位实验对象却接连不断地猜中出现的目标,准确率达到了百分之百,完美命中。”

桌子上的声音还在大声作响,丝毫没有被录音机的声音掩盖过去。接着……

美亚说完,神代也被她逗笑了。

叮、叮、叮叮、叮……

“这个人的直觉真不是一般的差呢。”

铃铛?钟声?只听一个冷彻、清冽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也是从桌上传来的。那是一种与录音带里狂野的伴奏极不合拍,令人感到一丝清冷和凉意的钟声。

“说得也是。总而言之,对随机出现的目标进行预测,我们不只做过这种预知实验,还收集过许多数据。据统计结果来看,得出有意差的概率是62.5%。但其中也有人完美地全部猜错。毕竟如果共有五种目标,即使随便选择也会有20%的概率猜中。”

我的的确确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气氛像涟漪般在房间里扩散开来。美亚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姨妈的手指也时不时因恐惧而猛地哆嗦一下。我很清楚,在场的人们都无比惊慌。尽管心中十分恐惧,想要大声叫喊,也想立刻把手放开,但我还是拼命地忍耐着这股冲动。

“还不是一样嘛,毕竟谁也没法猜到下一个摇出来的数字究竟是什么。”

哐、哐、哐哐、哐……

“骰子是个不错的比喻,但这个与赌博完全无关就是了……”

叮、叮、叮叮、叮……

“哦,这不就是那个嘛,像摇骰子一样——是单是双,开了便知!”

我能感到,敲桌子与敲钟的声音明显开始同步起来。

“也就是说,我们先假设有个电脑屏幕一样的显示器,再想象一个会让显示屏随机显示出齐纳卡片上五种图案之一的机器。出现一个图案后立即消失,再出现一个图案后立即消失。就这样,陆续有图案显示在上面,但它们出现的顺序却没有任何规律。也就是说纯粹由机器选出的图案接连不断、完全无序地冒出来,这种机器就叫作随机数生成器。”

哐、哐、哐哐、哐……

面对着绷紧脸蛋的美亚,神代不禁啼笑皆非。

叮、叮、叮叮、叮……

“这么说就更不懂啦!人家和老哥不一样,是文科少女啦,就不能说得更浅显易懂些吗?”

耳朵里能听到这些声音。

“随机数生成器。就是在一定概率下,用完全随机的方式选中一个目标的装置。”

心脏也跟着声音跳个不停。

“又开始说这种复杂的术语了。”美亚插嘴道,“而且你说的那个随机数啥啥的,又是什么东西啊?”

哐、哐、哐哐、哐……

神代一如既往用平静的语气答道。看来这个话题涉及了他的专业领域。只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方面的实验涉及应用电子学,多半是使用随机数生成器来进行的。从概率论上来说,只要预测命中率能够超过单纯导出所得到的标准偏差,就能判定为预知成立,但是……”

叮、叮、叮叮、叮……

“当然做过。”

我的心因恐惧而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大内山刚要开口回答成一的问题,神代却伸手制止了他。

然后,我感受到……

“大内山先生,你们做过这方面的实验吗?”

感受到一股气息……

成一的措辞非常谨慎。他会这么说,倒也不是因为猫丸的话意外获得了他们的赞赏,只是觉得可以趁此机会听一听科班生的看法。当然,面对这两个相识不久的人,成一还不至于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他依然保持着慎重,因为他对那些特殊能力依旧怀着一定的敬畏之情,而且也不知道对方听后究竟会有什么反应。至少他们应该不会觉得对方是个优秀的实验材料,而把自己给监禁起来吧。

是我的错觉吗?

“提前得知了未来所发生的事,超心理学方面是怎样解释这种现象的呢?”

桌子上似乎出现了什么……朦朦胧胧的,仿佛邪恶的气息盘根错节地凝聚在一起,又像是种烟雾般的物体正在汇聚成形……

成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能感觉到桌子上方正在发生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无比可怕的事态……

“接下来,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两位知道所谓的预知吧?”

莫非是通往冥界的大门如今它正要敞开吗?外公的灵魂正要通过大门,回到现世当中来吗?不会吧……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成一16

“……呃……啊……”

他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慨。在我看来,大内山大哥对待事物的态度有些偏激,稍稍令我有些害怕。或许是太过醉心于研究吧。但也正因为这种性格,他才会对哥哥口中那位学长出格的言论有所触动。那个人叫猫丸对吧,可是为什么他会有着那种仿佛在窥探深渊一般的阴暗想法呢?我实在没法用他那种玩世不恭、无拘无束的方式去思考问题……

紧接着,桌子上方响起一个声音。尽管十分微弱,但我还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这种想法倒还蛮独特的,也就是说他是全面否认超常现象的吗?真想找个机会和他见上一面。”

这时我终于无法忍受,轻轻地叫出了声。

他仿佛对哥哥讲的内容颇有感慨,显得非常开心。

◇成一19

大内山先生嘀嘀咕咕地说。

在一片黑暗中传来了左枝子微弱的叫声,成一立刻就要站起身来。但她的叫声很快被淹没在录音机里传出的低吟般的风声之中,没有再次出现。看来她只是稍微被钟声给吓到了。成一深深地舒了口气,将心中的不安与焦躁一吐为快之后,又重新坐稳了身子。紧紧贴在桌子上的手掌,现在已经因汗水而变得湿黏。从刚才起,他的双手就像是中了诅咒般无法活动。录音带里传出来的重低音固然变得更大,但桌子上的怪声也毫不逊色,同样变得更加响亮。小型铜钟发出的声响,以及木制品敲打桌子的声响——恐怕是那只鸟形的木雕玩具正在动吧,然而成一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慈云斋的小指依旧放在蜡烛熄灭前被成一按住的位置,丝毫没有移动。木雕玩具和小型铜钟也不可能自行移动……

“原来如此,相当有趣的看法。”

圆桌因重低音而嘎嗒嘎嗒震颤着。成一的后背因汗水变得黏答答的,感觉有些难受。那感觉就像抽了太多不习惯抽的香烟一样。

这种想法还真够古怪的,他一定是个相当怪异的人吧。怪异的人?啊,原来是这样,哥哥曾经说过他有一个怪人学长,就是在西伊豆学过手划船的那个。

哐、哐、哐哐、哐……

这种古怪的论调真的成立吗?真的会有内心深处充满着杀意的人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杀意居然会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实在无法相信。

叮、叮、叮叮、叮……

杀意是一种本能?

