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有些荒唐,在9·07爆炸案里,真正的死者实则赵砚钦……”
“我是夏书荞,兴河分局副主任法医师,”熟悉的声音缓缓传出,“2012年9月7日,漓望村发生一起人为爆炸案,时任兴河分局刑侦支队支队长仲越在爆炸中牺牲,卧底警察赵砚钦重伤,在我录下这段话的时候,他尚未脱离危险。
仲越脚步不停,他看见夜跑的少年从身边跑过,看见彩色的夜光气球在小贩手里闪闪发光,看见远处的便利店里亮着柔色的灯……
微风阵阵,连同耳机里“沙沙”的杂音一同拂来。
也看见夏书荞在漆黑的房间里,一字一句的录下说明,只为了有一天他能够回来。她做了一切,什么都想好了。
仲越深深吸了口烟,在肺里转过一圈又轻轻的吐出来。他走在路上,将口袋里的MP3拿出来,连上耳机后又塞了回去。
“以上,便是我的全部说明,连同留下的相关文件,皆可作为证据,证明仲越和赵砚钦的身份,以及警局内部已遭到渗透……”
远远地看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耀,而此处灯火阑珊下,只有他孤独前行。
仲越拐进一条小路,尽头便是小区后门,路灯越发的昏暗。录音里正式的说明已经结束,他听见夏书荞轻微的呼吸声。
仲越走在路上,点了根烟,打火机的火苗在眼底跳跃了一下。仲越打了几次才把烟点上。
“下面这段话,留给我的爱人仲越,他的治疗期预计一年半,如果能平安等他归来,我会在自行删除这部分内容。
7月末的京江,像是被罩进了蒸笼里,酷热难耐。即便是晚上,吹来的风也都是带着热度的。
如果我发生意外,银行工作人员会联系林慧文教授,盒子里有我的亲笔信,她在知晓情况后会将所有证据移交警方。”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外面夜色浓郁。仲越喝了酒不能开车,好在离住处不算太远,没找代驾,跟师弟师妹们打过招呼,一个人顺着人行道慢悠悠的走。
仲越走到了小区,父母催了多次,但他依旧暂时住在原来的地方。
——
没坐电梯,他推门进了楼道。楼道里很少有人走,灯好一盏坏一盏的,明灭不定。
仲越神色不变,似乎并不大在意,随手将MP3塞进了口袋,“嗯,谢了。”然后跟他们一起回座玩牌了。
“阿越,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听到这里。”
夏书荞留在银行保管箱里的东西被文桥靖拿走,后来在爆炸中付之一炬,当仲越拿着录音笔七零八碎的零件找到楚河时,其实也并没有指望过能将里面的录音文件复原。
说了那么多,直到此刻,夏书荞的情绪才像是压不住了,尾音发颤。
那头一局结束,楚河凑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个MP3,“师兄,那只录音笔里的内容我已经修复好,都拷贝在这里了。那个……书荞姐其实挺不容易的……”
“夏家没有孩子,因为利益和一些其他的原因,他们收养了我。而我的本名叫徐婉初,我的父母是八十年代初第一批下海经商的人,曾经我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但那一切止于1994年的寒冬。我想你一定听说过1·14抢劫杀人案,受害人就是我的父母。
仲越不语。半晌,只是淡淡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在我成为夏书荞之前,我们见过两次。那年冬天,我一个人乞讨着回到京江市,不知道到哪儿去就躲在桥洞里,最冷最饿的时候,我抢了你的糕点跑了,等再回到桥洞的时候,却看到你留下的外套。
裴楚在心底叹了声,忽而正经道:“有些事情是分不出对错的。不管是师兄你,还是书荞姐,都不该为别人的人生负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该为做出的选择承担后果。”
后来,警察找来了,我被养在了外婆家。外公外婆不喜欢女孩子,我过得并不好,但那些不重要,因为还有舅舅疼我,像爸爸一样。我以为我会那样过一生,直到15岁的时候……”
他这一笑,眉眼舒展,似乎当初意气风发的“第一刑警”又回来了。
再往上走一段,就到家了,但仲越却停下来,背靠着墙壁,在黑暗中又点了一支烟。
仲越乐了,锤他一拳,“彼此彼此。”
“我看见他拿着母亲的照片在……发泄。被发现后,他把我拖进房间,他疯了……我知道他在对我做什么,我太害怕了,所以我把他推下了楼。”
裴楚实力演绎什么叫躺着也中枪,顿时恼羞成怒,还有那么点儿委屈,“师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烟草的火星一明一暗的闪动着,仲越闭上眼睛,听见她抑制不住的哽咽。
他把目光转回来,揶揄道:“你倒是挺主动,不还光棍一个?”
