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回头,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客气的露出微笑,朝他们点了点头,“几位警官好。”
“齐女士。”
她是齐学海的妹妹——齐潇潇,面容看着却仿佛比齐学海还要大些,听村民说她以前丢过孩子,在外头找了很多年,苦头吃了不少但孩子还是没找回来,后来收养了一个小孩又回到了老家。
她身边陪着一个中年女人,正焦急的安慰着。
听闻几人来意,还没等说话,朱玲娟先炸了,别看她年纪不小,但身子骨硬朗,说话声也大,只是哭的变了调儿,尖锐的质问:“还有什么好问的!就是徐婉初那个贱人,那个白眼狼!是她害死了我的儿子,作孽啊!她怎么不跟她那短命的爹妈一起死了呢!”
正在嚎啕大哭的是齐学海的母亲朱玲娟,坐在沙发上又是哭又是骂的。
仲越听得直皱眉,连潘定一都诧异不已的去看她。
——
“她不要脸,早就该死了呀,干什么来祸害我儿子啊!警官,你是不知道啊,这个贱人,当初还勾引自己的舅舅……”
那是徐婉初第一次明白,原来真正的难过是不会歇斯底里的,只是细密的痛会无声无息的蔓延在心脏上,叫你哭都哭不出声来。
仲越霍然抬头,险些没控制好情绪。
喉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是指缝间却不断有液体渗出来。从父母被害至今,这是她第一次落泪,没有任何声息。
“妈!你在胡说什么呀。”齐潇潇及时大声喊了一句,扶住她的手臂,“妈,你也累了,我送你回房间休息一下吧,你要是哭坏了身子,二哥也不会安心啊。”
徐婉初不肯动,只是忽然抬起手,轻轻的遮住了眼睛。
朱玲娟不情不愿,但也的确精力耗尽,由她搀着往房间走,路过仲越等人身边的时候,又哭起来,“警察同志啊,阿海死的太惨了,你们一定不能放过那个贱人啊……”
那时候的齐学海温柔的像是这烈烈寒冬里的暖阳,他小心的要去抱她,连声的哄。
潘定一看着她背影,语气嘲讽的哼了声,“这是亲外婆么。”
他匆匆跑过来,给她检查手心摔出的伤口,“初初,你怎么躺地上啊,身上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舅舅给你去出气。”
仲越一言不发,心里疑惑着刚才那句未言尽的话。
曦光散尽,阳光变得刺眼,但冷风呜咽还是吹得人发抖,躺的浑身都凉透的时候,齐学海回来了。
余光正好瞥着室内,齐家的装修已经很老旧了,但在90年代却是极为奢华,足以想象当时夏书荞亲生父母留下的家产有多丰厚。
他们先后走开了,留下徐婉初一个人躺在地上。不知道有多久,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手里还拽着那根断了的绳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僵硬的像是死了,只有微张的嘴唇吐出蒙蒙的白气。
一楼右侧的小房间里,还能隐约听见朱玲娟的哭骂声,哭的自然是齐学海,骂的却是她的亲外孙女。
两人上上下下的给齐放检查伤口,知道没多大事便又哄着他出去玩。
仲越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目光却变得冷淡下来。
“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爹妈死了都不会哭的小怪物。”
这时,林许华接了个电话,是派出去排积水的警察打来的,大抵是进度缓慢,他便把小李也打发去村口了。
“我们供你吃穿,你倒好一块破玉都舍不得,给你哥哥玩玩怎么了,还敢咬人!”
收了电话,他抱怨道:“真是要命。”
齐放疼得嗷嗷叫,拿脚将她踹回地上。朱玲娟和齐宝荣也跑过来,听了经过,黑着脸骂她,那木条打她。
说完,在客厅里转着,细细回想案情,“如果不是夏书荞,那谁还会害齐学海呢?”
徐婉初刚才摔得一身伤,一时站不起来,便爬过去拉他的裤脚,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仲越看了他一眼,道:“不管是谁,他现在肯定还在村子里。”
齐放才不给,拿着玉坠举高了手,大声的说,“爷爷!奶奶!这小哑巴会说话,还藏了宝贝!”
——
徐婉初却一下子急了,像是被忽然激怒的小狮子,伸手过去要抢,“还给我!”她久不说话,声音嘶哑难听。
仲越询问的第一个人就是齐潇潇,她哄着朱玲娟睡着才出房间,跟几人说了声抱歉,然后又去厨房泡了茶。
“还给我!”
“几位警官,赶紧坐,别客气。”她招呼道,“你们还想问什么,早上不都问过了吗,难道有哪里不对?”
齐放眼尖,也不揍人了,稀奇的一把夺过玉坠,硬生生拉断了绳子,完全不顾徐婉初被勒红的脖子。
仲越解释,“你好,我是分局的赵砚钦。”
混乱间有东西从徐婉初的衣领里滑落,是父亲给的一块儿玉。
齐潇潇点点头,“你好。”
外婆朱玲娟看见了,远远喊了一句,“小放,别弄脏了衣服。”
“是这样,我们发现案子还有疑点,所以有些问题必须再确认一遍。”
他已经13岁了,力气不小,徐婉初蜷缩成一团,抱着头一声不吭的挨打。
齐潇潇道:“好吧,赵警官请问。”
齐放追过去把人扑倒在地,“不许看!我家的房子,不许你看,”他骑到徐婉初身上胡乱挥着拳,“小哑巴!你不要在我家,爸爸是我的,新房子也是我的!”