声音越来越大。

只要世上还有杀意,就一定没有来世?如果来世是像编程一般设计好的内容,那么就会与杀意这种本能相互矛盾?

成一不清楚慈云斋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又或者说,这真的是没受到任何人为干涉的超自然现象?

哥哥说他认识的这个人,对转世之类的观点持否认态度。

哐、哐、哐哐、哐……

哥哥聊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叮、叮、叮叮、叮……

“其实我有个认识的人,是我大学时的学长,他常常喜欢说些怪里怪气的话……”

除此之外,房间又多了一个大河奔涌般低沉的声音。

想想就觉得十分神奇。那么对人的爱慕之情,又有多少能留在这个世上呢?如果我的相思之苦能够留存下来,又会在空中画出怎样的波形呢?我的心意,超越时空,像波浪般摇摆不定,又像梦境般朦胧不清,无人知晓,真希望这份心意能够传到他心里……

“……我……是……谁……”

凝缩、沉淀在物品之内的意识。

听到这个声音后,成一心头一惊。他凝视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半空,声音明显是从桌子上方传来的。

飘逸在空中的意识。

“是谁在……扰……梦……?”

人类的意识,在死后也会飘逸在空中,寄宿在什么物品上,存留在这个世界上。

声音并非从录音带中传来,而是如假包换的真声。那沙哑的嗓音,的确像是老人所发出的。

尤其是人的思想跳出头脑之外——残留意识,好像是叫这个来着——以及感情与思想化为电波,在空中来来去去的故事。

“是谁在……扰我……清梦……?”

他们一定是知道我和美亚懂的不多,所以才特地把知识掰碎,让我们也能听懂。因此这次讲的故事也很有趣易懂。

声音一顿一顿地,从桌子中央上方传来。

今天的故事也非常有趣。

“何处?这是……何处?……此处……并非我先前所在之地……这是何处?”

只要能像现在这样留在这里,听着神代大哥讲话,听着他满怀热情地讲着那些世界奇妙故事,这样切身感受着他,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成一试图透过黑暗望向前方。但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这不由得令人心急如焚。成一急得甚至想要跺脚,但这时,仿佛有人察觉了他的心思一样,什么东西突然亮了起来。

但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在桌子上方差不多一米高的地方,冷不防地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然而,我只能像现在这样躲在美亚身后,听着哥哥与美亚和他谈话,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那是一道柔和、微弱的光芒。仿佛是从黑暗深处冒出来般,一道模糊的光带出现在半空中。

多么了不起的生活态度。

成一惊讶地张大了嘴,他身旁的美亚也倒吸一口凉气。除此之外,还能听到“喔喔”的感叹声,多半是直嗣所发出来的。

神代大哥的生活态度,善良又蕴含着力量。我对此深深感到敬佩,内心的感情也如火焰般炙热。

光带仿佛跟着低音的节奏,在空中缓缓地飘动。

我认为这样真的很了不起。

柔顺、雅致、悠然……

这是多么优秀,多么充满自信的生活态度啊。

宛如天女的羽衣飞舞在空中。

那片波澜壮阔的大海,日本的学者们至今还心怀胆怯,不敢轻易踏足,但他们却要在那片大海上扬帆远航。他们拥有勇气,拥有不惧被视为异端的傲气,更拥有面对困难的自信。

又宛如某种生物。

除此之外,他们还怀着一颗纯粹的,对超自然现象的探求之心。

一边悠然自得地放着光,一边在半空中盘旋、直立,划出优美的弧线。

这才是合乎道理的思考方式。他们的头脑想必都十分敏锐。用这样的方式思考,他们能够感受到的世界与常人相比,一定要宽广五倍甚至十倍。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断重复着……

这是我绝对没法做到的。

那是一幅如梦似幻般的景象。

收集案例,建立假说,然后将其证实。

成一像丢了魂儿似的愣在座位上,茫然地望着这幅景象。他内心受到的冲击不亚于被人一把攥住了心脏。

幽灵、降灵、超能力、轮回转世……他用浅显易懂的话语,如同抽丝剥茧般将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一件件解释给我们听。他像用逻辑的金线与推理的银线纵横交织出一张璀璨夺目的布料般,令我们内心奇妙的世界变得更加宽广。

那光带的舞蹈美到不可思议,令一切观者为之心动。它如梦似幻,却又不知为何带着几分妖异。

神代大哥他们的话语依旧那么不可思议。

没错,那光带的舞蹈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更像是来自其他世界,来自一个未知的世界。

◇左枝子12

“……里……冷,这……”

神代的表情是那样认真。尽管猫丸说过他不相信这些事情,但成一不禁再次感到:就像自己的预知梦那样,这些超常现象或许真的存在于现实当中。

光带突然说起了人话。

“正是这样。准确地说,是伍尔夫残留的意识飘散到了这位少年的大脑当中。相关方面的案例还有很多,但我们最感兴趣的报告就是这个。恐怕这是由于两个人的生物节律,或是其他方面的波长十分相似的缘故吧。诸如这样的事例还有其他几十起,都是真实可信的报告。不过我们依然十分希望能在身边得到相关方面的数据。”

“……里,太……冷了……这里……”

美亚说。

那声音太过低沉,时断时续,因此大部分被淹没在录音带中传出的暴风雨般的声音中。成一不禁瞪起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那位少年的前世,就是那个农夫……”

“是谁……将我从另一个世界……到这儿的……?”