“我被带到了派出所,然后又遇到了你。你肯定不会记得了,但那个场景我却记了很多年,每次难过,觉得要熬不过去的时候,总会想起你伸出手,问我‘还好吗?’。阿越,你一定不知道,我爱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仲越压根儿不接这茬,回头看了眼苏子瑜,她做什么都认真,哪怕只是在玩乐,小脸绷着都跟办案似得。
不,我记得。
“你不留她?万一她不回来了呢?”裴楚没大没小的去搭他肩膀,“我说师兄啊,你可别一把年纪了还犯浑。这要是错过了书荞姐,指不定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呢。”
很久远的记忆跃入脑海,那一年仲越刚上大学,被自家老爸打发到派出所找人。
仲越没看他,低头掸了下烟灰,“嗯。”
走得时候有个小姑娘追出来,还摔了一跤。
“我听说,书荞姐去英国进修了?”
仲越有些奇怪,走过去想拉她。她抬起头,眼圈微红,呆呆的看过来。
“给你玩吧。”裴楚不由分说,把牌塞给了苏子瑜,起身走到仲越身旁。
仲越当时就愣了一下,因为那双眼睛里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而他,孑然一身。
而她不过是个小姑娘,正是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裴楚正跟宁朔几个玩牌,一回头就见仲越站在那儿,指尖夹着半截残烟,远眺万家灯火。
“认识林姨也是在那时,我和她打听过你。后来,我总是偷偷的跑到公安大学外,有时候坐在校门口的咖啡店里一等就是一天,就算见不到你,离你更近一些也会让我觉得高兴。”
仲越由着他们闹,酒也喝了不少。到了后面抵不住酒劲上头,他便踱步到窗边吹风。
在一起的时候,夏书荞总是内敛的,曾一度让仲越觉得,她并没有很喜欢他。
这次聚会倒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经历了仲越“牺牲”这么一出,现在还能坐在一起把酒畅谈,简直跟做梦似得。大家情绪高涨,玩儿的比以前都要疯。
而现在,她的声音很轻,却是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剖开了摆在他面前。
又等了会儿,宁朔、楚河和宋景云等人也到了,一行人移步到包间。
“我很努力的念书,让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只是想离你近一些,再近一些。可这一切都在18岁的一天晚上被毁了。”
仲越笑着点点头,“嗯。”
她哭出了声,但很快又死死的克制了,只有声音还在发抖,“对不起,我没有救她……来不及了,我来不及救她。我看到了你打过来的电话,我很害怕,我怕面对你难过的样子,我怕你质问我,我什么都怕……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谢宜修摇头直笑,清冷的面容平添几分柔色,他跟仲越打招呼,“师兄。”
她陷入沼泽,仰首见到阳光,她期待又恐惧,以致于让懦弱主宰了一切。
得,裴楚不说话了。
“阿越,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我不是……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我偷来的。我知道应该对你坦诚,可是我不敢。
仲越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技不如人,话还这么多?”