“你昨天最后一次见齐学海是在几点?”
石子打在徐婉初额头,不过几秒就迅速的发红渗出血丝来。徐婉初吓得跳起来,捂着额头往房间跑。
“大概是晚上7点多,他吃晚饭的时候喝多了酒,后来跟村上的刚子闹了点矛盾,两个人差点打起来。后来被人拦住,哲睿就把二哥送回房间去睡觉了。哦,哲睿是我儿子。”
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是自己家的新房子。就像是被揪了毛的猫,她顿时炸了,手上狠狠一拉,石子就划破空气就朝着院门口射了出去。
潘定一立刻追问,“齐学海跟人打架了?”
齐放穿一身崭新的衣服,拿着弹弓在砖块间上蹿下跳,活跃的不得了。瞄着瞄着,忽然瞄到了徐婉初。
“没打起来,就是吵了几句,也是喝多了,不是什么大事。”
院子里除了工人,就属齐放最忙活,他在玩弹弓,用木头削的,装上皮绳,把石头当武器,要是准头好还能打到鸟,是男孩子格外热衷的游戏。
仲越接着问:“那他们为什么吵?”
但她不在乎,起码她还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这是母亲在那个夜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外婆外公的盘算,舅妈的嫌弃,还有表哥的敌意。
“齐女士,这个问题很重要。”
在他们离开后,徐婉初回过头,静静看着院子中的一切,橘红色的砖头在视野里渐渐变了颜色,变得越来越深,鲜红的。
“刚子怀疑自己老婆跟二哥有些不正当关系。”齐潇潇有些难以启齿,“其实都是刚子自己想多了,二哥离婚后就想过再找,跟刚子他老婆真的没那种关系。”
婆媳两人边说边回了自己家。
仲越不动声色,继续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齐学海不见的?”
“……”
“大概是9点多,昨晚哲睿约了朋友在家里打牌,有人去洗手间发现二哥房门开着,进去一瞧人已经不在了。”
“诶,可怜了这小丫头。”
齐潇潇往左侧指了指,客厅墙后就是卫生间,紧挨着齐学海的房间。
儿媳妇便哄,“人家的事,咱管不了。”
“那你知道,齐学海勒索夏书荞60万的事吗?”
“还不是私吞了女儿女婿的家产,真是不要脸,呸!”大娘不屑道,“齐家两口子可真做的出来,拿了人家的钱也不好好待初丫头,看她瘦的。”
听到这个名字,齐潇潇反应了好几秒才说话,“不知道,我早些年一直在外头,等我回家的时候初初已经离开了。她的事我都是后来听说的。二哥也没在我们面前提起过他遇到初初的事。”
儿媳妇在一旁,瞧着初具雏形的小别墅羡慕道:“这房子可真气派。”
说着,她露出些犹豫的神色,“杀害我二哥的,真是初初吗?”
邻居大娘也不在意,一个人念念叨叨的,“你可不能这样傻下去咯,整天坐这里看有啥用,你爸妈回不来啦,懂不懂?”
“关于案件细节现在还不能透露,见谅。”林许华插话,回答了她的问题。
徐婉初看了她一眼,往后缩了缩,并不搭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汽车轰鸣声,车上下来一男一女。
她低头看见徐婉初,便蹲下来,“看什么呢啊,初丫头?”
齐潇潇张望了一眼,对他们道:“是阿放和筱慧,我出去看看。”
晨曦温柔,隔壁邻居家的大娘跟儿媳妇买着菜一路晃悠回来。待到近前,看到一大清早就乒乒乓乓的齐家,不乐意的哼了声,“吵死了。”
院子里两人各打着一把伞正在争吵,李筱慧抱怨着:“我都说早上走早上走,你非不听,现在好了被困住了吧,我单位还有事呢,这怎么耽误的起啊。”
吃完早餐,她穿上外套,哒哒的跑去外面,坐到了老地方。她看着门前那长长的小道,仿佛是在等什么人,那目光里满满的都是专注和认真。
齐放也不乐意了,“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别吵吵了,烦不烦。”
徐婉初走出房间,踮起脚尖从桌上拿走唯一剩下的半块馒头,然后又跑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就着吃了。馒头是昨天的,发硬无味,但她表情都没有,大口嚼着全吞进了肚子。
“你什么意思呀……”
新的一天,齐家老两口心肝宝贝的哄着表哥齐放吃完了早餐,便急吼吼的跑去喊工人干活了。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了,齐潇潇赶紧过去当和事佬,“这是干什么,吵什么啊,你奶奶刚睡着,别把人给吵醒了。”
徐婉初喜欢坐在院子口发呆,也不说话,能在小石头上坐一整天。
李筱慧哼了一声,狠狠瞪了齐放一眼,跑到屋里直奔二楼,隐隐听到一阵巨大的关门声。
那一年,村里有钱的人家不多,诈闻齐家要盖小别墅,村民又是稀奇又是羡慕,有事儿没事儿就过来转悠,然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个几句酸溜溜的话。
“姑,没事儿。就是涵洞被淹了,现在出不去。”齐放没有去追妻子,自己走到廊下,拍拍身上的水,骂了一句,“鬼天气。”
齐家盖新房是在徐婉初来的第三个月,老宅子被推了个干净,工人进进出出,齐家老两口整日忙活着监工。
仲越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廊下,看了齐放一眼,“这么急着出去,外面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似笑非笑,又加了一句,“比自己亲爹死了还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