“抱歉,可以吸一根吗?这种事在美国也有案例发生——加利福尼亚州一位名为艾多·加德纳的八岁少年,有一天他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突然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他说自己名叫西德尼·伍尔夫,是爱达荷州的农夫。他在八年前去世,去世时六十二岁。他不仅记得妻儿的名字、生日、身为伍尔夫那时的生活,以及其他细致入微的小事,甚至连伍尔夫家中客厅里暖炉上划痕的位置都一清二楚。据加利福尼亚大学心灵研究机构调查,在爱达荷州真的曾有过这样一位叫作伍尔夫的农夫,他生前的家庭状况、家庭构成、人际关系,都与那位少年艾多所说的内容完全一致。当然,少年与农夫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单纯的陌生人而已。”

“老爹,是你吗?”

神代说着,抽出了一根香烟。

直嗣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没错,说的正是拥有前世记忆的人。”

“你是老爹对吧?你回家了?”

成一开口询问。他想起了猫丸对他讲过的,那些相信存在前世的少女。难道那些事也是真的?

“……直嗣吗……是你……把我叫到……这么冷的……地方来的……?”

“轮回转世,就是宣称自己的前世是某人那种说法?”

与最开始相比,声音清晰了许多,它确实是从光带附近传来的。

“死后的意识还留在这个世界上,这种想法在世界上自古有之。将刚刚的理论稍微发散一下,那么转生,或是轮回转世的案例或许也能用科学加以解释。”

成一还未从惊叹中回过神来,旁边的慈云斋在一团黑暗中开口了:“灵魂已然降临,你们可以自由和它对话了。”

神代接着大内山开了口。

他的语气比成一想象中冷静得多。

“接下来,死后存续的问题,或许也能用刚刚讲过的脉冲信号理论进行解释。”

“老爹,听得见吗,听得见我在对你说什么吗?”

大内山叹息般地说道。

直嗣冲着桌子的方向喊着。

“当然,在英美已经有在犯罪现场大显身手的心灵能力者了,但这样的事在日本似乎还遥遥无期。”

“直……嗣吗?听……见了,我……这是……在哪儿……”

“是吗?要是有的话就太方便了。只要找他触摸一下凶器,就能立刻清楚谁是杀害外公的凶手了……”

声音里带着疑惑。或许是离现世越来越近的缘故,成一已经能够听出声音里的感情变化。光带也如声音般显得有些迷惑,在半空轻轻地盘旋。

“唔……可惜的是,日本迄今为止还没有相关的案例报告,那应该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能力。”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在这儿……暗,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会这样……”

“那你说日本会不会也有和那个约翰先生一样的人?”

“老爹你是在那间别室里被人杀害的!”

“是的,与空气相比,脉冲信号可能更容易存在于物体当中,我们把这个称作Skin Vision——触摸读取。尽管不可思议,但不得不承认现实中的确有能做到触摸读取的超能力者。”

直嗣话音刚落,慈云斋突然静静地说:“直嗣先生,声音太大了,会吓到灵魂的。”

“咦?能知道那么多信息吗,听上去有点吓人,这也是因为他读取了信号吗?”

“不好意思,大师。”

“比如说桌子、椅子、书本之类的,什么都可以。英国一家研究机构发表过一篇实验报告,报告中称一个名为约翰·布鲁克纳的人可以通过触摸某件物体——比方一张桌子,他只需通过触碰,就能知道这张桌子的制作时间、所有者,曾经放在什么样的房间里等诸多信息。”

直嗣立刻压低了声音。

“从物体上读取?什么意思?”

“老爹,你还记得自己遇害的事吗?”

“所以我们不能被‘幽灵’这个词所蒙蔽,将其换成‘受到残留意识的影响’来表达就很容易理解了。此外,这种‘残留意识’也可以从物体上读取到。”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回应道:“被杀害……?被杀害……我……被人……是……是吗?我是被人杀害的……想不起来……不记得了……”

美亚半钦佩半吃惊地感叹着,大内山也不断点头。

正当声音说到这里时。

“哇,听上去很科学耶。这样一想,幽灵也真的很不简单呢。”

就在光带上升到最高点的一瞬间。

“没错,就是这样。幽灵经常出现的场所,例如‘幽灵宅邸’之类的场所,就残留着强烈的情感信号,这种信号也可以称作‘意念’。而前往这些地方的人自然会带有诸如‘听说这里经常有幽灵出没’等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会使他心灵的频道完全敞开,进入一个容易接收‘憎恨感’信号的状态。人们常说的容易感受到幽灵的人,指的应该就是那些重新构建‘残留意识’的能力较强的人吧。”

“呃……”

美亚恍然大悟,大内山露出了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怪异的声音,它与刚才出现过的所有声音都大不相同,似乎是某个人的惨叫。这个声音仿佛一个信号,刚一响起,光带就立刻停止了运动。随后光带径直而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它脱力后摊在桌上的样子,仿佛一条被遗弃的、湿答答的手帕,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丝毫没了刚才那种如梦似幻般舞于空中的风韵。

“原来如此。感受到‘憎恨感’的人因此才会误以为看见了幽灵吗?”