我只能努力扮演好一个千金小姐该有的样子,你喜欢的我就去做,不喜欢的我就改,哪怕成为别人的替身我也……也可以忍受。”
裴楚:“师兄,你这是把车当火箭开啊。”
仲越掐了烟头,抬步继续往上走。
仲越回头,还没等说话就听见刺耳的一阵刹车声,裴楚和谢宜修的车同时抵达。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谁的替身,你是什么样的,我喜欢女孩子的标准就是什么样的。
这厢,苏子瑜点完菜走出来,抿唇笑了下,“师兄。”
“阿越,骗了你,对不起。没有救雪歆,对不起。私自换掉你的身份,对不起……如果最后我们都好好的活着,我一定会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仲越第一个到饭店,一个漂亮的漂移分毫不差的将车停进了车位。
然后,等你伸手,或者看你远去。
晚上7点,公安系统里几个声名显赫的神探们冒着被开罚单挨批的风险,在路上飙了一回车。
仲越用微微发抖的手拿出钥匙,开门进屋,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阳台,然后纵身越到了对面。
昔日被他教导过的师弟师妹们特意约了时间,从全国各地赶到京江市。
夏书荞的住处还是原来的模样,仲越在她走后将房子续租了下来。
仲越回归,惊动了不少人。
他低头,看着阳台上重新培植过的雪蓝花,比一月前开得还要盛,小小的花瓣簇拥在一块儿随着风摇曳。
2.我想爱你
此刻,弯月孤星挂在半空里,天幕漆黑。耳机里很久都没有传来声音。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一切,还只是开始。
仲越走到屋里,用喷壶接了水,又返回去。没等他浇水,耳机里又忽然起了噪音。
仲越收起手机,拎了车钥匙起身,大步走向门外。
然后他听见夏书荞绝望的告白:“阿越,我爱你……”
电话接通了,王涧容的声音格外沙哑虚弱,一字一字艰难的吐出,“阿越,你过来……我有些话对你说……”
录音戛然而止。
恰在这时,手机响了,仲越偏头一瞥,是王涧容的号码。
仲越的喉头无声地滚动,他神色平静的给花浇上水,然后把喷壶放回原处。等做完这一切,他才停下来,慢慢地蹲下身,把脸埋进了掌心。
良久,仲越回过神,垂眼看向手边的资料,上面贴了张男人的证件照,正是半月前在王涧容家里被文桥靖当场击杀的那名警察。
他在发抖,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
关门声响起,陆从安已经离开。
原来,有时候悲伤并不需要多么歇斯底里。
他转过头,目光越过仲越看向窗外,“这夜,还长着呢。”
——
陆从安已经站起来走到门口,听到这句忽然停了下步子,“仲队长是个聪明人,你觉得当初的严骁是如何得知徐浩之事?”
英国伦敦,微雨。
“你哪天要是改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仲越并不强求,只是道,“不管你要做什么,在刑侦队办事总会方便些。”
夏书荞收拾了东西,起身离开图书馆。
“看来文警官并不想真的杀他。”陆从安瞥了眼仲越桌上的东西,不易察觉的笑了笑,“如果仲队长找我只是为了调职的事,那么很抱歉,我拒绝了。”
古老的校园里,夏书荞执伞缓步而行。雨幕里人影攒动,有情侣将外套撑在头顶,耳畔都是他们愉悦的欢笑声。
“昨天刚醒,桥靖刺了他三刀,虽然严重,却没有一处真正伤及要害。”
后头追上来一个混血女孩儿,咋咋呼呼的道:“Hi,Nora!晚上派对,你去吗?”
陆从安不甚在意的耸耸肩,话锋一转,“王局……如何了?”
夏书荞笑了笑,婉拒:“不了。”
仲越毫不避讳自己的心思,道:“放在眼皮底下总比不受控制的强。”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陆从安喝了口水,嘴角带笑,拒绝道:“我这人懒散的很,不适合干刑侦。况且,仲队长对我恐怕还尚有怀疑,这是想引狼入室?”
便在此时,短信提示音响了一下。她拿出手机,不甚在意的一瞥,然后便僵在了原地。
仲越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以你的能力留在档案科实在有些可惜,我想将你调到刑侦队。”
是仲越。
陆从安坦然坐下来。
她拿着手机愣神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点了进去。
仲越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书荞,不知道你那里,可一切安好?雪蓝花又添新枝,花期易逝,愿你早归。”
“仲队长,你找我?”
“Nora,你怎么了?”
这日,仲越正在伏案办公,门响了两声,他抬起头看见陆从安推门进来。
夏书荞猛然回神,眼底氲满了泪水,脸上却止不住扬起笑意。她把伞塞到了混血女孩儿的手里,“抱歉,我要走了。”
更为诡异的是,一向看重职位高低的潘定一对此竟没有任何异议,眼瞅着跟仲越还混出了些革命友谊来。
夏书荞提起裙摆大步冲进了细雨中。
此时,仲越已经恢复身份,辞呈递了多次都被挡下来,兴河分局刑侦支队一时陷入了前后两位队长共同主事的诡异情况里。
原来涅槃,就是跨过胆怯和自卑、打破阻碍和距离,拾起追光的勇气,义无反顾的奔向你。告诉你:这一生很长,自你之后我无法再忍受孤独,亦不愿沉默的渴望。
新制裁者案半月后,收尾工作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我想爱你,真实热烈的爱你。
1.夜,还长