就在成一目瞪口呆时,慈云斋的小指哧溜一下从成一的手指下面滑了出去。

“也就是说,当一个人在某处产生强烈的‘憎恨感’,然后从这个地方离开后,这个携带着‘憎恨感’的信号就会暂时停留在附近。后面路过这里的人,会在自己的大脑中读取到那个‘憎恨感’的信息。然而人脑是复杂的,读取信息时会突然产生的,可能不只是‘憎恨感’,‘憎恨感’的信息还会根据他特有的感受在脑内重新构建,变成‘背脊一凉’、‘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等诸如此类的感觉。”

接着,他脚边传来什么东西轰然倒下的声音,先前营造的灵异感瞬间烟消云散。

大内山的解说还是老样子,既冗长又啰唆。

而现场的气氛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打破。原本奇异多彩的幻想世界,瞬间变回了漆黑一片的恐惧。这情形简直如同电影刚要到达高潮时,却被掐断播放一样。

“是的,我们所提出的假说就是——幽灵现象会不会是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是由于放射到外面的脉冲信号影响了其他人的大脑而引发的。这种现象被我们称为‘残留意识’。出租车的广播里,有时会突然传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对吧,这件事与此原理相同。脉冲信号和电脑一样都属于二进制世界,只存在有信号和无信号两种状态,所以大脑内部传递信号的方式其实非常简单,只有少数几种组合方式。每种固定的格式的信号对应着特定的感情,与莫斯电码十分相似。例如一个人感到‘懊悔’,‘懊悔’的感情信息通过某种方式在脑内传递后,这个人就会产生‘懊悔’的感情。随后这一脉冲信号会在无意识中溢出身体之外,某个人残留在外界的携带‘懊悔’信息的电波,如果凑巧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脑内,会发生什么事?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这样一来那个人的大脑就会读取有关‘懊悔’的信息,然后莫名其妙地产生出‘懊悔’的感情。我们猜测这会不会就是幽灵的真面目。”

接着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美亚一脸迷茫,大内山见状笑了起来。

成一依然一头雾水,他用空出来的右手,在慈云斋所在的位置划拉着。但那里空无一人,他的右手只摸到一片空气,最后碰到了椅背。

“电波是幽灵?”

“……大师,您怎么了?”

“刚刚说过,就是溢出到外面的电波。”

直嗣在一边恭恭敬敬地问道:“大师?……您哪儿不舒服吗?”

“咦?什么幽灵的真实身份?”

但慈云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们试图建立一种假说——它或许就是幽灵的真实身份。”

“成一先生,他的手……”

“这些我明白啦。那幽灵呢?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神代用有些失魂落魄的声音问道。看来神代也因慈云斋的手指突然抽走而感到蹊跷。

美亚对大内山絮絮叨叨的说话方式似乎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嗯,我这边也是。”

“是的,电波附近的物品受到来自外部的电波干扰后会产生杂音。”

成一对着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答道。

美亚有些不解。

“等等,喂,到底怎么回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杂音?”

多喜枝的语气显得不知所措。

大内山没有领会到美亚的意图,冷着脸继续说道:“这种电波与你提到的那种主动发射的电波不同。让我想想,硬要比喻的话,它更像是在视听设备附近使用吹风机时所产生的那种杂音。这么想可能会更加容易理解。”

“总之……先把灯打开吧……”

“不,用这种电波来比喻并不妥当。”

胜行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时房间里面已经一片嘈杂,大家都七嘴八舌地随意说起话来。

美亚打断了大内山的话,她看样子已经听腻了这种没完没了的解说。

“谁去把电灯开一下。”

“脉冲信号是像电视和收音机的电波那样,通过电线哔哔哔地往外发射吗?”

“喂,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儿了?”

“这属于生理学方面的常识,如今已经有人在研究具体某种信号对应着怎样的感情了——最近的研究成果表明,这种电信号不只在人的大脑内部传输,也会有微弱的一部分溢出人体。也就是说,人在思考时产生的脉冲信号会发射出人体之外。斯坦福大学为了测量这种特殊的电波,还制造了一种叫作超导量子干涉仪的器械。”

“真是的,到底怎么了?”

大内山滔滔不绝地讲着,丝毫不在乎听众的反应。他似乎非常享受这种说话方式,让人感到他在某些方面的确显得过于狂热。

“总之先快点开灯吧。”

“我们人类在思考和感受中产生的一切感情与思想,都是这些微弱的电信号传输的结果。”

或许是因黑暗而不安,也或许是先前的紧张感绷断了弦,房间里的人们纷纷吵嚷起来。再加上暴风雨般的背景音,整个房间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由于话题离幽灵越来越远,美亚只能茫然地点着头。左枝子一如既往地毫无反应,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听着。

这时,电灯亮了起来。

大内山用干巴巴的语调说着。

明亮的灯光突然充满房间,大家纷纷安静下来,喧闹声如同退潮般消散。

“唉,如果说得简单一点,也就是说,人类全部思考,都是由大脑中传输的电信号所构成的。例如我在读一本书,将书中的知识存储到大脑中的行为,是由循环往复的电信号所做到的。美亚小姐和男朋友约会时感到快乐的心情,也是这种电信号沿着‘快乐’的这条道路上经过的结果。开心、快乐、悲伤之类的心情,也是由这种脉冲信号在大脑中反复运动而产生的。无论是人类的思考方式、感受方式,还是感情,拆开来后其实都只不过是电信号而已。刚才说的内容你可以理解吧?”

强烈的光束刺进了人们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里,成一急忙用手臂遮住面孔。片刻之后,他终于习惯了光明,继而望见了呆立在门口的美亚。她脸上一副茫然自失的表情,打开电灯开关的手,还依旧按在黑色幕布之上。

听她这么一说,大内山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成一一边皱着眉头缓解着双眼的刺痛,一边环视整个房间。

“又讲这些复杂的内容了。”美亚噘起嘴打断了大内山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讲得这么复杂,用我和姐姐能听懂的话说?”

继而发现慈云斋就倒在桌腿旁边。

“不不,并不是这样。脑电波是在头皮上贴上电极,经测量后得到的频率极低的电压。我所说的,是脉冲信号。它通常也被称为神经冲动或动作电位——指的是大脑内部的神经元进行联会,在细胞之间传递信息时所使用的刺激性电流。我们人类所进行的活动——思考、记忆、行动——都是这种刺激性电流在大脑中传输的结果。”

看上去他是从椅子上跌落下去之后,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体仿佛被夹在自己的椅子和桌腿之间一般,佝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但他本人已经不会再感到狭小了,这是因为他的后脖颈上插着一柄匕首。

但美亚似乎弄错了重点。听了她的话后,大内山摇了摇自己圆圆的脑袋。

灵媒师的眼神茫然地游荡在半空,里面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活人应有的气息。他佝偻着的躯体已经脱力,手脚都耷拉在地上。

“指的是脑电波之类的吗?”

直嗣与神代站在慈云斋的尸体两旁,仿佛在围着他一样。两个人都愕然失色,哑口无言。胜行依旧呆坐在原处,多喜枝死死地搂住了自己的脖颈,但两人最后还是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灵媒师。左枝子也坐在椅子上,一脸茫然的样子——她的双手依然还放在桌面上。大内山站在桌子与门口之间的尴尬位置上,似乎是刚才想去开灯。接着他回到桌子旁边,关上了录音机的开关。

成一点了点头,这只是简单的生理学常识而已。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嗯,大致清楚……”

习惯了洪水般噪音的众人,此时不禁觉得难以忍受这种安静。

“如果要详细划分,这应该属于大脑生理学的范畴——人类的行动与思考,是受大脑皮质内神经元之间交换情报的行为所控制的。这点你是了解的吧。微弱的电信号通过神经元的神经突触进行传输——就是这样的方法。”

仿佛终于从咒缚中挣脱般,直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他们俩的专业领域似乎各不相同。谈到与自己专业相关的话题,大内山似乎颇为兴奋,他原本就很细的瞳孔这会儿似乎眯得更细。

“大师他……为什么会……”

神代话音刚落,大内山接着说道:“要问我们如何理解这些幽灵故事的话……”

他已经不在意有谁能听到这句话,只是如同呻吟般嘀咕着。

“没错,像故事中那样,把错觉深信为幽灵现象的情况,大都只是出于当事人的想象。请不要将这些故事与属于我们的研究对象的,仅能用科学进行解释的事例混淆。”

“总……总之先叫救护车……”

“嗯,是那个司机说自己开车轧到幽灵的故事吧?”

胜行的声音仿佛被人掐住喉咙后发出来的,接着……

美亚听着神代的话点了点头。

“咿!”

“不过美亚小姐,将这些统称为幽灵是不够准确的。”他用谆谆教导般的语气说道,“之前我也提过,被一般人相信为灵异现象的情况,大多数都是由错觉或误会导致的。”

多喜枝一声短促的惨叫打断了他的话语。

神代静静地伸手打断美亚的话。

“喂,那个……”

“也就是说,幽灵到底还是存在的吗?这么说来,之前你们好像也提过要用科学的方法来调查幽灵什么的。”

多喜枝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着桌子上面。

听着他突如其来的长篇大论,美亚不停地眨巴着自己的眼睛。

只见在桌上各式各样的小物件之间,有一块薄薄的浅黄色布条。它平整地掉落在桌子上,仿佛一块在雨天里被人随手撇在路边的破布。尽管刚才还妖异地在空中飘舞,但如今看上去,简直如同一条破旧的手巾。见此情景,所有人都恍若大梦初醒。

神代的语气依然一如既往地冷静而淡然,但成一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热忱。如果有一天他成为教授,他充满热忱的发言想必会大受学生们欢迎吧。

但吓到多喜枝的并不是这个。

“没错,从临床实验的结果来看,我们确信人类能够使用心灵能力。因此将一切降灵现象或目击幽灵的现象都归为骗局,也并非科学的思考方式。不过嘛,像他那种灵媒师演示出来的灵异现象,基本可以认为是骗术无疑。我记得之前提过,日本的大学里并没有正式的心灵研究机构。这也算是科学偏重主义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了。文明开化以前——直到江户时代为止,超常现象都自然而然地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并广为人们所接受。狐仙附身、千里眼、狸猫妖、顺风耳……超常现象以这种方式口口相传,它们的存在也被人认为是理所当然。但明治维新时期,西方科学中的唯理论被引入国内,导致超常现象被人们单纯地当作一种迷信所抛弃了。它们被人们当作一种不正经的、可疑的、愚蠢的迷信,被掩埋在黑暗当中——这种风气最终成了日本学院派的主流。接着,以当时的科学水平无法进行解释的灵异现象也全部遭到否定——我国的科学最终就以这样一种偏颇的形式发展到了今天。而我们之所以不懈努力,就是想将其扶到正确的轨道上来。绵贯教授也常说——灵异现象毫无疑问存在于世上,证明它的存在是我们应当完成的使命。”

“那个……不是老爸的……念珠吗?”

“嗯,用心灵感应猜中卡片符号的那个吧。”

在布条和倒下的小型铜钟旁,掉落着一串黑色的念珠。那是一串用黑色的珠子穿成,看上去已经被人把玩过很久的念珠。成一发现它与原本放在兵马别室佛龛前的那串佛珠极为相似。

“事实上问题就在于此……”神代微微皱了皱眉头,“简单粗暴地否定一切超常现象,这种想法也并不科学。之前我也提过用齐纳卡片进行心灵感应测试的事。”

但它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成一疑惑地望着那串念珠。降灵会举行之前它应该还没有出现在房间里。不止房间,就连慈云斋的身体也被神代等人彻底搜查过了。难不成它是凭空冒出来的?而且还有那把匕首……

“那可以认为有关幽灵的说法也全是谎言吗?就像你们之前所说的那样,不只降灵会,就连普通人见到幽灵的说法也只是出于错觉而已对吧?”

成一的大脑依旧混乱。他将视线移向插在慈云斋脖颈上的锐器。他发现自己记得那把匕首柄的样式。那个洋里洋气的观音像——绝对不会看错。这把匕首毫无疑问是原本放在别室中,属于兵马的物品。

神代点了点头。

“我早就说过别做这种事了……”

“当然。”

多喜枝用尖锐的声音责怪着直嗣。

“我说,既然这样……”美亚轻轻跷起穿着牛仔裤的长腿,“也就是说所谓召唤灵魂的降灵会,其实都是骗局对吗?”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怪事?你们到底想要搞什么鬼?”

神代笑着,有些惭愧地说着。他直率的语气一如端正的容貌,展现着良好的教养。

“姐你先别说了……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失敬失敬,我这个搭档笨头笨脑的,不太擅长和女孩子沟通,不过要比论文和调查报告数量,我这位搭档在所有助手中可是能排到头一位的。不过每个人都有强项和弱项嘛,这方面还请多多包涵。刚才说到我们认为慈云斋会使用通灵术之类的把戏,但他也未必会用石板戏法这种利用道具的骗术。毕竟对我们来说,这些不过是骗小孩的把戏而已。既然有我们这样的研究学者在场,使用这种具备一定知识水平就能看穿的伎俩未免太过危险。一旦参加者中有人懂得这种把戏,他的骗术就会被当场识破,所以他应该不会使用有可能当场暴露的把戏。但如果用通灵术的手法,就不容易留下物证,也不容易暴露。所谓的证据就只有灵媒师说过的话,后面总有办法给自己圆回来。这就是所谓‘信的人永远都信,不信的永远都不信’,最后只会陷入一种模棱两可、进退两难的境况当中,他期待的恐怕正是这种结果。既然他如此从容自信,就一定是打算营造出这种模棱两可的局面,我们是这样推测的——其实应该是绵贯教授推测的,我们只不过是转述教授的话而已。”

直嗣有些语无伦次,胜行立刻接口:“总之……还是先叫救护车,警察也要叫来,其余的事等打完电话再说吧。”

神代不禁啼笑皆非。

胜行故意咳嗽几声之后站了起来,他似乎是在靠这样给自己打气。但直嗣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其他方面的话题。

“还不是一个意思嘛!”

“中途……有人松手了吗?我的手指没有离开过神代先生与大内山先生的手指。如果谁都没有松手,大师为什么会这样?真的都没松过手吗?”

“不不,绝没有那么说……”

面对直嗣仿佛对每个人发出的质问,大家都一言不发。

“什么嘛,说得人家好像很黑一样。”

只有一片沉重的死寂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美亚露出她那只从宽松的T恤衫里伸出来的、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胳膊。大内山终于得救般地笑道:“哈哈,美亚小姐的胳膊就算划出瘀痕,也和皮肤的颜色差不多……”

◇幕间

“喂喂,我就不行吗?”

一个脏兮兮的活动板房。

“抱歉,我失言了。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其实我无意冒犯。总之他们就是用这种方法让大家相信他们能与幽灵进行沟通,对于皮肤白皙的人来说,肯定是更加方便的。”

房间大小约十五平方米。三合板铺成的地板上,满是杂乱的泥脚印。

左枝子软弱无力地低着头,大内山也有些为难起来。

房间的角落处,被干燥的泥土磨到褪色的工装靴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墙上挂着不少沾满泥渍泥点的雨衣和安全帽,乌漆麻黑,被揉成一团的军用手套也扔得到处都是。这间小屋乍看之下就像工地的临时休息处一样。

大内山的语气并无特殊之处,但左枝子却因这句话吓了一跳,继而低下了头。看来左枝子还是对大内山这股狂热的态度感到有些不适,毕竟她还尚未从惊弓之鸟的精神状态中恢复过来。她今天依旧显得十分不安,似乎没什么精神头,来到会客室后也始终一言未发。成一开始后悔听美亚的话,把她带到这里与客人见面了。或许还是让她在房间里休息更好。

小屋里沾满泥土的桌子和铁凳做工十分粗糙,一看就是便宜货。一张大大的地形图贴在墙上,让这里更像工地的活动板房了。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利用人体生理反应的骗术。还是只做简单说明。进行仪式几分钟前,他们会提前用硬物在手臂上划下文字。准备工作就只有这些,非常简单对吧?一小段时间后,被划过的地方会因瘀血而变红,仅此而已。当然在他们实际表演时,会将这种现象与其他更复杂的骗术结合在一起使用,例如用其显现出死者的姓名,但基本原理就只有这些。任何人都能够做到,只需要用火柴棍或别的物品划一下就可以。没错,如果左枝子小姐去做,字迹一定会更加明显,毕竟你的皮肤更加白皙……”

只不过聚集在这里的并非工人。

“不会吧?感觉好瘆人,这也是骗术吗?”

十几个人,有男有女,而且都很年轻。即使其中那个满脸胡须,看上去最为年长的男人,年纪也不过三十岁出头。他们一言不发,每个人都是一副心神不定、坐立不安的样子。有的人坐在铁凳上,有的人在满是灰土的地板上走来走去,还有人趁这会儿叼上香烟,在那边吞云吐雾……

“没错。而且在这种情况下,灵媒师完全不用伸手触碰,但文字还是会直接出现在人眼前。”

在这间脏兮兮的小屋里,尽管沉默不语,但所有人都无法按捺激动的心情。既是因为期待,也是因为不安——他们或漫不经心地不停晃着跷起的腿,或焦躁地拽着手中沾满泥巴的安全帽的扣带,或漫无目的地用指尖敲着满是灰土的桌面。身躯疲惫的人们,使这里与工地小屋几乎别无二致,但聚集在这里的人们的目光却与工人完全不同。在等待着什么回报——等待着什么好消息——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这样一种氛围。

“哇,这么厉害,像长斑一样?”

窗户因沾满尘土而显得灰蒙蒙的。向外望去,天空已经被夕阳染红。尽管天色就要暗淡,但没有任何人打算离开。心神不定、坐立不安、紧张不已……他们只是漫无目的地不断重复着先前的动作。

“那就谈谈所谓‘从灵界传来的信息’是如何出现在灵媒师身上的吧。在这种情况下,文字通常会出现在胳膊内侧附近的部位,就像文字会像长斑一样突然从身上冒出来。”

接着——当房门被人打开时,大伙热情的目光立刻望向了门口,原本坐着的几个人也猛地蹦了起来。

大内山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伴随着嘎吱一声,进来的也是一位年轻男人——一位身材瘦弱,身形微驼,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青年。他的样子十分沮丧,与在小屋里等待的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美亚向前探着身子问道。尽管没有猫丸那么夸张,但她的好奇心也够强的。

仿佛觉得“圆框眼镜”的样子有些不妙,其中一个站起来的人怯怯地小声问道:“怎么样?”

“嗯,原来是这样啊。那像刚才你们所说的,在灵媒师身上浮现出文字之类的,又是怎么回事呢?”

“圆框眼镜”依旧是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正是他们要钻的空子。‘不可能会用这么小儿科的把戏骗人’,他们正是利用人们这样的心理作为盲点,真是不可谓不狡猾。他们用夸张的演技和带有玄学性质的解说掩人耳目,来使单纯的把戏轻易获得成功。就这点而言,那些灵媒师在心理学方面说不定比我们更懂行呢。”

“我只说结论……”

美亚显得非常扫兴,但神代却突然严肃起来,俨然一副哲学家的姿态。

所有人都咽了一口唾沫,死死地盯着他。尽管被所有人注视着,但“圆框眼镜”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

“什么嘛,一旦说穿以后就感觉好蠢哦。真的有人会被这种招数骗到吗?”

“闹大笑话了。”

大内山在讲述这番话时,不断地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似乎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他这副沉浸在超心理学研究中几近入魔的样子,加上他狂热的态度,令成一反倒有些不适。

“大笑话……什么意思?”

“当然,这只是一种简单的骗术而已。要简单点说穿这种把戏的话,石板可能原本就是两层,两片石板叠在一起,侧面包着一圈木框,当然,上面的那片石板是可以自由摘下的。首先在下面的石板上预先写下字迹,然后把什么都没写过的那片石板盖在上面。准备完毕之后,就全靠演技了。他会先用一块布或者其他东西把石板罩住,然后装作十分专注的样子,将布和上面的石板一块拿走。这样一来,下面有字迹的那块石板就显露了出来,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还什么都没有的石板上突然出现了文字。就是这么回事。怎么样,听起来非常简单吧?除此之外,还有利用特殊木炭的办法。用这种把戏,只需用手指简单地画几下,就能偷偷在石板上写下文字。但这招的缺点就是不能把石板交给别人仔细检查。又或者从最开始就准备好两块石板,在桌子下面偷偷替换。还有可能是先让助手站在你身后,然后在把石板举到你头顶的瞬间,与助手手中的石板替换。这种耍人的方法,他们可多得是呢。”

一个长发年轻人坐在铁凳上慌张地问。“圆框眼镜”哭丧着脸看着他说:“唉,他们说不用拿去鉴定了。那里的工作人员都是行家中的行家,他们说我们挖出来的是距今两千几百年前,也就是弥生时代的化石。”

“为什么?真的能做到这种事吗?”

“弥生时代?”

大内山眯着那双仿佛豆沙面包切开后中间那条缝隙般的眼睛微微得意地笑道:“没错,明明谁也没有用手碰过那块石板,上面却显现出文字。”

一个头上扎着印花头巾的女生发出一声怪叫。

“明明没有人在上面写字,却突然显现出文字?”美亚的脸上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是的,也就是公元前三世纪中叶。这样一来,我们挖出来的化石或许的确是生物的骨头,但据他们所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概率是白尾鹿的骨头。从大小和形状看来,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白尾鹿的大腿骨。”

美亚的兴趣点转眼间又跑到了其他方面。大内山替神代开口回答:“石板,也被称作slate,上面提前用滑石写着文字,与黑板有些类似,但没有学校教室的黑板那么大,而是可以拿在手中的大小。他们会用这种道具在人们面前展示幽灵现象。首先这块上面什么都没有的‘黑板’上会突然显现出文字,然后他们会说这是来自灵界的信息。类似这样的做法数不胜数。”

“喂,等等!他们说是白尾鹿?白尾鹿算什么稀有物种啊?”

“那个石板又是怎么回事呀?”

看上去最为年长的“胡须脸”高声怒吼,“圆框眼镜”被他吓得险些后退。

“差不多就是那种情况吧,不过巫女是不烧护摩的。”神代有点啼笑皆非,“我认为他多半会使用这种通灵术。想要引发降灵现象还有其他办法,例如让文字显现在石板上,或直接出现在灵媒师自己身上,但我认为他这次要用的一定会是通灵术。”

“嗯,就是遍布全日本的一种哺乳动物。”

“啊,我在电视上看过这个。她们好像会身穿白色和服,还戴着头巾。把长条形木头扔到火里烧得旺旺的,所有人的嘴里似乎都在齐声念诵着奇怪的祷文。”

“这种玩意儿为什么会出现在中生代的地层里啊!那个时代有哺乳动物吗?”

“没错,这是一种让灵魂凭借灵媒师之口说话的降灵方式。我想大家应该都很熟悉这个,这是以恐山巫女为代表的人们擅长使用的一种方法。其形式是让灵魂附身在灵媒师的身体之上,与我们这边的人类对话。”

“这……你问我我问谁啊……”

“通灵术?”

“不对劲吧!那不是一亿两千万年前的地层吗?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以为是恐龙化石了啊!”

神代稍稍闭目沉思之后说道:“我想恐怕会是通灵术吧。”

“都说和我抱怨也没用了……只不过……”

“这个嘛……”

被“胡须脸”气势汹汹地逼问着,“圆框眼镜”说:“他们的说法是,可以认为那是弥生时代的人们处理垃圾的地方。也就是说,出于与绳纹时代的人留下大森贝冢相同的理由,弥生时代的人们也挖了一个洞,然后把吃掉猎物后剩下的垃圾扔在里面。后来这里因为地质变动,恰好移动到了三叠纪的地层当中。毕竟弥生时代的人们不可能想象到我们会因为挖掘到这些东西而轰动。”

研究学者的语气里同样充满了非同寻常的自信。成一一边回忆着昨晚猫丸传授给自己的方法一边向两人问道:“然后呢?两位猜测过那个灵媒师会使用什么骗术吗?”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被两千几百年前的古人给耍了?”

“没错,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日本超心理学学术权威——绵贯教授门下的学生,他应该也深知这点。敢在我们面前使出的骗术究竟会是什么——哼,就让我见识见识他的手段吧。”

“胡须脸”的声音变得粗暴起来。

美亚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神代回望着她。

“没有,那个……我只是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把戏?”

“我知道!”

“不如说我们更期待那个自信爆棚的灵媒师究竟会使出什么把戏。”

“我想也是……所以消消气……毕竟弥生时代的人又不懂二十多世纪后的考古学……”

神代冷笑了一声。

“白痴!我气的是你不识趣!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放心,我们可以打包票,他一定是个骗子手。”

“胡须脸”一把揪住了“圆框眼镜”的衣领。

“嗯,这一点我知道,可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激动。万一是真的,一定会很惊人吧?”

“噫!别打我,别打我……就算拿我撒气也没有用……”

“美亚小姐还在说这样的话吗?你放心,他的手段定是骗术无疑。”

“谁要拿你撒气!”

美亚半开玩笑地说,大内山则轻轻一笑。

“胡须脸”的愤怒仿佛点燃了火药桶,其他人也纷纷吵嚷起来。

“不过那位灵媒师大叔好像一副信心十足的派头。要是他真的召唤出外婆的灵魂该怎么办?”

“可不是!居然连一点歉疚的意思都没有!”

他的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

“我们在这挖得浑身沾满烂泥,结果就是为这个?”

“我们也是同样的心情,如果提前打电话确认一下就更好了——太盼着今天的事,一不小心就来早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白忙活了?”

神代一如往常用稳重的语气应答。

“哪个混蛋最先说这是恐龙化石的?”

美亚兴奋地说。房间里,方城家三兄妹坐成一排,神代和大内山则坐在他们对面——给大家斟完茶的富美刚刚走出房间。

“有马,最开始是你说的吧!”

“正式对决终于就要到啦!灵媒师大叔说七点开始。说实话我还蛮期盼这场降灵会呢。”

“别瞎扯!不是我说的,是盐田那小子说的!”

于是会客室里只留下成一、左枝子和美亚面对着两位年轻的研究学者。

“瞎咧咧什么呢!我早就说过不太对劲了!”

多喜枝把待客的工作推给成一,自己则像闹情绪般躲进了房间里。胜行则半是不感兴趣,半是不想理会,挤对般地留下一句“年轻人就由年轻人来陪吧”,随后就不知去了哪里。

“光是正常想想,城市中心的地底下也不可能埋着什么恐龙骨啊!”

接着,会客室里——

“都这个时候了你才放马后炮?”

尽管神代与大内山都这样说,但多喜枝不悦的心情似乎依旧没有平复。

“话说在前头,我当时可制止你们了啊。”

“但是还请各位放心,教授把这件事全权委托给了我们,还教了我们不少拆穿他们装神弄鬼的诀窍。这次我们一定会揭穿他的花招!”

“到了这种时候你就开始推卸责任?”

尽管两人再三低头道歉,但多喜枝依旧十分不悦,因为她原本满心以为今天教授总该来了。

“可不是嘛,一开始最来劲儿的不就你吗?”

“真的非常抱歉,教授今天在关西有个不得不去参加的学科研讨会,他嘱咐我们告知各位一声。”

“混蛋,你说什么?”

神代带着歉意地笑着,而大内山则不住道歉,表示绵贯教授今天还是没法前来。

“什么本世纪最大发现!根本就是个笑话!”

在慈云斋之后,神代与大内山也紧接着来到了方城家。

“疼疼疼,快住手!别扯我!”

在宣布降灵会晚上七点开始之前,他没有忘记对成一等人扔下一番令人不快的言语。如果依照惯例,降灵会应当在丑时三刻举行,但不这样做似乎也无伤大雅——成一不禁觉得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实属可疑。

“把负责的给我叫来!”

两人宣称需要用一段时间来集中精神,然后就钻进了将要作为降灵会会场使用的房间。这里曾是方城家的藏书室,也是之前慈云斋给兵马进行灵能演示的地方。当时挂在房间里的黑色幕布还保持原样没有摘除,因此今天这里也将成为降灵会举行的场地。慈云斋在把自己关进房间之前表示:“今天我不仅要让盘踞在府上的恶灵原形毕露,还要召唤兵马老先生亡妻的灵魂,让她与各位沟通。但是,究竟能否成功还未可知。因为盘桓在府上的邪气已经愈发强盛、壮大。感受到了吗?这股不祥的、可憎的、充满邪念的瘴气,裹挟着一股愤恨的波动,正笼罩着整个家宅。多么恐怖而邪恶的气息,那是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强大邪念。如何?能够感受到吧?四处飘荡的亡魂,骚动不安的恶灵……这个家里充满了令人生厌的恶念。愿我不被恶灵袭扰,愿有圣灵降福,护我免受恶灵所害。请各位为我祈祷,祈祷我大获成功,祈祷我的灵力能与恶灵一战。若非如此,这个家中必将降下更大的灾祸。”

现场一片混乱。

过了中午,直嗣陪着慈云斋得意扬扬地来到家里。

狭小的活动板房里乱成了一锅粥,一时间似乎没法静下来了。

在成一眼中,这简直像讽刺一样。降灵会——这种脱离现实的蠢事所举行的日子,却能赶上一个与其毫不相称的好天气。看来伟大的大自然,并不会因人类的活动而发生丝毫改变。天空万里无云,无比晴朗,仿佛在嘲笑着这场疯狂的集会。

“闭嘴!你们这帮臭原始人!叽叽喳喳吵个没完。你们这帮混蛋,都给我喂恐龙去吧!”

这一天,晴空万里。

一个身材瘦小,眼睛像猫咪般滚圆的男人用格外高亢的声音怒吼着。

◇成一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